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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驚魂

川西驚魂

作者:輝姑娘
我擦了下眼角,笑著點了點頭。
我幾乎喊得有些脫力,一屁股坐在路邊。身上倒是不冷了,眼淚也幹了,嗓子生疼。
這位司機比上一個還難搞,操著蹩腳的普通話,一臉的不耐煩。說縣城裡就他一個司機願意來接,明天還有生意要做,雪下得太大,到時候誰也走不了,所以要走就馬上走,不能拖。
馬尼干戈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雖然旅人不少,但沒有任何租車的地方,誰也不可能出讓自己的代步工具。一旦沒了車子,就只能困在這裏了。
可是她沒有。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在親人面臨生死絕境的時候,得知消息的另一個人並不是崩潰的。
阿睿指著他們大叫:「他們要搶租我們的車!」
她笑起來:「她媽媽說,跟你們這幾個姐妹出門我放心。到哪裡,阿華都死不了。」
他們沒辦法,才偷偷跑出來跟我們的司機商談,想出雙倍的價格,帶他們回成都。
此後陸續又來了幾輛車。任憑我們像瘋子一樣在路邊連蹦帶跳,還是沒有一個人肯停下來看上一眼。
她說:「我知道了,我馬上去成都,同時聯繫別的朋友幫你們想辦法。」
這邊天氣太冷,耽擱得久,加上焦急爭吵,難免火氣上頭。阿華身體弱,竟然這個時候病倒了。
「……大概是把我們當成車匪了。」
相信眼前短暫的黑暗,也幫助你發現微光。
我們簡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傢伙!
事實上,如果當時車匪出現,就是一場可怕的絕境。
我們愣了幾秒鐘。
他死死盯著前方,彷彿看到了什麼,臉色大變。身體瞬間前傾下去,大聲罵了一句髒話:「我×——」
我們做了決定,也安了心。阿睿笑說一起回成都也不錯,另一位朋友則說那多無趣,才出來這麼幾天,還沒玩夠,不如改道去白玉。想到白玉寺的風光,幾個人又興奮了起來。
實在太失敗、太糾結,也太折磨人了。
我簡直不明白為什麼會把自己逼到這樣一個境地。是不是從這次旅途的一開始就錯了,錯得無比離譜。
我們皆默默垂淚。
說是鎮子,其實只有幾棟房子在路邊。進了一家小飯店,主營川菜,我們點了回鍋肉和炒青菜,居然也不難吃,外加幾碗白飯,幾個人也餓得慌了,好一頓狼吞虎咽。
店主不贊同繼續前行,說這麼大的雪,早就封路了,過去也是白搭。這邊地處高原,還是有些風險的,勸我們回返。
司機也嚴肅起來:「附近的小村子沒有醫療設施,我們趕緊開,到了甘孜就有醫院了。發燒拖不得,這裏海拔也有三千多米,還是比較危險的。」
我的太陽穴轟轟作響,眼見阿華還趴在車座上劇烈地嘔吐,不知道是病的、暈的還是嚇的。其他幾人完全傻了,一個姑娘始終在小聲地哭,重複著:「怎麼辦怎麼辦!」
隱隱間,這光線竟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圈,稀落卻璀璨,從天而降在這一片烏沉沉的碉樓之上。星星點點的光斑碎裂在褐色的城磚上,給這冷峻而默然的建築暈上一層溫暖而明亮的淡淡微光。
陌生或者艱難,恐懼還是驚喜,只要彼此風雨共擔,又有什麼關係?
這舉動太危險,我們趕快開了雙閃,喊著讓他不要動,我們過去。
我們愣住了,眼看著司機慌張地跳下車子,向後面跑去,開始上上下下地緊急檢查。
我們激動得眼淚唰唰往下流,齊聲歡呼起來。
在當時的心境下,錢已經成了最不重要的東西。
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們受到了攻擊!
我「唉」了一聲:「別喊了,沒用的!」
相信腳下突現的泥濘,也阻止你走向沼澤。
長溝流月,無聲而去。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也不知何時可以等到曙光。只能撫摸著朋友灼燙的手指、滿身殘留的血跡,在無盡的恐懼和胡思亂想中,希望司機快一點兒來,又希望時間慢一點兒走,爭取多一分生的希望。哪怕困得眼皮打架,依然不敢睡去。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我們窩在車裡,瑟瑟發抖。
那女人又跟到屋子裡,不停地哀求,說家裡真的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一路相安無事,我們先到阿壩,再到壤塘和色達。其中阿壩景色尤為震撼。在山頂俯瞰,潔白的雲霧如幻境般繚繞,微綠的河水穿城而過,城外草原上https://read.99csw.com一群群的牛羊,帳篷簡直是精緻的積木,可愛地一朵朵坐落其間,偶爾投射在帳篷頂上的光影像萬花筒一樣變幻莫測,堪稱絕美的畫卷。
或者說,她壓根兒沒有資格崩潰,只能被動地面對,解決,還要隱瞞和克制。
我們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壓力。有人先擦著淚,大聲地說:「阿姨您放心,我們幾個就算拚命也會救阿華的!不會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的!」
「我在想……這世界真奇妙。」
這個故事,來自我的一位攝影師朋友的親口講述。她說那並不是旅行生涯中最危險或最狼狽的一次,卻是最難以忘懷的一次。也是從那一次開始,她願意相信,許多看起來那麼差勁的經歷,也許並非那麼糟糕。
黑暗中,遠處終於亮起了一盞車燈。
好在隔天阿華的燒退了,雪也停了。阿華堅稱自己沒事,不能拖累大家的行程,要按照之前商量的路線直接去白玉。
相信那個曾在懸崖邊鬆開手的人,也會飛奔著取來那一段救你于絕境的藤條。
她說阿姨我們跟您說件事,您別激動,阿華……她出了一點兒事……
「這是三倍的車錢,都是他們給的。我們商量好了,這是給你們的賠償。」
居然真的是他!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那就……這樣吧。」
他也很尷尬,看著我們不說話,但也沒有上車跑開。
眼看快走出泥地,忽然阿睿一聲尖叫,隨即撲通一聲,我們嚇了一跳。
我們也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旦被截停,結果當真難講。
多麼可怕的寂靜啊,手機像燒紅的烙鐵,輪流在我們的手心裏傳遞。沒有人敢大聲呼吸,僅僅幾分鐘時間,簡直像過了一輩子那麼長。
阿華有輕微恐高,我們又沒辦法扶她。偶爾回頭看一眼,她深一腳淺一腳地緩慢前行,臉色煞白,可憐極了。
車裡已經亂成一團,司機一腳油門狠狠踩住,車子飛速地飆起來。與此同時我聽到後窗「嘩啦」一聲巨響,有人更高分貝地哭喊起來。我心裏一沉:壞了。
我們在車外站成一排,沉默,發抖,卻不是因為山風太猛。
發問的人立刻不吭聲了。
只見阿睿憤怒地跟剛才的一男一女對峙著,司機站在一邊,面上有些尷尬。
他把信封急急忙忙地塞到我的手裡,然後向後面重重地點了幾下頭。
坐在副駕駛的我只覺得眼前一花,「唰」的一聲,窗外有一個黑色的巨物猛地掠了過去,幾乎是同時,車身重重地搖晃了一下!我整個人一下子飛了起來,狠狠撞在車門上,幸好系了安全帶,不然額頭非要當場磕腫。
早起我們看過白玉寺,心愿總算了了。見阿華仍有些懨懨的,便決定不再折騰了,直接回成都,也可以讓她好好地做個全身檢查。
大家與那位司機分手,互留了電話。
「如果真的……那是不是要通知她的家人……總不能最後留個遺憾……」
我趕緊湊過去叫阿華的名字,她睜開了眼睛看了我一眼,又無力地合上了。
「……他們真的是家裡有事,親人過世,趕著回去見最後一面。其實他們也特別內疚,回來的路上,那女的都哭了,說從來沒做過這麼不厚道的事。我……也覺得挺丟人的。」
司機還要再說什麼,忽然猛地住了嘴。
我們大驚,立刻衝出門外。
「這是……聖光啊?」阿華喃喃著。
我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好不容易開到了這裏,再往回走實在不甘心。當下七嘴八舌討論起來,一時間竟誰也沒辦法說服誰。
我們幾個呆在那裡,茫然不知所措。
我們連忙說好。
終於有人輕聲地、膽怯地問:「阿華……會死嗎?」
鄰桌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一直盯著我們看。我最不喜歡這種被窺視的感覺,索性抬起頭瞪回去,那兩個人迅速收回了目光,一邊埋頭吃飯一邊竊竊私語。
「見錢眼開!」
醫生說,阿華已經是很危險的腦積水,幸好她體質還算不錯,堅持住了,再晚來一會兒就會轉成肺水腫,那就是分分鐘沒命的狀況。現在打了針,暫時穩定了,還要趕緊送到成都的大醫院進行後續救治。我們連聲道謝。
我們一行四人,都是女生。從成都出發,包九九藏書了一輛小麵包車,加上行李塞得滿滿當當。
我問她:「後來呢?阿華在生死邊緣走過這一遭,應該不會再出門了吧?」
有人在大聲吼叫,隱約是「停下來……弄死你……」之類的。
我感到渾身發冷,這才連忙查看後座上的情況。
電話那端終於發出了聲音。
她斷斷續續講完了目前的狀況。
司機沒吭聲,然而我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恨不得把一根著火的柴火戳到姑娘的臉上。
包車的司機是個黑瘦的男人,啰唆又吝嗇,我們跟他砍了半天的價錢,最後實在懶得吵,照他的開價付了定金,催著快點兒出發。他倒也上了路,轉身搬上幾箱礦泉水,算是搭頭。
在這個地方搶租車,可不只是錢的問題。
「啊——」所有人驚聲尖叫起來。
本來白天是有一班從白玉到甘孜的大巴的,這個時間早就停止運營了。這條路車輛本來就少,天色晚了,更是半天都見不到一輛車。
司機居然一邊開車,一邊還把頭從窗戶探出去大聲地回罵:「你他媽的……」還沒罵完,車子再次大幅度晃動了一下,所有人又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
我們通知了阿華媽媽,讓她放下一點兒心,又馬不停蹄往成都趕。
司機拚命地撥打著電話,他的朋友最快也要三個小時才能趕過來。
倒是阿華,她靠在車座上閉著眼睛,看起來像是睡熟了,嘴裏卻喃喃地說著什麼。湊過去一聽,都是胡話,講著什麼小時候吃糖抓蝴蝶的事情。
以前常常在小說中看到「我希望病房裡面躺著的那個是我」之類的句子,總覺得誇張又矯情。生命只有一次,哪裡會有「甘以身替」的無私者。
怎麼面對?怎麼開口?又怎麼回答?
他想起了什麼,連忙從下面翻出個信封。
那是我的記憶中,最為寒冷的一個夜晚。
那輛車不算小,可以把所有人都裝下。如果能請司機把我們帶離這裏,付多少錢都可以。
足足等了七八個小時,天已經黑透,車終於來了。
如此稀罕的畫面,即使是多年旅行的老驢友也未嘗一見。幾日來所有的疲憊折騰、擔驚受怕,彷彿在這一刻被上天以獨特的方式,給予了最好的補償。
這個季節的川西,白天的溫度還算好,到了晚上,寒冷程度卻是和冬天差不多的。最可怕的是,破了的車窗還在往裡面灌風,開了空調也只是乾耗油。拿外套把窗子堵上,沒用,寒意似乎從每一條縫隙里鑽進來,滲到骨頭裡,太難受了。
2004年9月,我與幾個朋友結伴川西一行。
正說著,忽然店外有人吵了起來,聽聲音有點兒像阿睿。她剛剛出去上廁所,卻好半天沒回來,我們連忙跑出去。
「太過分了!」
一行人衝過去,司機已經把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走了下來。
就在這時,司機又喊了一嗓子:「有車!」
吃完飯,各自收拾背囊,順便跟店主聊天。
大家都在聊天,只有阿華靠在車后沒說話,臉色有些蒼白。
正說著,老闆忽然快步走了進來,緊張地叫道:「快去看看吧!你們的車子好像開走了!」
司機的聲音還在抖:「應該是車匪。我們運氣好,路中間還有餘地,拐了個彎衝過來了。」
所有人都激動地應和著:「對!您放心!萬一……萬一要是……以後我們就是您的孩子,您家的事就是我們的事!阿姨……對不起阿姨……對不起……」
「什麼?」我們立刻圍了上去。
我問司機還有多久能到甘孜,他說大約還有三個小時。我又看了一眼阿睿,她血流不止,拿了外套按著,靠在座位上不停地喊痛。
「哪有,她現在還和我們一起出來旅遊,還是我們四個。」
本文選自輝姑娘新書《這世界偷偷愛著你》
找醫院?怎麼找?
事已至此,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接受這樣的安排。
「你們會有報應的!」
我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拖著行李上了車。
於是,在我們充滿期待的目光和叫聲中,那輛車連速度都沒有減緩,徑直擦過我們,飛速地跑掉了……
快到白玉的時候,有段路特別泥濘,司機看了好一會兒,很無奈地說:「下車吧,你們只能步行通過,我再慢慢地把車開過去。」
忽然,阿https://read•99csw•com睿喊了一聲:「快看!」
沒等搭話,那剛剛開走的車子居然真的在遠處停了下來,慢慢地向後倒著。
這詭異而壯麗的景色,來得毫無預兆,美得驚心動魄。
從白玉出來時已經是下午。剛開了一會兒車,阿華又燒了起來。
「那這個電話誰來打?你嗎?」
我扭頭看他,只見他臉色煞白,額頭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嘴唇都無意識地哆嗦著。
我從未如此渴望過黎明的到來。
她問:「我能跟阿華通話嗎?」
從抱怨到敵視再到感激,直到今天,還偶爾通電話和微信,聊聊天,說起那一次的經歷。當然還有那位一起「共患難過」的司機,宛如多年老友,始終不曾斷了聯繫。
路的一側是山壁,靠那邊的泥巴全部深達膝蓋,沒法兒行人。另一側是河邊,泥不深,但旁邊的河谷深十多米,河水湍急。這裏可沒有保護措施,掉下去就是個死。
轉過身才發現,難怪會冷。一扇玻璃被砸壞了,一塊拳頭大的石頭落在車裡。阿睿緊捂著胳膊在哀號,大約是剛剛太過慌亂,試圖用手去堵車窗,胳膊被碎玻璃劃出了一個巨大的傷口,此刻血流不止,連車座都染紅了,看上去觸目驚心。
一時雙方怔在那裡,竟然都喪失了語言功能。
阿華並沒有按快門,她靠在我的肩膀上,靜靜地看著窗外。
只見所有的行李箱在雪地上東倒西歪,兩行車轍漸漸被大雪掩蓋——想必那對男女不甘願接受「折騰」的安排,司機也對翻番的車費動了心,竟趁我們不注意,拉上人逃之夭夭了。
司機跳起來,用力地揮手大叫,我們也激動起來,紛紛跟著一起吼。
車上氣氛凝重,還是司機先開了口。
…………
垂頭喪氣地回到店裡,幾個人都頹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一切不過無常,一切值得期許。
一切的倒霉似乎都拜他所賜,恨得要死。可要是真的衝上去毒打一頓,又怎麼再指望他救命呢?
司機大約也想多賺些錢,勸我們可以到白玉看看,又說白玉風光有特別之處。我們被撩得心動,又拗不過阿華,於是再度決定前行。
他一再道歉,並承諾以後如果再行川西,他會免費出車。
老闆趕來安慰,說他這裡有電話,實在不行可以打給最近的朋友。他們住在縣城,也許可以幫忙叫到車子上來,只是車費會貴不少,也要等上許久。
「你永遠要相信,哪怕再倒霉的旅途,也會有一點兒奇迹發生。」
我們掃了興,本想直接回成都再改道回京算了。然而到底是年輕人,事情過了,玩興也重新冒了頭,大多數人都贊成改道去白玉,補償一下之前的失落。
原來這兩人坐了一輛小車上來,半路卻突發急事要趕回成都,給他們的司機加錢讓他日夜兼程往回趕。司機卻不幹了,說這條路本來就不好開,這麼趕,萬一出事怎麼辦?
一路無話,終於在黃昏時分抵達了白玉。直接撲到旅館好好洗個澡,這持續倒霉的一天算是告一段落。
翻過高山,正遇江海。行過雪原,恰逢花期。
阿睿摸了摸阿華的頭,愣了愣:「阿華好像發燒了。」我們嚇了一跳,連忙伸出手去摸她額頭,果然熱的,心裏一緊。
震撼得一塌糊塗。
「現在怎麼辦啊!」
「啊呀——」我們發出驚奇的抽氣聲。
可我完全沒辦法回頭去看,司機簡直在這條破泥路上把車子開出了F1的速度,完全不管是不是超速。我的手死死攥著旁邊的把手,感覺已經飛了起來,窗外的山和樹像按了超快進按鈕,「唰唰」地被甩遠。
「那兩個人呢?」我語氣很沖。
最後還是阿睿說了一句:「彆氣了,我記了那司機車牌號,等回到成都,找相熟的記者寫篇報道,曝光他這種行為!」這才讓大家心裏舒服了一些。
那一男一女不住口地道歉,阿睿心軟,說考慮一下再決定。
「簡直不要臉!」
「別瞎說。」
但我們無路可走。
阿睿卻捂著胳膊費力地探出頭來:「我是不是眼花了……剛才過去那輛車,怎麼看著像之前把我們甩了的那一輛?」
我們也沉默了。按理說,救人于危難算功德一件,何況前面封路,就此帶上兩人迴轉也不是問題。但是一來,背著我們去「撬」司機,這事做得太不厚道,心九_九_藏_書裏實在有氣;二來,我們的車子是一輛小麵包車,算上行李最多只能坐四個人,再多一個都塞不下,捎上他們倆就是妥妥的超載。
據司機說二郎山隧道那邊嚴重堵車,大家只好繞路前行。大約此行實在太衰了,再度開拔又是陰天。眼看一塊巨大的烏雲慢悠悠地一路跟著我們,灰濛濛要下大雨的樣子。
我們寧願阿華的媽媽痛罵我們一頓,或者像我們此刻一樣,大哭著發泄出來。
最重要的是,在昏迷的阿華面前,連敢於給她家人打電話報備一聲的人都沒有。
打電話的女生怔怔地收了線,忽然抱著手機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先把阿華送進急救室,又給阿睿進行了包紮。我們幾個在外面等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誰也不敢閉眼休息,連司機買來的麵條都吃不下去。
「快點兒開車吧。」
這司機一臉喪氣,開車技術卻不錯。川西線都是山路,也行駛得又快又穩。我們誇了幾句,他的臉色才好起來,還能開開玩笑。問我們接下來想去哪裡,他要是有時間可以載我們去。
我們說恐怕是沒辦法,她昏得只能說胡話。
司機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手,轉身嘆氣。
給阿華吃了幾片治療高原反應的藥物,並無作用,摸到她的脖子都是滾燙的,卻沒有溫度計能夠測量燒到了多少度。
我們都愣了。
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可以分兩批送人下山。到了最近的縣城就能租到車子,再讓那對男女單獨回成都。雖然麻煩,總算可以解決問題,多餘的車費也不要了,就當做了好事。
那女人十分開心,千恩萬謝,又跑出去喊著讓老闆拿些酒來,要在路上跟我們好好喝幾杯。
車子依然開了過去。
我們驚得都呆住了,阿睿嗚嗚地哭了起來。
最終還是逃不過,我們推選了一個跟阿華家人關係最親近的朋友打電話。她緊張得手指都捏不住電話,開了免提給阿華媽媽撥通的一瞬間,幾乎控制不住聲音要哭出來。
「完了,有塊尖石頭扎到了輪胎里,剛剛開了那麼久,這輪胎早就廢了,現在根本走不了了。」
路過丹巴的時候,司機順口說了一句:「看!那邊有碉樓!」
我們連忙說好。
「對不起啊……我是特意回來找你們的,本來想去馬尼干戈,結果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了……」
司機跑過來,急忙摸阿華的額頭,然後整個人僵住了,臉上的肌肉都緊張得開始抽搐:「燒得太厲害了,這是腦積水的癥狀,必須趕緊找醫院治療,不然很快就會轉成肺水腫,那是要出大事的!」
是啊,現在怎麼辦呢?
…………
大約是昨天的泥塘效應,這一次她燒得比前兩天還厲害,一直喊冷。我們一邊照顧她,一邊問司機還有多遠才能到爐霍。
我吐了一口氣,千言萬語,終歸只匯成了這幾個字。
半晌,他沮喪地回到車上,我們問他怎麼了,他兩眼發直。
幸好,你是安全感,我是定心丸。
我們看著它猶疑著,試探著,掙扎著,刺破著……雖然無法完全沖透雲層,但居然真的越聚越多。
「真的?」我難以相信,「她家人不反對?命都差點兒搭上了。」
然而這一刻才發覺這句話的真實性,比起開口告知的那種巨大尷尬與痛苦,倒真不如自己是那個倒霉的傢伙,真勝過此刻的煎熬。
原來她腳下一滑,活活坐了個屁股蹲兒,眼看摔倒的地方還有幾厘米就是河邊,大家齊齊驚出一身冷汗。
幾個小時后,我們順利抵達甘孜。
「有沒有什麼近路?」我焦急地問司機,他搖頭,剛要說什麼,車子忽然又狠狠震蕩了一下,停了。
司機大概一口氣狂飆出了幾十公里,估摸著後面肯定追不上來了,總算放緩了速度。
一輛千瘡百孔的破車,抵禦著無孔不入的寒風,車上的人又餓又冷又累。兩個朋友躺在車中,其中一個甚至生命垂危,我們像驚弓之鳥一般,束手無策,恐懼著黑暗中那些未知的驚怖。
別說車子壞了寸步難行,年輕氣盛的我們甚至連瓶氧氣都沒有帶在車上。
一場同行的陌生旅途中,絕不會知道下一秒將要發生的事情。唯一可以預見的是,那不會是熟知的日常朝夕。
看了一眼車裡兩個朋友的狀況,雖然阿睿的狀況看起來嚇人,衣服都染紅了,但神志卻很清醒。我read.99csw.com想起後備廂里有個背包,裏面還有幾張創可貼,連忙拿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貼到了阿睿的傷口上。
儘管腦子裡一片空白,停頓了幾秒,我還是憑潛意識尖叫起來。
司機下了車,跑去路邊,不一會兒居然尋回來幾根枯枝,蹲在車旁生起了火。他說這樣可以稍稍取暖,還能提醒後來的車輛,不要撞到我們。
也許是把我們當成了車匪,也許是壓根兒就不想攬麻煩上身。原因已經不重要,無論如何,一線希望又破滅了。
還沒開到一半,雪就下了起來。中午,雪越來越猛。不得已,司機提議前面就是一個叫馬尼干戈的小鎮子,可以先停車吃飯,再做打算。
阿華重新陷入了昏迷中,她燒得通紅的臉看上去痛苦極了,眼角還含著淚水。
司機大喊:「抓緊!」
「沒事沒事。」我勉強安慰著她們,又問司機:「師傅,剛才是什麼情況?」
相信那個曾在懸崖邊鬆開手的人,也會飛奔著取來那一段救你于絕境的藤條。
這大概就是行走的意義。
我們站在雪地里,呆了幾秒鐘,隨後集體暴跳如雷。連最穩重的阿華都忍不住破口大罵。
「在想什麼?」我問她。
出來是四個人,三個人活著,一個人要死了。
所有人醒過神來,連忙舉起相機瘋狂地拍攝起來。
我們驚了一下:「車匪!好可怕!劫財還是劫色啊?」
後來,我們順利抵達了成都,阿華得到了救治,恢復了健康。
「對不起啊……對不起啊……」
她側頭看看我,眼睛居然有一絲濕潤。
司機看清阿華的狀況也嚇了一跳,連忙上來幫忙,七手八腳安頓好了,立刻掉轉車頭向甘孜進發。
司機調侃:「只要不是騎行的,不分男女,都劫色!」我們哈哈大笑。
「快!抱阿華上車!」
司機算了算時間,說不如先去甘孜,那裡近點兒,可以過夜。我們想著上次在甘孜吃的葯還不錯,起碼退燒很快,就說這樣也好。
我們都已經不抱希望,司機到底是個男人,體力好,又開始揮手大叫。
好不容易到了甘孜,已是凌晨。連忙把阿華送進醫院。醫生簡單看了看阿華的情況,開了葯,我們看著阿華吃了葯,就近找了家小旅館住下,草草睡了。
我們齊齊抬頭,只見遠處有一點點細微的金色光線,從黑壓壓的烏雲縫隙里泄露了進來。
一陣大亂,大家紛紛拖行李,抱阿華。連阿睿都不用人幫忙,自己按著傷口急急忙忙地衝上車去。
又是一段漫長的揪心等待,終於熬到手術結束,醫生出來,慢吞吞地說了一句:「命保住了。」
電話掛斷了。
他們心裏急,就嚷嚷起來,沒想到司機一怒之下撇下他們獨自走了。
這樣一種陌生的悲慟方式,鴉雀無聲,卻讓心一抽抽地疼痛。
一路上,海拔一直下降,慢慢地又從高原風光變成了河穀風光。剛下過雪,沿著河邊走的路全是泥濘,車子的時速幾乎不超過五公里,還要不停地在附近的村鎮停下,我們問司機為什麼,他說是臨檢。這條路上車匪比較多,所以檢查也多。
抵達爐霍時,「晴天夢」破碎了,天陰下來,聽說前方開始下雪。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儘快趕去德格,萬一困在路上就要命了。
丹巴的碉樓是很有名的,透過車窗望去,幾座巍峨的建築坐落在陰沉的蒼穹下,勾勒出模糊而莊重的痕迹。可惜這光線簡直爛到家,用手機拍張照都做不到,我們算是徹底泄了氣,想著就當流年不利吧,多這一件添堵的事也不算什麼了。
大家紛紛扒住車窗,連阿華都睜開了疲憊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絲單薄的光。
走不了,索性就坐在店裡喝酒,幾個人一會兒罵那對狗男女,一會兒罵那個財迷司機,喝得醉醺醺的,越罵越生氣。
電話里始終沉默無聲。
蒼老的女聲很緩慢:「我知道了。你們先別告訴她爸爸,他心臟不好。」
「如果引來車匪怎麼辦?」一個姑娘相當不合時宜地問了一句。
好不容易出了泥地,渾身冰冷的阿華和泥人阿睿窩在車裡兩個角落,我們這一行人也狼狽不堪,只好催著司機再快點兒開。
「你們的車呢?幹嗎要租我們的車?」
罵聲還未落,車子就猛地向前一躥,又劇烈地一個大轉彎,好像繞過了什麼,在瘋狂顛簸中向前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