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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迷藏

捉迷藏

作者:孔龍
我震驚不已,一時說不出話來。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剛走到門口,我就胸口發悶,胃部像是打了個踉蹌,劇烈地抽搐著,幾乎要吐出來了。屋子的院子里瀰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肉體的脂肪被燒焦了的味道,絲絲縷縷的,侵入了我的肺部。我忍受著直逼嗓子眼的吐意,走進了院子里,院子里空空蕩蕩的,牆角堆放著一些廢木板、碎磚塊之類的雜物,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我挨個房間去尋找堂兄,仔仔細細地,一個角落也不放過。起初我還抱有希望,堂兄會在屋子裡的某個角落衝出來嚇我一跳,但那終究是希望。
「我看見過UFO。」我說。就是這天晚上,我說出了我見過UFO的往事。
這時京提議我們坐下來,因為他將要說的事過於離奇,他需要好好地梳理思緒。於是我們坐到江邊的一尊大理石長椅上,頭頂的路燈給京的頭髮披上了一層茸茸的暖光。
我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可憐,可憐吶!」老人嘆氣道,不知道說的是死去的小孩,還是那個沒有死去的小孩,「相對於較重的人生,許多人選擇了背負著較輕的人生生存了下去,然而他們沒有發現,這樣的人生到底是無足輕重的。」
「還有一點。」
「伯父和父母去那個新屋子又徹徹底底地搜查了一遍,自然是一無所獲。晚上的時候,家裡的親戚都召集起來了,分頭在全村的範圍來尋找,仍然是徒勞地沒有找到一點線索。第二天,伯父報了警。不用說,警察是把案件作為了失蹤案件來處理,偵查的重點主要放在拐賣人口的方向上,因為大多數人相信,人是不會憑空消失的。
「本來我絕不打算偷看的,但是聽到他的這句話,我忍不住張開眼睛用餘光偷瞄了幾眼,我看到了堂兄那躡手躡腳地走進新房子門口的背影,姿勢滑稽得像是南極里最笨拙的一隻企鵝。我的內心不由得泛起了笑意,這個傢伙何苦用那樣滑稽的帶著表演意味的姿勢,大概是預料到我會偷看吧!
「早就聽過你的名聲了。」他笑笑,「最喜歡的是你那篇《金星上的時鐘》。」
井邊有一棵年代久遠的大榕樹,因此有不少人在這裏乘涼,大多是老人婦人和小孩。沒有人認得我,我便獨自看著過往的人群。正值放學時候,許多小孩蹬著自行車追逐著歡笑著騎行在公路上,一個中年婦女推著自行車,車后是一籠唧唧喳喳亂叫的雞苗,兩個十幾歲的早戀少年騎著摩托車飛馳而過,車后各載著一個緊緊抱著他們腰間的少女。
「我相信你,是因為我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歷。」京說。
「事情過了大半年後,我終於可以向別人說起那件事了,但是在別人聽來,不過是我的瘋言瘋語罷了,父母也對我的狀況愈發憂心忡忡,認為年幼的我受到這樣的打擊精神開始不正常了起來,便舉家搬到市裡來了,想著給我換一個新環境總歸是有益處的。確實是這樣,我到底是挺了過來,如父母希望的那樣,我不再提起那團光,努力地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什麼,這是?」他問。
「回到家后,我只是一聲不響地在發獃,我無法向別人說出剛才發生的事,爸爸媽媽也不行,伯父更沒法向他說。在傍晚的時候,伯父終於是找過來九_九_藏_書了,問我知不知道堂兄去哪裡了。在他的幾番詢問下,我終於說出了中午發生的事,當然沒有說那些詭異的聲響和那團光,因為那樣的事物說出來恐怕也沒人能夠理解,只是說堂兄和我在玩捉迷藏的時候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們一群人熱熱鬧鬧地吃完晚飯,便到大學城商業北區的一家KTV唱歌。我不大愛唱歌,便和大家在旁邊的桌子上玩骰子,剛玩了幾輪,京也湊過來與我們一起玩。他比我小一歲,是個大一新生,在同鄉會裡,只有我們是來自同一個小鎮,碰巧也是在小學時離開了故鄉后便再也沒有回去過。大概是因為我們際遇相似,所以一開始我便對他抱有好感。
「生怕認錯人。老啦!眼睛不好使。」老鎮長說。
「第二天,我便離開了故鄉,那晚在家門前看到的不明飛行物在我心中變成了一個意義不明的經歷,我無法相信它出現過,因為我看到的情景過於真實了,真實到令我無法相信,它又太虛幻了,它出現的時候無聲無息,消失后又無跡可尋。」
「伴隨著這陣尖銳的聲響,屋子裡突然迸射出了一團白光。光是突如其來地出現的,像是蘊藏著巨大能量的光球在屋子裡爆裂開來,我看到只是光的尾巴。不,也許那並非是光,只是以光的形式出現的另外的一種東西,姑且稱之為『光』的東西。這團光像是要吞噬一切般地將我的意識搖晃得七零八落,這時我已經什麼都思考不成了,腦袋空空的,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這陣光的過去。如果這陣光永遠都不會過去呢?我當時是懷著這樣的恐懼在等待著。
「很簡單,只消彼此說出自己的一個秘密即可。」
「但是只有我知道,那團光是曾經發生過的,並且在徹底地帶走了堂兄的同時,也帶走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仍然在數數,但那只是出於機械肌肉運動的慣性罷了,蟬鳴仍然在周遭不依不饒地鼓噪著,只是聲音聽起來卻像是來自於異次元世界一般。這時我已經分不清哪種聲音才是真實的了,自己彷彿置身於現實與非現實的臨界面上,意識有一種被抽離軀體的感覺。
2008年夏至2009年春,半年時間里我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三篇小說,算得上是風頭正勁的年輕作者。可是春天一過,我卻再也沒有寫出半個字,所有的靈感如遷徙的候鳥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請說?」
闊別十多年後再回到故鄉,小鄉村仍然是那個小鄉村,並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有村裡的那條唯一的公路變成了水泥路。以前小時候的公路是一條黃泥路,下雨後便會變得泥濘不堪,令我們這些打算去鎮上玩的小孩苦惱不已。辦妥了手續,我便特意在家鄉里轉了幾個圈,穿梭在小時候走過的羊腸小道,看著那些廢棄了的泥磚房屋,那些綠波粼粼的稻田和四方矮矮的山頭,內心感慨不已,無他,物是人非而已。
「有可能。」我坦誠地說。
「我也很喜歡那篇。」我說。那是我發表的第一篇小說。
他一米七五的個頭,戴著一副方框眼鏡,大概是那種煙酒不沾的好學生,所以在KTV里玩過幾巡骰子,便說有點頭暈。我問他要不要到外面去透透氣,他欣然應允,我們跟大九*九*藏*書家打過招呼,便乘電梯下樓,穿過商場前那個面積浩瀚的廣場,往江邊走去。
我們站在黑黝黝的江水前,憑欄而望對岸燈火錯落的村落,一個江邊的采沙場夜間里還在作業著,幾支伸向天空的運輸履帶在燈光下隱約浮現,頭戴安全帽的工人在工地上走來走去。如往日一樣,紅彤彤的天空上沒有一絲星。這個時候,我提出要跟他玩「交換秘密」的遊戲。
「是為了要寫小說?」他問我。
然後我們便一起回到了KTV里,繼續與大家一起聚會。
「在我小學三年級的那一年,正是我要搬往市裡的前一個晚上。那天晚上,我獨自坐在家門口乘涼,突然間看到一艘堪稱巨大的飛船——足足有四五個足球場那麼大——無聲無息地在我頭頂的天空低低地掠過。飛船飛得極低,幾乎要壓到我家的屋頂了,而且飛得極慢,不,應該說是時間在那一瞬間靜止了,或者說是時間過得極慢極慢。也正因此,那一瞬間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飛船的底部閃爍著藍紅交錯的燈光,看到飛船底部橫亘著縱橫交錯的卻又規規整整的機械紋路。
我想不到會被他識破了,嚴肅文學類型的小說應該很少人看才對。
「光?哪有什麼光!那個小孩,是被他的堂弟親手推下滾燙的石灰池裡去的,就在他們新房子門前的一個石灰池。毀了兩個家庭呀!兇手當然沒有受到什麼懲罰,年齡還小,不負刑事責任,但是那個小孩殺人後,精神也崩潰了,說是一團光把他的堂兄帶走的。往後的事就不得而知了,事件發生后不久,他們一家就搬到市裡去了。」
聽到這個,老人的笑顏陡地冷落了下來,滿是皺紋的臉像是失去了活力般頹然垂下,那莫不如說是一種悲涼的神色。
「在我數到五十后,我馬上邁步往門口裡走去,然而腳步卻一步也邁不開。我對這個新房子里的情況充滿了恐懼,萬分地想逃離這個房子。但不行,堂兄還在裏面,我不能拋下他獨自逃走。我深深地呼吸了幾次,提足精神,才終於可以向門口走去。也許裏面什麼都沒有發生,剛才不過是某種幻覺罷了,堂兄好端端地在裏面藏著等我去找他,還會吃吃地取笑我剛才遇到的事情過於無稽。我抱著這樣的希望,走進了屋子裡。
「那一天的午日像是之前的無數個午日一樣,我們倚在牆根上,腳尖撥弄著地上的碎石子,商量著該玩什麼好。天氣異常的悶熱,知了在樹的高處唧唧唧地叫著,不知是為這熱天氣抗議著還是歡呼著,風還是有的,然而微不足道,只是謹盡必要義務一樣無力地拂動著我們的白襯衣。遠方的田野、河堤和山林暴露在猛烈的陽光下,像是一幅曝光過度的相片,帶著失真的色彩。
「於是按照往日的慣例,我便走到那個新房子前,右手枕在牆上,閉著眼睛開始數數,鼻端聞著牆上新刷石灰粉的新鮮氣味,腋下在咄咄逼人的熱浪下滲出汗來,蟬聲四面而來,像是涌動的潮水般鼓滿了耳膜。
「總的來說,」京看著我,目光里有著某種堅定,「我是相信你的處境,你的困惑的。」爾後我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猶如這個緘默的夜。我們無聲地佇立在黑色的濃蔭里,對岸的采沙場已經關閉那幾盞read.99csw.com功率巨大的射燈,悄然地消失在夜色里。江上一絲風也沒有,岸邊的草地與樹木在黑夜裡留下單薄的剪影,不知為何,夜晚的草地如若沒有了蟲鳴的起伏聲,便會失去真實的存在感。隨後我們談起了家鄉,像是兩個小孩走在傍晚的沙灘上,尋找著那些漂亮的鵝卵石。
「會被你寫在小說里嗎?」
「只有對戀人的愛慕才會有那般強烈的佔有慾,不是嗎?」
「原來我也是這樣想的,從小到大,聽過父母的謊言不計其數,這樣那樣的善意的無關緊要的謊言。」京淡淡地說,「直到我遇到了那件事,寓言變成了現實,我才發現傳說興許是真的。」
「突然,那種聲音開始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像是某個物體急劇地無情地轉動了起來,帶著吱吱吱的尖銳聲響。這陣聲響像是無數根銳利的針,幾乎要刺穿我的耳膜,刺穿我的腦袋了。我很想捂住耳朵,但是不成,我的身體像是僵住了般動彈不得,而且就算捂住耳朵大概也是無濟於事,因為這種針刺的聲響似乎是可以直穿我的意識深處,而無需任何媒介的。
「我站在院子里,那陣嗆人的燒焦味已然散去,彷彿不曾存在過一般。我在院子的中央呼喊著堂兄的名字,喊著喊著,我哭了,獨自蹲在那裡哭了很久。哭過之後,我抹乾眼淚,走出了門口。陽光凌空而下,我走在不甚平坦但結結實實的泥路上,斑駁的樹影漠然地爬滿了我的肩膀,那股氣息鮮明的石灰粉的味道越來越遠。我開始討厭起這股味道,我想堂兄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他已被另一個世界吞噬而去。
此後,我和京再也沒有見過面。因為同鄉會的領頭人組織不力的緣故,在我餘下的大學時光里再也沒有召集過同鄉聚會,我們便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和理由。
在這時候,一個老者在我旁邊坐了下來,問我是不是誰誰家的孩子。我說是的。老人身材魁梧,但終究是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襲,背有些傴僂,動作也有著與其身材不相稱的遲緩。他是我小時候的老鎮長,以前我去過他家玩過幾次,想不到他還能認得出我來。
「他們本是感情極好的堂兄弟,那個小孩甚至會嫉妒自己的堂兄跟別的孩子一起玩耍,所以我總想不明白他為何要那樣做呢?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世界上還有男人喜歡男人的道理。所以我想,那個小孩是不是有這種傾向?」
「你聽說過家鄉那個關於捉迷藏的傳說?傳說小孩不能在新屋子裡玩捉迷藏,要不然藏起來的小孩就會再也找不到,永永遠遠地。」
「這件事一開始就在我的心底留下了巨大的謎團,像是你見過的那個不明飛行物一樣,至今為止我都看不清它的全貌,摸不著它的邊際,但是它確確實實是發生了,並且無可挽回地掠去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事情發生在我小學六年級的夏日,那一年我十二歲。那時,我有一個比我高一個年級的堂兄,我們之間的感情極好,一起去掏鳥窩去別人家的果園搗蛋,一起偷偷地拿伯父種的土煙來抽,周末的時候雙方家長准許我們一起睡,於是我們便拿來一堆的零食放在枕邊,整晚地邊吃零食邊竊竊私語。我喜歡他,信賴他,又依靠他,只想每時每刻與他在一起玩耍,九*九*藏*書但他還有許多其他的夥伴,總的來說更喜歡與大家呆在一起,這一點甚至會招致我的妒忌。
「當然。」我說。
「我的前額依然枕在右臂上,保持著數數的姿勢,我勉強地支撐著,才沒有倒下去。我又數起了數,把剛才中斷的數數堅持數完。這樣只是為了確認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中來,畢竟在這時候,數數什麼的又有什麼重要呢?
「堂兄沒有再出現。
「事情就是這樣。」我說,「喂,你不會認為我是在開玩笑吧?」
「可是,他們才那麼小……」
「『不許偷看的喲,壞傢伙。』在這當兒,堂兄喊了一聲。
「你先來說你的秘密。」他說,「因為我的這個秘密埋在心裏太久,我需要好好地想一下該怎麼順利地說出來。」
「……你知道我在寫小說?」
「『二十、二十一、二十三……』瞄到堂兄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口后,我數數的嗓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許多。就在這時,一種詭異的聲響猶如閃電般劈開了我的意識,隨後那種聲響如雷聲般滾滾而來,震動著我的大腦深處。那是一種無數個齒輪相互絞合在一起,咔嚓咔嚓地連帶著轉動的聲音,仔細傾聽,這種聲音由牆體里震顫而來,像是房子的牆體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複雜的機器。實際上這種聲響是極其微小的,奇怪的是這個聲響可以直達你的意識深處,咔嚓咔嚓地扭動你腦袋裡的齒輪,令你無法忽略它的存在,猶如藤蔓的觸鬚,起初只有一條觸鬚爬到你的身上,但是當你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些觸鬚已經無法遏制地纏滿了你的全身。
我說沒有,我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奇怪的傳說,就算有這個傳說,大概也只是父母們嚇唬小孩子信口胡謅出來的。
說到了這裏,京不再說話,只是望著那失去了漆黑質感的城市夜空。
最後我坐在村頭的一個廢棄的井邊歇息。小時候媽媽總是告訴我說不要靠近井邊,不然井裡的水鬼會把小孩吃掉。那時候我想象的水鬼是一種綠油油的生物,圓乎乎的披著苔蘚,長著向日葵的花瓣般的柔軟觸手,咧著一張巨大的帶著笑意的嘴巴,若小孩扶在井邊探出頭往下觀望的時候,便跳將起來將其一口吃掉。如今這口井已封上了石板,井裡的水鬼大概會孤寂而死吧。
「我們把目光落在了堂兄家旁邊的一棟新建房屋,看樣子已是快建好了,伯父一直告誡我們不能進入裏面玩捉迷藏,要不藏起來的小孩將會永遠都找不到。而現在,眼下四下無人,工人早已避開中午的烈日回家歇息吃飯去了,在下午兩三點后才會來再開工,在這時候新房子是沒有上鎖的,門只是虛掩著。我們決定在這個屋子裡玩捉迷藏。
「從那以後,我整天魂不守舍的,別人對我說什麼,也只是充耳不聞,意識總是在肉體之外流離,做什麼也根本沒有心思,不過是姑且地活著罷了。學校當然是沒法去的了,只得暫時在家休學了一年。有時候伯父過來我家,看到我便會落淚,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兒子了,我不止一次想對他說起堂兄失蹤的真實狀況,但是終究是說不出口。
「如果你要寫,我只有一點要求:把關於我的信息都隱去,不要給我帶來任何的麻煩。因為我要說的事,並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這點能做到?九_九_藏_書
「嗯?」
「我想到了剛才進到了屋子裡的堂兄,光正是從屋子傳來,他究竟如何了呢?我不由得擔心起他來,心中泛起了某種隱約而不祥的預感。
我搖搖頭,「可是有時候我自己都不能相信,也許那只是我的幻覺,或者是我的記憶出現了問題,把某個夢裡的場景當成了經歷。」
遇見京是在大學的同鄉會上。我從小就離開了故鄉,舉家搬到了市裡,本來並不熱衷於這樣的同鄉會,但是自從靈感枯竭后,我總是盡量讓自己多參加一些社交活動。
畢業后,我報考了廣州警隊。筆試、體檢、體能測試和面試,一路下來終於到了政審環節,此時單位需要我回老家辦一些必要的手續,我便獨自回到了故鄉。
「然而光終於是過去了,那陣刺耳聲也隨之而去。算起來,其實它們出現的時間也不過是十幾二十秒,但是對於我來說,彷彿是穿過了漫長的時間,又回到了現實一般。夏日的蟬聲又涌了上來,汗水順著我汗津津的鬢角黏乎乎地爬下來,而沁入鼻間的石灰粉的味道,也顯得尤為親切。等我意識到這些后,我雙腿發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幾乎要癱軟在地上了。
我便說了幾句客套話,稱讚其身體還很硬朗,尤其是記憶力,比起我們年輕人還好很多。老人聽了后,樂不可支,笑呵呵地跟我說起了村裡的往事,我在一旁靜靜地聽著。
「不,我相信你。」京說。
於是,我跟人玩起了「交換秘密」的遊戲。之所以熱衷於這個遊戲,一來是人心猶如沼澤,表面看起來波瀾不驚,下面卻可能是無底的深淵;二來,當然是為了寫小說。拋出一個秘密,然後收穫一個秘密,看起來簡單,但其實很難,因為總是有想糊弄過去的傢伙,所以不是跟誰都適合玩這個遊戲。而就我自身來說,每次講到自己的秘密,我總是盡量的真誠。
「我曾看見過UFO。」我說。說起這件事時,我正和京玩一個叫作「交換秘密」的遊戲。
「這個就是你的秘密?」我問他。
隨後,我想起了京的那個事件,便問其對那團光有什麼看法。
我心裏悚然,想起了京給我說那個「秘密」時信誓旦旦的神情。
「我的內心震撼不已,然而我也只能囫圇吞棗地看到了這個飛船的局部,而無法窺見它的全貌,因為它只留給我匆匆地掃一眼的機會,便掠過鱗次櫛比的房屋消失在夜空。正如它突如其來地出現,它的消失也是倏忽而去,像是從沒有出現過一般。我站在那裡,久久地看著漆黑的夜空不知所措,爾後我走進屋裡,什麼也沒有對家裡人說,因為那時候我已經什麼都想不成了,更不用說把剛才的事告訴別人。
關於京的這段故事,我終於還是沒有寫進自己的小說。如前所說,此後我再也沒有寫出過一篇像樣的小說,我想這不是素材的缺乏,而是命運的使然。突然在一流的文學期刊上發表小說,又突然地沉寂下去,寫小說的際遇於我如流星,在天空短暫地燃燒過,很快便變成一塊毫無用處的隕石。
他點點頭,轉過頭跟我說,「所以我剛才說,我是相信你的處境的。」「不管怎麼樣,說出來會痛快些,」我本來想對此發表一些意見,可是,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走吧,我們該回去了。」最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