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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嗦之歌

啰嗦之歌

作者:涼炘
你怎麼不問他們?
對講機里發出電流質感的磁性聲音:「安志華旅客,安志華旅客,請你冷靜,不要危及其他乘客的安全,我現在幫你轉接你想要聯繫的人。」
「是定速巡航吧?」他扒著窗戶,握著槍,看了看我,我是這飛機上唯一知道他只有一顆子彈的人。也是目前飛機上失血最嚴重的人,我感到昏迷。
「不好意思,你知道的,都不是。是因為他們說我寫的劇本,太啰嗦了。六萬五千字的劇本,只寫了一個80年代的詩人的自殺事件。」
起訴狀?潛水者?青紗帳?QSZ?
大腦,彈片,血液,灰塵,混合在一起。染紅了,並且擊碎了我脆弱的屏幕。
QSZ?邱淑貞?愛情紀念子彈?
「我沒怎麼回應。」
「《最終詩篇》,《最終詩篇》!」
現在我的汗水已經滴在了鍵盤上,我已經不敢往右邊看。他說話了,他現在正在對我說話,我的手停不下來,我只能假裝不理他。「你能不能寫點有意義的?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子彈,你問我不就行了?還他媽查半天字典,整得有條有理,有理有條的?呆貨。」
「喲?寫了這麼多?六千多字了啊。」
「你在折磨我,知道嗎?你在折磨我……」
哎,不知不覺都第六段了。事先聲明:我要把這一段著重來寫,我要把它寫得又臭又長。又長,又臭。儘可能寫得更加啰嗦,繁瑣,不知所云。讓它的啰嗦程度遠遠大於前面五段的總和,以便進一步地,徹底地,過濾掉一些喜歡看快速有效劇情的讀者朋友——不瞞你們說,上一次,一月份,就有一些這樣的讀者朋友,被我那篇拖沓的、啰嗦的、用了足足他媽5000來字只講了一個未婚先育的小故事的文章氣了個半死,在評論區里,盡責怪之能事,弄得我愧疚異常,恨不能鑽地涅槃,改筆名重生。這一回,作為一個鞠躬盡瘁為讀者服務的寫作者,我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同志們,我相信,讀到這裏,就連有惡趣味的你們也已經快看不下去了,更別提他們了,早就跑光了。又沒有劇情,光在這兒說些有的沒的,瞎搞什麼呢?我不是在瞎搞,如我所說,這一段,又臭又長,是必然事件。是作為防護和警示措施,起一個高級圍欄的作用,把深度反感啰嗦拖沓之文字的朋友保護在圈外,免得他們再次受傷,甚至對我這個第二個字都不知道怎麼念的無辜筆名產生嘔吐、心悸、暈眩等生理反應,那可就賊嚴重——就像美國作家恰克帕拉尼克,凈寫一些血腥噁心的,什麼腸子、腳趾按摩、屁|眼、假陽|具、塞了刀片的充氣娃娃之類的文章,被告上法庭,因為一位老年人後來看見他的筆名就要腦溢血,要他付高額醫藥費——好啦,喜歡緊鑼密鼓的劇情的各位,不要讀下去了,因為後面7000多字和這裏的一樣,都很啰嗦和拖沓。因為我現在在飛機上,剛打開筆記本電腦不超過10分鐘,壓根就沒想好要寫什麼!這才是最恐怖的。後面幾十段,就算有劇情,也是我即興發揮。你甚至都不要抱有僥倖心理,否則又要生氣!你看,我什麼也沒寫,這都已經1000多個字了。真厲害。所以,我非常不理解說高中800字作文字數難湊的那些同學。
「你怎麼把子……子彈拿上來的?」我盡量壓低聲音,以免周圍的旅客受到驚嚇。
「不然呢?塞屁|眼?那最蠢。金屬探測器普遍是兩道關,脖子響了,象徵性拿項鏈出來看看,肚子響了,象徵性衣服撩開看皮帶,其他的誰他媽管你?」
「行。」
安志華原地嘆了一口氣,鬆開了手,對講機應聲墜地,被他狠狠踩了數十腳,直到那個黑色機器碎爛一地。他又點起一根煙,在走廊里,提著槍踱步。現在飛機里眾人哭泣的聲音此起彼伏,安志華觀望他們,竟然表現出一絲惋惜。估計是被鍵盤敲擊的聲音給吸引到了,他開始朝我走來,坐在我身邊,他現在看著我的屏幕。
「來!你,過來。聾啦?把安全員給我搜一遍身!把他衣服脫掉,看看有沒有槍!」
你頂多會做幾年牢,知道嗎,你只有一發子彈,打中了空姐的腿,她的腿,流血不多,說明沒有擊中動脈血管。所以你頂多判一個重傷,加擾亂公共秩序,可能判十年左右。總比死了好。
第一,我旁邊的這個人,他是個大禍害。他沒有電腦,也沒帶書之類可供消遣的,彷彿凈指望著我拿點兒什麼https://read.99csw.com出來玩!?三十來歲的樣子,眼圈黝黑,頭髮冒油,穿著非常搖滾。黑皮褲,白襯衣,褶皺里有黃色痕漬。他看上去空虛得很,就是不吸上一口冰毒就會死的那種狀態。我掏出電腦的時候,他的心理預期是蹭看一部電影,或者是蹭一集我提前下好的綜藝。誇張極了,你可以看見他的嘴角上都泛起了笑意,樂呵的樣子,就差直接把電腦奪過去點選電影了。但事實是,他目睹我竟然打開了WORD軟體,一本正經地敲打起來。他的頭皮必然發麻,心裏面很不舒服,肯定覺得我是一個進入裝B模式的文學瓜皮。「哎……」,他發出一聲長嘆,「服了」,又懊惱地把頭轉過去,狠狠閉上眼睛,試圖睡去。睡,又不好好睡,就像是在報復我一樣,時不時晃晃椅子,看看手錶,搖頭擺腦,弄得我心神不寧。這可怎麼寫啊。
但我還是想問你,你的那個,劇本,寫的是什麼故事?!為什麼公司不會投拍?
在飛機上寫小說,現在我需要面臨兩大嚴峻問題。
第二,飛機上不能吸煙,這才是要了老命。要知道,香煙對於文學的推動,絕對遠勝於鵝毛筆、打字機,甚至MacBook的發明。不信你可以穿越到公元前一億年——那是一個香煙和紙筆都不存在的年代,這樣實驗比較公平——你找到一位原始文學藝術家(就是那種用綠葉子擋著大陽|具,在岩壁上用象形文字刻下他戴綠帽子次數的彪形大漢)。我們用一個托盤,左邊放稿紙和筆以及一部全新MacBook,右邊放一包蘭州牌過濾嘴香煙。我們給綠帽文學家三天時間,讓他盡情使用以上產品,且必須在三天後選擇一樣。結果會是如何?
我操。他們說你寫得啰嗦,你怎麼回應的?
在他的指揮下,所有飛機上的工作人員,一個綁一個,一個綁另一個,只剩一位繩藝極佳的空姐,握著男乘客的皮帶,不知所措。犯罪分子奪過皮帶,緊緊綁住空姐的手,「你去,把機長和副機長給我叫出來!」
我的手不能停下來,我不敢停下來,我只能忠實記錄他的每一個發音。過道右邊的一對兒情侶和一個老太太,肩並肩睡得香甜,估計過一會兒飛機炸了,他們才會揉著鼻子醒來問問發生了什麼。我可以按按鈕,呼叫空姐,我可以大喊,但我為什麼不喊,我為什麼不請求救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怕他的螺絲刀,刺進我跳躍的心臟。
三個旅客不約而同站起來,安志華選擇了一枚綠色火機,一邊點燃香煙,一邊嘟囔著,「什麼玩意兒安檢?安什麼玩意兒檢。坐下!」火機用完了,就狠狠砸在機長的臉上了,砸出一塊火機形血腫。
你問啊!你問他們《肖申克的救贖》啰嗦不啰嗦,啊?120分鐘的電影,只演了一個越獄的故事!你問!《千與千尋》啰嗦不啰嗦?125分鐘的電影,只他媽演了一個小女孩尋找自己名字的故事。你問!《情書》啰嗦不啰嗦?日文版8萬3千字的劇本,只講了一個暗戀的故事?
在三萬英尺高空,在雲層頂端,跟一個瘋子探討電影劇本,是一個極為愚蠢的行為。
「你他媽懂個屁呢?十年。我明話跟你說,如果我現在放棄,政府會把這件事的內因壓下去,把我關進去,一切就像沒有發生一樣,這個世界上只會發生三件事。一,一個空姐受傷了;二,一群人,因航線偏移,晚點了;三,一個蠢B,進監獄了。但是,如果我把這個航班上的人,都弄死。會怎麼樣?無與倫比的輿論壓力,會壓得航空局喘不過氣,迫使政府公開內幕,內幕是什麼?是我的劇本。所以,世界上只會發生兩件事。一,一個航班墜毀了,機上乘客無一倖免。二,全世界的人,不論文化水平高低,都會拼了命地去網上下載《最終詩篇》劇本來看,它將被翻譯成一百八十國語言,成為人類電影史上的奇觀。更別提拍攝了,拍攝是必然的。你要相信,人類,相比在事故中做調查,他們更喜歡在特大事故中做刨根問底式的調查。」
「你他媽騙傻子呢?」他不知怎麼的,突然對著最前面一位空乘來了一槍,板機撥動,槍口|爆炸,聲音轟然,刺透耳膜。乘客們的尖叫竟然壓過了飛機的背景音,空姐中彈仰倒,持續地哭泣,「動?!我讓你動?讓你動了嗎?美人?!」
自首吧,沒有更好的選擇。你把手拿開https://read.99csw.com,你現在用槍指著我的頭有什麼用?你只有一發子彈!
QSZ是什麼玩意?空中沒有信號,我點開了電腦中的詞典軟體,輸入大寫的三個字母:「QSZ」。短暫的載入后,以下這些字赫然顯示出來:
「你不要多說一句!現在是我在跟你說!」
安志華,你自首吧,關上十年二十年出來,那時候,市場可能有了良好的改變。你的劇本很有可能如魚得水。那時候,再進行創作也不遲。
「別寫了。」他現在潸然淚下,「別寫了,我讓你別寫了」,他顫抖著他的唇子,捏緊了他的手槍,和左手的螺絲刀。
現在的電影市場局面,是消費者和決策者雙雙聯手造成的。消費者,明知道是爛片,壓根不在乎影評不影評的,逢年過節圖個熱鬧,情侶約個會,還是要去送錢的。他們送錢,做爛片的公司就倒閉不了,倒閉不了,就繼續做爛片,然後觀眾們還要罵別人製作團隊是圈錢貨色。他們親手養大的糟兒子,罵他幹啥?還有決策者,封閉了我們的市場。問渠哪得清如許?你封閉了,不敢讓外面的好東西進來,就要面臨一池污水的危險。每年,還有幾個月,美其名曰「國產保護月」,這些個月里,絕不會進口任何大片,以保證國片票房。比如春節檔,比如十一五一檔。這簡直是恬不知恥,臭不要臉。所以,如果你的劇本夠好卻不能被拍攝,一定不是你自己的錯誤。完全是市場畸形所致!
「小兄弟!你不用爬著!你爬著怎麼寫?起來!」他朝我的方向大吼。
「QSZ:中國槍械詞系。Q—槍械。B—步槍。J—機槍。U—狙擊步槍。L—榴彈槍。S—手槍。Z—自動。Bz—半自動。」那麼,92是1992,是年份。如果他手上這顆子彈是真的,那就是一顆「國產92式全自動手槍專屬配彈」。
他的眼神里,晃過一絲不安和委屈。似乎被我的話擊中了軟處。這讓人想起小時候我們被媽媽胖揍之後,聽到來自祖母的安慰時的表情。
他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插|進他的喉嚨深處,一邊嘔吐,一邊從酸臭的嘔吐物中,取出一顆沾滿黏液的QSZ92子彈,顫抖著放進彈夾中,上膛。這響聲清脆如一次桂冠的碎裂。
安志華看看表,「他媽一飛機的人,老子抽了兩根煙,你們才接通?你們這為民服務的心真夠野啊?打麻將呢?」
安志華走到機長旁邊,把槍塞進他嘴裏,「按哪個鍵來著?!」機長一番操作下,他彷彿學會了,點了點頭,站起來,按下某個按鍵,「你她媽新來的吧?趕緊給我轉接!操!」
機艙里又是一陣哀嚎,男默女淚這個詞最好的體現時刻,原來是劫機的時刻。
犯罪分子立馬用槍托砸向該乘客,「你他媽瘋了?誰讓你站起來的?」乘客的頭上瞬時鮮血流落,他望了望正在飛速打字的我,眼神里有一些失望,有一些憤怒,他開始回答:「我是安全員……」
「閉嘴,你再多說一句,老子一槍崩了你。」
機長和副機長很快也被綁起來,背靠背坐在一起。由此可見,人類對槍口的恐懼,幾乎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因為死亡僅僅是死亡,槍口則意味著面目全非式的暴斃。
他朝空姐緩緩移動,「起來!站起來!抱著頭,站起來!」空姐們現在全都哭了,她們站起來,用手抱著頭。「安全員呢?安全員!出來!我數三秒鐘,安全員你不出來,這個空姐就被我爆頭,你出不出來?五……四……」他把手槍抵在空姐頭上,「我告訴你,安全員,你不要想著拿什麼一等功二等功,跟我玩什麼英勇擒敵,你他媽電視看多了吧?我只要感覺一不對,我至少要把我這食指按下去,帶走這個女的!三……二!」
「嗯,這個詞用的不錯,形容得好,精神高潮,沒錯。」
小拉杆箱子打開了,裏面有兩台筆記本電腦,一個單反相機,一部大哥大手機。他拿起一部MacBook,豎起來用手一敲,一根螺絲刀頭從耳機孔里滑落出來,緊接著,他舉起螺絲刀頭,對著我的膝蓋刺進來。突然而銳利的刺穿沒有太大的痛感,反而感覺有一些冰涼和癢。我的軟骨至少已經穿透了三層,血液在他拔離刀口的時候,準時噴射出來。他笑著看看我,又用刀口蘸了蘸噴涌放緩的血,塗抹在我的嘴唇上,還比劃出一個「噓」的手勢。
「呵。你現在倒他媽的來事了哦,我裝槍,用九*九*藏*書了整整20分鐘,你沒有勸說。不但沒有勸說,還他媽在從文學角度進行描寫?讓大家評評看,試圖犯罪的人是人渣,還是縱容犯罪的人更可恥?我從一起飛就開始把玩子彈,你全程沒有按服務鈴。你現在倒是骨頭變硬了?怎麼著?後悔了?沒有用啦,我們都得死。知道嗎?你不要怕死。如果你現在怕死,我把對講機交給機長,你猜會發生什麼?」
「當然寫下去了!這才正式開始!」
「問他們什麼?」
想都不要想,三天之後,我們到洞穴中回訪文學藝術家。只見,他正哭泣著,發狂地,從石頭縫裡摳出零星落下的煙草,用稿紙充當煙捲,把煙草捲起來。MacBook是亮的,上面顯示著「捲煙方法」的搜索結果。他蘸著唾沫,完成捲煙的最後工序,興奮地抽上一口,沉思了許久,走向岩壁繼續寫作。其間踩碎了橫在路上的鵝毛筆……這回你們懂了吧。
「行了我知道了!別他媽重複,繼續寫我,道具描寫,動作描寫,會不會?」
「哦!你小子還他媽玩了個便衣隱匿啊?來,把所有武器都給我放在地上!」
我現在感覺很冷,我失血過多,恐怕馬上就要死掉。沒用,你不要按著我的傷口。那裡已經不流血了。我是一個作者,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停止書寫。我會記錄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事情,一切細節。你是一個把個人的追求建立在他人人身危險上的,宇宙中最自私的人之一,沒錯。現在我不想跟你多說一句話。你這個雜種。
對,重口味。
那食指在刺眼的光線中扣動扳機。
他用槍指著我的額頭,對我溫柔地微笑。很快,他站起來,走了幾步,打開一扇遮光板,看了看雲南上空鬆軟雪白的雲層。挺直胸膛的時候,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調轉槍口,指著自己的鼻樑。
你回頭看看,看看機艙里的人。你別看我的屏幕,你看看他們。這裏面,有父親,有丈夫。有母親,有妻子。有敬業的空乘,有技術熟練勤勤懇懇的機長。我說的這些名詞,哪一個不高貴於你那點兒懷才不遇的抱怨?你看他們的鮮血,看他們手上的勒痕。這就是你在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痕迹,你還想因為劫機被載入人類史冊?做你的春夢去吧!
「小兄弟啊,你說,這回應該能拍了吧。」
在我座位的前三格,在犯罪分子身前一格,有一位乘客站起來,雙手朝天,面容冷靜嚴肅。
他站起來,大吼了一聲,「所有人聽好,全他媽給我趴下,打地鼠玩過沒有?誰露出來,就爆誰的頭!」眾人嘩然,瘋狂地尖叫著,因為有安全帶的控制,誰都沒有鬧出太大動作,一顆顆頭顱沉下去。我也不例外,我現在必須爬下來打字,我不能停止我的描寫。
你閉嘴,看我寫完。有兩種可能,一是你寫得太差了。如果是因為太差了,你不去努力鑽研提升劇本創作技巧,而是在這裏搞劫機,那你就是一個自負、自大、自戀,對自己沒有清醒認識的蠢驢。今天死掉,我也就認了,因為我無法拉回一頭蠢驢。第二可能,你寫得好,但可能是個偏情懷,偏個人表達,偏高評分低上座的東西,不適合中國大陸的電影投資環境,也不適合目前娛樂至上的大眾觀影需求。如果是因為這個的話,我覺得,我們還有一點聊下去的必要。
「繼續寫吧,小孩兒,手不要停止打字,只要你停一下,腿上就多一個孔。」他盯著我冒血的膝蓋,彎腰下來,狠狠吸了一口,咽下去。「真他媽難喝,你昨天吃的羊肉?膻死人。」
我不會停止打字。我不會停止打字。我不會停止打字。
「聽好了,我的要求很簡單,你們現在,以政府的名義,通知海平彎影業,必須把我寫的劇本拍攝出來,從現在開始,立馬給我拍出來!而且必須公映!全國公映!現在,立馬,下命令。簽合同!否則,這一飛機人,全都死。」
旅行箱里現在面目全非,所有電子設備被拆得七零八落,唯獨有關槍械的那部分,漸漸區分明朗,在鬆緊帶後面勒放整齊,這一排金屬零件,就像處|女座的作品。他撞了我的肩膀,「別他媽寫了,來,給哥計時」,他閉上眼睛,一陣深呼吸后,手上飛速地抓起零件開始拼裝。其間還從嘴裏重新吐出那枚子彈。
機長說:「定速巡航……定速巡航……」
「我告訴你,你別惹我。」
他停止了暴行。我的身上開了花,血肉的腥味塞滿了我的鼻孔。
read.99csw.com的電腦、相機、大哥大手機和市面上的都不一樣,總感覺帶著反覆拆卸和焊接過的痕迹。你的電腦外殼,很快被你拆開,顯卡不是顯卡,而是和顯卡差不多大小和厚度的金屬片子。現在你又看向我的屏幕。
「安志華同志,安志華同志?請您把對講設備交給機長,讓我們與他取得聯絡好嗎?安志華同志?」
同理可得,這是第三段。為什麼這是第三段呢?因為我又按了一下回車鍵呀。如果我再按一下回車鍵會發生什麼?你們猜一下。會發生什麼?你看,你竟然還在思考,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思考嗎?如果我再按回車鍵,我一定就有了第四段。但是我先不按。只要我不按,我就永遠沒有第四段。是的,你沒有看錯,搞了這麼多字,都沒有劇情的發生,而且,你最好不要抱有期望。之後的十幾段里,都不一定有……
「別寫那些垃圾了,你寫寫我吧,至少也是個傳奇小說」,就在我以為他要開始吹噓自己一生經歷的時候,他站起來,左右看了看空蕩的過道,把小小的拉杆箱子拽下來,放在腳邊。繼續說著「不過,寫我雖然好看,但不一定能有機會發表」。
「好的,您的劇本名字是?收到請回答。」
他說,「都不要動,我出來以後,但凡誰改變了位置,就被我爆頭,懂不懂?」接下來他用槍托,狠狠砸了安全員的頭部十幾下,那個似乎服役不久的男人,在一頓暴砸后倒在地上。犯罪分子又走向我,砸向我。「你這兒也別有貓膩!」
「好的,安志華同志,我們將立即安排政府文件,將您的劇本《最終詩篇》排入政府級別項目。請您讓機長獲取飛行控制權,保證機上乘客的生命安全。好嗎?」
顯然,這是文章的第一段。
顯然,他把一把手槍拆卸得七零八落,然後按模樣和尺度,輕微焊接在各種電器裏面。這樣一來,當這些電器經過掃描儀的時候,只有神才能看出其中的奧秘。
對講機響了:「上海市政府,上海市政府,安志華同志,收到請回復,安志華同志,收到請回復。」
「你塞嘴裏了?」
你只有一發子彈,你以為我不知道?
他朝駕駛艙方向走進去,十幾秒過去了,他踩著機長的腿出來,手裡握著一枚對講機。
然後我聽到了那個聲音……子彈上膛的,清脆無比的,機械精準對齊時的咔嚓聲。他的面容在這個聲音里變得扭曲,像是經歷了盛大的精神高潮。
「安檢這麼松,你見過安檢員拿掃描器對著你的嘴掃的嗎?」
安志華顯得憤怒,「誰有打火機!站起來!有打火機的現在,立刻,馬上站起來!」
「你這個狗日的文藝貨色,現在裝得跟個人一樣?啊?我勸你,把你的嘴閉上,享受死亡的寧靜不就完了嗎?你想讓我自首,然後坐牢嗎?我這麼熱愛自由的人,怎麼可能甘願被關在牢籠里,被裡面的資深老GAY馴服成綿軟的小羊羔?別寫了你!直接用嘴告訴我,老子看起來像不像個怕死的?」
「安志華旅客,收到請回答,安志華旅客,收到請回答!」
什麼?你把上一段讀了三四行,聽說我要故意拖沓,就跳到這一段來看?聰明得不得了。但我畢竟是寫字兒為生的,先你一步想到這裏,你也不要生氣。也不要再往下跳著讀了,因為再跳你就徹底看不懂了。看不懂了,還得繞回去,麻煩。我鄭重聲明:看到這裏都不撒手的那些「快速有效」朋友,如果你還要讀下去,可就屬於屢勸不悔了。為了讓你們對我避之若浼,我已經儘力了——不好意思,「深度惡趣味」朋友們,你們先等等,我還要拖一會兒,既然過濾,就要深度貫徹,沒毛病——「快速有效」朋友們,你們如果再往下讀,就相當於什麼?就相當於,我挖了一個大火坑,旁邊設置了七八道防護欄,上面寫著「勿跳火坑」,而你,竟然學著劉翔的姿勢,來了個一百一十米跨欄,一路讀到這裏,那我就徹底沒辦法了。有言在先,這回你被我的「啰嗦之火」燒到了,可不能怨我。你要是讀到這兒了還不撒手,讀完了反而要怨我的話,可以說是不是人了。
「安志華同志,請你審時度勢,說出你的訴求,我們爭取儘快和平解決。飛機現在已經偏離航線,正向寮國方向飛行,有重大安全隱患。您希望與政府取得聯繫,一定不是純粹的恐怖行動,是帶有個人訴求的吧?」
他……他看著我,微笑了一下,把金屬片子掰成兩半,九九藏書放在旁邊備用,那清脆的聲音就像掰碎一塊兒玻璃。主板也不是主板,而是被螺絲固定在機身上的一整塊切割好的金屬,他照舊取下來,掰開,和單反相機里拆下來的各種改造過的小零件重新組合,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現在他手裡握著的顯然是一個手槍彈夾。
「把人稱控制好,怎麼他媽成你了?就按第三人稱寫!他他他!第三人稱比較帥。」
此句之後,一片寧靜。現在我對中國航空的安檢滿懷憤慨,說實話,有緊的,全身摸,也有松的,瞎糊弄。安全檢查,這麼一個防微杜漸的工作,竟被他們搞得鬆緊有致,就像澳洲雪花肥牛一樣。有一次,我過了安檢,到吸煙室把煙盒子拿出來,裏面竟然他媽躺著一個打火機?!把打火機塞到煙盒子里這種事一看就是我弟乾的,我就這樣成功地帶火種過了安檢,犯了刑法,都沒地兒說理去。安檢員也是,我曾親眼目睹一男一女前後兩個安檢員,儀器隔得老遠,在人身前背後飛速地甩一遍,就讓人過了。其動作,和農村裡跳大神的施法者別無二致,像一個師傅教的,頗有空間魔幻感。
第四段。我想,能有耐心看到這裏的人,已經和正常人不太一樣了。你們似乎有著古怪的追求。根本不在乎一篇文章里是否有故事發生?不在乎主角什麼時候出場?也不在乎究竟講了個什麼玩意兒?不在乎它到底是小說呢,還是一次壯觀的9300字胡謅表演?你們懷著休閑放鬆的心態,花時間閱讀,卻被一位話癆作者瘋狂地浪費著寶貴時間,竟然不會因煩躁而換台?天吶,這恐怕要被稱為惡趣味了……或者,那個詞怎麼說來著?
「嗯,是很有戲劇感,尤其是在你命不久矣的情況下。」
「媽的,你再多說一句試試?危及不危及你說了算?你她媽的,你新來的吧?快給我找!」
安全員從身上掏出警棍,電擊器,手銬,一一扔在地上。「槍呢!」犯罪分子質問安全員。安全員說:「我沒有槍」。
「我又沒讓你脫!把他的衣服脫掉!哦,果然沒有槍,來,把地上手銬撿起來,把他綁住!」
我現在非常尷尬,我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寫下去。
像這樣,我按下了回車鍵,一篇小說就有了它的第二段。
這螺絲刀向我手臂刺過來,扎進來。卻依然不能終止我的寫作。你扎吧,沒有用的。我的鮮紅的血,熱得驚人,它們又開始噴涌。你扎吧,沒有用的。只要我的血,沒有讓鍵盤短路,我就會一直寫下去。
沒錯,我在飛機上,經濟艙,座位19A靠窗。機艙里乘客很稀疏,機器們嗡嗡作響,弄得我胸口難受。銀川到上海,全程有2.5個小時。空乘都是美人,美得讓人想起埃斯梅拉達,她們走來走去的。但空餐味如嚼蠟,讓人想起鐘樓頂部卡西莫多的晚餐。我很無聊。
我還是沒想好劇情,怎麼辦,但是,你們有沒有從我的文字中看出我有一點緊張?啰嗦的人,分兩種,一種是故意啰嗦,一種是因為緊張而啰嗦。我兩樣全佔了。我緊張,是因為右邊這個搖滾風邋遢男子,他的手裡,竟然轉動著、把玩著一枚子彈!這顆子彈曾因為他手活兒不好,把玩失誤,在十秒之前落在地上過,發出了沉甸甸的金屬墜地的聲音。我操。
他嘴裏細碎地嘟囔著一系列字眼,「頂頭……嗯,復進簧兒,擊捶壓桿,照門兒,回簧針,卡筍,護圈兒,鉸鏈,彈膛栓,這他媽是什麼來著?」
我起來了,空乘撩開了粉色的帘子,警報器的紅燈轟然響起。犯罪分子用槍指著面色慘白的空乘,「趴在地上!快點!操你媽的,看什麼看?趴下!」
不,我不會張開我的嘴,也不會停止我的手。我告訴你,只要你現在自首,一切都有可能。
他自顧自地拆卸零件,一邊拆卸,竟然還笑了,就像從中發現了樂趣,「哎呀,這他媽是什麼,想不起來了」,他皺了皺眉頭,開始拆卸大哥大手機,我終於知道為什麼2017年還有人用大哥大手機,因為大哥大笨重,拆卸所得的大號零件比較多。「哦,想起來了,擊針定位片!」
我看了看舷窗,雲層稀疏。三萬英尺之下的山脊和河流走向整齊。此刻距我們起飛半小時有餘,恐怕剛剛飛下黃土高坡,進入綠油油的秦嶺地帶。那他媽是個子彈啊!我看什麼風景?我又用餘光看了看他手上的子彈,黃銅的金屬光澤,上面帶有南孚聚能環一樣的暗紫色圓環,還刻著銘文:「QSZ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