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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炸彈

深水炸彈

作者:程皎暘
她問他。
於是,她一路聽著手機發出「嘀嘀嘀」的聲音,一路繼續畫畫,不知怎麼就把蘑菇畫成了一顆巨大的牙齒,而牙齒後面有一串鮮紅的腳印,是蘑菇的形狀。
這其樂融融的氛圍令她差一點忘記了自己陷入了一片無知,直到她聽到有聲音從前方傳來:
「南極?」
「哦。什麼時候報的團?」
人牆裡的人們尖叫、推搡,卻推不倒那堅固的人牆。她看到爸爸像受驚的大象,笨拙地扭著身軀,任由四周湧來的人潮撞擊,卻不知如何反應,而阿姨卻是早已抱著弟弟,一路推搡,但終究都逃不出那堵牆。人牆的歌聲與人牆裡混亂的人聲響成一片,最後成了毫無章節的「嗚嗚嗚」,像是警笛,又像是哀嚎。她想到了大竹。我會死在這裏嗎?她想,那大竹呢?會想我嗎?
她想象著大竹妻子的樣子,是會像她阿姨那樣,喋喋不休地追問,還是像她媽那樣暴躁,跺著腳罵娘呢?
「嗡——」
這七天里,阿花已經給她在APP上開了個賬號,並陸續把她過去的畫稿發了上去。
就這麼快,半分鐘也不到,大竹掛斷了電話。
香港有什麼好的童裝嗎?
「喂——是我。」
你的弟弟又長高了。(附上弟弟照片一張)
她看著這問題,想起了大竹,牙疼得更厲害。她跑去廚房,燒了熱水,澆濕毛巾,敷在右臉——她也不知這樣管不管用,只覺得那片沁入肌膚的溫暖,像大竹的手掌,令她舒適。可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停止心中的算盤:清清楚楚,一點沒錯——大竹已經有五天沒有回復她的信息了。
「唔知」是他們之間的暗號,一旦他妻子在身邊,他就以「唔知」來告知她不要來打擾。
她感到失望。
但已沒人理會,也沒人留意到那幫戴著動物面具的人已漸漸散去。
她本來想說,那我們就不要再聯繫了吧。
她忍不住在「婚外聯盟」群里發送了這樣的消息,她覺得有必要和盟友討論一下這件事的解決方案了。
她把她的電話發了過去,就將QQ調成隱身,假裝不在線。
在嗎?消息來自「南方的狼」。
她愈發覺得自己對於「人」的一無所知。
第一遍是粵語,第二遍是不自然的港式普通話。還不及人們反應,穿制服的人們齊齊戴上動物形狀的面罩——牛、馬、豬、驢、雞、鴨、魚、龍……手拉手,成了一圈怪異的人牆,整齊地放聲高歌。
還不及她回復,她爸已發出了要求。
點擊率很高,等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公司會給錢幫你做推廣,阿花跟她保證。
右邊一欄:同事初出茅廬,沒有社會地位,沒有工作經驗,沒有積蓄,感情不穩定,沒有廣州戶口,也對我好。
啊,你簡直瘦了好幾圈,嘖嘖,好看,好看,眼睛跟你爸一樣,大大的。你看,你弟也是,大眼睛,長大要當大明星。到時讓他大了來香港找你,你帶著他,大街上走一圈,准能遇見星探。我跟你說,你弟可聰明著呢,那天我在家放個音樂,哇塞,你弟就開始扭啊扭啊扭屁股,哈哈https://read.99csw•com,就像這樣——(她阿姨扭起來,已經很多人望過來)——來,扭一個——(她阿姨拍了拍她弟弟,弟弟和阿姨一樣瘦小,像個沒睡醒的小猴子,迷迷瞪瞪)——對了,你爸說呀,要多給你弟買點童裝。上次,我給你弟買了個感冒藥,天啊,拉肚子!香港葯應該正宗的,你看,你多好,在香港,嘖嘖……
她說這話的時候,不確定是出於對她爸的「恨鐵不成鋼」,還是嫌棄。這種不確定讓她想起青春期時突然痴肥的自己,像頭愚蠢的小象,會被熟識的人報以同情的眼神:唉,遺傳啊,遺傳。
她不是沒懷疑過,大竹接電話時,他的妻就在身邊,那通不合時宜的電話,暴露了這段婚外情,他在妻的逼問或委屈下,坦白、道歉、浪子回頭,然後一聲不吭地拋棄她,丟她一人迷途在鋼鐵森林。但她檢查過大竹所有社交軟體的上線時間,都是五天前。作為一個每日都需要通過社交軟體與同事、客戶溝通的中年男性,如果這麼多天都沒上線,只能讓她相信一個可能:大竹一定出了意外。這大半年,香港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暴動,還有人光明正大地被消失,作為一個異鄉人,她每一次經過那片憤怒的吶喊或伸冤,對於這城的無知感便愈發強烈,不知所措的窘迫與孤獨更無處躲。但大竹不同,身為土生土長的第三代香港人,他密切關注社會運動,時常為這城的命運感到煩心。

2、Boom!

去愛,還是不愛,這是個問題。有人在群里戲謔。

1、沉溺

她無法公布在朋友圈的戀情,倒在微信群里收穫許多祝福、鼓勵,有一種贏了「婚姻」的莫名驕傲。
喂?
那是個中專畢業的女人,挺起的肚皮令原本瘦小的她好似營養不良的非洲兒童,但其實已快四十,離過一次婚。
他們開始在凌晨后約會,爬進無人的幼稚園,躺在草坪上看星星;握著啤酒瓶,在空曠的海濱長廊上拉手轉圈,兩人都醉醺醺。她在他定下的日程表裡,享受著晝夜顛倒。直到那天,她有點故意地打破規矩,在禁忌時段給大竹打了電話——從那之後,她再沒收到過他的消息。
其實她想問更多的,為什麼不理我了?為什麼消失了?你去哪了?我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要死了,然後我想到了你,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把我忘了?
今早群里又來了新人。她扒拉著錯過的聊天記錄,逐漸拼湊出一個新的故事:
「喂?」
沒錯,我是打算畫一個被噩夢纏住的大腦。
少婦將自己衡量的利弊製成表格,發到群里,望盟友指點。
她便趁著這個機會,沒有抬頭與她爸對望。她很怕會從她爸眼中看到什麼被她丟了數年的東西。
她阿姨又開始歡愉地碎碎念。周圍的人很快便被她帶入了家長里短中,她這時候有些羡慕她阿姨的本領——在這種擁擠的恐懼與不安中,都可以渲染出一團祥和——或許,這是她爸愛上她阿姨的九-九-藏-書原因?她又抬頭看看她爸,她爸又恢復了一如既往、沉默的憨笑,像是笑看著塵世的凡夫俗子。
爸,你該減減肥了。
手機很快收到回復。
「為什麼你的電話變成了000000000?」
那時候她正在學校的畫室,在畫一朵蘑菇,然後,手機就「嘀嘀嘀」地響起來。
「我應該後天就回去啦,到時再打給你。我得掛了。」
她第一反應以為是大竹,轉念一想不可能是他,這提示音是QQ專有的,大竹是不用QQ的。
那大竹呢?
「大竹?」她問。
不過這幾年她爸不找她要錢了,據爺爺家的親戚說,她爸和新娶的老婆在小鎮上開了個水果店,買了輛皮卡,賣完水果就馱著老婆,去河堤邊兜風、釣魚,「一下子年輕了二十歲」。
她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和多年沒有聯繫過的阿花忽然有了生意上的往來。
你兒子可真活潑。
附近的師奶跟她阿姨搭訕起來。
人們都歡呼起來,彷彿進入了什麼節日,只有她的弟弟在這時候忽然大哭。
可惜,發信者既不是大竹,也不是為她支招的盟友,而是她爸。
嗯,怎麼?
阿姨又興奮起來,也跟著人群拿出手機。快,照相!她把手機遞給她爸,要照下煙花和我!快!
她爸雖沒吭聲,但一把摟住阿姨,把弟弟扛上肩頭。弟弟在人群頭頂上異常興奮,手舞足蹈。
這讓她想起中學時期,每一次她偷偷回爺爺家去看她爸時,她爸總是會央求她給他一點兒零花錢。
她後來把這幅畫發到了朋友圈裡,有個叫阿花的小學同學問她,可不可以多發一點給她,她最近在搞電子藝廊APP。
帶你爸去逛逛。
有沒有可能是他老婆發現了你倆的事情,不許他聯繫你?
阿姨叫嚷著推開了人群,領著她和她爸還有她弟沖了出去。一出到室外,她整個人都熱辣起來(香港室內空調風很強勁)。她落在人群后,透過人與人的縫隙,看見她爸被阿姨攥住的肥碩手掌,不知怎的,彷彿看到大竹對著他老婆信誓旦旦、矢口否認婚外情的樣子——海市蜃樓一般出現——這讓她再次牙疼難耐。
女人很敏感的啦,尤其是中年婦女,天啊,我藏在地板下面的煙都可以被我媽翻出來欸。
她在阿姨的碎碎念中,將頭完全地埋到了手機的網路世界里,彷彿那是一片沙土,而她是自以為躲過風暴的鴕鳥。
沒錯,你真聰明!阿花發了一串笑臉。
她爸就站在她身旁,每一秒都喘著粗氣,彷彿連站立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劇烈運動——不得不說,她覺得她爸已經胖得像一尊彌勒佛了。
你媽說你去香港了?

3、顯像

她彷彿又看到一片五顏六色的幻影在她眼前飛速旋轉,彷彿那日在商場門前看到的煙花。她知道,她的牙齒很快又會疼起來。
最近好嗎?
「喂?」她再問。
想到這,她擔心大竹真的去參加遊行,甚至因表現激烈,而被捕捉,於是,她像吸塵機一般掃讀這幾日的新聞,早、中、晚。讓她失落的是,九_九_藏_書香港近日太平得很,既沒什麼大型事故,也沒綁架案,除了前幾天出現一個自稱「反消費動物園」的青年組織,打游擊一樣出現在各大商場,圍住拎著大包小包的大陸客,阻滯他們購物,除此之外,再無怪事。
三年前她去參加她爸婚禮的時候,他的新老婆已經挺著個大肚子了。
大竹總是想得比她周全,像一匹思維縝密的老馬,在她每一次踏上征途前,都盡心指點,哪條路遍布荊棘,哪塊地可放心馳騁。在她還沒有和大竹在一起的時候,她曾說,大竹像一個遲到多年的父親,終於在她孤身於異鄉時,為她保駕護航。那時大竹沒說什麼,過了幾個月,忽然又提起這茬,他說,我願意做你的朋友,你的師長,但不要做你的父親啊。為什麼呢?她有點明知故問。他沒有回答,但吻了下去。
她一向覺得中年女人很無趣,都是那般的自以為是,雖說中年男人也是自以為是的,但起碼他們說話很有趣(除了她爸),比方說大竹。
「我們在羅湖,剛上地鐵。」
啊!到了!九龍塘!快走,讓一讓,哎呀,快……
而就在下一個瞬間,她又聽到了人聲的沸騰——她再一瞥,一雙寬厚又熟悉的大手掌從她眼前劃過。原來,爆炸的一刻,她爸已第一時間捂住她的雙耳。
她爸憨笑一聲:啊,天生的,減不了。
她不想理,甚至有點幸災樂禍,你看,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們也不會陷入這般困境,她在心裏想著。
哎呀,怎麼了?啊?阿姨尖聲叫起來,像是被大象踩了腳。
她把初稿發給阿花的時候,阿花這樣評價。
這牙疼伴隨著阿姨興奮的叨擾,扒開人流,躲過橫行的行李箱,上電梯,下通道,出了閘,一路游到大商場門口,讓她覺得比噩夢還煎熬。
不會吧?她打字,我們都把證據清得一乾二淨,他老婆怎麼會發現?
這讓她莫名地燥起來:怎麼減不了?我不也減下來了?她低沉地抱怨著(怕被阿姨聽到),不自覺地翻了個白眼。
「我不知道啊。」大竹聲音溫和且純凈,他愣了幾秒,「可能因為我在南極吧。」——一如他說想她時的那種無辜和善良。
而這一次,她的牙齒沒有疼。
「嗯,我還以為你失蹤了。」
「大竹好像失蹤了。」
電話里傳來聚餐時觥籌交錯一般的嘈雜。
而後有幾秒的沉默,她聽到電話傳來孩子的笑聲。
她雖然沒有好心情,但還是好奇地放大表格來看:
而後她不再回家鄉的那個小鎮看她的爸爸了,有很多原因可以講,她去了外地讀大學,她要實習,她很忙。
她抬頭一瞧,這才發現,去往商場的通道被封,他們被前方不得動彈的人攔住,又被後方不斷湧來購物的人推搡,人流四周圍被穿著統一制服、保安模樣的人圍住。她頓覺自己是不小心游進了網的魚蝦。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不耐煩,她爸尷尬了幾秒,但很快又恢復憨笑,那笑容讓她覺得她爸彷彿真成彌勒佛了。
左邊一欄:丈夫有錢,穩定,對我好,可以繼續生活在上海九九藏書
「對啊,是我。」
她忍不住瞥了她爸一眼,但很快收回目光,她爸臉上那少有的緊張與不安,讓她無比陌生,她努力回想,自己小時候有沒有坐過她爸的肩呢?
她記得阿花小時候是個愛跟班主任打小報告的小隊長,腦門兒大,身子瘦小,像巨頭嬰兒,但她點開阿花的微信頭像,卻是一個小尖下巴的精緻女人,每一張自|拍下面,都有很多來自小學同學的贊。她看著那一串熟悉又不熟悉的備註姓名,再看著阿花近乎完美的笑靨,懷疑她相信的一切都是錯的。
雲母的樣子好像大腦。
唔知啊,唔知,嗯。
是呀。我第一次帶他來香港玩,但他一點不怕生!我跟你講,我兒子可聰明了,他姐姐——(指著她)——在香港讀名牌大學的,到時候他也跟他姐來香港,做明星哦!
那是炸彈聲?她只聽到了一瞬,又聽不到了。而後,她看到燦爛的煙花,在高空中綻放,沉默、靜謐,彷彿無聲電影。
喂——你在幹嗎?
她討厭極這惡俗的網名,但不得不承認,南方的狼就是她爸。
她奇怪為什麼她爸會跟她媽又聯繫上了,而她媽居然告訴了她爸她的去向。印象中,她還是那個一旦偷偷跟爸爸打電話被發現,便會被媽媽扯著頭髮罵的小女孩。
她不知道陌生人一般的阿花可以這麼懂她。
她聽到了那個晚晚都會出現在她夢裡,然後令她牙疼的聲音。
陳舊的窗機空調在她頭頂嗡嗡作響,冷硬的人造風直戳裸|露的脖頸,她的牙齒在微顫的空氣中再次作痛。自最後一次和大竹通話,她的牙總時不時的疼。得抽空去看看了。她這麼想,披上睡袍,一軲轆滾下床,跪坐在牆角,給手機插電,屏幕亮起,很快就帶來一陣嗡鳴。自她加入一個「婚外聯盟」的微信群,手機總是熱鬧的。陌生的名字,陌生的頭像,吐出一串串關於婚外情的甜蜜氣泡,傳到她耳里、心中,彷彿帶她潛入一場孤魂野鬼的派對,享受遊離于黑洞邊緣的刺|激與快|感。
彌勒佛肩上扛著一個小猴子——那是她兩歲的弟弟,後背上還有個大背包,鼓鼓的;胳膊上挽著依舊瘦小的阿姨。
「早幾個月就報了,我一直忘了跟你說了。」
她有點後悔沒有照下來剛才那些畫面:不然,就可以給大竹看了。但轉念一想,她不知道大竹是不是還會再出現了。
我和你阿姨想帶你弟弟來香港玩一趟,你電話幾多?來了我們找你。看看你。
送走她爸、她阿姨還有弟弟的第七天,她又收到了那串「0000000000000」的來電。
在這漫長的吻里,她像坐上滑滑梯,不知恥地溜下去。
她想起來,這應該就是「反消費動物園」吧。
就是說,把我的畫,放到你們的APP上拍賣嗎?她問阿花。
那去哪裡呢?她問。
「砰——」
不知道,大竹搖搖頭,總之得想個辦法,不想在這亂世中爆炸,就趁早逃。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像攥緊了什麼刀槍。
三個月前,她在網上尋到這樣一個分享婚外情的微信群,彷彿覓到知音read•99csw•com,飛速加入聯盟,並毫不保留地與盟友分享她與大竹的故事——那時他們才剛剛確定關係,而他有一個結婚八年的妻。
這五天來,她不斷重刷記憶:那天,夜晚九點,她給大竹打過電話。雖然那個時段,她是不被允許聯繫大竹的,可她還是忍不住打了過去。為了確保這記憶的真實性,她將五天前與大竹的通話記錄截圖保存——雖然時間短得可憐。
她爸這幾年很少找她,一是她媽不讓,二是她爸娶了新的老婆,還給她生了個弟弟。
她爸爸問她。
當她清晰看到手機上顯示的「00000000000」的時候,她才堅信這不是噩夢。
哇!煙花!
但她爸還是自顧自地說著。
她爸是兩天前才忽然跟她聯繫上的。
大家退後,大家退後,有炸彈,有炸彈!
「啦啦啦——啦啦啦——」在空中的弟弟,唱起兒歌來,阿姨也跟著放鬆了些,伸出手,握緊弟弟的小腿,眯著眼,笑呵呵,說些她聽不懂的兒童玩笑。
他們幹什麼呢?阿姨焦慮地問她。
她懷疑自己是被「00000000000000」這樣一串來電給吵醒的——但睜眼一摸,手機早就沒電,橫屍枕邊——看來又是夢。
相比之下,她阿姨就像一個喋喋不休的女施主,站在彌勒佛邊碎碎念著各種凡塵俗事:
所以,她便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掛了電話。
可她很害怕自己說出來,大竹會十分淡定地說:好呀,那就這樣吧,再見。
那語氣就像每一次她對他說她愛他,而他卻說「你會愛上其他更好的人的」那種淡定。
喔,還想買點兒童食品。你推薦點牌子。網上的都信不過。
「對啊,我老婆給我們家報了個南極旅行團,我忘了跟你說了。欸,我前幾天看到極光了。很美的,我照下來了,回香港給你看。」
自最後一次和大竹通話,她開始多夢難寐,醒來又想不起夢了什麼,只記得夢境五顏六色,飛速旋轉,最終化作空白,蒙住記憶,天光大亮。
一個少婦,還沒孩子,愛上了比自己小五歲的同事,糾結要不要和丈夫離婚。
香港亂了,還是離開吧,大竹狠狠食一口煙,憤憤地說。
她的盟友終於在群組裡回應了她那條關於大竹失蹤的信息。
那時候,她正在畫一個上升的雲母,卻被海草纏身。
她害怕自己會按部就班地成為一頭大象,便拼了命地節食,終於到了見到食物就想嘔吐的地步——她開始瘦。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就是在她瘦下來的那個暑假,她告別了家鄉,也告別了偷偷探望她爸的日子。所以,她愈發不確定那時候僅僅是害怕遺傳了她爸的肥胖基因,還是害怕遺傳了她爸的所有,包括失敗的婚姻、酒後醉成爛泥和清醒時那一成不變的憨笑。
她不知道那天為什麼會把蘑菇畫成牙齒,也許是因為最近若有似無的牙疼——就在口腔最深處,有種巨大的鑽痛感蔓延開來。一想起大竹就疼,一想不起夢的內容就疼——現在,她和她爸,她阿姨,還有她弟並排擠在由羅湖去往九龍塘的地鐵上時,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