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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抱抱更好看的女人嗎

你不想抱抱更好看的女人嗎

作者:魏運
「可你不是在追韋麗?」
可一年多的相處下來,這些共同話題並沒有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們不在同一個頻道。而她們總想要通過閑談的方式,要求梁航說出他更多的內心想法,梁航坦誠地述說,可後來當她們發現,他做出的事與她們聽到的相反,她們就感到受騙了。怎麼能通過實話來理解一個人呢?難道聽他說了實話,就能夠了解他了?他只是就事論事,對於已經發生的事就事論事,可對於還未發生的事,怎麼能夠要求他用同樣的方式、理由去行動呢?他自己都未必知道。
「是嘛。」
天色漸暗,晚飯後,院子里就開始播放電影。這一期選的片子是《蒙古王》,他們一起喝了點啤酒。片子里成吉思汗的妻子為了保全自己的丈夫,跟很多不同的男人睡覺;札木合在十三翼之戰前夜不停地用刀子刮頭皮。晴子坐在梁航身邊,她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跟他說一些她失敗的感情經歷。她的右手停在他左邊大腿上,只有指尖的接觸面在輕輕地動彈,旁人也許都以為這個動作是靜止的,只是她隨意的肢體接觸。可恰巧他不是笨蛋。他能看得出這個普通的舉動充滿變化。她談起之前的愛情經歷,並非兒戲,可她太有技巧,說得輕描淡寫,就好像那裡面的情慾根本無法傷及她,而她又承認輸的人是她。
他們常在院子里點外賣聚餐,吃完就在院子里的月桂樹上掛投幕放映電影,這棵月桂樹一直沒長好,病歪歪的,枝葉也不夠茂盛,缺少生機。沒想到晴子很喜歡北野武,特別是他的《花火》。梁航不喜歡《花火》,覺得太過份,沒有給觀眾留下任何餘地。他把朴贊郁的《老男孩》推薦給晴子,被晴子數落他怎麼看這麼重口味的亂|倫電影。梁航伸出舌頭用食指和中指做出剪頭剪舌頭的動作,晴子就厭惡地對他說:「你太噁心了。」梁航就笑她:「受過教育也改變不了一個人的趣味。」還好他們都喜歡《壞孩子的天空》。梁航對晴子並沒有任何好奇心,他自大地認為能夠看透這個女人的本性,但這並不妨礙他想要抱抱她的心情。
「所以啊。」
梁航想要抱她,她就跟梁航說,「你不想抱抱更好的女人嗎?」
韋麗是晴子帶到聚會來的,她們倆在另外一個聚會上認識。晴子喜歡跟院子的主人——一個中年男性打交道,跟他學做皮革製品,而不是跟院子里更年輕的男性待在一起,聊那些聽起來高深可實際上她一點都不屑的話題。她會直說,「跟你們聊天,你們老愛聊什麼老托、老陀,要不就是王小波、莫迪亞諾,對了!還有《三體》,我都被N個男生推薦去看《三體》了!」梁航很好奇,她竟然能記得住莫迪亞諾,是因為有人提起過這地方很像青春消逝的咖啡館?又或許是因為她第一次來其實是想要跨入所謂文學的門檻,可梁航卻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不要。你不是說你討厭詩歌嗎?還說讀詩的男人像同性戀。」
八月份第四周的星期四,彌陀寺路舉辦最後一次聚會活動。這次活動並非公開,是私下裡互相轉告自發參与。來的人不多,都是聚會點的常客。主人已經將房子搬空,客廳只剩下一張損壞的沙發,以及常年不用的臟杯子,傢具搬走後,牆角和天花板的裂縫、蜘蛛網、粘著牆上的毛髮就顯露出來,破敗不堪。院子里空蕩蕩的,石台被搬走了,蒲團、掛幕,甚至一些院子主人堆放的皮革垃圾都不見了。只有那棵病歪歪的月桂樹還在。樓上也在拆東西。不時有破碎的東西掉下來九九藏書。小武在拍照紀錄,磨丘利在和書店老闆閑聊。還有幾個梁航不熟悉的人,他們來拿存放在主人房間里的東西。宋乃佳和小菲也來了。好像在這種分離的天氣里,他們彼此又變得可以容忍對方。梁航主動跟她們打招呼,她們也很開心,無話不談。小武想拍點特別的照片,就讓梁航和其他幾個人做模特,用打火機燒牆上的電影海報。人物在火焰和灰燼的黑白底色里變得更加久遠,具有某種回憶的功能。
「你沒看出來她不喜歡那個男的嘛。」
「離開?去哪?回老家考公務員?」
第二位朗誦者遲遲沒有站出來。一個瘦高的光頭律師,他聲稱自己的名字就叫磨丘利,跟古羅馬商業保護神同名,即興朗誦了一份隨身攜帶的工地合同條款,狡猾地宣稱合同就是法律的詩歌。大家的興緻很好,被磨丘利這種出乎意料的舉動給感染了,都紛紛用手機找出一首自己喜愛的詩歌朗誦。梁航也選了一首《西普羅郡少年》朗誦,他謹慎小心,沒有讀錯一個字,也沒有把他的口音暴露出來。他感到滿意。
「真不老實。」
「給我看看吧。」梁航跟韋麗說。
「別。不是有人在陪她。」
「才不會回老家呢。我打算去深圳,那邊的公司挖我過去。而且我覺得在那裡更適合我。我是屬於發展的女人,不是屬於享受的女人。」
「對啊,跟你們在一起,感覺時間變慢了。自己也缺少上進心。」
「兩個多月了。從她離開這裏到寧波。」
「我可慢不下來。我需要工作。」
「你還是繼續追韋麗,她會留在這兒,」晴子站起來,「我幫你把她帶出來,咱們一起去散步吧」
「我是不太能理解這個。我不喜歡女人這麼做。」
梁航想把她從愚蠢的莊嚴里重新拉回那場討論愛情的聚會,告訴她,如果她還沒法滿足自己過高的慾望,就去奉持一種比慾望更加龐大的東西,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她奉持的,到頭來只能是自己落空的假面目。他本打算要跟她說,可某天晚上,韋麗毫無預兆地給他發來一則微信,勸誡他不要亂搞男女關係,還給他發幾則大白話的聖經故事,都是關於懲罰男女私情的勸誡故事。梁航好幾個星期沒有再回復她一句話。
「那她怎麼不讓那男的回去?」
「你別忸怩。為了今天的詩會,你可是從頭到腳都準備得很好。」晴子直接就拆穿她。
「我?」小武平靜地說,即使說到感情,他也是就事論事,「她喜歡跟我聊很多事情,有時候會聊到深夜,可她說對我沒有那種身體上面的反應,」說到這裏,小武冷笑一聲,「我覺得自己整個人的自信都被她打散了。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空蕩蕩的,根本沒法做事情。」
結果韋麗沒有去讀她寫的詩。讀詩時有個男人來找她。就是幾個月前在那場討論愛情的聚會結束后,被她扔在客廳里的年輕男性。他不像文藝青年,穿著黑襯衫和牛仔褲,留著寸頭,身體結實,他對這裏發生的事完全不感興趣,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是在等韋麗。韋麗見到他來,也好像變得不再喜歡文學。不過她沒有馬上離開,她要求他陪她一起看完電影再走。韋麗叫他小武。她說他很像賈樟柯的電影《小武》裏面的小武,戴著眼鏡,人看起來靦腆、賊賊的,可其實對誰都不客氣。
那段時間剛好是第二年夏天,晴子已經離開「上海後花園」,跳到南方的淘金地,大家都以為她做的是新媒體運營,很多年後梁航才知道她做的是汽車銷售。每周三的晚上https://read.99csw.com七點,梁航會趕去參加磨丘利組織的環湖活動。他們要徒步從少年宮往蘇堤走,穿過蘇堤後會在長堤附近休息,然後繼續一直走到柳浪聞鶯,就算結束。
「她什麼時候信基督?從來沒聽說。」
兩個月之前,韋麗還備著一襲不會顯露身材的白色亞麻衣裙,打算用來參加一場談論愛情的聚會。可結果她沒有來,或者說她來得很晚,聚會結束后她才到。她換成別的打扮,這一回不再是常穿的白色,而是偏於成熟的暖色,適合私密的正式約會。有個年輕男人陪伴,他戴著眼鏡,西裝革履,看起來頗有自信,卻被她扔在客廳,獨自踱步,隨手拿起架子上的通俗讀物打發時間。
梁航繼續用戲謔的語氣跟她聊天,她就用危言聳聽的語氣來勸誡他。韋麗讓他捐助一些資金幫助小孩子,他沒多想,就轉幾百塊錢給她。她又讓他幫忙募集童書,他就讓家裡把他小時候的繪本、漫畫、童話書都打包寄給她。不過事後他看到她的相片,卻很不滿意。她穿得很難看,卻又把每次活動的照片上傳到朋友圈。她還不甘於隱藏自己,可為什麼要把自己最不好看的一面暴露出來?她穿起老年人才會穿的馬甲,襯著灰暗的底子,梳起村婦的馬尾,在教堂里哭得一塌糊塗。她開始祈禱、懺悔、持戒,向周圍的男女傳道。晨鐘暮鼓,過午不食,全都被記錄下來,她奉持,卻不甘於收斂自己。她開始寫讚美詩和哲理詩發給他看,不行,她的詩歌都像官話無法打動人,只是在模仿某種高深的東西。一點都不矜持,一點都不優雅。他感到憤怒,他竟然對這個女人還有那麼一點期待。既不令人矜持,又不令人優雅,何言虔誠?梁航不由得想到,她認識那麼多男人,經歷那麼多糾葛,卻沒有把自己交給任何男人。
「像梁航這樣讀詩的男生在你眼裡像同性戀嗎?」
「所以?」
「在這裏屬於享受?」
「算是我喜歡的類型吧。」
那天,她拿出一本林語堂散文集,說他是中國一流的散文家。梁航毫不客氣地告訴她,林語堂連二流都算不上,還曾經為出版散文集花錢找郁達夫代筆,結果郁達夫拿了錢就去拱宸橋嫖妓,把他的事忘了,他急得頭皮發麻,只得去求魯迅幫忙。梁航說得繪聲繪色,把大家都逗樂了,沒在意晴子黑色鏡框下面陰沉的陪笑,不過他馬上就厚著臉皮改口說林語堂寫英語散文,在當時國內的確是一流的。他是故意的,要故意引起晴子的注意。他對每一個初次見面的人都毒舌,認為這樣最容易辨識志趣相投的人。「不過還好,我也喜歡看北野武的電影,不然就不會再來這裏了。」晴子後來跟他說。
梁航沒有察覺,此時宋乃佳和小菲正在院子門口盯著他,那是令她們厭惡的男性討好女性的嬉皮笑臉,從來沒有男性對她們如此。小菲的額頭被陽光曬出一層油光,她塗了口紅,嘴角緊繃。等他反應過來,宋乃佳已經輕蔑地轉身走進客廳,小菲也跟著離開。她們一個穿著亞麻襯衫和牛仔褲,另一個穿著藍色的連衣裙正裝,挎著肩包。梁航沒有過去跟她們打招呼,既然她們在懲罰他,他也沒有必要遷就她們。等她們離開,他就被這種埋怨的力量激起一種報復的勇氣。他故意碰到晴子撐在蒲團上面的手,晴子沒有縮回去,他就更加得寸進尺,把手放在她的指尖上面。晴子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他看到她眼裡匆匆閃過那種與情慾有關的對異性迅速的審視。梁航心裏想,晴子很有經https://read.99csw.com驗。像她這樣的女性才是真正讓男性頭疼的女權主義者,她們擅長選擇,而不是通過嘴巴來要求「權利」。
「你沒有問她加過微信?」
「難道不應該討好你?」
小武說:「韋麗去寧波縣城基督堂做義工,最近好像在籌集圖書,給鄉下學校建圖書館。」
韋麗有點猶豫,晴子就不以為然地說,「反正你一會要拿出來讀給大家。先拿出來看一下。」
「你在否定自己,平時你從來沒有這樣。不過,你這樣子也許會讓男的更想要討好你。」
「我哪有。」
「也好。她現在聊天都是在跟我傳道,有些煩人。感覺她被人洗腦了一樣。她跟我要正式皈依基督。」
「你覺得她怎麼樣?」小武問。
「難道時間變慢不挺好?及時行樂。」
「怪不得很久沒看到她。」
梁航沒有說話。
「不能,而且你沒有機會了。我打算離開這兒。」
「那你呢?」
「你不像沒有主見的人。你今晚可跟平時不一樣。」
那時候剛在「上海後花園」穩住腳跟的外地年輕人常要通過一些線下聚會來結識新朋友。「我們在這裏毫無人際基礎」,宋乃佳說,「誰會願意跟每天8小時都待在一起的同事發展成真正的朋友關係?」
梁航看到小武推著自行車也來參加,就上去跟他聊起來。沒想到他們還挺投緣。小武是IT公司的產品經理,喜歡旅遊和攝影,也讀文學作品。他騎行去過色達,還把那一帶被拆之前的照片做成明信片在網上和書店裡寄賣。小武很喜歡拍彌陀寺路。晴子離開之後,他就經常陪著韋麗來參加聚會,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挺喜歡彌陀寺路的舊建築,他把這裏殘留下來、已經融入市井的彌陀寺院牆拍得很有些雅緻的味道。他很用心地跟梁航解釋怎麼拍出這種效果的照片。他說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他也是就事論事那類的人。他們交談挺順利,梁航就問他最近沒看到他跟韋麗一起來參加聚會。
這裏的確很像青春咖啡館,可從年代感上來說,這裏卻更像復古的青春結社。他們在彌陀寺路即將拆遷的小區一樓院子里聚會,小區在鬧市主路分到一條略為荒僻的小路裏面,附近密密匝匝都是不知哪個世紀的雙層建築,遠遠就能看到紅漆剝落的飛檐斗拱。那裡住著許多擠在一起的人家,把自家門口的空地都當做柴房來用,堆著許多沒用處又捨不得丟掉的雜物,從狹小的通道往裡面看,紅色的木門上還有門環,地面鋪著石板,又有很多潮濕的臟苔蘚,就會誤認為這裏真是從前朝繼承下來的老建築。這裏的確有可能是前朝的遺迹。大家喜歡這裏不是沒有理由的,這裡有某種說不清楚的殘餘的古代之類的東西,能勾起共通的某種喜悅。後來彌陀寺路的房子被拆得差不多的時候,那些物質文化保護單位的工作人員根據舊時文獻的記錄,還在一戶人家的院牆後面找到光緒年間遺留下來的佛說阿彌陀經的珍貴殘碑,被夾在戶與戶之間的小排水溝上方。
「不清楚。她跟我聊過許多追求她的男人。歐洲人,日本人,中國人。他們聽起來都很乾凈,穿著西裝,會多國語言,成熟,容易吸引異性,35歲左右,在城市中心工作。」小武推著自行車,不管住得多遠,他都是騎車上下班。此刻他穿著休閑的T恤和七分褲,梁航想起他西裝革履的樣子,才明白他是在苛求自己去迎合韋麗。「可我無法通過她的描述判斷他們的性格。他們到底是怎麼樣的男人?她為何不接受他們?」
梁航並不喜歡那些時九*九*藏*書刻準備著打算理解男人的女人,那些打算通過男人的隻言片語或者某些行為去理解他的女人,他不希望得到這種女人的理解,他希望離這種女人遠遠的。如果她恰巧跟你成為所謂的朋友,又對你產生愛慕之情,那就更令人厭煩了。理解是生物學,並不是邏輯學。邏輯無法判斷處於變化之中的事物,邏輯只能判斷已經發生的事。
他不想跟她們一起吃飯。自從宋乃佳質問他,小菲對他有意思,難道他看不出來?他就再也不想跟她們出來了。「小菲在七夕那天過去找你,你為什麼不接受她?她並不需要你任何承諾。」這句話冒犯到他。難道女人主動投懷送抱,男人就一定得接受?他竭力用委婉的措辭解釋他跟小菲之間沒有那種意思,可宋乃佳不依不饒,用局外人那種無所謂的冷淡語氣,說他讓女性難堪。他心裏頓時一股火,裝滿了被她們稱為「直男癌」的話,還有比受過教育又扎堆在一起要求「女性權利」的平庸女人更加令人掃興的女人嗎?這話出自梁航最喜歡的作家奈保爾。梁航很欣賞奈保爾這個直男癌作家,他自認為也是直男癌,只是良好的教育讓他收斂性格,並且做出一些照顧女性的舉動,也因此他在女性朋友眼裡是一個很nice的暖男。但他厭惡被女性這樣看待。
「你不懂,不管是不是那種關係,女人不會直接拒絕對她有耐心的男人。當然,這男的也不能太差,太差的話還是會直接無視。」
梁航心裏覺得好笑,又很享受這兩個漂亮女人之間的逗趣。她們其實志趣相差很遠,卻能相處這麼好,互相作弄對方,卻享受這種小小的拆穿帶來的趣味,讓所有人都輕鬆愉快。不像宋乃佳和小菲,她們兩個看起來志趣相投,卻不會讓對方感到輕鬆舒服,她們太迎合對方的缺陷,過於要求真誠,反倒離真誠更遠。這兩種貌合神離的友誼,梁航更喜歡第一種。
「你這是在討好我。」
「沒有。」
「就不能同時追兩個?」
「是感情的問題?」
院子里氣氛很好,這裏與那種在咖啡館或者書店裡面舉辦的活動不一樣。在這裏,參与者更隨意,更容易表達自己。如果你覺得在眾人面前不自在,你隨時可以找個安靜的角落,躲在那裡觀察,或者走進客廳里找個舒服的椅子躺下去,院子的主人會因一時興起煮茶過來與你分享,跟你閑聊。或者你還可以到院子主人的房間里,看他做手工皮革。中場休息。念過大師的作品之後,要搬出自己的東西。梁航湊近韋麗和晴子,問她們有沒有準備。晴子當然沒有準備,不過他還是禮貌地問了一下。然後,韋麗也說她沒有準備。
「唉。懶得跟你解釋。站起來。」
韋麗認真又狡黠地回答:「不像。」
「你挺好啊。」
幾天後,梁航發現韋麗主動加他的微信。梁航以為她再也不會聯繫他,可剛加了微信,她卻給他發了她斷髮的照片。她換成了短髮,還告訴他,頭髮是女人身上最重要的東西。梁航就笑著調侃她,怎麼,既然皈依宗教,還不捨得塵世?既然是最重要的東西,又怎麼能輕易告訴別人知道?難道基督徒不是應該保持沉默?她這麼告訴他,可算不得優雅。韋麗馬上反駁他,禁言的確是基督徒的美德,但她要向周圍的人傳播基督的福音,就不能不說話。梁航心裏嘀咕了一下,原來她也會詭辯。而且她有些生氣,因為他說她不夠優雅。她反駁說,基督徒追求平等,不像你們這樣文藝青年,只會好高騖遠地追求一些不切實際的優雅或者浪漫。
「真的?」
https://read.99csw.com在飛雲江路口的沙縣小吃點了一份茶樹菇排骨湯飯套餐,正猶豫要不要去彌陀寺路的聚會點,他不想在那裡碰到宋乃佳和小菲。他有意要疏遠她們。可他沒有別的更好的去處可以打發整個周六,於是打算還是要過去,這幾個月有兩個令他在意的女孩子也常來聚會點。
「還沒有。」梁航沒有完全說實話。不過韋麗回絕了他,她直白地說自己剛剛分手,暫時還不打算進入下一段感情。
「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午後兩點院子里樹影斑駁,陽光從樹葉縫裡慷慨地穿過、搖晃地面的陰影。大家圍坐在院子里,這一期來參加聚會的人比平時要多,主題是紀念艾略特的《荒原》讀詩會。組織者是經營獨立書店的老闆,30歲左右,戴著眼鏡,招呼著剛到的客人入座。「我不是俄國人,我是立陶宛來的,是地道的德國人。」晴子戴著黑色邊框眼鏡,紅底白圓襯衣搭配黑裙子,緊緊地挽住韋麗的胳膊,就好像在撐住韋麗,沒有她,韋麗就會迅速倒向旁人。她坐在韋麗身旁,要陪她承受眾人的目光。她跟其他人的目光對在一起的時候,會自信地抬起下巴微笑。梁航站在院子後門口那裡盯著她看。她有點兒心不在焉,也許在盼著韋麗快點結束。「大半個晚上我看書,冬天我到南方。」韋麗的嗓音聲調高但是壓制得很沉,聽起來偏向中音,還有些沙啞,可聽起來卻比那些小鳥依人的聲音要溫柔多了。組織者請她朗誦第一章《死者的葬禮》作為開場。
在一期名為「過於喧囂的孤獨」的小說分享會上,梁航認識了宋乃佳和小菲,他們有共同喜愛的作家。一開始梁航感到興奮,因為他身邊的朋友沒有喜愛文學的,更別說跟他們聊文學,他們會抓住這一點嘲弄他。而在他這種極其自負又沒有多少賺錢本事的男性身上,一點點嘲弄都會變成無法忍受的羞辱。
「哪裡不一樣?」
晴子把他拉起來,帶著他到客廳里去喊韋麗。然後他們四個人就一起散步到北山街。一路上,他們兩對人各走各的,都沒有跟其他人說話。韋麗跟那個男人走在前面,梁航跟晴子走在後面。晴子在把他當作隱藏自己的工具。他很失望,甚至有點生氣。他被晴子給耍了。
「你有追她嗎?」
那個夏天結束,大概在十月份左右,彌陀寺路就拆遷了。友人星散,再也沒有聯繫。忘記提了,那個彌陀寺路的聚會點叫做盜夢空間。梁航已經把韋麗的微信拉黑。
周六天氣很好,氣溫回暖,輕度霧霾。梁航已經搭上第一趟公交車,從聯庄四區來到飛雲江路口。他得再坐一趟車才能趕到彌陀寺路的聚會點。本來跟宋乃佳和小菲約好一起吃飯,他給她們發微信,說睡過了頭,讓她們先吃。
韋麗偶爾會戴著耳環,那樣她會更好看。她跟晴子不一樣,也更吸引梁航的地方,是她喜歡文學。她第一次來穿的是低領口的白襯衫,跟他們聊《百年孤獨》。梁航沒看過,不過即使看過,他也不會注意她要說的話,他看到她的胸口有根細小得差點看不到的白金項鏈,貼在那條線那裡,他因此才注意到她戴著項鏈。不過後來她再來這裏,就沒再穿過低領口的衣服了。她們兩個都不錯,她們的外在能夠馬上吸引性格迥異的男性,不像宋乃佳和小菲,總是穿得很笨拙,急於表達意見,要他回答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的問題。不過晴子和韋麗兩個人始終沒有給這裏任何人機會。至少,沒有人在明面上跟她們發展成更近一步的關係。而她們也似乎通過對方的陪伴,來拒絕與這裏的男性過多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