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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ries

Furies

作者:花大錢
鮮紅的血液順著「林振」的胸口噴射出來,那場景居然是有點美的,只是美得很殘忍。
雖然是回到了最初的原點,但電梯外的景緻已經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電梯下降,預示著某種回溯,而這一幕的主題也正是「回憶」,一段漫長而艱澀的回憶。
那個女聲剛剛落下,所有的燈都在突然之間一下亮了起來。電梯外的整個空間熾熱又明亮,彷彿是突然切換了場景,所有的陰翳都被暴露于天光之下。
就在李策陷入混亂的思緒中時,一旁的蔡鴻已經拿起電梯牆上的電話,按下了七個鍵:3716254。
「因為每場演出只允許兩位觀眾觀看。」隨著女伺應的聲音,眼前的電梯門突然開啟了,像是一下拉開了某個神秘舞台的幕布。
「而Furies,復讎女神,其實是至上神Uranus被閹割后的鮮血化成的。Furies,復讎女神,原本就應該是個男的。」
「你要是走了,我故意留給警察的那些線索不就都白費了嗎?林振是你殺的,李策也是,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兒啊。」最後那幾個字簡直是硬生生從周進的齒縫裡被擠出來的,帶著一種徹骨的恨。
但幸好,電梯只是下降了一層,又突然停住了。即便如此,李策心中不祥的預感還是愈演愈烈,彷彿有一根透明的線,牽連著這些劇情,只不過聯結的方式並不是從一貫終的,其中還打著無數意向不明的死結。
李策的內心動蕩又慌張,就像身後那個一倚上去就會嘎吱作響的電梯牆。他想努力鎮靜下來,努力撥開眼前的混沌,但可惜,都是徒勞。
越是陰暗的,越是明目張胆。
「當然,最重要的是,千萬要記住每次停靠的樓層數,七個數字連起來是一串電話號碼。等演出結束的時候,記得撥打電梯牆上的電話,會有人告訴你們怎麼離開這裏。」女伺應說完最後一句,還雲霧繚繞地看了眼李策和蔡鴻,像是她正在把某句神秘莫測的咒語傳遞給倆人。
「Furies,是希臘神話中復讎女神的名字,她是夜神Nyx的女兒,她手執火炬,與罪惡同行,在世間懲戒一切冤屈和過錯。」
聽說眼睛適應了太久的黑暗之後,瞳孔會突然放大,為了能捕捉到更多的光線,可一旦重新處於強光之下,瞳孔又會及時縮小,這是一種生理保護機制。
「哈哈哈哈哈,」可回應她的只有周進無來由的笑。
隨著耳機里的女聲越來越激越,周進的步子也漸漸變得急促起來,像是要把心中的怒意重重地踩進腳下的水泥地里。
第四幕終,孟味死了。
他站在電梯外面,看著電梯里的兩人幽幽說了句,「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吧。」
此時此刻,李策覺得,這些死結分明是打在他和蔡鴻身上的。
「孟醒長到16歲的時候已經是個大美人了,眉目之間藏著孟味的影子,只不過,她和亮堂鮮甜的孟味還是不一樣的,她像白色的夾竹桃,明明長在毫無惡意的春天,卻滿身都是劇毒。」
「Furies」,第六幕劇的名字叫做Furies,跟整部劇的大名一樣。更巧的是,孟醒在劇中也設計了一出叫做Furies的劇,劇中套劇,精緻得像是一場密謀。
「慌什麼,這第七幕劇還沒結束呢!」電話那頭的女聲聽上去清冷得可怕,喉間像是含著一口寒氣。
「沒收通訊設備是為了讓你們獲得更逼真的觀看體驗。」在進入大樓之前,每位觀眾身上的所有通訊設備都會被沒收,並且蒙上雙眼由工作人員帶領至觀演場地。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李策聽到身邊的蔡鴻好像是說了一句:「你,還好吧?」但語氣平淡地像是……更像是試探,是確認,而不是關心。
「林振,不過是一個開始。」
「一切都結束了吧」,許久不說話的蔡鴻突然間冒出了這麼一句,他的聲音很低沉,李策猜想,他大概也沒有氣力了,大概比自己好不到哪裡去。
李策看到眼前的白衣女人像是瘋了一般四處逃竄,而林振,藏在暗處的林振,像是凝固了一般紋絲不動,所有的燈光都完美地避開了林振,他就這麼藏匿在黑暗中,沉默地慍怒著,彷彿他就是黑暗本身。
「哈哈哈哈,你能想到嗎,你的親生父親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愚蠢低賤成這樣,就他,憑什麼能跟你媽生孩子?你倒是說說,憑什麼?」周進的情緒已經走到了懸崖邊,倘若再放大萬分之一,大概下一秒他就要直接進來掐死李策了。
不過,美本身就是一種殘忍。
首先,這個破電梯的牆是木質的,上面有幾處甚至已經潮濕龜裂,再借李策五百個膽子他也是不敢往上靠的。其次,這種叫Paternoster的兩人電梯根本就沒有任何樓層鍵。據說這種電梯最早是由德國人發明的,沒有門,也不停,只能上下循環運行。當然,現在他所身處的這台電梯是經過改造的,能夠在不同樓層停靠,只不過,還是簡陋到沒有樓層鍵,只有一小塊電子屏幕用來顯示電梯停靠的樓層。至於最後一種可能嘛,李策聞了聞這個閉塞空間里的腥臊氣味,又轉頭打量了一下身邊這位長相潦草,肚子滾圓的油膩胖子,還是在心裏默默扼殺了這個念頭,雖然,此時此刻,他正以一種奇怪而扭曲的姿勢和這個胖子連在一起,通過一把銀光鋥鋥的手銬。
「孟味死後,林振依然毫無任何read•99csw.com悔意。」
周進越說越快,聲線里有難抑的顫抖。當然不只是周進的聲音在顫抖,還有孟醒,她的整個身體就如同有高壓電流穿過,止不住戰慄。
「你看看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你能想到嗎?他居然是你的親生父親。他這麼愚蠢,這麼愛錢,為了區區一千多塊錢就會去賣精,為了500塊錢就跑來送命。」
正當李策和蔡鴻開始全神貫注地真正「浸沒」到這場戲劇中時,電梯門突然間關上了。第一幕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結束了,像一部被刪減過的影片,閹割掉了最精彩的部分,只留下一堆空白讓人浮想聯翩。
床上的簾幔散下,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幾個交媾的身影。雖然看不真切,但那場景也已經足夠香艷。
「他喜歡孟味嗎?是喜歡的吧,但不過只是動物性的喜歡,並沒有喜歡到要讓自己身敗名裂地來全盤接納她的人生。」
李策一下覺得眼前的胖子也並沒有這麼討厭了,甚至覺得蔡鴻還有那麼幾分「真誠」。他低下頭曖昧地笑了幾聲,腦子中也開始浮現出一些斷斷續續破碎的記憶,那些或高瘦,或圓潤的女人,那些或冷漠,或熱烈的身體,遙遠的喉音,洶湧的氣息,還有那些早已模糊的臉。
「當年希臘的大將軍Agamemnon率軍攻佔了特洛伊,但在凱旋迴來不久就被妻子Clymene的情夫所殺。真理之神阿波羅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了Agamemnon的兒子Orestes,並讓他去殺了自己的母親為父報仇。」
雖然在強光的刺|激之後,李策的眼睛看不真切,但還是明顯能夠辨識出孟醒周身遊走的那股潮濕而誘人的氣質。
「周進,他叫你救他呢。」眼前的孟醒突然蹲下來,眼神中帶著一種虛假的憐憫,看著李策說道,「可惜,沒有人能救得了另一個人的。」
大概是浸沒式戲劇的表演過於逼真,也或許是因為重度缺氧的大腦無法正常思考,李策覺得自己像是被突然投入到了沸水中,整個人猛地一下縮緊,胃也跟著劇疼起來。
「沒有人知道那時的她有多麼絕望,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
「孟味,曾經是一個修習藝術的女大學生。如今,一塊破敗的布,一個低賤的妓|女。」還是那個溫軟的女聲,只不過突然間顯得有些頹然。緊接著,房間里出現了幾個裸|露上半身的男人,他們的闖入破壞了眼前畫面的美感,但讓整個場景的氛圍一下變得尖銳了起來。
「什麼?」雖然看不到孟醒的臉,但李策還是能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驚愕與訝異。
「6層,一個比較高的樓層。」不知道為什麼,當電梯門再次合上的時候,李策的腦子裡莫名又出現了這句話。
當電梯門再次開啟的時候,李策和蔡鴻之間已經遠沒有之前這麼尷尬了,就連倆人之間的距離都不自覺靠近了一些。說不定,等這七幕劇結束,倆人還能培養出什麼隱晦的革命情誼呢。
可就在這個時候,燈又亮了。只有孟味一人站在中間。身著白衣的她看起來比紙片還要脆弱,像是一根極為纖細的自動鉛筆芯,彷彿稍微用一點力,她就會被折斷。

4

雖然蔡鴻這話聽上去有些猥瑣,但當男人之間開始談論這一話題時,相當於打開了另外一種局面,是一種無形的結盟,一種共同越界。
那個人是林振,不用女聲點破,李策和蔡鴻也已經猜到了。
果然世間只有一種東西比美更美,那就是通過聯想而得到的美。
正如第一幕中所說的那樣,彼時的孟味還是一個在大學主修戲劇舞台藝術的女大學生,一襲白裙的孟味依舊戴著面具,但周身散發出來的鮮甜氣息是那樣的不同,那時的她,像是剛被採摘下來的新鮮水果,不像後來的她,是腐壞的。
有人說戲劇有36種模式,也有人說高潮將會在中間的時候出現。
蔡鴻見李策並沒有接話的意思,拿起桌上的另外一杯香檳,遞給他,「這東西還挺好喝的。」邊說不動聲色地往李策那兒靠了靠,一種微妙的示好。但李策只看到了蔡鴻油亮的額頭和額頭上面細密的汗珠,他下意識地拂了拂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嫌惡地往後退了一步,並沒有伸手去接蔡鴻手裡的杯子,反倒是自己又從桌上拿起了另外一杯,偏過頭去故意不看蔡鴻,抿了一小口。
只不過,他還有個比潔癖更嚴重的疾病,那就是愛錢。
李策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蔡鴻看起來比他好點,還能保持站立的姿態。李策費力地抬頭,「蔡鴻,快報警,快,快,救我出去。」
「貌美的女學生,身邊自然不會缺少追求者。」隨著耳機里娓娓道來的講解,劇中又出現了一個新的角色,孟味的同班同學,也是她的好友——周進。
但也可能是因為這些未解的懸念,反倒讓李策和蔡鴻有點進入「浸沒」的狀態了,開始好奇接下來的劇情會是什麼樣的走向。
突然之間,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與此同時,電梯門也「砰」地關上了。第三幕劇終。
蔡鴻,不,應該叫周進,慢慢地用另一隻手解開了自己手上的手銬,然後邁出了電梯。
「只可惜,事情還是暴露得很快,有人向學校檢舉了這件事。一時間,整個學校里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停在五樓的電https://read.99csw.com梯不高不低,但如果突然墜落,大概也是粉身碎骨血液四濺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腦海中有了這樣一個念頭。
「對!電話號碼,關於離開這裏的方法!」看上去油膩而俗氣的蔡鴻,在這個時候卻表現得要比李策鎮靜得多。
但李策分明覺得此時自己的眼睛像是喪失了這種保護機制,強光之下的瞳孔依然洞開,眼前白蒙蒙的一片,看什麼都像隔著一層滿是水霧的玻璃。他感覺自己會在下一秒瞎掉。
「多虧了周進,那個女嬰還是長大了,最後還是戰戰兢兢活了下來。周進給她取名叫孟醒,教她藝術,把畢生所習毫無保留地都教給了她。當然,連帶著那些關於她母親的故事,也都毫無保留地教給了她。」
她臉上的面具已經被摘掉了,等她走近,靠近電梯內的光源,李策才看清,原來就是起初帶他們進來的那位女伺應。她依然很美,一種動物性的美,只不過,此時此刻,她的美已經不能再激發任何動物性的衝動了,只能帶來動物性的害怕。
「第七幕劇,就是你們啊。」電話突然被掛斷了,有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是孟醒。
「孟醒早就發過誓,自己要復讎。把那些傷害過自己母親的人,全部殺光。全部。」
「逼死孟味的人該死,林振當然該死,還有,」她的眼神突然銳利無比地射殺過來,「那些糟蹋過孟味的人也該死。」
一切都越看越奇怪了,先是莫名其妙的郵件,然後便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緊接著是這些莫名其妙的劇情。這一切的發生就像是突然開始了一趟莫名其妙的旅程,剛開始,心懷希冀,期盼這段愉快旅程趕緊開始,可一段時間之後,就開始期盼它能快點結束。可笑的是,后一種期盼竟比前一種來得更加真誠,更加熱烈。
這簡直是自己生命中設計過最完美的一場戲劇啊,周進咽下心中的怨憤,略感欣慰地想,而林振,而李策,而孟醒,全部是這場戲劇的祭品。
說來巧合,孟醒設計的Furies也是一出浸沒式戲劇,參与戲劇的觀眾被要求跟著演員一起在不同的場景中移動。
電話接通,還是那個熟悉的女聲。
「對孟味來講,比遇上林振更不幸的,比意外懷孕更不幸的,是生在一個愚昧又荒唐的家庭。」
「林振也喜歡孟味,和周進不同的是,他的喜歡更多是動物性的,比起孟味柔軟的質地,他的目光更多是投向了一些更明顯的地方。和周進不同的是,他的喜歡更多是帶著攻擊性的,他喜歡,就要得到,甚至不惜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
其實李策的心中早已有了模糊的答案,關於他和蔡鴻為什麼會來到這裏,關於為什麼偏偏是他和蔡鴻,而不是別人。
「孟醒很聰明,被仇恨餵養長大的孩子,帶著那種與生俱來的天賦與悟性,很容易就能成為天才。孟醒設計的第一部劇就叫做Furies,改編自希臘神話,一個關於復讎的故事。」
李策覺得有些不適,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尺度過大的香艷劇啊,明明是一個控訴家暴的倫理劇。但這幕劇里的男性形象都過於赤|裸裸了,或者說是一種「真實」,一種讓李策覺得自己被暗中射殺到了的不適。
「這兒怎麼只有我倆啊?」還是胖子先忍不住小聲嘀咕了起來。
「哦,林振呢,林振自然是身敗名裂,再也無法在這個圈子立足。被學校開除后的他,日日在家酗酒,喝醉之後就毆打孟味,凌虐孟味。他視孟味為他人生的厄運,是他所遭受的詛咒以及他一切不幸的根源。他打擊孟味,彷彿在向那個對他不公的命運予以還擊。」
李策覺得自己大概是缺氧了,重度缺氧的那種。「37162,」他在心中暗暗數著,七幕劇已經結束了五幕,再有兩幕,就能組成一串完整的電話號碼,就能趕緊從這鬼地方出去,就能呼吸到新鮮空氣了,想到這裏,他又打起精神,強撐著繼續觀看接下來的劇情。
「Paternoster,兩人電梯,剛好用來容納你們倆。但其實,Paternoster還有另外一個意思:咒文。」
「她的父母居然要求她嫁給林振,」突然之間,那個溫軟的女聲一下變得鋒利了起來,就連音調都提高了好多,對,還有語速,她咬牙切齒又憤恨無比地說著,像是在控訴些什麼,「很可笑吧,真的是很可笑吧,但他們確實這麼做了,他們居然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那個強|奸自己的強|奸犯。」說著說著,那個聲音又慢慢低了下來,像是有什麼東西慢慢熄滅了似的,「真的是很可笑吧,但他們居然真的這麼做了。」末了,她又低聲喃喃了一遍。
「孟味懷孕了。」果然,第四幕從開頭就引爆了一個定時炸彈。
最初打破這份平靜的是一陣嬰兒的啼哭,李策分不太清是真的有嬰兒在啼哭,還是耳機中傳來的後期配上的聲音。總之,那是一個女嬰的哭聲,哭得有些凄厲,李策覺得這突兀的哭聲有些刺耳,又覺得那哭聲是從女人的心裏傳出來的。
原來他是周進。
第三幕劇開場的時候,電梯下降到了一樓。

1

「記得,孟味從高樓上一躍而下的那天,陽光真的很好,但她卻都沒有再看自己的女兒一眼。」
那些答案和自己腦海中斷九*九*藏*書斷續續破碎的記憶有關,和那些或高瘦,或圓潤的女人,那些或冷漠,或熱烈的身體有關,和遙遠的喉音,洶湧的氣息,那些早已模糊的臉,那些連自己都回憶不清楚的面龐有關。
但他忍住了,李策是孟醒的罪狀,不該由他來「破壞」的。
工廠的裏面是一片巨大的空間,除了銹化的鋼架和曲折的管道,幾乎沒有其他贅余的裝飾。除了空間的正中央,擺放了一張桌子,暗紅色天鵝絨的桌布,一塊略顯隆重的歡迎牌,以及一排擺放整齊的香檳。看得出來是經過一番布置的,但依舊充斥著一股濃濃的臨時感,李策說不出來,只是察覺到了一種急躁的,心不在焉的氛圍。
「貌美的女學生,身邊自然不會缺少追求者。」耳機里的女聲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李策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隨著這句聲音落下,剛才那位酒醉的男人又出現了,只不過這次的他不再邋遢狼狽,看上去反倒還有幾分「正派」。原來他是孟味和周進的大學老師,林振。
「這就對了,算算時間,藥效也差不多該發作了。下次,可千萬別隨便亂喝桌上的東西。不過,好像,也並沒有下次了。」
胖子蔡鴻差不多是和李策同時到達的,他跟李策年紀相仿,只不過,擁有了差不多是李策兩倍的體積。「誒,你也是來看那個什麼戲的嗎?怎麼只有咱們倆人啊?」蔡鴻邊說邊順手拿起桌上的香檳杯,放到嘴邊喝了一大口,喝完還不忘砸吧一下嘴。

7

「吶,這就是我們的觀眾席,每次最多只能裝載兩個人的雙人電梯。裏面一共有三副手銬,因為在觀看期間不允許你們離開電梯,所以要麻煩兩位用手銬把自己的一隻手和對方銬在一起,另一副手銬用來把自己的一隻腳和電梯牆下方的鐵環銬在一起。」
李策對這戛然而止的劇情有些不太滿意,但緊張的心情倒是一下消散了,心想,這劇搞得這麼神秘,這麼隱蔽,原來是因為尺度太過限制級了啊。站在他身邊的蔡鴻大概也有些意猶未盡,小聲嘀咕道,「說好的浸沒呢,說好的讓觀眾參与到劇情中呢,這隻能看,不能摸,也太沒意思了。」李策暗暗覺得蔡鴻的話直白得有些好笑,但並沒有接話,還是佯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第七幕劇?什麼第七幕劇?在哪裡?」
孟醒每說一句話,李策就覺得自己的背上確鑿地落下一樣重物,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瞳仁越放越大,看什麼都像失焦了一樣,模糊中,他看到孟醒走過來打開了他腳上的手銬,還有那個連著他和蔡鴻的手銬,手銬一解開,他就不堪重負,整個人順著破敗的電梯牆滑了下去,好像一件在椅背上完全掛不住的破襯衫。
隨著電梯緩緩上升,李策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被慢慢吊到了嗓子眼。倒不是因為李策膽子小,只是現在的氛圍實在過於詭譎了,他在心裏暗暗猜想即將要上演的劇大概是恐怖懸疑一類的,因為百度是這麼告訴他的:浸沒式戲劇,打破傳統的鏡框式舞台,讓觀眾參与到劇情的發展中,從而得到一種全感官的,立體的觀劇體驗。李策正準備深呼吸給自己做些心理建設,電梯很快就停了,屏幕顯示他們來到了3樓。
有時候,什麼都沒有是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什麼都沒有就意味著什麼都可能發生。

9

周進的額頭依然是那麼油亮,他的氣質依然是那麼渾濁,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些低沉的暴戾感,讓人想到黃昏中的屠宰場。
原本李策以為孟味死後,這幕荒誕又弔詭的劇也該結束了。但現在看來,似乎故事的結束才是一切的發端,周進懷裡的女嬰像是預示著一個新故事的開始。
她步態綽約,帶著撲鼻的香氣向他們走來。但那股香味混雜上蔡鴻身上難聞的汗味,像極了劣質皮革的味道,李策覺得自己的腦袋更加暈眩了。
「好了李策,差不多再過半個小時,你也可以解脫了。」孟醒邊說邊站了起來,轉身面向周進,「我們也是時候該收拾一下現場,準備離開了。」
「看到林振是怎麼死的了吧?你也是一樣的。對了李策,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呼吸困難,頭腦眩暈,雙腳站不穩,就連胃都開始劇疼?」
不知道為什麼,李策隱隱覺得接下來的四幕劇將會激烈又快速地展開,就像按了快進鍵一樣。他隱隱嗅到了高潮的氣息。他甚至覺得連電梯上升的速度都已經開始加快了,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時間,轉眼間,電梯門開,第四幕劇又拉開了序幕。
「被自己兒子所殺的Clymene在垂死之際詛咒Orestes會受到復讎女神的懲罰。Clymene死後,詛咒果然開始靈驗。」
大概是一個星期前,李策突然收到了這個名為Vaterunser劇場的郵件,說是新出了一個叫Furies的浸沒式戲劇,邀請他作為第一批內測的觀眾去體驗。天知道,李策本人是個平常連電影院都不怎麼去的人,一來,他覺得電影院是年輕人去的場所,不太適合像他這樣的中年人。二來,他嫌貴,總覺得還不如上網直接找盜版的資源看。當然,用李策的話講,那叫合理運用互聯網搜索技術降低文化生活成本。要不是郵件開頭那行赫然在目的「受邀前來體九九藏書驗的每位觀眾將獲得500元的酬勞作為感謝。」李策早就把這封垃圾郵件精準又快速地刪除了。他有潔癖,還有強迫症,每天都會按時清理生活中一切電子的、非電子的垃圾。

8

「我真看不出來林振有什麼好的,他這麼老!還是我倆的老師,可你媽媽偏偏就是喜歡他,哪怕背負師生戀的罵名,哪怕是林振都老到生不出孩子了,她也願意借精生子來跟林振共同撫養一個小孩!」
那是李策第一次這麼直接面對周進的正臉,第一次這麼認真審視他臉上的表情。周進正定定地看著自己,李策覺得自己的視力突然像是恢復了一點,但他自己知道,這不過是一時的迴光返照,酸軟的雙腿依舊連支撐他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隨著電梯門開,耳機里幾乎是同時傳過來一陣溫軟無比的女聲:「第一幕」
李策看到眼前有兩個身影在追逐著,倉惶而軟弱的孟味無處可逃,可身後的林振還在不斷追趕,不斷威逼,不斷誘捕。
「她是自殺的,關我什麼事!他甚至叫囂出了這樣的話來。」
Vaterunser坐落在城郊一片居民樓的背後,周遭荒涼得很,整棟樓的外觀也很識相地和周圍的環境保持著高度和諧的破敗,看起來像是個廢棄工廠改造的,牆上的排氣扇還在隆隆作響,像兩隻駭人的眼睛。
但女嬰並沒有預期出現,反倒是出現了一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拉碴的鬍子,狼狽又頹廢,似乎要比那個女人年長一些。耳機里的女聲告訴李策,那男人是孟味的丈夫,他們一起生育了一個女兒。但他看上去是那麼可怖,看著她的時候,像在看仇人,不加掩飾的厭惡和憤怒簡直要從那雙眼睛裏面掉落出來。不出意外地,那個男人開始對毫無還擊能力的孟味拳腳相向,場面有些暴虐,那個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嬰兒啼哭也變得越來越大聲。
「周進抱走了孟味的孩子,準確講,是偷,不,更準確一點,或者應該叫救。呵,像林振這樣的人,怎麼會有良心呢?孟味已經無法再承接他不可預期的憤怒與日益膨脹的惡意了,那麼,下一個受害者,你們覺得會是誰呢?」
像是聽到了他的腹誹一般,電梯果然開始迅速下降,人生就是這樣,不好的預感往往都會成真。
在周進轉身走進身後的那片黑暗前,最後又看了眼癱坐在電梯里的李策和孟醒。
「怎麼離開這鬼地方,快,快帶我們出去。」李策像是透支了最後一絲力氣般慌張地大喊起來。
隨著電梯再次下降,李策覺得自己的腦袋愈發恍惚了起來,他甚至覺得開始有些站不穩了,要不是因為自己的左手正通過手銬和蔡鴻銬在一起,可能下一秒他就要倚著不太牢靠的電梯門癱軟在地。大概是兩人電梯的空間實在過於逼仄,大概是電梯里的空氣過分稀薄,李策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艱澀,喉嚨里像是喝多了劣質假酒一樣難受。李策轉頭看了看身邊的蔡鴻,他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正目視著前方,眼神里有李策看不清楚的東西。
隨著耳邊那個女聲再次響起,周進開始在一片影影綽綽的黑暗中踱步。
「復讎女神的魔爪是無孔不入的,無處可逃的Orestes去了雅典,祈求雅典娜能給出公正的判決。雅典娜召集了整個雅典城內最睿智的法官聚集到阿瑞斯山,審判這個案件。最後的判決是以投擲石子的方式給出的,法官們輪流向一個小缽子內投石子,黑色代表有罪,而白色代表無罪。最後的結果是黑色的石子數超過了白色石子。」
電梯的外面並沒有什麼所謂的舞台,只有一張巨大鬆軟的床,上面掛著一些簾幔之類的東西,大概是想裝扮成一間私密的卧室。床的正中間坐著一個女人,裸|露的後背對著他們,昏悶的燈光正打在她的背窩處,露出光滑優美的曲線。
李策腦海中本就混亂不堪的思緒在此刻又以一種更糾纏難辨的姿態纏繞在了一起,一切又好像遠沒有看起來這麼簡單。
胖子大抵是沒想到對方這麼小氣,正想開口說點什麼緩解這尷尬的氣氛,就被一陣頗具節奏感的高跟鞋聲打斷了,「歡迎兩位,不過在進門前,先把手機之類的電子設備都交給我保管好嗎?」眼前這位女伺應的出現一下就截停了兩人所有的內心戲,她看起來大概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焦糖色的大腿和胸脯,不,準確講是太妃糖色的,大概摸起來也會和太妃糖一樣絲滑吧。說實話,這種動物性的好看是很容易激起男性腦海中一些動物性的衝動的。當然,大多數情況下,大家依舊竭力讓自己冠冕堂皇得像個人類。
還是剛才的那張床,或者說,只是兩張長得十分相似的床。昏暗的燈光下,一切細節都顯得那麼難以辨認。還是剛才的那個女人,只不過,她身上蓋著一條破舊的薄被,遮住了她同樣破舊的身體。隔著這麼遠的距離,李策都能感覺到她身上那種疲憊,無力,厭倦,甚至憤怒中夾雜著絕望的情緒。

6

此時此刻,李策和孟醒正在電梯里,周進在電梯外。說不上為什麼,這一格局的變化似乎讓周遭的氛圍都有了些微妙的改變。
「復讎女神的寶物是一樣叫復讎匕首的東西,上面沾染了受害者的怨恨。」耳機里的女聲https://read.99csw.com後半句還未說完,突然之間,孟醒就把手裡暗握的匕首插|進了那個男人的胸口,「匕首一旦插|進仇人的胸口,便是償還一切代價。」
和孟味一樣,那時的周進也是個明亮無比的少年,懷著對藝術的一腔熱忱,在大學和孟味修習同一個專業,戲劇舞台藝術。倆人經常在一起探討劇本,排練戲劇。這世界上,能配得上少年心中的深情的東西,大概是像孟味這樣質地柔軟的女孩。無法免俗地,周進喜歡上了孟味,但也只是暗戀而已,是那種不小心四目相對之後還要迅速把眼神收回的暗戀。
但第二幕開場的情景遠沒有第一幕那麼攝人眼球,這次,電梯停在了七樓。
「你媽難產去世之後我就把你偷過來撫養了。你可真乖啊孟醒,真乖,我說什麼你都信,我說什麼你都聽,真是我的乖女兒啊,不僅幫我殺了你媽愛的男人,林振,還幫我殺了他,」周進用眼神輕瞥了一眼李策,然後說出了一句讓在場的兩個人都驚愕無比又痛不欲生的話,「你的親生父親。」
隨著女聲講解的循循善誘,電梯外的空間里緩緩走出了一個身影,一個曼妙無比的身影。五樓的空間看起來比之前的幾層樓要大很多,似乎在這裏,能鋪展開更多的劇情,能容納更快的節奏。

2

還好這種不適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電梯門又很快被關上了。不管是第一幕劇,還是第二幕劇,都結束得有點匆忙,甚至可以說是潦草。把一堆未解的疑惑丟給了觀眾,比如,為什麼一個已婚的女人要出來當妓|女?為什麼她的丈夫對她有這麼大的仇恨?

3

但似乎,其中的任何一種,李策都完成不了。
跟著她一起移動的,還有一位看起來已經上了年紀,步態都有些不穩的男人。
「你媽媽?我怎麼會忘了她呢?我這麼愛她,愛到都讓她懷了我的孩子。可是她呢?」周進的語氣一下狂躁了起來,他不想,也沒有必要再掩飾了,「她就這麼打掉了我們的孩子,還說我強|奸她!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被整個藝術圈封殺,這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
這時,所有的燈光都在剎那之間熄滅了,全場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李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第一幕中那些露骨的場景,但在此刻的他看來,絲毫都不覺得香艷,甚至還有點瘮人。李策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混亂,莫名有種呼吸不暢的感覺。他不自主地張大了嘴巴,決定用嘴呼吸。
那是她的觀眾,是被邀請來觀看浸沒式戲劇的觀眾。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忘了我媽媽了嗎?你這麼做怎麼對得起我媽媽?」孟醒大概也完全沒有預料到事情的走向,所有的情緒都在一瞬間垮泄了。
「整場劇一共有七幕,電梯會依次在一到七樓之間隨機停七次,每次停下,電梯門開,就相當於換了個舞台,演出就會在你們眼前開始。對了,記得戴上耳機,裏面會有講解。」
等待電梯緩緩上升是一種日常而空洞的體驗。在這個過程中,人可以做很多事,比如把身子靠在銀灰色的,可以勉強折射出模糊影像的電梯牆上;比如將所有注意力誠實地,不加保留地交付給數字——那些發出幽暗紅光的電梯鍵,想象上面沾染了什麼樣的指紋和DNA;又比如,嘗試和身邊的陌生人打開一場無關痛癢的對話。
他們開始對床上的孟味做出一些侵犯性的舉動,床上的孟味顫抖著瑟縮到了角落。在一番肢體的爭執下,李策終於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臉,可惜,她戴著面具。但不知道為什麼,李策居然覺得這張戴著面具的臉反而顯得更美,一種引人一探究竟的美。
「幸運若是降臨在沒有做好準備的人身上,就很容易淪為不幸。無疑,這個孩子的降臨對林振和孟味來講都是天大的不幸。對於孟味來說,這個孩子是一樁無從面對的惡行,是她今生最大的恥辱。對林振而言,也是如此。」
隨著劇情的推進,飾演復讎女神的孟醒穿著一身白衣,在偌大的空間中四竄。

5

這次,電梯停在了6樓,一個比較高的樓層。
可蔡鴻越說越起勁了,還拿手肘撞了撞李策的身子,「這女主演還挺美是吧?聽說演的是個妓|女。哪有這麼好看的妓|女啊。」說著說著,蔡鴻突然壓低了聲音,「你也嫖過的吧?你肯定嫖過的吧,有碰上過這麼好看的嗎?」
「甚至」,聽到這裏,李策已經猜到了大概,故事的緣由也都清晰地鋪展在了他的面前。「甚至,他還逼迫孟味去當妓|女……」
順著著蔡鴻的目光往外看去,李策發現電梯已經停在了2樓,電梯門外正站著周進,在稀薄又冷清的燈光下,李策隱隱看到周進的懷裡還抱著個孩子,是那個啼哭的聲源,是那個女嬰。
電梯停在了4層,電梯門開,外面卻空無一物。
「孟醒,謝謝你」周進無端冒出了這麼一句話,他整個人都藏匿在一片黑暗的背景中,好像隨時就要融入進去。「不過,你還得留在這裏,你要是走了,警察來了該找誰呢?」
「時間與空間的同步流動能夠帶來以假亂真的體驗。」耳機里的女聲是這麼解釋的,但似乎是刻意一般,她把「以假亂真」四個字重重地磕碎在了牙齒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