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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酬

報酬

作者:菲利普·K·迪克
詹寧斯笑了,「一個朋友。」他把布條放回衣兜,「一個朋友給我的。」
萊斯瑞克進了屋子,技術人員跟著他。不少人圍著探爪忙著。部分外殼已經拆掉了。他們正在檢查它的內部。詹寧斯盯著這一切,躊躇著沒有行動。
「真的嗎?但我認為,我是一個被兩股強權勢力圍攻的個體,政府和商業集團。政府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萊斯瑞克建造公司有的是技術,他們用它做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幾周前還是知道的,但現在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幾條線索,一個理論。」
「怎麼了?」詹寧斯打開信封。
他謹慎地停下來。「讓我過去。」他伸手到衣袋裡抓住了鮑利斯手槍。那兩個人立刻行動起來。
他來到凱麗的公寓前停下,抬頭看了看。她的燈亮著。她回來了,她的小艇賽過了城際火箭。他走進電梯,來到她住的樓層。
詹寧斯什麼都沒說。
「在你結束工作之前,你改動了鏡子中的一些引線。我們操作它的時候,什麼反應都沒有。我半小時之前才離開工廠。他們還在那兒忙活呢。」
「它的日期。其他的也許不是撿回來的。像票根和電線那樣的東西屬於一類。車票就是另一類。在那邊,他一定用過鏡子。」
可是下一步沒法獨自完成。他需要幫助。下一步需要別人的幫助。誰呢?他思忖一會兒,走進了城際客運候機大廳。只有一個人他能招攬。希望渺茫,可他不得不一試,因為他沒法獨自行動,就這麼辦了。如果萊斯瑞克的設施在這兒,那麼凱麗會非常非常……
他看到一間大屋子,這間屋子,他從大鐵門外瞥見過一眼。只不過現在他是從另一個角度看。時間探爪就在那裡。在探爪對面,下邊遠遠的地方能看到萊斯瑞克,他正在一塊屏幕前看著什麼。警報正在鳴響,聲音尖利,到處都是迴音。技術人員跑來跑去。守衛人員進進出出。
詹寧斯盯著他。司機在自己的肩膀上比劃出一根線條。詹寧斯突然明白了,他心裏懸著的石頭落了地。
「不。」他說,「我不知道那個人是你。我們以為是SP。」
詹寧斯點了點頭,他推開門,走上太陽炙烤下的人行道。他漫無目標地走了一會兒,專註地思考著,把他模糊的計劃想了一遍又一遍。是個好計劃,它能解決每件事,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但現在計劃卡住了:必須找到萊斯瑞克建造公司。而他只有一條線索,如果那真的是一條線索。票根,折得整整齊齊放在他兜里。他還有一個信念,他曾經已經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幹什麼。
「沒問題。」他們帶他回去了,進了賭場。那半張牌讓他轉危為安。這地方能賭博,還有姑娘。這是為數不多的、沒有警察干擾的地方。他安全了。毫無疑問。問題只剩一個了。跟萊斯瑞克的對決!
「好的。」
詹寧斯溜了過去,鑽過灌木叢,直奔上路。人們正踩滅煙頭,爬上卡車。卡車正在發動,司機正鬆開手剎。詹寧斯跳上路面,到了卡車後邊。飄飛的落葉和塵土在他身後揚起。在他站著的地方,卡車正好擋住了守衛的視線。詹寧斯屏住呼吸,跑向車尾。
他們乘電梯上樓。凱麗來到門前,把密碼鑰匙按在門上,門鎖開了。門滑開,他們走了進去。隨著她的腳步聲,暖氣和燈光自動運行起來。她關上門,脫掉外套。
「站住!」一個SP警員叫道,「回來。你在外面幹嗎?你的……」
「不去哪兒。」她眨了眨眼睛,「天吶,你嚇著我了。怎麼了?有什麼事?」
「我們要給他們提供他們所需要的幫助,工具、武器、知識。我們會把我們的服務『賣給』他們。他們將雇傭我們。他們需要能僱用的人。他們會有許多追隨者,擁有大量的財富和力量。」
詹寧斯望著窗外。三個警官還在人行道上交談,商量著要拿他怎麼辦。他是個燙手的山芋。他們想要的信息他給不出,因為他不知道。但他怎麼證明呢?他怎麼才能證明他幹了兩年的活兒,出來時知道的東西卻比進去時多不了多少!SP不會對他客氣的。讓他們相信他的話可得花上好長一段時間,而到了那時……
「他們在哪兒招聘?」
突然他大笑起來。他迅速走到門前。「信念吶。」他嘀咕著伸出了手,「這才是你最不應該丟掉的東西。」
他在衣兜里摸索著。他能用什麼呢?要是能讓鎖子短路、燒壞,就有了一線生機。外面人流如潮。剛過五點,巨大的辦公樓正紛紛關閉,街道上熙熙攘攘。要是他跑出去的話,他們肯定不敢開火——只要他能跑出去。
山頂上盤踞著一棟巨大的混凝土建築,塔形結構,沒有門窗。屋頂支著成排的機槍,反射著清晨的陽光。
他有的是東西要想。他的思緒在飛轉。
「但你不希望有任何事發生在它身上。」
詹寧斯點點頭,「我想是的。」
「把門打開。」詹寧斯說,「我要過去。」
「當然。」他們放開了他。他順手撣了撣外套。「當然了,先生。抱歉。說一聲嘛,你應該……」
「你知道你沒資格東張西望的。」工頭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我不記得你。讓我看看你的登記表。」
凱麗笑了,「你和你的朋友,你那位能夠提供幫助的朋友。我希望他給了你足夠多的東西,確保讓你拍到照片之後還能出來。」
「感覺好些了?」
「這幫人是幹嗎的?」他們中有人問。
當他把自己塞進人群時,人們好奇地看著他。他的胸口不住地起伏。他們的面孔飽經風霜,線條分明。都是干農活的漢子。卡車啟動時,詹寧斯讓自己站在兩個魁梧的農夫中間。他們似乎並沒怎麼注意他。他已經用灰土把自己弄得臟乎乎的,還特意一天沒刮鬍子。隨便瞥一眼的話,他跟其他人沒什麼區別。但要是有人點數的話……
「萊斯瑞克對此無能為力。這是你自己的要求。這兒,看看這個。」凱麗把那幾張紙遞給他,「自己拿著看看。這是你自己的主意,不是我們的。」她沖他笑了笑,「老實說,跟我們簽約的那些人時不時會做出這種事。他們在合約時間里,拿走別的東西,而不要現金。為什麼?我不知道。但他們出來時腦子一片空白,而決定已經做出了……」
他把資料塞進口袋裡。膠捲用完了。但他也快完成了。他擠回通風口,下到管道里。下水道一樣的走廊還是空蕩蕩的,但到處都能聽到撞擊聲、喊叫聲和腳步聲。通道那麼多——他們正在錯綜複雜的通道里找他。
他放鬆下來,等著。他右邊的打手把手伸進口袋仔細摸索。詹寧斯笑了。搞定了。他甚至看到了這一幕。不可能會失敗。這解決了一個麻煩:去哪兒等著,直到跟萊斯瑞克會面。他能在這裏等。
凱麗一陣慌亂,站了起來。她扔下手中的香煙,臉色蒼白,「沒有。」
「我覺得公司如何,跟你有關係嗎?」
他的手臂被扭到一邊。專業打手。他看到他們身後有燈光。有燈光,還有聲響。有人在喧鬧。
凱麗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布袋和幾頁寫了什麼的紙。她看了看那幾頁紙,神情專註。
萊斯瑞克拍了拍詹寧斯的後背,「回頭見,我的朋友。我得回去忙了。如果你急需大把大把的鈔票,我們可以再簽一筆合同。」
「據我所知沒有。」年輕人走開了,去招呼剛進門的客人。詹寧斯啜著咖啡。他搞錯了嗎?也許應該回去,忘掉斯圖亞特斯韋爾,艾奧華。也許他用錯了票根提供的線索。但是這票肯定暗示著什麼,除非他把所有事都搞錯了。儘管這麼說有點遲。
他猛一抬頭。快艇門開了。一個男人正跪著,端著來複槍直指他的臉。一個穿著藍綠色衣服的男人。是安全警察。
他從後面趕了上去,「凱麗。」
「你怎麼去時間探爪那裡?那可是必須進入建築內部的,在裡邊的什麼地方。」
「按計劃,我跟快艇待在這兒直到你回來。你把資料交給我,然後我帶著它回紐約,等著你來聯繫我。」
凱麗沉默了。
「如果你出去,他們就會抓住你。」萊斯瑞克說。「他們一直都在外面。你沒有機會。」
在街區盡頭,一艘SP快艇衝上路沿。門滑開了。
他取出那五件東西來研究。綠布條、密碼鑰匙、票根、包裹寄存單、半張撲克牌。奇怪,這麼不起眼的東西能有多重要?!
絕望之情驟然升起。電線還有車票也許只是巧合。也許……
兩個警官互相看了看。頭一位舔了舔嘴唇,他的神色機敏而警覺。「你不知道?下一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在這兩年裡你乾的是什麼活兒?你的工作是什麼?」
他看了看包裹寄存單,翻來覆去地看,拿起來對著光看。突然,他的胃揪成一團,他的心跳在加速。他猜對了。不,電線和車票不是巧合。包裹單是兩天後的。包裹,不管它是什麼,甚至都還沒寄存呢。還大約差四十八小時呢。
萊斯瑞克和女兒站在那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找到凱麗,把膠捲和口袋裡所有的資料都交給了她。他換回自己的衣服。凱麗開著快艇把他帶到斯圖亞特韋爾邊境放下。詹寧斯注視著快艇越升越高飛入空中,徑直向紐約飛去。然後他進了鎮子,登上城際火箭。
「他們在找我。」
他看著另外四件東西。票根。票根有什麼用?它被折過,疊了又疊,折了又折。他用這個哪兒都去不了。用票根哪兒都去不了。它只能告訴你曾經去過哪兒。
「但你不知道。」
「萊斯瑞克在做什麼?」
「抱歉。」詹寧斯低聲說道。
「你肯定有過一個理由。我承認這挺不合理的。但你不記得在清除記憶之前有什麼緣由說服了你。你不是第一個。之前有過好幾個了。」
「我們知道。我們沒有逮捕你。我們只是想為我們的記錄核實些情況。關於萊斯瑞克建造公司的。你在他們的設施中為他們工作過,而且職位還挺重要的。你是電子機械技|師?」
詹寧斯有些火了,「這是在幹嗎?你們為什麼抓我?我什麼也沒做,我已經……」
「時間探爪。難以置信。」
「你怎麼敲詐公司?」
他不停地跑,連呼帶喘,不斷推開前面的樹枝。身後的工廠和嘈雜的聲音消失了。他拿到了資料。他自由了。
「當然不希望!他們在對抗警察。任何跟警察對抗的人都跟我們是一邊的。」
「我知道。我在空港就看見兩個。」詹寧斯坐到了沙發上,「不管怎麼說,能回來真好。」
萊斯瑞克盯著他,「回到公司?你當然能回來。我跟你說過。」他的聲音變得尖細,聲帶緊繃,「你有毛病嗎?你能回來啊。想干多久就多久。」
卡車緩緩剎住車,停在路障前。人們紛紛跳下來,在正午熾熱的陽光下激起一團塵土。他們拍打著牛仔褲上的灰土,有些人點起了煙。兩個守衛從路障後面悠閑地轉過來。詹寧斯一陣緊張。機會馬上就要來了。守衛在人群中間走動著,查看著他們,查看他們的袖標,他們的容貌,還檢查了幾個人的身份表。
「不如邊走邊說吧。」
他把它放回兜里繼續走。這意味著什麼?它有什麼用?他聳了聳肩。遲早會知道的,在恰當的時間。還有那半張撲克牌。那他媽是幹什麼用的?沒法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理所當然會化險為夷。他已經讓他闖過來了,一直走到了現在。顯然剩下的難關不多了。
「凱麗是我的女兒。」萊斯瑞克說,「這是一件你失算的事情,詹寧斯。他也失算了。除了我們倆,沒人知道。我想把公司職位最大程度地控制在家族手中,現在看來這是個好主意。但這必須保密。如果SP猜出其中的玄機,他們就會把凱麗https://read.99csw.com抓起來,她的生命就有危險了。」
「你會死的,到時候將沒有人能繼續下去。你知道我是個好技|師。你自己也這麼說。你是個傻瓜,萊斯瑞克。你想完全由自己管理它,自己做每件事,決定每件事,但總有一天你會死的。然後怎麼辦?」
「找你?為什麼?」
「差不多兩年。」
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這附近有什麼工廠嗎?維修店或者維修廠之類的?」
「是的。」
「拜託……」凱麗抬起頭看著他。
他看了看凱麗,他的眼睛眨動著,「我們三個。也許到了那時候,這個家族還會添丁加口吶!」
「是的。」
「沒錯吧?」詹寧斯說。
公寓樓里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是個披著外套的姑娘,手裡拎著挎包。詹寧斯看著她從路燈下走過。凱麗·麥克韋恩要外出,也許是去參加聚會。她衣著爽利,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嗒嗒作響,披著一件小外套,戴著一頂小帽。
「那我就可以把這理解為訛詐了。」
他在一家小餐館吃了頓飯,坐在遠離窗口的位子上。日落時分他才起身。他沿著人行道緩步慢行,仔細想著。
「這個決心很難下。」他說。
「作為技|師?」
萊斯瑞克會讓他回去嗎?憑著以前的基礎,會的。他已經這麼說過了。再拿走他的兩年,然後再回到街上。有用嗎?他突然摸了摸口袋。裏面還有剩下的那些東西。顯然他得讓它們派上用場。不,他不能跟萊斯瑞克簽訂另一份合同。肯定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以及更長效的辦法。詹寧斯左思右想。萊斯瑞克建造公司。它建造了什麼?在那兩年裡他知道了些什麼?發現了什麼?而SP為何又那麼感興趣?
「他們想知道萊斯瑞克建造公司在幹什麼。他們想讓我告訴他們。」
他走開了,向著城際火箭站走去。他有很多事要做,現在第一步完成了。萊斯瑞克就在這兒,沒錯。而且這堆零碎顯然對他了如指掌。每一件小東西都能解決一個危機。真是奇迹裝滿兜啊。這都來自一個知曉未來的人。
「我們在哪兒?」詹寧斯晃了晃腦袋,努力讓腦子清醒過來。「或者應該換個問法。」他已經看出現在不再是晚秋時節,而是春天。快艇下面是綠油油的原野。他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自己正和萊斯瑞克一起步入一架電梯,那是在秋天,紐約。
「關係大了。」詹寧斯喝完酒,把杯子推到一邊,「關係大了。因為我想讓你幫我。我打算敲萊斯瑞克建造公司一筆。」
憑著一根導線和一張車票,他從安全警察手裡逃走了。這可是物有所值呀。錢嘛,當他消失在那幢石頭大廈里的時候就毫無價值了。就算有五萬信用點也沒法幫他。還有五個零碎物件。他在衣兜里摸索著。還有五個。他用掉了兩個。其他的……用來幹嗎?會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我在工廠里看到了足夠多的東西,讓我意識到萊斯瑞克比我所想象的還要強大得多。有多強大,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對此很有興趣!」
詹寧斯仔細看過那幾張紙。是他自己寫的。毫無疑問。他的手開始發抖。「我不相信。哪怕是我自己寫的。」他折起紙,一挺下巴。「可能在我回來時發生了一些事,我不可能同意這麼做的。」
詹寧斯點點頭。萊斯瑞克出去后,他坐到桌邊,蹺起二郎腿。凱麗拉開一個抽屜,把椅子朝後退了退。「好吧。你的時間到了,所以萊斯瑞克建造公司要給你支付報酬了。你有合同副本嗎?」
「你真的認為你那塊綠布條能讓你進去?」凱麗說著,坐回了駕駛座。
旁邊有扇半開著的門,一扇普通的帶插銷的門。他穿過走廊,推開門。裡邊是一間儲藏室。他關上門,插上插銷。他能聽到他們在門外,一片混亂,呼叫著守衛。全副武裝的守衛很快就會跟過來。詹寧斯緊緊握著鮑利斯手槍四下搜尋。他被困住了?還有第二條路嗎?
「防範措施?」
「凱麗,」萊斯瑞克說,「看看誰熬到頭了。」
路障移到一旁,大門開了。守衛回到他們的位置上。
「警察?」
「我們……我們打不開。」
卡車停了。工人們再次下車。一些技術人員來到他們周圍。
他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在他後面,第二艘SP快艇停了下來。兩個SP警官走上路沿。他們看見他了。他們向他走來。他僵硬地站著,來來回回看著街道。
詹寧斯提起精神。他掏出綠布條套在胳膊上。卡車走近了。他看到車斗裏面載滿了工人,穿著牛仔褲和工裝褲的男人,隨著卡車的顛簸搖晃著。確定的是,每個人的胳膊上都套著一根布帶,跟他套在臂上的綠布帶一樣。目前為止,一切順利。
打手掏出半張撲克牌,查看著毛邊。「等一下。」他從自己的外套里掏出另半張掛在金鏈子上的牌。他把兩張的茬口對在一起。
突然他注意到一件事,寄存日期正好是今天。他緊緊抓住這張紙片。
三個警官分開了。一個走上了警局大樓的台階。再過一會兒,另兩個就會返回快艇。詹寧斯把手伸進衣兜,掏出密碼鑰匙,票根,導線。導線!纖細的導線,細如髮絲。是絕緣的嗎?他迅速把線抻開。不是絕緣的。
他跑過房間,在堆積如山的貨物中間擠來擠去。後面有個緊急通道口,他立刻打開它。他有一種要扔掉密碼鑰匙的衝動。它有什麼用?但他已經確定該怎麼做了。他親眼看到過這一切。就像是上帝安排的,對他來說這些都已經發生過了,已經早就安排好了。他不可能做錯什麼。難道是自己錯了?
「謝謝。」詹寧斯轉身走了。
「街上有家電視修理鋪。也許你能在那兒找些事。你可以去試試。農場的活兒薪水好。他們老缺人手。很多人都參軍了。你想去農場整理牧草嗎?」
「你都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我們究竟為何存在。」
他們看著他。身後的聲音越來越響。
「這是幹嗎?」詹寧斯說。
「哪兒……它去哪兒了?」凱麗低聲說,「那張紙哪兒去了?那是什麼?」
幾隻手舉了起來。
他眼前一陣發黑,迅速把全身的重量壓在門上。門跌落下去,打開了,鎖被熔斷了,冒著煙。詹寧斯跌跌撞撞地跳到街上。周圍是呼嘯而過的快艇。他縮身躲到一輛笨重的大卡車後面,進入了車流中心。他隱約看見人行道上的那兩個警官向他追來。
「好吧,詹寧斯。所以你們倆煞費苦心地制定了一個計劃,偷走我們的圖表。為什麼?目的何在?你並沒有交給警察。」
「幫你敲詐公司?毀掉萊斯瑞克?」
「他們會到鎮里來招一批建築工人。大概招一卡車人。也就這樣。他們挑人挑得很仔細。」
「抱歉,」凱麗柔聲說,「我不打算告訴你。」
「好吧。我們要繼續實施計劃。明天我們去見萊斯瑞克。我們就在這兒見他,在紐約。你能讓他來辦公室嗎?要是你給他發個信息,他能來吧?」
「先生,」檢票員開口了,公交車緩緩停了下來,「先生,不允許……」
「他們想查萊斯瑞克建造公司的事情。我只是個小卒子。他們認為我知道些東西,就因為我在萊斯瑞克的工廠里干過兩年。」
凱麗搖了搖頭。
「很好。」詹寧斯觀察著遠處的路,那條路穿過樹林直通工廠大門,「我最好在下邊那兒盯著。卡車也許隨時會來。」
兩個守衛正站在前面的小路上,懶洋洋地聊著天。在他們身後是一扇厚重的密碼門。他身後的聲音趕了上來,越來越響。他們找到他走的這條路了,正追上來。
「他帶了些什麼?」司機說。
一道電火花。
凱麗點點頭,「我想沒問題。」她看了看周圍,「我們去哪兒呢?」
「我們差不多到了。」一個年長者說。機器人導航員開始操作快艇徑直落向地面。紐約城的邊界在下面清晰可見。「好了,詹寧斯,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他伸出手,「和你一起工作很愉快。你知道的,我們並肩一起工作。你是我見過的最棒的機械工程師之一。我們雇你是對的,即使要給你那麼大一筆酬勞,但你給我們的回報更多——儘管你並沒有意識到。」
「她說你很帥。」萊斯瑞克在門上按下一組密碼,門隨即滑開。他們走進了萊斯瑞克建造公司那奢華的辦公室。在一張長長的紅木桌後面,坐著一位年輕女子,她正在看報告。
「你不會滿足於做一名技|師的,對吧?就像以前那樣的技|師。」
凱麗什麼都沒說。
「你好。」當她開門時,他說。
他出來了。他沒讓他失望。好吧,鑰匙確實很有用,只是一開始他用錯了地方。
「我?」
「要相信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
他周圍滿是圖表、鏡像、資料、數據、藍圖。他按下相機,相機在他胸前振動著,膠捲在裡邊不停地捲動。他抓了一把圖表。也許他曾用過這些表格,就在幾周前!
「當然不滿意。然後再被踢出來?」詹寧斯笑了。「不管怎麼說,我知道他希望得到更好的東西。他安排了周密的計劃,那堆零碎物件。他肯定老早以前就計劃好了每一件事。不,我不會以技|師的身份回去。我在那兒看到了很多東西,一層又一層的空間里到處都是機器設備和人員。他們都在忙著幹些什麼。而我想參与其中。」
「我可不這麼想。」凱麗坐到他對面,「現在該怎麼做?現在你已經遠離那些資料了,你打算怎麼辦?」
詹寧斯閃身出來,舉著鮑利斯手槍,「舉起手。放下你們的槍!」
「噢!」他從座位上坐起來,撓了撓頭。旁邊的伊爾·萊斯瑞克正緊緊盯著他,眼睛發亮。
「我們想問你幾個問題。僅此而已。你為萊斯瑞克工作過?」
「所以這是你單獨行動……訛詐。為了加入公司。你不知道公司是做什麼的,詹寧斯!你怎麼敢進入公司!我們已經忙碌了很長時間。你讓我們蒙受損失,就為了讓你自己能藏好。你毀了我們,只為了救你自己。」
詹寧斯什麼都沒說。
「什麼……你說什麼?」
「挖掘,在內部。」另一個扳了扳大拇指說,「他們又開始挖了。帶他們進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知道?你是說你在那個工廠里忙了兩年,卻不知道它是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他離開公寓,在黑暗的街道上急匆匆地走著。他在那兒待得太久了。要是SP發現他倆在一起,那他和萊斯瑞克建造公司就全完了。他不能冒險,特別是在黎明前的黑暗。
「太好了。我要在這兒見他。當他意識到我們有圖表和膠捲,他就不得不同意我的要求,他就不得不讓我進入萊斯瑞克建造公司。要麼這麼辦,要麼他就得面對材料被交給安全警察的可能。」
凱麗拿起鑰匙查看著,「那麼這也是那堆零碎物件里的一個了。我們應該再好好看看你那個小布袋裡還有些什麼。」
「你打算要求擁有公司同等的控制權?」
「別那麼不開心。」詹寧斯說著抱起雙臂,「資料很安全——而且公司也很安全。當時機到來它就會挺身而出,強大而且樂於投身革命。我們會看到那一天的。我們所有人,你,我,還有你的女兒。」
「我至少能到鐵絲網裡面。」
「顯然你的計劃很周密。你知道要是用了鏡子,我們追蹤你就易如反掌了。你是個好技|師,詹寧斯。我們用過的最好的技|師。我們有時希望你能回來,再次為我們工作。我們之中沒有人能像你那樣運用鏡子。而現在,我們根本沒法用它了。」
「沒錯。詹寧斯,公司很老了,比我還老。它不是我一手創立的。它是——可以說是我繼承的。我承擔起這九九藏書副重擔,負責管理它,讓它壯大,帶領它向著那一天前進,革命的那一天。就像你想象的一樣。
「我打算進入那個工廠,拿到足夠的材料來證明萊斯瑞克正在操縱一台時間探爪器。」
「在萊斯瑞克工作時的我。我一定使用了鏡子。我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如果我在修理他們的設備,難保不會去看它!我一定看到了未來,看到了會發生什麼。SP抓住了我。我一定看到了那一幕,而且看到了一根細導線和一張車票能幹什麼……如果我恰好在那個時間帶著它們。」
「加入我們吧。」萊斯瑞克說,「作為一名技|師。我們深感抱歉,但那是我們能承受的最大限度。也許這很狹隘,但我們一直如此行事。」
他看了看手錶。已經過了午夜。他要在今早會見萊斯瑞克,奉上他的提議。當他繼續向前走的時候,精神一振。他會安全的。不只安全。萊斯瑞克建造公司所要做的事,那比單純的工業力量更強大。他看到的東西讓他意識到,一場革命正在醞釀之中。在層層地下,在那個被全副武裝的人員守衛著的水泥堡壘之下,萊斯瑞克正在策劃一場戰爭。各種機器被製造出來。時間探爪和鏡子正在忙碌著,觀測,搜尋,攫取。
「五萬信用點。」
他們走下紐約辦公大樓樓頂的小型停機坪。萊斯瑞克帶著他進了電梯。門關上的時候,詹寧斯心頭一震。這是他記得的最後一件事,這架電梯。這之後的記憶一片空白。
詹寧斯搖搖頭,「大城市沒法待。我一向不喜歡大城市。」
「好吧。」一個打手說。他們拉著他回了走廊,向大堂走去。詹寧斯徒勞地掙扎著。他上了一條死路。這些打手屬於地下娛樂場所。他們分佈於城市各個角落,隱藏在黑暗之中。在豪華的飯店前門處。他們會把他扔出去,扔給SP。
「你最好讓我加入——這是為了公司好,也是為了自己好。我能為你做很多事。當你離去之後,公司會在我手中存續下去。也許革命也能成功。」
他盯著她。凱麗盯著地板,她神色很緊張,表情僵硬。
萊斯瑞克猛地抬起頭。
「當然,」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至少我覺得明白了。」他伸手從兜里掏出那四個零碎物件,仔仔細細地展開綠布條,把它拿起來說,「像這樣的?」
萊斯瑞克笑起來,「你還是很年輕的。而且凱麗給你報酬的時候,你會感覺更好。」
「那膠捲和圖表就會送給SP。就這麼簡單。可我不想那麼干。我不想毀了萊斯瑞克建造公司。我想進公司!我想要安全。你不知道在外面是一種什麼狀態,我無處可去。孤零零一個人無處可去,甚至更糟。沒人能幫他。他被困在兩股無情的強權之間,成為政治力量和經濟力量之間的一個小卒子。而我已經厭倦了做一名小卒。」
「沒問題的。」詹寧斯說。他胸中冒出一種怪異的喜悅。片刻之前他還是被捕的人,無處可逃。生命中的兩年消失了。安全警察逮捕了他,想從他口中套出他不知道的信息。多麼絕望的處境!可現在,他的思緒漸漸明晰起來。
出租司機們都盯著布條。「沒錯。」其中一個盯著布條,緩緩地說,「你從哪兒搞來的?」
卡車穿過大門進去了。隨後大門在身後關上。現在他們正向上行駛,爬上陡峭的山坡,卡車顛簸搖晃著。巨大的混凝土建築隱約可見,逐漸接近。他們要進去嗎?詹寧斯看著,彷彿著了迷。一道又高又窄的門正向後敞開,顯露出漆黑的內部空間。一排燈光在裏面閃爍著。
外面街上,買東西的人和農夫悠閑地逛著。
詹寧斯緩緩吐了口氣,「我明白了。」
他出來時,腦子已經清空了。這兩年,他什麼都不記得。雖然考慮了很長時間他才同意簽合同,但他畢竟簽了。
「我已經找到了。」詹寧斯靠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我用那堆零碎物件找到它了。何況我還有四樣東西沒用,我想足夠讓我進去了。而且還能搞到我想要的東西。我能帶出足夠多的資料和照片來敲詐萊斯瑞克。但我不想敲詐萊斯瑞克。我只想做一筆交易。這就是你存在的意義。」
「讓到一邊去。」詹寧斯衝著大門上的鐵條開了槍。鐵條迸出一陣火花,隨著一陣升騰而起的煙霧熔斷了。
詹寧斯深深吸了口氣,「萊斯瑞克,我這麼做是為了回去,回公司。就是這個原因。沒別的意思。」
「我很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我是個老人了。我為此已經努力了很多年。當他們告訴我,有人偷走圖表逃出工廠,我想一切都完了。我們已經知道你破壞了鏡子。我們知道這兩件事之間有聯繫。但我們有點搞錯了方向。
詹寧斯快跑起來。他不停地跑,根本沒在意方向,盡量沿著主通道跑。兩邊的管道一個個被他甩在身後,管道多得難以計數。他正在向下跑,越來越低,一直沿下坡跑著。
他停下來,揉著臉頰。
「等等,先看看。我右邊的口袋。你自己找找看。」
詹寧斯豎起耳朵,「保密的?」
「你要去哪兒?」
「我不知道。我猜應該是那樣的。我對這兩年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概念。信不信由你。」詹寧斯疲憊地盯著地板。
鎮子一眼就能望到頭。外面是農場,田地,無盡的鄉間綠地。天空中,有幾艘火箭吃力地馱著農場的設備物資來來回回地飛行著。一個小小的無足輕重的小鎮。正合萊斯瑞克建造公司的胃口。那個工廠肯定在這兒,遠離城市,遠離SP。
「是的,」萊斯瑞克說,「差不多過去兩年了。你將發現很多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舊政府在幾個月前垮台了。新政府更加強大。SP——安全警察的權力幾乎不受約束。他們給學生灌輸信息。但這一切我們都曾預見過。讓我們看看還有什麼變化。紐約更大了。我還知道他們已經完成了舊金山灣的填海工程。」
詹寧斯下了電梯,緊緊跟在別人後面。萊斯瑞克!他的心狂跳起來。如果被萊斯瑞克發現,他就完了。他摸了摸口袋。他只有一支小型鮑利斯手槍,但如果他被發現,這槍根本沒什麼用。一旦萊斯瑞克發現他,就全完了。
「告訴我們兩件事,然後你馬上就可以走。萊斯瑞克的工廠在哪兒?他們在做什麼?你為他們操作機器,對吧?難道不是嗎?幹了兩年哪。」
萊斯瑞克點點頭,「太糟了。我們不知道這些事。」
「我不知道。也許吧。還有你那些零碎物件。你可不是第一個出來之後只要些莫名其妙的碎布條的人。你用掉它們了嗎?怎麼用的?」
詹寧斯什麼都沒說。他在辦公室里緩緩踱著步子,他的手揣在兜里。過了一會兒,他拉起窗帘,看著外面的街道。遠遠的下面。
大卡車過來的時候剛過十一點,隆隆作響,吭哧吭哧地行進著。
但是,不知為何,他知道他們不會在那兒的。只要他帶著那四個零碎物件就行。而且只要上了火箭,他就安全了。城際之間的空間很大,大得足夠把自己和SP隔開。詹寧斯把剩下的物件放回衣兜站了起來,拉了拉停車鈴鐺。
「你們可以給其他人演示下。我們要用鑽機和腐蝕劑清除土石。你們誰會用腐蝕劑?」
司機抬頭看了看,「你想幹嗎?」
詹寧斯鑽出冒著煙的大門。金屬缺口撕扯著他,炙烤著他。他衝過煙霧,跌跌撞撞打了個滾兒。他爬起來,急匆匆鑽進了樹林子。
他迅速環視了一圈。能逃掉嗎?一會兒他們就回來了。他摸了摸門。鎖著,三保險磁力鎖。他對磁力鎖有一定研究。他甚至設計過核心觸發部分。沒有相應的密碼鑰匙根本打不開。沒辦法,除非他湊巧能讓鎖子短路。可有什麼法子呢?
「只有這些,而不是五萬信用點。」他喃喃地道,「兩年……」
「他不會用時間之鏡來查看嗎?」
詹寧斯抓住她的胳膊。「別慌,是我。你穿這麼整齊要去哪兒?」
無處不在嗎?也不盡然。個人是毫無防禦能力的,而商業機構就不會。大的經濟實體能保持自由,雖然幾乎其他所有的東西都被政府納入監管範圍。對於個人來說已經形同虛設的法律仍在保護金融和工業機構。SP能抓任何一個想要抓的人,但他們不能抓一家公司,一家商業機構。這在20世紀中葉就已經被明確規定了。
司機瞅了瞅他,點點頭。
「都是有理由的。很充足的理由。」
「我沒法證明。」
他的思緒開始發散,回想起他當初看到那個廣告的那一刻。它被送到他家。招聘技|師,裡邊有工作簡介,含糊其辭、模稜兩可,但是足夠讓他明白自己可以勝任。還有誘人的報酬!去辦公室面試,測驗,填寫表格。然後逐漸意識到萊斯瑞克建造公司已經掌握了他的全部信息,而他卻對這個公司一無所知。他們要做什麼?建造,屬於哪類?他們有些什麼機器?兩年的活兒,五萬信用點……
目前為止,一切還算順利。他弄到了資料和膠捲,而且脫身了。這堆零碎物件在每一個步驟上都很有用。沒有這些的話,他什麼也幹不了。他摸了摸口袋。還有兩件東西:撕了一半的撲克牌,寄存單。他拿出寄存單,在漸暗的暮色中查看著。
詹寧斯走了回來,「真的嗎?」
「帶我過去吧。」詹寧斯說著抹了一把臉,「有人在找我。我特別不想讓他們找到我。」
詹寧斯上了快艇。門關了,磁力鎖在他身後滑動著扣上。這裏就像一間墓室。快艇在車道上滑行。詹寧斯往後坐了坐。他身邊的那個安全警察放低了槍口。另一邊,一個二副很專業地給他搜身,搜武器。他掏出詹寧斯的錢包和那堆小東西,還有信封和合同。
「當然了,我們以為是安全機構安排你來給我們幹活,查明我們在幹什麼。然後,當你意識到能拿走你想要的信息時,你破壞了鏡子。鏡子被破壞了,SP就能先一步……」
「那麼這裏就是工廠了。」凱麗輕聲說。
「沒有。」
「來吧。」工頭不耐煩地催促著,「趕緊。」
守衛獃獃地看著他。是兩個小孩兒,小男孩,金色的細碎短髮,閃亮的制服。他們向後挪著步子,臉色嚇得發白。
「好了,詹寧斯,進來吧。」
詹寧斯立即警覺起來,「那麼資料就會交給警察!」
「總有一天,詹寧斯,我們會爆發。你看到了,這樣的狀況不可能持續下去。人們不能這樣生活,被政府和經濟勢力踢來踢去。無數的人因政府和大企業的需求而被推來塞去。總有一天會反抗。洶湧而絕望的反抗力量。不是由大人物、有權勢的人引領的,而是由小人物。公交司機、雜貨鋪老闆、電視技|師、服務生。那正是公司存在的目的。
「我有個好主意,畢竟我為你工作了兩年。」
STUARTSVI
詹寧斯走了回來,進了小飯館,鮑勃飯館。他剛在櫃檯邊坐好,一個戴著眼鏡的小夥子就走了過來,邊走邊在白圍裙上擦著手。
而且萊斯瑞克建造公司也涉及其中。
「繼續。」詹寧斯說。
「在那個工廠里?」
他走到第一輛計程車跟前,「先生,我能打聽個事兒嗎?」
「不,不是時間旅行。伯考斯基證明時間旅行是不可能的。這是時間探查,有一面映像的鏡子和一個能撿東西的探爪。這堆零碎物件,至少其中有一件來自未來。把它撿起來,帶回來。」
「接下來我要見見萊斯瑞克。知會他一聲。告訴他從工廠里逃走的人就是我。他知道有人跑了,但他不知道是誰。無疑,他肯定認為那是SP的人。」
「有時候會有人到路上頭去幹活。某種政府部門。」
詹寧斯點點頭。
「我擔心他們會攔下所有的城際飛行器檢查乘客。」
詹寧斯停下九_九_藏_書腳步,他心頭一緊。夜間巡邏隊,巡查全城。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已經宵禁了。他迅速看看周圍,一片漆黑。商鋪和房屋都門窗緊閉。寂靜的住宅、大樓,甚至酒吧都漆黑一片。
「什麼?」
一個政府部門。詹寧斯停下來,看看四周。街對面是個計程車站點,幾個計程車司機正坐在車裡抽著煙看報紙。至少值得一試。反正沒別的事兒可做。萊斯瑞克表面上會偽裝成別的樣子。如果它打著政府的旗號就沒人說三道四了。人們都很習慣政府不做任何解釋就進行什麼計劃,保密嘛。
警官哼了一聲。沒人說話了。快艇在一棟石頭砌成的大廈前停了下來。司機關掉發動機,拔下控制器裝進口袋。他用密碼鑰匙碰了碰門,打開了磁力鎖。
「他?」
「你錯了!它在這兒!還在這兒呢!」她輕鬆了一些,「我不知道你拿的是什麼,但這個……」
凱麗伸手摸了摸詹寧斯的頭,就在耳朵上邊那塊。「摸摸這個地方。這個疤。」
「不知道。」凱麗搖搖頭,「但我很確定是有原因的。如果SP感興趣,那就有它的原因。」她放下酒杯轉向他,「我恨警察。我們都恨,我們每個人。他們隨時隨地都藏在我們背後。我對萊斯瑞克一無所知。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就不會安全了。擋在萊斯瑞克和警察之間的東西很少——幾部法律,屈指可數的法律而已,再就沒有什麼了。」
「謝謝。」
「我不會待很久。」詹寧斯說。
「在這個公司,我見過好幾個裝著零碎物件的小布袋被交出去,都經過我的手。萊斯瑞克從沒說過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們該怎麼辦?」最後司機說,「按規定不能就這麼算了。」
「詹寧斯,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干,」萊斯瑞克說,「你可以永遠為我們工作,如果你願意的話。你能得到一切你想要的東西,一切。除了……」
詹寧斯點點頭,「沒錯。」
他崩潰了。門和鑰匙不匹配。要麼是他搞錯了,要麼這把鑰匙是用在別處的。可會是哪兒呢?詹寧斯慌亂地四下看著。哪裡?他能去哪裡?
「聽起來你有些生氣。」
「都出來。」工頭說,「我們走。」
「他們要是查人數怎麼辦?」
「你和我一起來管理萊斯瑞克建造公司。就是這樣,從現在開始。沒有人能為了他們自己的安全而奪走我的記憶。」
「我們?」
「先等一下。」司機走了出去,另兩個人也跟著他走了出去。隨後關了門上了鎖。他們站在安全局前面的人行道上商量著。
「你怎麼知道?」
另一個司機靠在自己的計程車上說:「他們只用短工,夥計,就這麼回事,而且他們很挑。他們根本不讓任何人隨隨便便進去,好像是什麼軍事工程。」
凱麗倒抽一口涼氣。她抓過自己的手袋,打開了它。詹寧斯把那張紙——那張包裹寄存單——放回口袋裡。「所以,他甚至都看到了這一幕。」他嘀咕著,「最後這件零碎我一直都沒明白是幹嗎用的。」
「我想知道的是過去兩年我都幹了些什麼事兒!」詹寧斯不安地點燃一支香煙,按滅了打火機。「你會告訴我嗎?」
黑洞里出現了一隻爪子,一個金屬爪,連著一根閃光的金屬桿。爪子伸開,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從凱麗手中抓走了那片紙。它停了一下。然後向上升去,連同那張紙一起回到黑洞里不見了。接著,靜靜地,爪子和杆子還有圓洞都不見了。什麼都沒有了。了無蹤跡。
「一種時間探爪裝置。」
「清除記憶,以便於隱藏工廠。」
凱麗惱怒地在手袋裡摸索著,滿臉怒氣。她掏出一張紙抖著。
「這邊走。」工頭說,工人們緩緩聚到右邊。一架貨運升降機從地下深處升到他們旁邊。「你們下去。你們當中多少人有鑽孔的經驗?」
「什麼?」
詹寧斯走出快艇。他穿著工裝褲和工作鞋,還有一件灰色的汗衫。「如果每件事都順利,我會在晚些時候見到你。我覺得沒問題。」他拍了拍衣袋,「我還有護身符呢,我的幸運護身符。」
詹寧斯穿過停機坪進了候機大廳,觀察著周圍的人。普通人、工人、商人、家庭主婦。斯圖亞特斯韋爾是個很小的中西部小鎮。卡車司機、中學生不時往來其中。
「哪類工作呢?」
那個姑娘抬頭看了看,笑了,「你好,詹寧斯先生。重返人間的感覺如何?」
曾經去過哪兒!
「我孤身一人管理公司。這是我的公司。我創造了它,組織起它。它是我的。」
詹寧斯拔腿就跑,沿著走廊向大鐵門跑去。後面傳來工頭和助手的驚叫聲。詹寧斯迅速抽出密碼鑰匙,邊跑邊急切地祈禱。他來到門前,伸出鑰匙,另一隻手掏出鮑利斯手槍。門裡邊就是探爪。拍幾張照片,搶幾張圖表,然後,如果他能跑出去的話……
「等等。」詹寧斯把手伸進兜里。他掏出一小張紙。他慢慢打開,仔細看著它。「可也許你碰巧把它寄存在杜恩國家銀行,大概是昨天下午三點鐘?為了保險,存在他們的地下保險庫里?」
「咖啡。」詹寧斯說。
萊斯瑞克臉色一變,「鏡子?還不是你乾的好事,我的朋友。我們倒是想用來著。」
沒人舉手。詹寧斯盯著工作台。他不久之前在這兒工作過?一陣寒氣突然湧上心頭。沒準兒他已經被認出來了?也許他就跟這些技術人員一起工作過。
詹寧斯大笑起來,「那你死後怎麼辦?難道在你有生之年會迎來革命?」
「據鎮上的人說,運送工人的車子會在今早某個時候進去。卡車在入口處放下工人,進行檢查。如果一切正常,他們就會穿過鐵絲網,進到裏面,到建築物里工作,干體力活兒。幹完一天的活兒之後,他們就又被帶出來,用卡車送回鎮子。」
「不,萊斯瑞克,我來可不是做你的僱員,只要你高興隨時就能把我踢出去。我是要來跟你合作,不是給你打工。」
「明白了。」
他會被抓住嗎?
「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機會。我已經抓住了萊斯瑞克的把柄,一個大把柄。大得足夠讓我按著自己的意願加入他們。我沒別的地方可去,遲早警察會抓到我。如果我沒法進入工廠,那很快……」
詹寧斯聳聳肩,「為什麼不呢?萊斯瑞克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還有,為什麼警察那麼感興趣?從一開始,所有的這些保密措施,清除我的記憶……」
「他帶了幾個人,技|師,醫生,律師,幾個從中西部來的周報記者。公司就這麼成長起來。武器出現了,武器和知識。還有時間探爪和鏡子!工廠建立起來了,秘密進行著,耗費巨資,花了很長時間。工廠規模龐大,又大又深,它比你看到的還要深很多層。他看到這些了,你的第二自我。那裡有很強大的力量。力量,還有已經消失的人,他們實際上是因肅清而受難的人。我們首先找到了他們,他們中最優秀的。
難怪他制定出這樣詳細的計劃。他看到了所有這一切,並且理解了,而且開始權衡利弊。清除意識是個麻煩。他的記憶會在離開時消失。所有計劃都會被毀掉。毀掉?在合同中有可替代條款。別人也會看到這個條款,利用這個條款,但沒人像他這樣用!
「我的祖父建立了公司,這可以追溯到20世紀。公司一直由家族掌管,而且一直都會。有一天,當凱麗結婚後,將會有人在我之後繼承這一切。所以我們很謹慎。公司在緬因建立,一個新英格蘭的小鎮。我祖父是一個新英格蘭小老頭兒,節儉,誠實,熱衷自由獨立。他有一個小小的修理鋪,一些工具和維修間,還有豐富的經驗技術。
「為什麼?」
「帶到局裡去。我們在這兒沒法多問。」快艇外面,各色男女急匆匆走在人行道上。街道上堵滿了快艇,工人們正下班回家。
突然詹寧斯明白了。他抓住一絲生機,幾乎有些眩暈。「慢著。」他粗聲粗氣地說,「我的口袋。」
「棒極了。」詹寧斯走向她,「萊斯瑞克說你是管賬的。」
「少來了。」
「你看得出我陷入了什麼麻煩。如果我能記起來就好了,我就能告訴他們了,而他們就……」
萊斯瑞克的臉色很難看。他盯著詹寧斯,咽了咽口水。
凱麗沉吟了片刻,「好吧,那你想讓我幹什麼?」
凱麗瞅著他,「一個理論?」
他倆蹲伏在那裡,看著田野對面的小山。小山高聳,一片光禿禿的褐色,花草樹木被燒得一乾二淨。山坡上什麼植物都沒有。半山腰圍著鐵網圍欄,上邊盤繞著通電的刺網。圍欄裏面有一個守衛在緩步巡視著,戴著頭盔,挎著步槍。
他走出樹叢,疾步走了下去。
「沒。報酬在辦公室里支付。凱麗會給你的。」
「他們不招聘。也許很長時間才招一次人。他們用的人不多。你要是找工作最好去別的什麼地方。」
是在城外什麼地方。這倒很確定。他是坐火箭去的。可能是在美國境內,也許在牧場、鄉下、兩座城市之間。真要命!SP隨時會抓住他。下次他可不一定逃得掉。他唯一的機會,能讓自己真正得到安全的機會,就是接近萊斯瑞克,這也是找出真相的唯一機會。那個工廠——是一個他曾去過的地方,可是他記不起來。他低頭看著那五件東西。它們能幫我嗎?
「修理鋪怎麼樣?修車、修電視什麼的。」
凱麗猶豫了一下,「可以去我的住處。那裡沒人。」
詹寧斯伸手去摸。在他耳朵上面,頭髮下邊,有一塊小小的疤。「這是什麼?」
萊斯瑞克什麼都沒說,但一種古怪的神情浮現在他臉上,讓詹寧斯心頭一寒。
時間在流逝。萊斯瑞克一遍又一遍地舔著嘴唇,揉著下巴。他的額頭滲出一層汗珠。最後他抬起眼來。
他比前人走得更遠。他第一個理解了這些,第一個制訂計劃。七件零碎物件是一座跨越一切的橋樑……
「不,不是毀掉。我不想毀掉它——我的性命都得依靠公司。我的性命全靠強大的足夠對抗SP的萊斯瑞克。但如果我在它外面,萊斯瑞克不管多強大都沒用。你明白嗎?我想進去。我想在一切都來不及之前進去。而且我想按照我的意願進去,不是作為工人,忙了兩年又被推出來那樣。」
警官向他靠過身來,「那個工廠在哪兒?詹寧斯先生。它在什麼位置?」
「我不知道。」司機舉起了報紙。
他彎下身子,盯著它看,票根折得很整齊。印在上面的字已經被摺痕磨損了。每個詞都只剩下一部分能勉強辨認出來:
片刻之後,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了人行道。
「抓住他!」後面的人高喊著,一群守衛衝出走廊擁了上來。
「勞駕,」詹寧斯飲了口咖啡說,「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地方能讓我找點活兒干?」
詹寧斯一把抓過布袋,扯開,把裡邊的東西倒在掌心裏。凱麗在一旁看著他。
「是的。我們有聯絡號碼。要是我叫他來,他就會來。」
詹寧斯走出大樓,來到午後繁華的大街上。他還是有點暈,又暈又迷惑。他被詐了?他摸著口袋裡的小物件,票根,導線,所有這些東西。他就為這些忙了兩年!但是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書,放棄聲明,替換請求。就像傑克的魔豌豆。為什麼?為了什麼?是什麼能讓他這麼做?
「我有種感覺,萊斯瑞克不僅僅是另一家SP想要控制的建造公司那麼簡單。」
凱麗笑起來,「進入工廠?先讓我看看你怎麼找到工廠吧。SP都找了好些年了。」
「我想是的。但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個接待員。我從沒去過那個工廠。我甚至不知道它在哪兒。」
「行了吧?」他說。腳下的公交車晃動起來,司機猶豫著read.99csw.com上路了。車子隨即繼續平穩前進。檢票員走開了,嗡嗡聲消失了。一切安好。詹寧斯笑了。他擠過站著的乘客,想找個座位,找個能坐的地方,一個他能靜下心思考的地方。
「你應該慶幸你還活著!如果我們不允許你帶走那堆零碎物件……」
「從這邊下去。」工頭帶他們下到一個像是地下鐵路的地方,通向通道另一頭。工人們跨進軌道上的金屬小車。詹寧斯看著萊斯瑞克。只見他做出憤怒的手勢,他的聲音傳過來時已輕不可聞。突然萊斯瑞克轉過身,他抬抬手,身後的鐵門緩緩打開了。
「凱麗,」詹寧斯說,「資料在你那裡嗎?」
「也許公司認為沒人會打算再回去。」詹寧斯從她手中拿過密碼鑰匙,「現在,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電梯停住。門開了。他眼前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地面落著厚厚一層粉塵。空氣很潮濕。他周圍的工人紛紛擠了出去。突然詹寧斯緊張起來,他退了回去。
「我在結束兩年的工作之前乾的?」
但是,真正的問題並不是這道推理題。更現實的是,安全警察在找他。他們知道他的名字和特徵。回他的公寓沒什麼用——要是他還有公寓的話。可是去哪兒呢?飯店?SP每天都要清查一遍。投靠朋友?那意味著讓他們和他一起遭受危險。SP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無論是沿街而走,到飯館吃飯,進劇場,在出租房睡覺,SP無處不在。
「不行。有警察。」
「他們就會毀掉萊斯瑞克。」
「是的。作為技|師。我們雇傭了很多……」
「就是它。這得有一支軍隊才能上去呀,登上山頂,穿過鐵絲網。除非他們是被允許進入的。」詹寧斯扶著凱麗站了起來。他們沿著小路退了回去,穿過樹叢,回到了凱麗停放快艇的地方。
「哪類活兒?」年輕人走回來,靠在櫃檯上。
「明白了?」詹寧斯說。
「咖啡。」那人給他端來一杯。飯館里只有幾個人。幾隻蒼蠅嗡嗡地撞著窗戶。
IOW
「不,當然不會告訴你。」
詹寧斯的臉上籠上了一層陰影,「說是這麼說,希望不會。」他搓了搓下巴,愁眉苦臉,「不管發生什麼狀況,我都有那些資料。或者說你有。」
「電氣方面的。我是電氣技|師。電視、火箭、電腦這類東西。」
工人們步行進了門,詹寧斯跟著他們。他們進入到一個巨大的工作間裏面,長凳擺在未完工的機械周圍,旁邊立著吊杆和起重機,到處是持續不斷的噪音。門在後邊關上了,把他們和外界隔絕開來。他已經來到設施內部了,但時間探爪在哪兒?鏡子在哪兒?
「我自己,在那兩年裡的我自己。我用了第三人稱。這樣方便些。」
當他把密碼鑰匙貼在門上時,門向後滑開了。刺目的陽光直射進來,讓他的眼睛一花。他穩穩端住槍。他出來了,就在大門跟前。兩個守衛目瞪口呆。他就在大門前——對面就是樹林。
一輛公交車駛來,左右搖擺著,裏面擠滿了購物者和工人。詹寧斯一把抓住身後的副手,把自己拉進車廂。周圍的人一陣驚恐,無數道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機器人檢票員氣憤地嗡嗡叫著,向他走來。
「好吧。我給你倒杯喝的。」她去了廚房。詹寧斯坐在沙發上,四下打量著這間整潔小巧的公寓。不一會兒姑娘回來了,坐在他身邊。詹寧斯拿起酒杯,蘇格蘭威士忌加冰水。
他伸手從兜里掏出公交車票。他鎮定地把票塞進檢票員的投幣槽。
「那你進了公司之後呢?萊斯瑞克同意你的提議又如何?」
毫無疑問。答案,所有的答案都在萊斯瑞克。但是萊斯瑞克在哪兒,那個工廠在哪兒?他沒有概念,完全沒有概念。他知道辦公室在哪兒,又大又奢華的房間里有位年輕姑娘,還有張大桌子。但那不是萊斯瑞克建造公司。有人知道嗎?除了萊斯瑞克本人,還有人知道嗎?凱麗不知道。SP知道嗎?
「為了什麼?你想要什麼?」萊斯瑞克似乎一下子老了許多。他萎靡了下來。他的眼睛又小又沒神,他不安地揉著下巴。「你費這麼大勁兒走到這一步,我很好奇為什麼。你給我們工作的時候就步步為營,現在你已經完成了,儘管我們做了防範措施。」
「當他看到政府和大商業機構把每個人禁錮起來時,他就轉入了地下。萊斯瑞克建造公司從地圖上消失了。政府花了好一段時間去收編緬因,比其他很多地方都要久。當世界其他地方被國際企業聯合體和世界聯邦瓜分,新英格蘭仍然存在著,仍然自由。我的祖父和萊斯瑞克建造公司也是。
「我要是知道就都告訴你們了。」
「為什麼不?」凱麗輕鬆地說,「我一直都喜歡你,你知道的。當你出現在我身邊的時候,你就知道。」
PORTOLA T
「你這麼想?」
「我們去哪兒?」
他笑了。就是這個。他去過的地方。他能填上空白處的字母。這就足夠了。毫無疑問:他也曾預見過這些。七個零碎物件有三個用過了。還剩下四個。斯圖亞特斯韋爾,艾奧華。有這麼個地方嗎?他朝公交車外看了看。城際火箭站就在一個街區之外,他馬上就能過去。只要一個衝刺就能過去,希望警察不會在那兒攔著他……
「沒什麼。能耽誤你幾分鐘嗎?我想跟你聊聊。」
斯圖亞特斯韋爾,艾奧華。一個小小的計劃開始在他心裏成形,還很模糊。他抬腳往前走,手揣在兜里,四下看著。有一家報社、小飯館、酒店、彈子遊戲房、理髮店、電視修理鋪,還有一家出售火箭的商鋪,巨大的展示廳里,閃爍著亮光的火箭陳列其間,都是家庭款。街角盡頭是波特拉劇院。
「告訴他。」凱麗說,「告訴他為什麼你這麼做。」
詹寧斯笑了,他付了咖啡錢,「不太想。謝謝。」
詹寧斯上了台階,進了飯店。他穿過大堂。接待員盯著他。周圍沒有其他人,大廳空蕩蕩的。他心裏一沉。他沒什麼機會了。他漫無目標地跑起來,繞過桌子,穿過鋪著地毯的大廳。也許它通向後邊的某條路。在他身後,警察已經進了大堂。
「我可沒毀了你們。我能提供很多幫助。」
「到時候他們就能意識到我腦子裡沒剩下多少東西了。」
「怎麼不去大工業區試試?底特律、芝加哥、紐約。」
「我很高興你們感到物有所值。」
年輕人回來了。詹寧斯問:「那我能不能在這兒隨便找點什麼活兒干?夠讓我渡過眼前的難關就行。」
「現在我還不確定。你是真的把萊斯瑞克看作一個善意的機構?運營著以對抗警察?就像龍賽斯瓦耶斯的羅蘭……」
凱麗點點頭。
「我們怎麼辦?帶他進去?說實話,我們不……」
他突然停了下來,喘著粗氣。有那麼一刻,身後的聲音消失了。但前面又出現新的聲響。他慢慢向前走去。走廊拐了個彎,轉向右邊。他緩緩向前,鮑利斯手槍蓄勢待發。
「那是個大地方,銅牆鐵壁,戒備森嚴。整日整夜幹活,但沒人能進得去。就在小山頂上,老亨德森路的盡頭。大概兩里半路遠。」司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進不去的,除非你有身份記錄。他們挑了人之後就給他們作身份識別記錄。你懂的。」
「還有一口袋的零碎物件。七個。現在還有三四個。我用掉了一些。它們是我理論的基礎。如果萊斯瑞克正在干我所想的那件事,我就能理解SP為什麼感興趣了。實際上,我也開始感興趣了。」
「不。」他說。「沒有交易。除了我,沒人能掌控公司。如果我死了,它就隨我一起死。它是我的財產。」
「我必須抓住機會。但我不擔心。我確信我預見到了每件事。」
詹寧斯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他跪下,用手指很專業地在門上四處遊走。在鎖子邊緣有一道細細的刻痕,鎖和門之間的一道凹槽。他把導線的一端伸了進去,把線很精準地塞進那道幾乎看不見的凹槽里。導線進去了大約一英寸。汗水順著詹寧斯的額頭滾落下來。他一點點把線往裡推送,輕輕一扭。他屏住呼吸。繼電器應該會……
走廊盡頭,一扇大鐵門前,正是伊爾·萊斯瑞克。他在跟一群技術人員交談。
一陣寂靜。
「我想你會很吃驚的。」凱麗把他的合同還給他,「再看一遍。」
「合作?」萊斯瑞克盯著他。他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副表情,一副難看的硬邦邦的表情。「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
「你還能做什麼?你怎麼可能讓人們為你的鏡像工作時,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卻不讓他們幫自己一把?很容易理解,你為什麼會被強迫將可替代條款加進合同。你沒得選。」
「它在哪兒?你把它放哪兒了?」
詹寧斯的心怦怦直跳。他就要進去了!他摸了摸脖子。就在那裡,在灰毛衣裏面,有一個平板照相機像護頸一樣掛在脖子上。他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哪怕他知道它就掛在那兒。也許這沒他想象的那麼困難。
有人從大廳過來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歲數挺大。穿著得體。他們好奇地盯著詹寧斯,疑慮重重地打量著那兩個人。
在那兩年裡的他已經知道的、而現在的他不知道的事情,已經在公司清理他的記憶時被洗掉了。就像清零的計算機。所有的事情都一筆勾銷了。他所知道的那些東西都已經離他而去。沒了。除了這七個零碎物件,而現在,還有五個在他的兜里。
詹寧斯伏低身子,跪坐在腳後跟上,觀察著道路。幾碼外的路上就有路障,就在大門前。他看了看手錶,十點半。他還得等等,得等好一會兒。他儘力放鬆下來。
商業機構,工業實體,企業集團,統統是安全警察沒法碰的。由於流程要求,SP雖然對萊斯瑞克感興趣,但在有確切的違法證據之前他們無計可施。如果他能回到公司,藏在它的門后,那他就安全了。詹寧斯冷冷地笑了。現代的教堂,庇護所。這就是跟大集團抗衡的政府,比抗衡教堂的政府有過之而無不及。新世界的巴黎聖母院。法律無法觸及的地方。
「『如果他強烈要求不接受指定的報酬金額,他還有另一個選擇。根據他的意願,用他認為有足夠價值的文件或物品,替代現金報酬……』」
「一個時間探爪。這在幾年前,就被認為在理論上是可以實現的。但對時間探爪和時間之鏡進行試驗是非法的。如果被抓住這可是重罪,你們所有的設備和數據都會成為政府財產。」詹寧斯咧著嘴笑了,「政府的興趣不是空穴來風。如果他們能抓住萊斯瑞克,人贓並獲……」
飛行途中他睡著了,周圍是一堆打盹兒的商人。當他醒來時,火箭正在降落,停靠在了巨大的紐約空港。
詹寧斯下了火箭,混在人潮中。現在他回來了,這裡有被SP再次抓住的危險。當他搭上一輛計程車時,兩名穿著綠色制服的警官面無表情地盯著他。計程車帶他上了進城的路。詹寧斯摸了摸眉毛。這事兒算是搞定了。現在,要找到凱麗。
「我們在哪兒能聊聊?我不想讓別人聽到我們的話。」
一陣沉默。凱麗坐在桌邊的椅子里,雙腿交叉,手指間夾著一支煙。詹寧斯倚著門,抱著雙臂。
突然,詹寧斯笑了,「那麼你是不會告訴我資料在哪兒了,就是你放它的地方。」
門沒動。汗水從他臉上淌下來。他再次把鑰匙貼在門上。為什麼打不開?當然了……他開始發抖,恐懼感涌了出來。人們正從走廊追來,向他撲來。開門呀…read.99csw•com
「有一條可替代條款。『如果乙方強烈要求,在他履行與萊斯瑞克建造公司簽訂的合同期間的任何時刻……』
「我不知道。」詹寧斯看著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挖苦似的扁了扁嘴唇,「很抱歉,但我不知道。這是事實。」
一股寒氣湧上心頭。也許未來是會變化的。也許這把鑰匙曾經是正確的,但此刻不再是了。
「首先,利用導線和公交車票,我從警察那兒跑了。似乎挺可笑的,可如果沒有它們,我還困在那兒呢。一根導線和一張十美分的車票。通常我身上並不帶著這類東西,這是關鍵。」
樹林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他躲在樹叢里,沒有走到空地上。設施的守衛肯定在巡視著山坡。他們已經把山坡燒光了,所以任何想要爬過鐵絲網的人都會被立刻發現。他已經看見紅外線探照燈了。
「你明白了嗎?」凱麗說,「這就是你絕不能干涉其中的原因。這是爸爸的公司。一直都是如此。這是我們緬因人的做事方法。它是家族的一部分。公司屬於家族。它是我們的。」
就現在,不然就完啦。
兩支步槍嘩啦一聲扔到了地上。詹寧斯笑了。兩個男孩,也許這是他們頭一次碰到這種麻煩。他們的皮靴擦得鋥亮。
「沒錯。」
下面有一輛安全警察的快艇獨自行駛著,就像一隻小小的甲蟲,靜靜地隨著車流在街道上飄搖。它與另一輛早已停下的快艇會合了。四個身穿綠色制服的SP正站在周圍。而就在他看著的時候,更多的警察順著街道從四面八方而來。他放下窗帘。
詹寧斯掏出一把小小的密碼鑰匙。「它會帶我進去。我希望行。我猜行的。」
「我不知道。」
詹寧斯笑了,「我對他乾的事情一無所知。我低估了他。他的保護甚至……」
「兩年?」
「那布條能讓你足夠靠近目標嗎?」
「為什麼?」
一陣沉默。
詹寧斯拍拍口袋,「它很安全。它很安全。就在這兒呢。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現。我都開始有些擔心了。」
詹寧斯笑了。他覺得好點了,他終於聽到這個數字了。說到底,也許還算不賴。有點像是睡了一覺就發了財。不過他老了兩歲,他確實少活了兩年。就像是賣掉了自己的一部分,賣掉了生命的一部分。而這些日子值不少錢。他聳聳肩。不管怎麼說,都已經過去了。
他身後傳來響聲。他們正在切割儲藏室的門。詹寧斯爬過緊急出口,進了一條低矮的混凝土通道,裏面又潮又暗。他沿著通道快速前進,轉了很多彎。好像是下水道。有很多分支,四通八達。
「你修理高級計算機以及相關設備,是嗎?」警官翻了翻筆記,「根據記錄,你是全國最出色的專家之一。」
「技術人員。我修理電子設備。」
她迅速轉過身,張大了嘴,「哦!」
但是有個大大的疑問:他——就是早先的自己——是如何知道一根導線和車票能救他的?他曾經知道,沒錯。預知。但是,是怎麼知道的呢?還有五件東西。也許它們價值連城,或者說即將價值連城。
詹寧斯低頭看著手掌里的東西,是從布袋裡倒出的幾樣物品:一把密碼鑰匙,一張票根,一張包裹寄存單,一根導線,從中間撕開的半張撲克,一塊綠布條,一張公交車票。
「我的登記表?」
「你的身份登記表。」工頭轉過身,「比爾,把板子拿過來。」他上下打量著詹寧斯,「我得查查板子,先生。我先前在那幫人里沒見過你。待在這兒。」一個男人從邊門走來,手裡拿著記錄板。
「說你吶——」工頭說著來到他的面前。鐵門關上了。視線被擋住了。萊斯瑞克、探爪、技術人員,全都看不見了。
「這是什麼?」
突然之間他已置身旅途之中。噴氣發動機發出柔和的嗡嗡聲。他正身處一艘小型的私人火箭式快艇里,于午後的城市上空,悠閑地飛行。
「這就是你想要的?」
「我相信你不會投靠警察。我需要一個能幫我保存資料的人。我不敢自己保存那些東西。一旦我得到那些東西就要把它交給別人,這個人能把它藏到連我都找不到的地方。」
「時間旅行。」
「農場一直有活兒。」
「你還好嗎?」
詹寧斯轉過拐角。兩個人閃身出來截住了他。
他穿過候機大廳走上街道。那麼這裏就是萊斯瑞克的工廠所在地——也許是,如果他正確使用了票根的話。不管怎麼說,這兒有些相關的東西,除非他應該把票根和其他東西組合起來一起用。
「他們沒有理由認為我會來城裡。」
「詹寧斯,為什麼不回答我們?你有什麼顧慮?你根本沒有理由不告訴我們這麼兩件簡單的事情。你不想跟政府合作嗎?你為什麼要對我們隱瞞情況?」
「報酬付給我了嗎?」他摸出錢包瞅了瞅,「顯然沒有。」
「我不想作為技|師回去。我沒興趣給你打工。聽著,萊斯瑞克。只要我一離開這間辦公室,SP就會抓住我。如果不是他安排得妥當,我早就死了。」
「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你父親?!」
「沒錯。」
他一轉身走上人行道。他在拐角停下,一艘正在掉頭的地面快艇擋住了他。
街上很暗,街角的一盞路燈灑下一束光影。幾艘快艇駛過。
「回紐約的辦公室。你第一次見我的地方。記得嗎?也許你記得比我還清楚。對於你來說,那畢竟只是一天前的事情。」
年輕人笑起來,「這兒很多人都喜歡到底特律工作。你是電工?」
詹寧斯從衣兜里取出一個信封甩到桌上,「這兒呢。」
「想用?」
「我不知道。」
「他們抓了你?」
「凱麗見到你會開心的。」萊斯瑞克說話間,他們已來到了一間燈火輝煌的大廳,「她時不時問起你。」
他盯著她,「什麼?」
「怎麼樣?你怎麼看?你會幫我嗎?還是讓我自己帶著資料,祈禱別被SP抓住?那些數據足夠毀掉萊斯瑞克。怎麼樣?哪種情況更好?你想看著萊斯瑞克毀掉嗎?你打算作何選擇?」
凱麗笑了,「別客氣。」他倆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好吧。」她最後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警察要找你?」
詹寧斯跟其他工人一起進了升降機。他們隨即開始下降,沉入漆黑的管道。向下,向下,沉入工廠下層。萊斯瑞克建造公司很大,比地面上看起來大得多,比他想象的大得多。樓層很多,一層又一層的地下空間在眼前閃過。
「我很抱歉。」凱麗又說了一遍。她的聲音很輕,細不可聞,「它們很安全。SP找不到的,但你也找不到。方便的時候,我會把它交還給我父親。」
「槍。放下槍!」
詹寧斯平靜地說:「因為SP隨時會抓住我。我對萊斯瑞克沒什麼感情,但我不想毀了它。所以你得幫我。我將把資料交給你,你要保存好,同時我會跟萊斯瑞克進行交易。否則我就得自己保存。如果我自己拿著的話……」
「為了避開警察的抓捕。」
探爪。詹寧斯看了看柵欄。它卡在牆裡。他搖了搖把它拔了出來。沒人往這邊看。他小心地滑下去,進了屋子,鮑利斯手槍緊緊握在手中。他小心翼翼地藏在探爪後面,技術人員和守衛都在屋子的另一邊,在他起初看到的那一邊。
他進了屋。凱麗在他身後關上房門。「見到你真開心。城裡到處都是SP,幾乎每個街區都有,還有巡邏隊……」
鐵門裡面正是時間探爪。他立刻就認出了它。還有鏡子。長長的金屬桿,末端是爪型器具。就像伯考斯基的理論模型——不過這是實物。
「不。我只是在努力讓自己接受老了兩歲這個事實。」
「除了公司的控制權。」
「我們打不開。要用密碼鑰匙才行。我們沒有鑰匙。真的,先生。他們不讓我們拿鑰匙。」他們嚇呆了。詹寧斯自己也覺得有些恐懼。在他後面,腳步聲越來越響。他被困住了,就要被抓住了。
火箭帶他到了一個小鎮的外圍地區,停在一片小型褐色的停機坪上。幾個搬運工沒精打采地走來走去,整理著行李,避開烤人的驕陽歇息著。
「你為什麼不用鏡子?」他問。
「打開它!」他激動起來,「快!」他晃了晃手槍,「打開它!該死的!你想讓我……」
凱麗盯著他。
「一次性付清所有報酬?」
「咱們別站在這兒了。」詹寧斯嚴肅地說,「我們能去哪兒聊聊呢?」
詹寧斯安靜地坐著,盯著地板。SP想知道萊斯瑞克建造公司的事情。好吧,他什麼都沒法告訴他們。他們找錯了人,但他怎麼才能證明呢?完全不可能啊。這兩年從他的頭腦中徹徹底底抹掉了。可誰會相信他?對他自己來說這都難以置信。
萊斯瑞克好一陣子沉默不語。他盯著地板,他的臉陰沉著,毫無表情。最後他抬起眼來,「我知道這種狀態。我很久以前就感受到了這種狀態。比你還久。我比你老很多。我看到它的出現,變成這種樣子,年復一年。萊斯瑞克正是為此而存在。終有一天會有所變化的。總有一天,當我們完成探爪和鏡子的時候,當我們的武器完成的時候。」
「抓住他。」
「我聽說在政府部門那邊有工作,是嗎?」
「哪類電子設備?」
「當時看來,還是跟你一起行動好些。」凱麗說,「否則你就會自己一個人去干,那你就會自己拿著資料。正如你所說,你拿著資料被SP抓住,這就是我們的末日。所以我跟你去了。你把資料一給我,我就立刻把它放到安全的地方了。」她微微一笑,「沒人會找到它,除了我。我很抱歉。」
一陣沉默。
在他們頭頂上有什麼東西一閃。憑空出現了一片黑暗的空間,一個圓洞。這片空間抖動著。凱麗和萊斯瑞克向上望去,驚得一動不動。
可是門沒開。他手中的鑰匙是錯的。
「他們從這裏燒過顱骨。從大腦里切除一小塊東西。你兩年中所有的記憶。他們定位記憶並燒掉它。SP可沒法讓你記起來。它消失了。你找不回來了。」
他停了下來。走哪條路?他能藏到哪兒去?一個主管道口出現在頭頂。他抓住井口把自己拉了上去。他勉強將身體藏在裡邊。他們略過了一條通道,繼續前行。他小心翼翼地爬下來。暖暖的空氣吹在臉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一個通風口?它一定通向某個不同尋常的大房間。他來到金屬柵欄跟前。
「萊斯瑞克呢?」詹寧斯站了起來,「他對此有沒有什麼說法……」
「你在說誰?」
「當然了。我能進來嗎?」
「錢包,錢。萊斯瑞克建造公司的合同。沒有武器。」他把東西還給了詹寧斯。
公交車繼續奔跑著,隨著城市交通系統那無休無止的車流前進著。詹寧斯只能隱約意識到還有別的乘客坐在他周圍。毫無疑問的是:他沒被詐。一切都很正常。確實是他自己做的決定。不可思議,忙了兩年之後他只想要一堆零碎物件,卻不要五萬信用點。但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堆零碎物件越來越比錢有用。
詹寧斯點點頭。兩年!他生命中的兩年消失了,永遠消失了。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他在走進電梯的時候仍在思考、盤算。他該改變主意嗎?哪怕他可以掙一大筆錢——甚至對他來說那都是好大一筆——但似乎還是不值。他會不停地猜疑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合法嗎?是否……但現在,那都是過去的疑慮了。就在他下決心的那一刻,一切就都成了定數了。他沮喪地望著窗外午後的天空。下面的大地潮濕潤澤,生機勃勃。春天,兩年後的春天。對於這兩年,他又該作何表現呢?
在他對面有一家豪華的飯店,霓虹燈閃著輝光。他向它走去,他的鞋跟敲在人行道上的聲音很響。
「要是我們不讓你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