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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的天空

鏡中的天空

作者:葉星曦
「現在就開始。」約瑟夫得意地望著我,「傑克,開始載入。」
「那只是人類的生物屬性。」老人說,「所謂的人類,就是智慧與意志的統一體。單單擁有智慧並不能被稱為人類,雖然智慧是人類很重要的一個屬性,但是人類製造的A.I.也擁有智慧,那麼A.I.就是人類嗎?顯然不是。人類的另外一個重要屬性便是意志,意志才是人類與A.I.的根本區別。我們人類擁有意志,而不僅僅只有智慧。我們能夠支配自己的行動,甚至做出違背理性的行為,這些都是由於我們擁有意志。換句話說,只要意志存在,無論是變成超級計算機的記憶信息還是變成無形無質的無線電信號,人類依然是人類,只不過是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罷了。」
屏幕關閉了,我陷入了恍惚的時間牢籠之中。
她露出了微笑,將手指豎在唇邊,制止我繼續問下去。
「上一次?」我冒出一個疑問。
我完全糊塗了,老人的眼中,我究竟是怎樣的人呢?就在這時,老式黑白電視發出的沙沙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清晰的彩色畫面。
「別著急,請耐心聽我解釋。」約瑟夫繼續說,「我們目前的大腦皮層掃描技術已經可以從活體大腦中提取永久記憶,但是對於死亡之後的大腦就比較麻煩了。我們必須先把腦細胞激活,導入模擬電信號,然後才能開始提取記憶。但即使如此大費周章,也只能提取最後450秒的『臨終回憶』。不過這已經足夠了,對於那些死於兇殺或者其他意外事故的人,只要大腦保存完好,我們就能通過設備來重現最後450秒的場景。不過……」他頓了一下,「為了欺騙已經死亡但被重新激活的腦細胞,我們必須製造一個假象,用一個活的大腦與死者的大腦同步,讓那些失去活性的腦細胞以為自己還活著,然後將死者最後的臨終記憶轉錄出來。說得直白一點,你目前的作用就相當於一個路由器,作為設備和死者大腦之間的媒介,幫助我們提取『臨終回憶』。在目前的階段,我們能掌握一切,你只要什麼都不做就可以了。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將在第二階段試著從死者的大腦中提取永久記憶。」
我握緊操縱桿,試圖控制局面,如果現在能以一個比較好的角度和姿態再入大氣層的話,我們也許還有救。可就在這時,一個什麼東西突然擊穿了機窗,在強化玻璃上留下了一個碗口大小的窟窿。空氣迅速泄出,我手忙腳亂地去拿飛行頭盔,可是它卻在剛才的爆炸中不知去向。
「當然了,讓你一下理解我的理論,根本不現實。」老人寬容地說,「無論是從大腦提取『臨終回憶』還是虛擬人格的載入實驗,我所有的計劃都是為了實現一個最終目的,將人類的記憶與意志完全寫入空白的克隆體,從而實現長生不老這一目標。」
話音未落,巨大的吸力從我的背後襲來,將我的意識生生抽離了軀體,拉進比黑暗更加黑暗的深淵。
老人揚起眉毛,用戰車吃掉了我的騎士。
「好的,主任。」年輕人回答,「我會提高神經系統的興奮等級。」
究竟什麼是真實?我沒有答案。
我摸索著轉過身去,一枚銀色的硬幣躺在水底的鹽殼上,閃爍著銀色的光芒。我將硬幣撿起,放在掌心。就是它將我帶到此地,幫助我逃脫束縛。
我乾笑幾聲,移開了目光。
「看來你本來的人格被凍結了。」老人嘆了口氣,「植入虛擬人格是我的研究成果之一,不過這項成果十分危險。如果給克隆人植入合適的虛擬人格,那麼他們就能夠成為無畏的戰士,組成最強大的軍隊。現在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是被迫『相信』他們展示給你的所謂的事實。人類的負面感情中,罪惡感和內疚感最容易成為虛擬人格構建的基礎,前提是你必須是個善良的人。只要懷有這樣的負面感情,他們就很容易操縱你的行為。」老人停住了,「我問你個問題,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你究竟打算讓我做什麼?」我問,「我連自己之前是幹什麼的都不知道,我怎麼幫你?還有那個什麼『臨終回憶』到底是什麼?」
「一個殺人犯能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令人吃驚。」約瑟夫保持著笑容,「不過沒關係,這是你開始悔改的表現,如果法官聽到你剛才的話一定會很感動。不過我必須糾正你一點,你在記憶中看到的那個老頭,名叫查理·霍夫曼,他還活著。他服下的毒藥並沒有奪去他的生命,而是使他陷入意識不明的深度昏迷,也許他想保護自己最後的秘密吧?不過沒關係,這隻是個測試,測試一下設備在與活人的大腦連接時能提取多少記憶。你剛才所在的空間,實際上是按照霍夫曼先生的最後450秒記憶在你腦中映射而成的假象空間,那個假想空間是根據他的記憶生成的,所以你翻閱的那些書本才會變得模糊不清,因為它們只是存在於場景中的物品,並非是真實存在的。好在我們連接結束之後從你的大腦中提取出了相關數據,基本上知道了那封遺書的內容,這對警方的偵破工作幫助很大。」
我在老人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學著他用毛毯蓋住雙腿,隨著咖啡的清香在口中擴散,寒意逐漸從我身上退去。
他在書桌前坐下,似乎在思考什麼,蒼老的眼眶裡逐漸充滿了淚水。也許是想通了,他從右手邊的抽屜里拿出一支玻璃管,將裏面的液體倒進了嘴裏。幾秒鐘內,他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然後死去了。
我凝視著棋盤,談話之間,局勢變得更加對我不利了,老人的皇后吃掉了我的騎士,距離王只有一步之遙。
黑色的宇宙出現在機窗外,我想這架穿梭機應該調整了飛行姿態,準備再入大氣層吧?通過觀察面前全息面板上的數據,我基本確定這是一架用於洲際飛行的低軌道穿梭機,它像彈道導彈一樣升空,穿過外太空的邊緣,然後再像彈道導彈一樣落回大氣層內,整個飛行過程不過四十分鐘,是一種非常快捷的遠距離交通工具。
世界彷彿被一分為二,門外的藍天白雲與門內的黃昏晚霞只有一線之隔,但是卻無法交融在一起。潔白的鹽之門成為了世界的分界線,將我和她分隔開來。
一切都太晚了,我將鑰匙插|進了鎖孔,隨著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嚓聲,門又一次被打開。出現在門后的,依舊是被黑暗籠罩的虛空。
蘇醒……令人不快的疲憊感在我的身上蔓延。我睜開眼睛,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美麗的金髮女郎,她年輕性感,身著紅色的低胸晚禮服,端莊大方地坐在我的對面。在我們中間是一張餐桌,精美的法國料理猶如藝術品一般排列著,新鮮的魚子醬散發著誘人的味道,令人垂涎欲滴。
老人注視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一面鏡子。」
「龍儀,你還好吧?」約瑟夫出現在屏幕上,「告訴你個好消息,通過剛才我們對S112號穿梭機駕駛員張明生的記憶複原,使警方充分了解了當時發生的情況,排除了恐怖襲擊的可能性。這隻是一次單純的事故,遭到太空垃圾的撞擊,那架飛機還真倒霉……如果不是『臨終回憶』計劃,那群傻子警察肯定要忙活幾個月才能得出結論,誰讓那架飛機的黑匣子在第一次爆炸中就損壞了呢?哈哈,這隻是個開始,一個不錯的開始。以後『臨終回憶』系統肯定會在更多的領域大顯身手,比如兇殺、事故,還有其他需要從受害者大腦中提取記憶的情況。有了這套系統,我們就能更加有效地打擊犯罪。」
「我究竟是誰?」我脫口問道。
「除了很冷,還有幻覺?」
「引擎啟動,」副駕駛打開了一組控制開關,「點火前5秒!4!3!2!1!點火!」
「沒關係,兄弟。」副駕駛拍了拍我,「等我們降落到西雅圖,我給你介紹一打金髮碧眼的漂亮姐姐,你正好是她們喜歡的類型。」
我在前往百貨商店的路上被卡車撞了,那輛卡車的自動駕駛A.I.似乎錯誤地識別了交通信號燈,結果從我的身上壓了過去。我躺在地上,慢慢地死去,最後映入眼帘的,是那被晚霞染成紫色的天空……
下一秒,周圍的場景像砂之城堡一樣崩潰了,我跌入了萬丈深淵。
在那個沒有任何參照物的單調房間里,就連時間的流逝也會變得無法察覺,我獃獃地坐在椅子上,注視著眼前的屏幕,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那個胖子約瑟夫的臉終於再一次出現在了屏幕上。
我拚命掙扎,試圖離開椅子。可是拘束衣卻把我固定得結結實實。漸漸地,水漫上了我的臉頰,我不得不把嘴抬高,像金魚一樣呼吸……我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起來,逐漸消散……
「我……」我頓了一下,「不是很明白。」
「如果你成功了的話,」老人說,「請實現我最後的心愿。」
「埃斯特·史密斯!」他舉起裝有消音器的手槍,「你的死期到了!」
這裡是天空之境。
「比如?」
「先生,」我抬起頭來,「今天是幾號?」
窗外飛舞的雪片堆積在玻璃窗的根部,寒風拂過屋頂,即使暖爐的火焰也無法完全驅散冬日的嚴寒。
「原來如此。」我把騎士移動到前線,「說實話,我沒有自願加入這個計劃的記憶,所以沒有辦法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
「呼救!呼救!」我接通耳麥,「這裡是S112號低軌道穿梭機,我們失去控制,正在墜入大氣層!」
這裡是生命禁區。
「當然,當然可以。」約瑟夫虛偽地笑著,「你做得很好,很出色,這樣的合作態度正是我們所需要的。法官一定很希望看到你改過自新的樣子,我已經委託律師向法院提出申訴,過一段時間便可以收到答覆。」
「很好,真是太好了。」胖男人似乎很高興,「聽著,小子,我的名字叫約瑟夫·懷特,『臨終回憶』計劃的負責人。你運氣不錯,在執行死刑期間被我們發現具有很不錯的『才能』,現在我們把你加入到我們的計劃中,如果你合作的話,我會申請法庭將你的死刑改為無期徒刑。你覺得這個條件怎麼樣?」
「開什麼玩笑!」約瑟夫綳起了臉,「『臨終回憶』是警方的機密,我們不可能為了一個死人的遺願而把這項秘密泄露出去。而且如果那對老夫妻知道我們把他兒子的大腦從遺體中挖出來,然後插上各種各樣的電極放在實驗室里,他們沒準兒會幹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隨著一聲悶響,一塊鏡子放在了我的面前,鏡子中倒映出一個皮膚白皙的女人,她看起來二十歲左右,赤身裸體地被綁在椅子上。她的身上滿是傷痕,十根手指血肉模糊。
「你是誰?」我問九_九_藏_書,「我們之前見過面嗎?」
「麻煩?不,只是個小問題。」約瑟夫擺出了微笑,「龍儀,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們已經向法院申請對你的死刑暫緩執行,如果檢察院不抗訴的話,我有七成的把握把你從死刑轉成無期徒刑。不過在此之前,你要好好乾活,現在我們就有一件工作要做。」
我站在被告席上,被電磁柵欄圍在中間,在柵欄的外面,四台身披鈦合金裝甲的法警機器人嚴密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灰色的大理石柱子環繞著莊嚴的法庭,法官龐大的全息影像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蒙面男刻意避開了要害,但是每一刀都恰到好處地造成最大的痛苦,他輕車熟路地一點一點折磨那個女人,鮮血飛濺到了鏡子上,模糊了影像。最後,鋒利的刀刃劃過女人的脖子,一切終於結束了。
「連接開始。」胖男人整了整西裝領帶,「龍儀,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在感慨之餘,我想起了自己的承諾。光是想象一下一大群長相一模一樣的克隆人士兵昂首闊步踏上戰場,我就感到一陣不寒而慄的絕望。這是科學技術下的「撒豆成兵術」,被植入特定人格的克隆人士兵將會成為有史以來最高效的殺戮機器。而創造一支軍隊不再需要人類,僅僅只需要資金和武器,戰爭將變得更加不可預測。
「龍儀,你準備好了嗎?」約瑟夫出現在屏幕上,「我們即將進入實驗的最後階段,『臨終回憶』系統如果能通過最終測試,那麼警方將正式採用它。除此之外,還有很多部門對它表示出濃厚的興趣。如果能成功的話,我們將會大賺一筆。」
「糟糕!有什麼東西擊中防熱瓦了!」
意識逐漸消散了,我的身體逐漸化為黑色的沙粒,慢慢地風化。黑色的沙子消失在了黑色的水面下,不留一點痕迹。逐漸消失的我仰望天空,目光穿過無盡的黑暗,在那黑暗的盡頭,聳立在天空之境中央的鹽之門向我發出無聲的召喚。
「啊!」我發出一聲驚呼,「能悔棋嗎?」
「喂,年輕人。」一個聲音說道,「到這邊來,這裡有熱咖啡和毯子。」
沒等我繼續問下去,約瑟夫突然皺起了眉頭,他轉向身後,「傑克,怎麼回事兒?他開始有所察覺了?」
我轉過身去,只見白色的鹽之門就聳立在我身後不足十米的位置。飄蕩著白雲的蔚藍天空下,潔白的大門佔據了天空之境的中心。我走向白色的大門,用手輕輕撫摸厚重的門扉。
我究竟是誰?我犯了什麼罪?我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無法回答。
「記憶空間的崩潰是我人格被破壞的真實反映。」老人回答,「這個房間不過是我的意識投影在你大腦中的鏡像罷了,根據你的理解生成的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意識集合體,也是我們可以互相交流的唯一媒介。」他望著我,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起來你已經取回了原有的人格,不再是披著虛擬人格的傀儡了。」
「不,求求你……」我扮演的女人哀求著。
「你是誰?」我問道,「我在什麼地方?」
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我深吸一口氣,將鑰匙插|進了門鎖,隨著金屬鎖頭髮出的咔嗒聲,那扇包著軟橡膠的大門開啟了,但是出現在門后的,卻是永恆的黑暗。
「感覺如何?」約瑟夫出現在屏幕上,「我是說新模式。」
緊接著,屏幕被關閉了,我的意識沉入了腳下的萬丈深淵……
沙沙的電子音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台古老的黑白電視機被打開了,上面播放著褪色的畫面,從小男孩跟父親一起打棒球到一場盛大的婚禮,緊接著戰爭爆發了,血腥的戰鬥,勝利的喜悅,孩子的出生,自己的老去……我意識到,那些褪色的畫面是某個人的一生。
他似乎在刻意強調我的罪行,有這個必要嗎?我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是一下卻說不上來。
「謝謝。」我的手自動端起了杯子。
「開啟你心中的記憶之門。」老人回答。
「見鬼!有人啟動了機器!」約瑟夫一臉不悅,「該死的黑客!看起來下一次我最好把網線拔掉,不能讓他們有任何可乘之機。」
我磕磕碰碰地摸進了隔壁的控制室,這裏同樣沒有人,只有飄浮在控制台上方的全息面板上不斷更新著最新的實驗數據。我在一個位置上坐了下來,打開平面鍵盤,迅速輸入查詢指令。隨著全息面板的關閉,一個對話框提示我輸入賬號密碼。我猶豫了一下,混亂的記憶中並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但是一個清晰的名字和生日卻從紛亂的記憶中浮現出來。我迅速將其輸入電腦,幾秒鐘后認證通過了,我取得了最高管理員許可權。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
金屬摩擦的聲音響起,蒙面男拿出了一把長匕首。
「你知道『臨終回憶』?」我愣住了,「這個應該是絕密吧?」
那張臉我永遠不會忘記,因為那就是我啊。
我望著掌中的硬幣,那是一枚古羅馬銀幣,上面雕刻著某位皇帝的肖像。
「我準備好了。」我回答。
「很好,非常好。」約瑟夫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於『臨終回憶』計劃的說明我們直接跳過,因為時間比較緊急。那麼,我們開始工作吧,不穩定因素似乎已經被排除了,接下來只要進行基本工作就可以了。」
「不要多管閑事。」約瑟夫搖了搖頭,「我們必須保密。保密的原則你明白嗎?就是儘可能減少泄密的可能性!而且用死人的電話發簡訊,你這是在製造靈異事件嗎?」
莫名其妙的死刑判決簡直像一場鬧劇,沒有證人也沒有犯罪證據,只是單純可笑的過場而已。
「史密斯先生,」美女端起了高腳杯,「為了這個愉快的夜晚,乾杯。」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又出現在了那間小小的房子里,被拘束衣束縛在椅子上。牆上的小屏幕里並沒有人坐著,但是卻有幾名穿著白色工作服的技術員來來往往,他們似乎遇到了什麼問題,一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就在這時,約瑟夫坐到了屏幕前,他用手帕擦了擦油膩膩的額頭上的汗珠,然後將領帶整了整。
周圍的黑暗消失了,我回到了小房間,刺骨的寒冷依然殘留在我的皮膚上,雖然被裹在厚厚的拘束衣中,我的身體仍舊不斷地發抖。
「好吧,今天就到這裏。」約瑟夫說,「下一次我們試試新功能,那需要你的充分合作,請做好心理準備。如果你表現得足夠讓我滿意,我會想辦法提前把你從這個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鬼地方弄出去。」
她望著我,輕輕搖了搖頭,優雅地用手撥開耳邊垂下的長發。
我感到自己的心臟逐漸停止了跳動,意識逐漸渙散,但是我卻並不恐懼,因為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意識到這一點,無數記憶好像破閘的洪水一樣從我的腦海內湧出,使我感到一陣眩暈。但是那些記憶卻暗示著更加恐怖的事實,450秒的時間確實非常短暫。
「我殺了誰?」我問。
「這可真是太好了。」我故作高興地說,「真希望趕快從這裏出去。」
「等一下!你在幹什麼?」約瑟夫呻|吟起來,「不要做傻事!這台機器現在沒有跟任何克隆體連線!貿然啟動轉移程序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該死!她是認真的!傑克,快想辦法阻止她!我們需要轉移程序!」
「我該怎麼做?」我問。
但是下一秒,哀求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慘叫,鋒利的刀刃刺進了女人的後背,四濺的鮮血飛散開來。劇烈的疼痛從我的背後傳來,死者臨死前遭遇的痛苦正在我的意識中重演。我恨不得現在就跳起來給那個矇著臉的殺人狂一記老拳,可是我所扮演的死者顯然沒有這個能力。
「沒錯,我是個自私的人。」老人苦笑,「首先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人類究竟是什麼?」
然後一切都結束了,只有一個聲音在我的腦海中回蕩:爸爸、媽媽,對不起……
「這太瘋狂了。」我搖了搖頭,「人類沒有資格追求不朽的生命。」
念之所致,我的意識沉入了腳下的黑暗。當視野變得清晰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扇巨大的門前。那扇大門的高度目測在三十米左右,寬度則是十米,完全用潔白無瑕的白色材料建造,突兀地聳立在倒映出藍天的淺水中。白色的雲和藍色的天空在鏡面般的淺水上流動,而在那薄薄的水面下,是白色的地面,腳踩在上面有種粗糙的感覺。
「對不起,」我舉起了扳手,「請原諒我……」
「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約瑟夫咧嘴一笑,「今天的成果必須儘快向沃爾特先生彙報一下,下次行動可能要延後,我會在需要的時候通知你。」
現在悄悄逃走也許是個好主意,可是我還有一件事要做,因為我答應過那個瘋狂的老人,我會讓他獲得真正的安息。
外部干涉開始加強,病房的牆壁開始扭曲。
我驚訝地轉過臉去,只見一位垂暮的老人坐在火爐邊。他看起來已經很老了,臉上滿是歲月留下的溝壑,稀疏的白色頭髮下露出長著老年斑的頭皮。但是那雙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好像所有的生命力都在目光中燃燒。
「龍儀,告訴你個好消息。」他說,「我們似乎已經快要成功了,這次得到的數據超乎想象,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夠從這裏出去了。我們已經為你安排好了一切,法院的裁定也即將做出,沒有什麼能阻止你重新過上體面的生活了。」
「我現在的處境就像棋盤上的你。」老人說,「被人逼到了絕境,而且翻盤的機會很小很小。不過,這並不代表完全沒有希望。我料想到沃爾特會在我死後打我大腦的主意,雖然我在遺囑中交代過要將遺體立即火化,但是他卻有很多門路將我的大腦保存下來。本來我可以用手槍對著腦袋來一下,一勞永逸地解決後顧之憂,可惜的是,我缺少那樣的勇氣。我不是什麼英勇無畏的戰士,敢於將生死置之度外,我只不過是一個虛弱衰老的怕死鬼,我的所有研究都是為了一個自私的目的。」
坐直了身體,我稍微用力,隨著皮帶斷裂的聲音,我掙脫了背後的束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乳白色的拘束衣像長袍一樣耷拉下來,我用斷裂的皮帶將袖口紮起來,然後打開了手掌。一把黑色的鑰匙出現在我的掌心,那是一把古老而巨大的鑰匙,看起來是一個象徵物。它的確只是一個象徵,是某種程序在我意識中的具象。
「我能理解。」我搖晃了一下腦袋,試圖伸展被束縛的手臂,但是失敗了,「我只是覺得……看到一個人在我眼前死去,心裏很不舒服。」
「主任,」那個捲髮的年輕人從屏幕邊緣探出頭來,「可以開始了,腦電波同步完成,隨時可以載入。」
「準備好了嗎?」他read.99csw.com問。
「我懂了,」我曖昧地回答,「我會好好合作的。」
法警機器人拉開了欄杆,用冒著電火花的金屬手臂把我拉了出來,粗暴地推著我向法庭外走去。
「啊,差不多吧。」我回答,這些台詞已經完全設置好了,直接從我的嘴裏說出來,這樣的感覺讓人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提線木偶。
我意識到一個問題,剛才自檢的時候光是注意機體表面,沒有去檢查燃料系統,會不會是泄漏的燃料被提前點燃,炸毀了引擎?下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哪裡不對。我根本不了解亞軌道飛行器,根本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故分析。這些知識來自何處?身體依然被|操縱著,我意識到,那些知識來自於我正在扮演的死者。因為某種原因,在同步狀態下,我也能擁有跟他一樣的知識和技術。
「非法人體試驗。」老人說,「尋找腦電波波形接近的人作為實驗體,通過原有數據進行還原。不過這種還原也許是永久性的,那個被抓來的倒霉蛋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一直充當路由器,永遠被關在實驗室中。」
「不過別高興得太早,」約瑟夫整了整領帶,「沒有沃爾特先生和檢察總長的簽字,法院是不會受理的,不過如果你好好跟我們合作,我會設法說服檢察總長。好吧,我們開始今天的工作吧。讓我們進入計劃的第二階段。」
從控制室的側門出去,繞過實驗室中央的設備,我來到生物樣本儲藏室。這裏看起來好像是醫院的標本間,十余個大腦漂浮在淡綠色的液體之中,上面都插滿了電極。與這些玻璃容器相連的是負責數據傳輸的線路和生命維持裝置。我用手輕輕撫摸那些容器,它們就是我與之接觸過的人,那些死者最後的殘骸。
「我在,」我回答,「剛才好像不太順利?」
「坐下!你這傢伙給我老實點!」約瑟夫不斷地向後挪動肥胖的身體,「給我待在那裡不要動!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對付你的!只要你的大腦還在我們的掌控之下,你就只能乖乖任我們擺布!你明白了嗎?要是你合作的話,把我們想要的東西交出來,也許沃爾特先生會大發慈悲給你一具克隆體,讓你重新回到這個世界上來,如果不然,我可是有無數種方法對付你這臭婊子!」
最後的記憶在我腦海中閃過,那是短短的450秒,也是我人生的最後一段回憶。
「葯?什麼葯?」我問,「我在哪兒?我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在這裏待了多久了?」
「非常糟糕,」我回答,「以後別讓我到這種重口味的記憶中體驗了。」
我感到一陣寒意從背後升起,「他們說我殺了人。」
來自腳下的巨大引力將我的意識拉進了無底深淵,我討厭這種感覺,每一次都好像從深淵掉進地獄。數秒鐘之後,視覺和聽覺逐漸恢復,我意識到自己進入了「角色扮演」狀態。身體不受控制,視野隨著頭部轉動而晃動,這種感覺不好。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和惡臭,就好像屠宰場的下水道,疼痛從身體的各個部位傳來,我忍受著死者強加給我的痛苦,努力睜開眼睛。
「這樣啊,」我突然有些慶幸,「他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我舉目四望,試圖找到用於打碎容器的工具,牆上的工具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從裏面拿出最大的一把扳手,再次來到了殷明國的大腦前。
周圍的一切都化為沙粒消散了,我回到了精神病院的小病房中,被拘束衣束縛在椅子上。
「我想是的。」我有氣無力地回答。
刪除所有數據,然後對固態硬碟進行不可恢復性的數據覆蓋與格式化。將自己能想到的手段全都用上之後,我關閉了電腦,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控制室。
我望著黑暗,猶豫不決,可是黑暗中突然飛來無數繩索纏住了我的身體,在我掙扎之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拉進了黑暗深處。
「氣勢不錯,」老人評論道,「不過卻有勇無謀。」
約瑟夫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蒼白,他動了動嘴唇試圖說出什麼,但是最終卻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大叫:「傑克!這是怎麼回事?植入的虛擬人格沒有起作用?」
我咬著下唇,眉頭緊鎖,說實話,棋盤上的局勢很不妙。
「你是誰?」我問。
「你在一間精神病院的隔離治療室,」約瑟夫微笑著說,「那裡很安全。」
房間內的燈光閃爍了一下,但是周圍的場景並未崩潰。我冷笑著站起身來,拘束衣的皮帶隨著我的動作紛紛斷裂,約瑟夫望著我,流露出恐懼的表情,好像屏幕里的女鬼就要爬出來向他索命。
「為了測試一下,」老人裹緊了身上的破毛毯,「你到底是男是女?」
時間過得很慢,我試圖依靠數數來計時,但是還沒有數到50我就放棄了,在這個白天黑夜都分不清的小房間里,沒有任何東西作為參照物,我被拘束衣綁在椅子上,只能無奈地等待通訊聯絡。
「傑克,還沒好嗎?」他側頭對旁邊什麼人說道。
「不,我們這是第一次見面。」胖男人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動搖,「聽著,小子,我的名字叫約瑟夫·懷特,『臨終回憶』計劃的負責人。你運氣不錯,在執行死刑期間被我們發現具有很不錯的『才能』,現在我們把你加入到我們的計劃中,如果你合作的話,我會申請法庭將你的死刑改為無期徒刑。你覺得這個條件怎麼樣?」
我抬起頭來,望著椅子背後的門,這扇門從前真的存在過嗎?我一點也不確定。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我手中的鑰匙可以打開它,而門後面的世界究竟怎樣?誰也不知道。
「天哪!我們死定了!」副駕駛哀號起來。
「這不重要。」約瑟夫打斷了我,「重要的是你被判了死刑,現在只有我們能幫助你,你懂嗎?只有我們可以讓你免於一死。」
牆壁上的小屏幕中,約瑟夫正衝著身後大喊大叫,看得出他們遇到了什麼麻煩,我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卻只能聽到隻言片語。
過場式的有罪判決很快結束,我又回到了精神病院的小房間里,被乳白色的拘束衣緊緊地束縛在椅子上,一切都跟從前沒有什麼兩樣。牆上的屏幕閃動了一下,約瑟夫出現在了上面,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很不妙。
「我保證這樣的情況不會再發生了,」約瑟夫說,「今天只是個意外,我們犯了一個錯誤,不過請你相信我們,下不為例。」
「你能出現在這裏,說明沃爾特還沒有死心。」老人移動著主教,「他依然窺視著我所留下的遺產,但是我絕對不會給他的。」
意識被拉回了精神病院的小房間,我無奈地動了動被拘束衣束縛的身體,貌似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很久,但是卻並沒有飢餓感,也沒有去過廁所。我開始懷疑,自己現在究竟處於何種狀態。
約瑟夫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他換上了不愉快的口氣,「那不重要,反正你即將成為一個自由人,過去的罪孽有必要深究嗎?」
「自私的目的?」我問。
「嘿,今天感覺怎麼樣?」他似乎很高興,「你看,龍儀,這是什麼?」
我不禁吞了口唾沫,原來我剛才看到的,是一個人死前的記憶。被子彈擊中的痛楚依然殘留在我的胸口,好像真的有子彈射進去一樣。
疼痛與求生的本能支持著我向前爬去。可就在這時,一隻靴子踩住了我的后腰,緊接著,四發子彈先後擊穿了我的後背。
現在這裏的「我」有五個,我拚命說服自己冷靜下來,因為可能的答案只有一個:克隆體。這裡有五具我的克隆體,而我剛剛激活了其中一具。老人給我的鑰匙原來就是程序的最後一部分,我的意志被載入了一具空白的克隆體!
「沒錯,」約瑟夫點了點頭,「首先我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臨終回憶』是警方的絕密實驗,這項實驗的目的就是提取刑事案件被害人大腦最後的記憶。你知道,人類的記憶分為永久記憶和臨時記憶,就像計算機的緩存和硬碟一樣。人類的大腦在完全停止活動之後,仍然可以儲存大約450秒的記憶,當然了,根據年齡和性別,這一儲存時間可能會延長或者縮短。但是,大部分人都集中在450秒左右。」
「快點再來一次!」約瑟夫喊道,「這次絕對不能失敗,如果再出什麼岔子,沃爾特先生會要了我的命!」
「抱歉,」我露出了苦笑,「你說的這些我不是很明白。」
「絕密?那是對外人來說。」老人笑了,「作為『臨終回憶』系統的創造者,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它了。但是,我的研究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只有上帝有權查看死者的記憶,人類根本沒有這個資格。不過當初我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對研究的狂熱和過度的自信蒙蔽了雙眼,使我沒有辦法看到自己造的罪孽。窺視死者的記憶,這並不是人類應該掌握的力量,你的到來就是對我最大的懲罰,我試圖用死亡來埋葬的東西就要被挖掘出來了。」
「不可能!」傑克的臉從屏幕一角閃過,「系統運轉正常,所有數據都在許可範圍內。」
我把目光投向控制面板,只見一盞警示燈不知道什麼時候亮起來了。
「可以,」我舔了舔凍得發紫的嘴唇,「能給我來點暖氣嗎?這個地方突然變得跟冬天的下水道一樣,我快要凍死了。」
「嘿,夥計們。」我有些不解,「你們在說什麼?」
大量數據被徹底粉碎,我望著不斷被填滿的進度條,稍微鬆了口氣。電腦是人類創造的工具,它不會對指令產生任何疑問,只要你擁有足夠的許可權,你就可以驅使它做任何事情。
「我是……女性。」我羞澀地移開了目光,「話說就不能換個問題嗎?」
「我想知道那個飛行員最後準備給誰發簡訊。」
「見鬼!是太空垃圾!」副駕駛撇了撇嘴,「再這樣下去,我們進入大氣層的時候,左邊的翅膀就倒霉了!」
「能問個私人問題嗎?」我說,「現在我究竟在什麼地方?」
「不,這不是關鍵。」約瑟夫向屏幕前湊了湊,「聽著,你對我們很重要,整個『臨終回憶』計劃幾乎全部建立在你的大腦基礎上,你是我們團隊非常寶貴的一名成員,我們會為你做任何事情。」
「增加一倍的腎上腺素!快點!」
我彎下腰去,用手指劃過水面,藍天因為水波而扭曲,但是水面上並沒有我的影子。明明雙腳就在水中但卻沒有倒影,這真是非常奇妙的感覺,好像忘記了自己是誰一樣。將指尖上的水滴放入口中,咸澀的味道充滿了舌尖,原來我腳下是一望無盡的鹽沼,廣闊的鹽殼上覆蓋著一層飽和鹽水,沒有任何生物能在其中生存。
溫暖的房間里瀰漫著木頭燃燒所散發出來的特有氣息,古老且充滿懷念,好像連凝聚在年輪中的時https://read•99csw.com光都散發到了空氣中。氣息的源頭來自石頭砌成的壁爐。在壁爐上方,擺放著精緻的小工藝品和粗大的鹿角與老式獵槍。
周圍的場景在一瞬間崩塌了,化為無數黑色的沙粒,消失在黑暗的水面之下。我被獨自留在了黑暗中,目瞪口呆地注視著腳下的水面。沒有倒影。覆蓋在黑曜石地面上的淺水之中並沒有我的影子,類似的事情從前似乎發生過。
「把它給我!」約瑟夫貪婪地伸出手來,「我們有話好說。」
我重新回到了精神病院,在拘束衣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死者遭受的痛苦至今仍舊在我的身上流動,好像那些可怕的傷口真的在那裡一樣。我從未想過450秒會如此漫長,好像過了數百年。
來自腳下的吸力將我的意識拉進了黑暗的深淵,這種感覺非常不好,有種墜落地獄的錯覺,但令我感到驚訝的是,自己似乎開始適應這種感覺了。
「死亡是無法逃避的,」老人搖了搖頭,「只有真正面對並戰勝死亡的人,才有資格獲得重生的權力。」他嘆了口氣,「好吧,說實話,喚起你真實的人格其實是我自私的計劃的一部分,但是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辦法了。幸運的是,老天也並沒有因為我犯下了罪孽就將我棄之不顧,如果送進來的是個罪大惡極的殺人犯,我恐怕根本就沒有機會彌補我的過失。」
我冷冷一笑,收起了鑰匙,轉身走向椅子後面的大門。
就在這時,我看到他從口袋中掏出手機,選擇了一個號碼,然後進入了簡訊編輯界面,但他的皮膚已經被凍結,手指關節再也無法觸碰手機鍵盤……
突然,門被打開了,出現在門后的是布滿晚霞的紫色天空。在黃昏的夕陽下,那位在法庭中與我有一面之緣的女孩正注視著我。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我抬起頭來,身體顫抖著,「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話,也許我還能以這種形式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你馬上就知道了。」
突然,手中的硬物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什麼東西就在我的手心裏。我努力掙扎,試圖擺脫拘束衣,但是卻無濟於事。那些皮帶勒得太緊了,我無法掙脫。朦朧的感覺再次襲來,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不能屈服!我大聲告誡自己。一定有什麼辦法從這裏出去。硬物無聲地從我手中滑落,身後傳來了石塊落入水中的叮咚聲。
片刻之後,實驗室內警報大作。約瑟夫向我撲來,伸出手來想要抓住我,但是他太低估我的行動能力與決心了,在他試圖抓住我手腕的剎那,我毫不客氣地在他兩腿之間的重要部位狠狠地來了一腳。這個肥胖的男人立刻捂著下體痛苦地蜷縮在了地板上。
我轉過臉去,只見約瑟夫正站在門口,一臉驚慌地看著我,當他看到我的臉時,手中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掉在了地上。
「沒錯,的確很瘋狂。」老人自嘲地笑了起來,「我花去了半生時間所做的研究,最後不過是一個垂暮老人的妄想罷了。因為直到最後,我都無法解釋『意志』這個關鍵因素是怎樣存在於人腦之中的。就像中世紀的學者們試圖從血液中尋找靈魂一樣,我最終也沒有能夠找到意志存在的證據,更無法解釋它的存在原理。但是,我卻留下很多不該留下的遺產,這些東西都是我瘋狂計劃的副產品,過於危險,必須被永遠埋葬。可是,也許是報應吧,在我死後,我的靈魂被自己製造的機器搞得不得安息。不過我還是提前做了一些準備,在大腦的最後450秒記憶中寫入了一些『有用』的東西。就像我之前給你的羅馬銀幣,那是精神暗示,利用大腦特有的『編碼』製造出來的程序。」
我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來自腳下的巨大引力將我拖進了無底深淵。我試圖掙扎或者尖叫,但是冥冥之中我似乎記得這種感覺。很刺|激,或者說很令人不愉快,但是卻沒有任何危險。
視覺比其他感覺更快恢復,當周圍的景象變得清晰起來時,我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上一次的木屋中。但是,刺骨的寒風卻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房間內的景象與我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壁爐中沒有爐火,陳舊的傢具上矇著厚厚的灰塵,被膠紙勉強固定在一起的玻璃窗不斷地顫抖,寒風從牆上的裂縫滲入屋內,帶來無盡的寒意。
我無話可說,這個人的自私讓我很反感。
「你怎麼了,龍儀?」約瑟夫轉向我,「身為我們這個團隊的重要成員,你也應該高興才對,可是很抱歉,我不能把你從那個房間里弄出來,你知道,光是用精神異常這個借口把你弄出死囚監獄,就花了我們很大的力氣。」
駕駛艙內的空氣很快流失殆盡,我感覺自己的眼睛和胸口在氣壓的作用下鼓了起來,難以言表的痛苦來自我破裂的肺泡。我很清楚自己就要死了,不,應該說這段記憶的主人就要死了。我現在在承受著跟他臨死之前一樣的痛苦。
我站在被告席上,被銹跡斑斑的柵欄圍在中間,在柵欄的外面,四台破舊的法警機器人嚴密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環繞法庭的灰色大理石柱已經風化,看起來好像是古羅馬時代的遺迹。在對面的高台上,體態臃腫的法官像一堆起伏的肉瘤。
「但是我卻不能去沙龍。」
這個問題我一時想不出答案,思考了幾分鐘之後,我慢慢開口:「人類就是從父母血脈中誕生出來的生物吧?」
「攻擊是最好的防禦,」老人露出了笑容,「但這並不完全正確。」
「似乎有些時間感的喪失帶來的遲滯?不過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約瑟夫說,「接下來我們要把你跟一名飛行員的大腦連接在一起,可能有點兒刺|激,不過別擔心,那都是幻覺。現在,深呼吸,然後慢慢放鬆神經,我們就要開始了。」
「準備好了嗎?」朦朧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每個容器下方都有死者的名字,我依次尋找,終於在置於一台特殊設備上的容器上發現了那個名字:殷明國。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個窮盡一生終將妄想變成現實的瘋狂科學家。而現在,他的靈魂就被囚禁在這團蛋白質之中,即使死後也不得安息。
當我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狹窄的駕駛艙。我環顧四周,平面顯示器上浮現出飛行參數,湛藍的地球浮現在機窗外,大氣層邊緣的閃光耀眼炫目。我猜想這應該是在一架低軌道穿梭機上,距離頭頂的空間站還有數十公里。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精神開始渙散,可就在這時,約瑟夫的臉再次出現在了屏幕上。
難道,被我殺死的就是她嗎?
「承蒙誇獎,」我微微頷首,「Checkmate!」
周圍的一切在老紳士死去的同時崩潰了,我掉進了腳下的黑暗,然後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拉回了那間小房子,重新被拘束衣束縛在椅子上。
「這……這不可能!」他用手指著我,「實驗還沒有進行到最後階段,到底是誰激活了克隆體?傑克,快叫保安來!快點!」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位老年紳士走了進來,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徑自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
這裡是世界盡頭。
計算機接受了指令,幾秒鐘后,穿梭機的三維影像被投射在全息面板上。在飛機的左翼,一塊紅色|區域正在不停地閃爍。
「我還有其他選擇嗎?」老人苦笑,「打開記憶之門的同時,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關於你自身的真相,雖然很殘酷,但是你必須接受它。」
一切都結束了,我沉入了黑暗。當意識再次被喚醒的時候,我穿著拘束衣被關在精神病院的小房間里。在我對面的牆壁上,一小塊液晶屏幕被點亮,身穿西裝的胖男人出現在了屏幕上,對於那張臉,我似乎有點兒印象。
「很遺憾,」約瑟夫抱起了雙臂,「因為你是個囚犯,而且殺了人。」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問。
我抬起頭來望著爬滿晚霞的紫色天空,不知何時,我來到了鏡子的內側。腳下的鹽沼被一層淺水所覆蓋,倒映在水面上的晚霞與真實的天空交相輝映。我低下頭來注視著水中的倒影,出現在我腳下水面上的,是那個長頭髮的年輕女孩。我伸出手指輕輕觸碰自己的臉頰,水中的倒影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我終於意識到,原來她就是我,我本來的人格。
這裏好像是一座實驗室的一部分,五個高達兩米的大型水槽並排放在我身後,除了第一個已經打開的水槽,剩下的水槽中都充滿了淡綠色的培養液。四名一模一樣的年輕女性漂浮在水槽中,她們閉著眼睛,好像失去了靈魂的空殼,又像是泡在福爾馬林中的屍體。
「感覺如何?」約瑟夫問。
「我們開始吧,龍儀。」他說,「為了減輕你殺人的罪責……」
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我開始在狹窄的房間里思考起來,我究竟是什麼時候被關進這裏的呢?模糊不清的記憶無法提供任何線索。那麼,我最後一次吃飯是什麼時候呢?同樣沒有任何記憶……持續的思考使我的意識變得模糊起來,但是卻無法入睡,只能保持一種半夢半醒的朦朧狀態。對了,我究竟殺了誰呢?連受害者的臉都記不起來,我又如何去懺悔呢?
「要知道,婚姻就是一條鎖鏈!」副駕駛繼續抱怨,「結婚就是把男人鎖在一個女人身上的變相無期徒刑,除非那個女人死掉或者離婚,否則結婚的男人一輩子都不會自由。不過沒關係,西雅圖的漂亮姐姐們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如果我們下一次飛拉斯維加斯,那可真是從地獄到天堂的直通車。你知道什麼是天堂嗎?連上帝都去拉斯維加斯度假了,我們幹嗎不去看看呢?咦……等一下!張,你面前的警示燈在閃!」
「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我把臉湊近了屏幕,「但那絕對不是可以交給你們的技術,由克隆人組成的大軍,光是想想就夠嚇人了。」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實驗室中回蕩,來自背後的衝擊使我失去了平衡。我倒在了地上,腹部血流如注。
周圍的溫度逐漸恢復了,寒冷的感覺隨之消散,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的身體逐漸復甦。但是拘束衣卻將我的雙手固定,我甚至無法站起來,只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具木乃伊,正被放在金字塔的墓室中。
我意識到,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本庭宣布!」法官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被告龍儀一級謀殺罪成立,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精神病院的隔離病房,還能是哪兒?」
但是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那個老人就在我面前死去了。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老人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在我們之間的桌子上,咖啡壺被挪到了一邊,整齊列陣的棋子https://read.99csw.com和黑白兩色的棋盤從桌子中冒了出來。老人推動一枚兵卒作為先手,我同樣將一枚兵卒向前移動以示抗衡。
「計算機,」我命令,「刪除所有實驗數據。」
「看來你也察覺到了,」約瑟夫苦笑,「並不是每個死者都允許我們窺視他的記憶,而且這個大腦因為中風而嚴重受損,光是讓腦細胞活性化就費了我們幾個月的時間。不過沒關係,雖然排斥反應異常強烈,但我們還是提取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把一份文件傳輸到了屏幕上,我看到那是一張申訴狀,似乎是準備給我進行減刑的申請。我不禁搖了搖頭,這個傢伙雖然自私,卻還算守信用。
沒有聽眾,沒有陪審團,偌大的法庭之中只有我一個人。來自周圍空間的巨大壓力不停向我襲來,令我感到一陣眩暈。
「糟透了,」我抱怨道,「我剛才進入了一間格調高雅的書房,但是我拿起書架上的書,卻只能看到文字碎片和意義不明的插圖。然後一個老頭進來,寫了一封信之後服毒自殺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尋死。」
「當然了,因為你原來的人格被凍結了。」老人解釋,「人對自己的形象特別是自己的臉擁有最深刻的印象,為了避免你原有的人格復甦,首先要抹掉的,就是你的形象。不過沃爾特顯然沒有完全掌握虛擬人格的構建技術,無法用虛假的形象完全覆蓋你原本的形象,所以我才能看到你真正的樣子。」
點火的瞬間,巨大的衝擊力從背後傳來,我感覺自己的脊椎彎曲到了極限,然後被周圍的肌肉群重新拉直。耳邊警報大作,窗外的地球跟太空交替出現,巨大的離心力讓我一時摸不到操縱桿。面前閃爍的全息面板上,穿梭機的三維圖像顯示後半部分解體了!
「好的,傑克,我知道了。」約瑟夫轉向我,「現在,我們開始吧,你有450秒的活動時間,先體驗一下全新的第二階段吧。」
「那當然了,你只是一個媒介,就像路由器。」老人說,「不過我並不想責怪你,更不想對你發脾氣。畢竟我現在在法律上已經是個死人了。我的大腦現在想必被那些混蛋泡在培養液中,上面插滿電極,看起來就像是某種海洋生物。孩子,跟我說說你的事情,你是怎麼被拉進『臨終回憶』計劃的?」
「維持軌道高度,等待救援。」我握住彈出的操縱桿,「切換到手動操縱模式,啟動引擎點火程序,準備強制退出彈道飛行。」
「我在他死之前聽到了他最後的聲音,」我試著驅散身上的寒意,「他想對他的父母說一聲對不起,您能幫他代為轉達嗎?」
「會下象棋嗎?」老人微笑著注視著我。
「讓我們繼續吧。」他用手指輕輕敲擊面前破舊的茶几,黑白兩色的棋盤出現在了桌子上,上面的棋子還保持著我離開時的狀態。
「是嗎……」我嘆了口氣,「我果然已經死了啊。」
「是的。」我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一陣風拂過,鏡中的天空變得飄忽不定。好像有誰在呼喚,我將視線轉向屹立在鏡中的白色大門。門正在逐漸關閉,門后被晚霞染成紫色的天空正在消失。
「哦,上帝。」約瑟夫站了起來,「今天就到這裏吧,別忘了……」他欲言又止,警惕地關掉了屏幕。
「今天是幾號?」他重複了一遍我的話,然後笑了起來,「今天是幾號一點都不重要,關鍵是你要開始幹活了,我們可沒有休息日。」
深深的罪惡感在心底湧起,我的身體因為痛苦而彎曲,指甲劃過白色的大門,細碎的顆粒從門上剝落。原來構成門的白色材料,是成千上萬的鹽粒。鹽之門聳立在天空之境中央,等待著開啟真實的時刻。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問。
我隱約意識到,那並不是什麼事故,而是幾個月前一次腦部測試所帶來的必然結果,有人為了獲得我的大腦而謀殺了我。
「先生,」我打斷了他,「我想知道我究竟殺了誰?」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我意識到這一點,將注意力從法官身上移開。周圍空蕩蕩的座位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開裂的皮革坐墊上落滿了灰塵。陪審員席位早已腐朽坍塌,變成了一堆黑色的爛木頭。然而在我身後最靠近大門的位置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悠然地翻閱著報紙。她是這場審判唯一的聽眾,但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會儘力而為。」
「是的,每一個細節。」約瑟夫洋洋得意,「跟上一次一樣出色,毫無瑕疵。」
「我是男的。」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影像消失了,我深深地嘆了口氣,遲滯的感覺接踵而至,我只能低著頭忍受時間的流逝,同時試圖回憶起我殺死的那個人。但是不管我如何嘗試,最後都以失敗告終,好像有人在我的記憶中築起了一扇門,而我卻沒有開門的鑰匙。
「龍儀,你在嗎?」他問。
身體沒有任何力氣,我感覺自己好像成了剛從長眠中蘇醒的植物人,無法驅動肌肉萎縮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從膝蓋和手肘傳來,能感到疼痛是件好事,我很久沒有這樣真實的感覺了。試著調整呼吸,我慢慢地坐了起來,轉動僵硬的脖子觀察四周。
「沒關係,那些都是幻覺而已。」約瑟夫說,「也許他們把給你的葯搞錯了。」
這裡是天空之境。
門,一扇門?
「抱歉,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不過請務必忍耐。」約瑟夫輕描淡寫地說,「今天早上,死者的頭顱在河裡被發現,面容已被毀壞,幸運的是,大腦保存完好。警方會對我們提取出的信息感興趣的,那個變態殺人魔一定會付出代價。」
突如其來的刺痛感將我驚醒,屏幕上出現了約瑟夫焦急的臉。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周圍什麼都沒有發生,污水、冰塊都消失了,只有寒冷仍留在我的體內。
「中央突破。」老人望著我,「防禦,還是繼續進攻?」
「等一下,」我站起身來,「你一定搞錯了!」
指令確認,開始刪除。
「本庭宣布:」法官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被告龍儀一級謀殺罪成立,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一個滿頭捲髮的年輕人在畫面中一閃而過,「好了,主任,我們連上他了。」
高腳杯碰撞的清脆響聲在飯店的雅間中迴響,在我們一側的玻璃窗外,是城市燦爛的夜景,輝煌的燈火令人沉醉,讓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愉快起來。剛才的審判應該是一場夢吧?一場不愉快的噩夢。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了倒映在玻璃上的那張臉。那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肥胖臃腫,衰老的頭皮上長著稀疏的頭髮。這根本不是我!
一個穿著皮夾克的男人出現在了視野邊緣,他的頭上套著一個麻袋,上面挖了兩個窟窿。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從窟窿中露出來,眼神中全是興奮與瘋狂。
這是什麼地方?帶著這個疑問,我向脖子後面摸索,似乎有什麼東西限制了我頭部的轉動。在後腦枕骨的下方,我摸到了一根數據線,這根數據線連接在植入我脊髓的微型電腦上,這種小小的腦部改造貌似在年輕人中很流行。雖然記憶依舊模糊,可是知識與常識已經先一步在我的腦中復甦,我試著通過數據線對外部設備下達了一條指令,容器中的液體立刻被排出了。
「好的,主任!」捲髮年輕人的聲音很興奮。
「引擎關閉,開始彈道飛行。」副駕駛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觸碰全息面板上的按鈕,「一切正常,熱防護罩開啟,平衡翼收回……很好。」他轉向我,「嘿,張,怎麼一副心情不爽的樣子,昨晚上跟女朋友分手了嗎?」
「看來只能『重啟』了。」傑克敲了敲鍵盤,「不過目前為止的數據足夠進行第三階段了,雖然有點兒抱歉,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我又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破舊的椅子在承受我的體重時發出快要散架的呻|吟,我從未想過一個幽靈會有這樣的重量。我和他,都是死人。兩個死人在一個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小屋中下棋,光是這一點就足以作為靈異故事的題材了。為了將精神儘可能集中起來,我移動中間的兵卒,發動攻勢。
「我感覺好多了。」我抬起頭來,「什麼時候開始?」
「我不認識沃爾特,」我說,「把我弄進來的是約瑟夫。」
在美女的尖叫聲中,蒙面人對我連開數槍,子彈穿過我的身體,打碎了身後的玻璃窗,將桌上的法國料理轟得四散紛飛。我踉踉蹌蹌跌出了身後的玻璃窗,與燦爛的夜景融為一體,消失在夜色中……
世界的消滅與重建在數秒內完成了,黑色的沙子從牆壁上褪去,我又回到了精神病院的狹窄病房中。牆壁上的小屏幕中,約瑟夫志得意滿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燦爛。
我試著冷靜下來,努力觀察周圍。視覺因為淡綠色的液體而扭曲,透過外面的玻璃罩,我依稀看到許多設備擺放在房間里。
這就是老人終其一生的妄想,現在他成功了。
「什麼心愿?」我問。
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毀掉這個大腦。
寒冷悄悄地浸入我的身體,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被污濁的冰水淹沒,黑色的水散發著惡臭,不斷從天花板上淋下來,而它又是那麼的冰冷,很快水面上便浮起了骯髒的冰塊。
「傑克,」約瑟夫回過頭去,「開始載入。」
這裡是什麼地方?正琢磨著,我發現對著我的那面牆壁上,一層軟墊向後收縮,露出一塊老式液晶顯示器,顯示器上的畫面閃爍了一下,一個穿著西裝的胖男人出現在了屏幕上。
「有反應了,主任,腦電波恢復了。」
「那個死胖子!我就知道他是個膿包!」老人咒罵道,「不過仔細一想,你也許真的是受害者。因為在我離開實驗室的時候,我將核心數據全部毀掉了,在沒有完整實驗數據的情況下,要想重新構建『臨終回憶』系統,必須按照以往的實驗數據再現當時的情況。而這種『再現』是非常困難的,至少必須付出很大的代價。」
掌中的熱流溫暖了我冰冷的手心,我打開手掌,卻看到老人給我的羅馬銀幣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抬起頭來,門后的女孩手中也出現了一枚相同的銀幣。兩枚銀幣彷彿在互相吸引,我和她不約而同地抬起手臂。在銀幣接觸的剎那,它化為光粒子煙消雲散,而我們的手掌卻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堅硬而冰冷的觸感從掌心傳來,那是玻璃?不,是鏡子。我突然意識到,鹽之門後面的世界是存在於鏡中的倒影。
「好了,說明到此結束。」約瑟夫點了點頭,「第一次啟動試驗很成功,等下一次需要你出場的時候,我們會把你『激活』,到時候就是正式的工作了。」
一聲悶響,淡綠色的液https://read.99csw.com體四散飛濺,金屬扳手擊碎了玻璃容器,破碎的腦組織再也無法進行複原。我看著在地上流淌的培養液,無力地鬆開了握著扳手的手。我剛才究竟做了什麼?是殺死了一個人,還是損毀了一件物品?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剛剛解放了一個受難的靈魂,給了他真正的安息。
「不會吧?」叫傑克的年輕人從屏幕邊緣一閃而過,「我們的程序應該是完美的,可能是今天被害人的記憶對他深層意識產生了過大的刺|激,造成虛擬人格出現混亂。也許我們之後應該改進一下,避免出現這種情況。」
這是誰的記憶?我不禁環顧四周,這一次,身體隨心所欲地動了起來,那種提線木偶一樣被|操縱的感覺消失了,我好像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來到書架前,伸手拿起了一本書,翻開那本厚厚的線裝書,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模糊失真的文字。我拿起另外一本書,翻開之後發現跟前一本差不多。
「這能成為我減刑的條件嗎?」我試著套他的話。
「這是我最後的實驗,」老人從毛毯下拿出了一把黑色的鑰匙,「將意志與肉體分離的瘋狂之匙,如果你的意志能夠脫離大腦這個載體獨立存在,那麼我的理論將是正確的。但是,這很可能是一條不歸之路。由於很可能使實驗者丟掉性命,我從未進行過分離意志與肉體的實驗,連技術理論也無法驗證。你能否成功,我根本無法保證。但是至少,你可以用自己的意志選擇是否接受它。」
「哈?」我一愣,「什麼都不做?」
「遇到麻煩了嗎?」我問。
精神病院的牢房在一瞬間崩潰了,我跪在淺水中,平靜的水面倒映著藍天與白雲,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我掃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左側失去了騎士,兵卒的支撐點變得不甚穩固,而老人的皇后和主教已經就位,這樣下去左翼被突破只是時間問題。於是,我決定孤注一擲,從右翼發動一場攻勢。
「好啦,今天就到這裏。」約瑟夫說,「下個任務不會太久的,你今後會很忙。」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老人輕描淡寫地說,「在你的大腦與我的大腦同步的時候,我所掌握的技能與知識也能為你所用。你剛才說你沒有自願加入計劃的記憶,也就是說你並非沃爾特的協助者或者僱員?」
屏幕關閉了,我再次成了一個人。
我只是苦笑,並未接腔。
在三步之內,我失去了主教和戰車。
「謝天謝地。」約瑟夫轉向我,「能聽到我說話嗎,龍儀?」
「我該怎麼做?」我問,「我該如何幫助你?」
「說實話,」約瑟夫說,「在實驗的第一階段,你其實只要什麼都不做就可以了。」
「時間差不多了,」老人轉向我,「我能為你做的十分有限,但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幫助你。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做過什麼,你都是我的研究的受害者。」他展開枯瘦的手,將一枚硬幣放在我的掌中,「這是一個心理暗示,可以從一定程度上動搖他們對你的人格覆蓋。沃爾特並沒有獲得實驗的全部數據資料,而約瑟夫不過是個又蠢又笨的死胖子,他們都不能很好地控制這套系統,如果你擁有足夠強烈的意志,你也許能取回原本的人格。」
「你看起來很疲憊,」約瑟夫注意到了我的變化,「也許我們需要檢查一下,畢竟這次的時間可能會比較長,你的狀態至關重要。」說完,他轉過身去,「傑克,準備一下,他的狀態好像不太好,需要加些料。」
我到底怎麼了?這是在做夢嗎?
「我只希望能記住他的名字,」我試探著說,「並且終生為他禱告。」
我望著他,心中怨氣翻滾,但是對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卻不得不接受。老人說得沒錯,死亡是無法逃避的。
「哦,上帝!推進劑爆炸了!」副駕駛叫道,「怎麼會這樣?!」
一陣嗡嗡聲在我的腦海中炸響。我究竟殺了誰?我為什麼被判有罪?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我扶著玻璃外壁,拚命咳出肺中的液體,消毒水一樣的味道令我感到一陣噁心。就在這時,容器的外殼突然打開了,我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白色的地板上。
我移動了我的皇后,然後接過了鑰匙。老人看了看棋盤,又看了看我的臉,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原來如此,左翼的攻勢只是為了減少棋子的數量,中路的自殺式攻勢是為了調走我的皇后,打開奇襲的突破口……兵不厭詐,真的是非常不錯的詭計。」
「這個嘛……」約瑟夫敲了幾下鍵盤,「哦,是他家人的電話號碼,好像在……嗯。不過這跟事故沒什麼關係。」
老紳士將信小心翼翼地夾在《聖經》中,然後回到了書桌前。我本該給他讓路,但是身體的反應卻慢了半拍,結果老紳士直接從我的身體中間穿了過去,好像我才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幻影。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被粗暴地撞開了,一個蒙面人闖進了房間。
「看起來相當成功,」約瑟夫滿意地笑著,「傑克,告訴所有人,我們晚上要慶祝一下!到西大街22號的『貝尼萊德』沙龍去,告訴老闆包場!」
「我們又見面了。」
「請不要用那個名字稱呼我,」我冷冷地打斷了他,「約瑟夫·海勒先生。」
「樂意效勞。」我裝出謙恭的樣子。
「用那個號碼發個簡訊也不行嗎?」
「主任,」一名年輕女性進入了屏幕,「沃爾特先生要見您,他說再有十分鐘就要趕到了,您最好去準備一下。」
「先生,」我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你們把所有的數據都提取出來了嗎?」
面對門外無盡的黑暗,我沒有任何恐懼也沒有任何猶豫,勇敢地走向黑暗的最深處。
「很好。」胖男人似乎有些不安,「龍儀,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刺耳的電流聲穿過耳膜,周圍的景物一下子向後退去,一股麻木的感覺衝擊著我的神經。我被拉進了一個漆黑的洞里,消失在深淵的最深處……
「什麼內容?」
我向他走去,來到他的面前,老紳士依然無視我的存在,彷彿我是一個看不見的幽靈。他從抽屜里拿出一支鋼筆,開始在紙上寫信。在這個電子通訊異常發達的時代,很難相信有人還會用這麼古老的方式進行聯絡,我聚精會神地看著筆尖在紙上寫出一行又一行漂亮的拉丁字母,直到老紳士把信紙折好裝進信封。然後他來到書架前,從書架上的藏書中取出了一本很厚的書,封面上的十字架表明了那本書的身份——《聖經》。
法警機器人將我帶離法庭,一切都結束了……
他的話語彷彿萬年的冰霜,凍結了我心中的某樣東西。
約瑟夫咳嗽了一聲,擺正坐姿,問:「你有什麼疑問嗎?」
「當然不能。」老人將雙手交叉在一起,「人生本身就是一場棋,區別在於你是在當別人的棋子還是在用別人當棋子。當然,無論哪種情況,後悔葯目前都還沒有被發明出來。」
「可是鏡子里什麼都沒有。」我嘆了口氣。
「計算機,」我命令,「啟動自檢系統!速度快!」
驚醒,觸電的感覺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著更多的空氣流進肺部,深呼吸變成了劇烈的咳嗽。我發現自己穿著乳白色的亞麻拘束衣,被綁在一張鑲嵌著軟墊的椅子上。我環視四周,原來自己被關在一間不足八平方米的小屋內,周圍的牆上和地板上都鑲嵌著白色的軟墊。我使勁掙扎,但拘束衣上的皮帶將我固定得牢牢實實,根本無法掙脫。
幾秒鐘后,我感覺一股力量沿著脊髓流進了我的大腦,因為受到打擊而疲憊不堪的意識突然變得清醒起來,好像給即將熄滅的木炭澆上了汽油。
「被我踢壞命|根|子的男人沒資格口出狂言。」我微笑著反駁,「你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裏。」說著,我攤開手掌,向他展示我手中的鑰匙。
老人沉默了一下,輕聲說:「請讓我安息。」
「你是誰?」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在這裏做什麼?」
「這沒必要,」約瑟夫說,「你只要再完成一次工作就行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去吃點東西,下午我們再繼續。」說完,他關閉了屏幕,房間內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種自由落體的感覺持續了十幾秒,周圍的環境突然變成了一間古樸的書房,精緻而古老的木質書架散發出檀木的氣息,腳下的地板上鋪著紅色的地毯,踩在上面軟綿綿的。在書房四周的牆壁上,掛著名家的油畫和古代刀劍的複製品,在偏暗的室內照明的映襯下,顯得非常有格調。
三步之內,我的兩個兵卒被拿到了棋盤下。
門崩潰了,化為無數鹽粒煙消雲散,好像被堆砌起來的沙子突然失去了粘合力。消散的鹽粒融化在了風中,彷彿往昔的幻影,未曾存在過。
墜落,不停地墜落……自由落體隨著沉重的撞擊而結束,我猛地睜開了眼睛,試圖呼吸。可是灌入肺中的液體讓我無法發出聲音,奇特的液體侵入了我的眼睛,卻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呼吸雖然因為肺中的液體而變得沉重,但是沒有窒息的徵兆。
我扶著牆,挪動虛弱的身體離開克隆體倉庫。實驗室內沒有人影,牆上的電子鐘顯示,現在是中午12點,正好是午餐時間。在實驗室的中央擺放著一台大型實驗設備。它由複雜的生命維持系統和兩組量子演算核心組成,一個充滿淡綠色培養液的玻璃容器被置於設備之間,裏面漂浮著一個插滿電極的大腦。那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肉體了,而我不久之前才剛剛把它拋棄。有幸能親眼看到自己的大腦,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就在我經過那個女孩身邊的時候,她突然放下報紙,轉過臉來看著我,黑色的眼睛中透出莫名的銳利目光。
「我總覺得我老婆有問題……」副駕駛開始侃侃而談,「她總是抱怨我在床上的時候不夠給力,而且最近她好像交了很多朋友,上次我出飛行任務,她在家裡舉辦了一個派對,把客廳和棕櫚花園搞得亂七八糟。真是的……她以為是誰在養這個家?總是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嘴臉,我都想跟她離婚了!」
老人的聲音將我從震驚中喚醒,他依舊坐在壁爐旁邊,隱身在黑暗的陰影之下,好像來自地獄的幽靈。
「看起來要戰敗了,」我苦笑,「不過我居然會下象棋。」
「殺人?」老人打量著我,「我怎麼看你都不像是那種能把刀子或者子彈送進別人身體的傢伙……不,也許你連只雞都殺不了。好吧,為了測試一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究竟殺了誰?受害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年齡幾許?相貌如何?」
我飛奔而去,試圖窺視門中的奧秘,卻只看到一抹被夕陽染成金色的秀髮與晚霞映襯下的消瘦身影。那個女孩背對著夕陽,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卻是我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