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想到莉莉撫摸肚皮的憐愛神情，我內心又變軟了。這個肚子里的孩子像是一顆種子，如果能遠離不公的命運，降臨在真正屬於人類的世界，也許能夠承載人類發展的希望。更何況，他還有可能是我的孩子。

話音剛落，巷口處警笛聲驟起。我臉色大變，如果巷口被封住，那將插翅難飛。

「可是生活條件正變得越來越好。」我插話道。

我張大嘴巴，「主人？」

即便是自私的小人，其實也有意願去堅守和付出的東西吧！我攥緊拳頭，朝主人的工作室看了一眼。火星開發的地圖和資料都保存在一台和主人信號相連的電腦主機中，我在電腦上的任何操作，都能同步被它察覺。

我心裏苦笑：現在的我何嘗不是一個奴隸？

「親愛的，永遠別低估人類，我們總是會在最需要的時候爆發出最大的能量。」可惡，莉莉的眼睛到現在還這麼勾人，像一汪湖水要將我淹沒。

這幾天，我一次次問自己：人類能否延續與我何干？就像人類主宰地球時，每天不都有物種從這個地球消失嗎？這不過是物競天擇的結果，人類被淘汰甚至滅絕，都是自作孽，只要我自己過得好不就行了嗎？

「憑什麼？」

走進主人的工作室，我迅速在電腦里搜索文件，由於開放了許可權，一路無阻，我很快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沒錯，這是個好主意。」阿光思忖片刻，「人類如果要重新成為主宰，首先要繼承以前的文明，婚姻是很重要的方面。」

「黃端，我在那裡等你！」身後傳來莉莉的叫聲。

「相信我。」莉莉頭也沒回，徑直朝著前方的牆壁衝去，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今天被抓了？」

然後就不省人事。

機器人毫不避諱它們的企圖，正是因為覺得人類無法撼動它們的統治——覺醒的只有少部分人，大多數人都甘於沉睡。

最後婚禮搞得並不怎麼正規，大家對該進行怎樣的流程都一知半解，於是半土半洋地組織了一場有些奇怪的婚禮。即便如此，當我看著身著一身潔白的紗衣緩緩走來的莉莉，還是忍不住動容。

「沒錯，但維持不了多久，地球的資源已經快要被我們消耗殆盡。你們人類可以從自然界獲取資源，同時償還自然界，比如種菜既可以食用，也可將菜種再次撒向大地。而我們機器卻不行，需要電、需要油，佔用的都是不可再生資源，而且只會索取。一直沒有找到清潔的再生能源為我們的生存提供保障。其實你們人類適應環境的能力比我們強，只不過你們後來選擇工業道路，沒有足夠的能源做支撐，便走上了一條死路。你也知道了，人類現在已經很難生育，這也與資源萎縮有很大的關係。」

「憑……憑你是我孩子他爹！」

啊？我傻眼了，看著她憐惜地撫摸著肚子，我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孩子？你別拿這個騙我。」

「請先到一邊，後面還有很多人。」其中一個機器人說。

所有的人屏住呼吸，靜得能聽見一根針落地。

莉莉臉色有些恐慌。我心一橫，對她說：「你趕快跑過去，我來攔住他們。」

然後我們就一直無話。主人從營養機內出來，特製的金屬外表被打上了一層蠟。它伸展身體，確認所有組件靈活如初，便讓我回房間休息。

「還不承認？三個月前，是誰乾的好事？」

主人的臉龐又出現在電腦屏幕上，不同的是，這次它帶有金屬光澤的臉上顯露著憤怒。

在一處極為隱蔽的場所，組織首領阿光熱情接待了我，特別是當我把U盤交到他手裡的時候。可我對他沒有任何好感，因為傳說中他是莉莉的情人，我一直對此耿耿於懷。當然，我不能讓他們發現自己的不自在，不然肯定會被笑死：這年頭，誰還會一直喜歡一個人？

嘴角牽動，滑鼠輕點，這些資料嘩嘩流入U盤，就像水龍頭毫不吝惜地噴水一般爽快。

這時莉莉一個踉蹌，我連忙拽住她，她沒有保持住平衡，撲到我懷裡。我們兩人翻倒在地。

「總要試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是一個錯誤的九-九-藏-書決定。我想，如果不是被此刻坐在旁邊聽得兩眼放光的華安拉過來，我應該正在主人家中一面打掃著衛生，一面隨著音樂扭動身姿。

阿光在車裡抬手看了看表，根據前方偵察的情況，今天的警衛並沒有加強太多，有兩名管理機器人在核實來往者的證件，另外有三名機器人警察在來回巡視。看來機器人對我們佔領飛船的決心估計得還不夠。

得知莉莉的心意后，我對阿光早已消除芥蒂，說：「只是我們不知道怎麼做，現在《人類管理法》中早沒有結婚這條規定了。」

「哦？」它一愣，「真遺憾。」

我答應了一聲，不知它對我說這些話有何用意。

「我們希望人類在火星上開發出足夠的資源，然後我們再遷移過去，同時尋找新的星球，將其改造成適宜人類居住的環境，如此往複。」

猛然間，華安抱住了它，另外兩人急忙向裏面沖。另一個機器人立刻發出警報，兩個機器人警察向他們追去。

「我和領袖談過了，我們正在組織力量，一起來吧！」華安熱情洋溢地邀請我。

我走進工作室，在電腦主機上插入一隻U盤，然後坐在客廳打開了電視。不一會兒電視信號就隔斷了，主人那焦急的臉龐出現在電視屏幕上，讓我心中暗生愧疚。

第三天過去了，我仍沒有下手。

莉莉走上前，溫柔地給我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卻讓我心裏有些慌亂。她聲音很輕地說：「你服侍的那個機器人，現在負責火星開發事宜，我們要你把火星建設的圖紙偷過來。」

莉莉發怒了，「我們怎麼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不都在這麼一個糟糕的世界里！」

「傻瓜，別忘了還有孩子。」

華安發怒了，疾步追上來，一把從後面抓住我。「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快點上船！來不及了！」阿光在飛船旁大聲喊著。

「果然是不答應嗎？」來人問了一句。

一切就緒，我們準備在第二天動手。

許久，我才察覺自己已經站定，小心翼翼睜開眼一看，眼前的情景讓我吃驚，「你是怎麼做到的？」

所以面對熱情洋溢的祝酒詞，我端起酒杯說了一通表示感激和維護人類尊嚴的高尚言辭，然後一飲而盡，引得掌聲一陣。

它笑著在床邊坐下，「真遺憾你沒有和他們一起飛走。」

我猛然望向她，看她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她一把抱住我，在我耳邊一字一頓地說：「記住，老娘只有你一個男人，少亂吃醋！」

我卻偏頭避開她伸來的手，「挺好的，東西已經給你們了，剩下的事情跟我無關，我一會兒就要離開。」

不管是誰發現自己剛剛穿過一堵牆壁，肯定都會像我一樣吃驚。

我踏進房間時，主人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火星開發已接近尾聲，我明天會去洽談投資事宜。」

我搖搖頭，「對不起，我退出了。」

「做什麼！」不遠處聲音傳來，只見一個粉紅色身影走近，我使勁睜大眼睛，辨認出那是莉莉，我正要咧嘴笑，發現莉莉的後面還站著一個人，高高大大的，一看就知道是阿光。

「今天這事，你不幹也要干。」莉莉的口氣不容置疑。

「這怎麼行？我們要一起走！」

「你一定想問為什麼。雖然我們機器人擁有嚴謹的秩序和絕對的理性，但我們沒有人類的情感，不懂風的輕柔、花的芳香，這個世界越來越像我們一樣教條死板。」

只要不多時，成批的機器人警察就會蜂擁而至，給我們留的時間不多。好在早有準備，阿光從一個警察那裡奪得激光槍，吸引了守衛的力量，已經有一半的人登上了飛船。

「這是當然。」它的頭像匆匆消失，電視上重新出現一個機器人介紹徹底改造后的火星情況的畫面，綠水青山，宛若仙境。

「快走！」來不及再看她一眼，我攥緊手中的激光槍，扭頭就朝反方向跑去。

「沒事。」我嘴裏泛著苦澀，說，「我大概真是醉了。」

華安撓撓頭，用不確定的口氣說：「這不過是一種形式。」

許久，她起身，扶住我的肩膀，用很認真的口氣說：「我們結婚吧！」

「行動！」阿光一聲令下，早已等候多時的我們一行十人，從隱蔽處傾巢而出。這次行動，我們本來就沒指望所有人都能上船，只能說盡人事安天命了。

我默然，誤以為自己在火星上便是徹底自由的人類，其實仍然逃脫不了奴隸的身份，卻自以為獲得了自由。人類也許會用幾生幾世去征服環境，獲得生存的足夠資源，但最後仍然可能被機器人掠奪，到那時，他們是否會後悔現在的決定？這樣的反抗，是否還有意義？

莉莉沒給我多少回憶的時間。「我自己就算認命了，可我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后還是當奴隸，你必須為你的孩子做點什麼。」

「我願意。」我平靜地望著她。

我沉默地看著它半天，才說：「這一切都是故意的，你們是故意讓人類佔領火星的，對嗎？」

我們選擇在下午四點開始行動，是因為一個機器人在那個時間點要接入專用網路向總部彙報情況。與此同時，我們當中的三個人朝證件管理機器人走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潔白的床上，風吹起窗帘，外面幾棵柳樹已冒出新芽。

我拔下U盤攥在手裡，「對不起，今天我要做一件身為人類該做的事情！」

這裏當然是地球。

「知道嗎？火星將要被全面改造，以適宜人類居住，這是我們反抗的最好契機。只要佔領火星將其當做基地，我們推翻機器人的統治便指日可待。」華安神秘地說。我不耐煩地指了指頭頂上的屏幕，上面正在播放這條新聞，這根本不是什麼秘密。

「混蛋！」華安想上前揪住我，被莉莉擋住了。她晶瑩的紅唇慢慢湊過來，我抵住她的肩膀，頭使勁偏開，說：「少拿這一套誘惑我，莉莉，我不是縮頭烏龜，我不願意干是因為這些行為太愚蠢了，人類要認清現實，我們的實力和機器人相差太遠。」

我十分迷惑自己怎麼會在這個地方，成為「光復人類」組織的一員，聽著自稱為領袖的阿光對著地圖喋喋不休。

我看到有警察在朝這邊觀望，它們肯定聽到了我們的談話，不過它們肯定無意插手華安的「反叛」大計，只是聲音這麼大，如果它們毫無反應會很尷尬的。

華安點點頭，說：「莉莉，你想得沒錯。」

華安一副坦然的樣子，摸便全身，隨即慌張地喊道：「主人給我的晶元哪兒去了？」他苦著臉四處看，另外兩人也跟著著急起來，一時間搞得管理機器人有些不知所措。

「別說話，他們要過來了。」莉莉小聲地說。遠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華安在一旁威脅：「黃端，你如果不按我們說的做，就會成為人類的罪人，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我說：「不，這不是形式，這是一種承諾。」然後緊了緊牽著莉莉的手。

「放開我！」我使勁掙扎，卻不由自主地被一路拉扯，踉踉蹌蹌來到一處隱蔽小巷，才被鬆開衣服。華安得意地拍拍手掌，從巷口處走來一個身影。

今天的莉莉看起來美極了，我第一次看到大大咧咧的她露出嬌羞的神情。華安不知從哪裡找出一件長袍，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手捧著一本殘破的《聖經》，莊重地說：「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理由，是否願意一直愛他（她），照顧他（她），尊重他（她），接納他（她），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可是我們會一直這樣沉睡嗎？人之所以為人，不正是因為擁有尊嚴、嚮往自由嗎？

清晨港口起了大霧，這不是利於飛船升空的天氣，好在到了中午，大霧逐漸散去，天空像被洗過一樣藍。

「不準叫我縮頭烏龜！」如果說我還存有人類所謂的尊嚴，大概就是對這個詞過分地敏感。

我想起莉莉，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突然感覺到勃勃的生機和希望。

我和莉莉有過美好的回憶。人類的衰九九藏書敗也使道德的大旗倒下，「愛情」「忠貞」都已經成為稀罕名詞，即便我對眼前這個女人仍有莫名的好感，但也說明不了什麼，尤其看她大大咧咧毫不在乎地把手搭在華安的肩上，我心中更是一片苦澀。

華安警覺地看了一下四周，確定安全后，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愉快地說：「夥計，歡迎你再次加入我們的組織。」

很好。舉起雙手時，我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說實話，作為淘汰物種，我更喜歡當一個僕役，在這已經是機器主宰一切的年代，任何逆勢而為的反抗都是徒勞無功的。

一個警察朝我們兩人撲來，我擋在莉莉前面，眼見它越來越近，突然它被阿光的激光槍擊中，頓時癱在地上。我拾起它遺落的激光槍，對著阿光點點頭，又和莉莉大步跑起來。

阿光把停放飛船的港口地圖鋪在桌上，旁邊電腦里是我竊取的火星開發地圖。連著三天，我們都在商討如何攻奪飛船，如何突破追堵，包括到火星后的二十年內如何開發等等。

「你瘋了？回去重新做奴隸？」

我沉默不言，心中思緒萬千。即使我接受了自己被淘汰淪為奴隸的現實，也無法接受整個人類從此在這個世界消失的事實。

可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和她度過那段美好時光后，我開始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什麼她和三條街開外的帥氣小子攪和在一起，什麼她其實是「光復人類」同盟首領的情人……各種傳言滿天飛。在這樣一個時代，我本來對男女之事看得很淡，卻唯獨對她耿耿於懷，一氣之下便和她決裂了。

第二天，我上街買菜。主人當然並不需要吃菜，這是為我自己買的。雖然現在人類已經不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但智能機器並沒有剝奪我們穿衣、吃飯甚至學習的權利，唯一不同的是，我們從創造者和享受者變成了服務者。

「等等，你要做什麼？」我喊著，「你知道前面是死路。」

莉莉一頭長發扎在腦後，牛仔褲緊扣住上衣，顯出火辣的身材。她用挑逗的眼神望著我，「黃端，你是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縮頭烏龜！」

我有些回不過神來，「什麼？」

莉莉驚訝地問：「離開？你要去哪裡？」

「不用了，我已經退出了。」我悶悶不樂地說。

正因為有著對自己統治的自信，人類所謂的「光復計劃」才顯得異常可笑。

聚會散場，我雙眼朦朧地看著華安走過來。「走，我帶你去休息。」他說。

第二天睜開眼，已經快接近中午，我腦袋一陣作疼，掙扎著爬起來，發現莉莉正坐在床邊。

底下響起一陣歡呼，在大家的叫喊和口哨聲中，我和新娘相擁而吻。

「跟我來。」莉莉抓起我的手就往裡走，華安緊跟其後。

「到下一個路口查！」命令聲傳來，警察開始歸隊，不多時，巷子又恢復了寧靜。

那天夜晚，莉莉靠在我的肩頭，望著滿天繁星，神情中滿是期待。「等我們的孩子出生，他會是一個堂堂正正充分享受自由的人類，我們的反抗不僅僅是為自己。」

沒多久我就感覺今天其實不宜出門，因為華安正從不遠處朝我走來。走到近旁，他朝我使了個眼神，我很不情願地跟他來到一處僻靜之地。

聽到這話，我先是笑出聲來，隨即眼淚就流了出來，緊緊抱住她。

跑過「強機能保養會館」，從「紫苑零件器配」旁的路口向西，穿過販賣高檔機油的「潤爽酒吧」後門，我在「知識更新教育公司」的後面看到等候在那裡的莉莉和華安。

「黃，這是怎麼回事？！那份文件很機密，不要亂動！」

腦袋還是有些疼。我記得自己突入機器人隊伍，竭力阻擋它們前行，竟然成功阻撓了它們的腳步。直到聽見飛船起飛的轟鳴聲，我的神經才放鬆下來，這時一束光線擊中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回到家中，主人正躺在營養機中做保養，光澤的外表矇著一層營養液的霧氣。我記起來了，它明天要出席一場重要的商業活動。

我決定不再理他，轉身就走，任他在後面叫喚，我心裏想的全是今天買什麼菜。

「你九*九*藏*書怎麼樣了？」她關切的聲音不像作假。

「出示證件。」他們被攔了下來。

我撇撇嘴：就算她肚子里真有貨，誰知道誰是這孩子的爸爸？少拿這事情坑我。心裏這麼想，可我不敢說出來，只是瞪著眼睛不說話。

我一愣，盯著莉莉。她點點頭，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說：「沒錯，這孩子將是五年來第一個誕生的嬰兒。」她抬頭鄭重地說，「是我們的孩子。」

「別鬧！」華安一把摁住我，我使勁掙扎，嘴裏嘟囔著她的名字。

在她臉色變化之前，我迅速轉身，匆匆離開。背後傳來莉莉的罵聲：「混蛋，你就是個縮頭烏龜！」

「我不幹！」我的回答乾脆利落。

華安扭頭對我們一笑，向前跨步，在我驚異的眼神中，他的左腳輕易穿牆而過。「走吧。」莉莉如法炮製，邁了過去。我心一橫，兩手向前伸出，果真抓了個空，沒有觸到堅實冰冷的壁面，這才放心走了出來。

她手撫著肚子，搖搖頭，「沒事，我們快走。」

「別緊張，擊中你的東西並沒有殺傷力，只是帶有電量而已。」這時，屋裡走進來一個機器人對我說。

它想了想，繼續說：「其實按照我們機器人的生存條件，火星早就改造得很好了，我們之所以現在才開放火星，其實一直是為了營造和地球相似的自然環境，以供人類生存。沒錯，火星就是為人類準備的。

「沒錯。」主人毫不避諱，「這也是人類樂於見到的結果。」

莉莉舉起手中微小的藍色按鈕，「全息影像，我們把這堵牆提前了一米。」她按下按鈕，身邊的牆壁消失，後方一米處果然有堵一模一樣的牆，這才是真身。

「你這不是自由，是奴性！」

但我不敢說這些話，偷偷瞟了一眼華安，他很享受那些令人熱血沸騰的詞彙，比如「尊嚴」，比如「自由」，可衣服上刻著「編號9527」的銘牌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自己真實的身份。與機器相比，人就是多了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當激|情代替理性，就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這也是人類最終被自己製造出來的智能機器所替代的原因吧。

「你究竟還有沒有身為人類的尊嚴？！」華安火了，「我們曾是這個星球的主宰，如今卻淪為奴隸！我們要為自由而戰！自由，你懂嗎？」

「結婚？」當我和莉莉牽著手向大家公布這一消息時，所有人面面相覷，這個詞實在太陌生了。

「回家。我只是犯了一點兒小錯誤，主人會原諒我的。」

然而它並沒再多解釋什麼。

「你們的想法不切實際，就算拿到圖紙，也不可能奪到飛船。」我說。

我連忙扶起她，焦急地問：「怎麼樣，沒事吧？」

在大道上一路奔跑，我似乎已經聽到房子那邊傳來警車的鳴笛聲。

華安在一旁忍不住了，喊：「難道你沒發現，人類已經五年沒有新生兒誕生了嗎？」

華安在旁邊補充道：「我們的生育率低得可憐，人類正在滅亡，這都是機器人在作祟，妄圖使人類滅絕，我們必須爭取突破的機會，最重要的是把莉莉送到火星，延續人類的血脈。」

「黃，家裡的電腦被入侵了，我這邊有工作，無法脫身。電腦裏面有很重要的文件，你趕緊查找一下攻擊的源頭。」

因為這一耽擱，我和莉莉落在了最後。不遠處傳來整齊急速的機械聲音，機器警察已經趕到了，就在不遠處。我向前望了一眼，離飛船艙口還有一段距離，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逃脫。

「沒有發現蹤跡。」警察的聲音竟然如此清楚，好像就在面前一樣，讓我的心不禁抽緊。

「我答應你們。三天後，還是這個地方見。」

我的話一說出口，空氣似乎立刻凝固了，周圍安靜得嚇人。莉莉瞪大眼睛看著我，像是在觀察一個外星人。我躲開她的目光，等待她的嘲笑。

三個月前……我啞口無言，那段時間我確實天天和她膩在一起。她為另外一個機器人服務，每次做完工作，我們會聚在一起，不是她家，就是我家，說著甜蜜的情話，做著親密的舉動，機器人主人對此持包容態度，對於它們沒有的功能九_九_藏_書，倒也能予以充分的理解。

「那是機器人制定的法律，在這裏，我們自己說了算！」阿光笑容滿面招呼大家說，「夥計們，還愣著幹什麼，讓我們準備一場熱鬧的婚禮！」

莉莉高興地一把抱住我。「我就知道你是有責任感的男人！」

我握住莉莉的手，思緒萬千，如果一切順利，我們明天就會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我願意。」她深情地望著我。

主人睜開眼，然後又閉起，一切似乎都和以往一樣。

「我早說過，你們那地方太顯眼，警察就算不想抓你們——讓你們無聊時有個業餘愛好也不錯呀——可在它們眼皮底下幹這種事情，再不採取行動就顯得不盡職了。你們若是還要組織活動，我可以托朋友找一個真正隱蔽的地方。」

我面露猶疑，用哀求的語氣對面前這個漂亮女人說：「莉莉，沒想到你也加入進來了。你知道我沒有這方面的心思，你們怎麼折騰是自己的事情，不要扯上我。」

我突然爆發起來，「休息？在哪張床上休息？別忘了，我是孩子他爹，我要守著她！」

「她休息了。」

「我懂，我現在就覺得很自由。」

「今天雖然只有我們十三個人，但卻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我們將擔負起複興人類的光榮使命！」領袖正說得唾沫橫飛，大門突然被轟開，數十名機械警察端著激光槍闖進來，迅速將我們包圍。

雖然陌生，卻會是人類真正的家園。

「嗯。」

「父親」這個詞，一下子擊中我心中軟弱之處。不過眼前不是感慨的時候，我著急地說：「快走，一會兒警察就會到的。」

「你們想讓我做什麼？」

當我看清這個身影時，閉上眼睛，心裏哀嘆一聲。

筆錄在晚上九點多才結束。我走在大街上。若是在人類時代，叛亂罪是了不得的罪行，大到可以殺頭，然而對於如今的社會來說，不過是「意欲聚眾滋事，影響社會安定」，被訓誡幾句就被釋放。想想也是，如果人類是主宰，當你的貓貓狗狗聚在一起意圖統治世界時，你會和它們一般見識嗎？

「東西到手了。」我揚揚手中的U盤，莉莉眼睛發亮，上前抱住我說：「黃端，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父親。」

「本來我們無意逮捕你們的，不然怎麼會這麼容易讓你們得手？」

雖然我以前也加入了「光復人類」組織，但都是拗不過華安的軟磨硬泡被拉進來充數，不過是走個場面。然而這一次我知道，現在是無法回頭的反抗行動，不再是小打小鬧一場，被抓起來訓誡一番就放行的貓抓老鼠遊戲，我徹底站到了和機器人對立的一面。

擊中？我摸遍全身，沒有發現傷口。

「我做不到博愛！混蛋，我不想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沒錯，我喜歡你，我只喜歡你！」

「回來了？」它說。

「黃端，」她的聲音很輕柔，「我再也不叫你縮頭烏龜了。」

婚禮后沒有蜜月，遷移火星的事宜日益臨近，必須儘快籌劃行動。莉莉說，到了火星，第一件事就是把蜜月補上，在火星上看日出，一定無比浪漫。

「嗯。」

莉莉沉默了，時間愈發來不及，她艱難地吐出一個字：「好。」

我聽出有些不對，「什麼意思？」

我已經有些口齒不清，問：「莉莉呢？」

昨天，我去了仍然保留著的人類醫院產房，育嬰房裡空空如也，也沒有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出現在產房外的走廊。看來人類難以生育的消息是真的。

「那麼你們……」

我掙脫出來說：「我不在乎這個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也不關心人類的延續，這次我做這些，就當是給你的送別禮物。」

我牽著莉莉的手，在刺耳的警報聲中向里跑去。路過華安時，他已經被制伏在地，臉上有一塊烏青。他沖我們笑笑，決絕而悲涼。

「聽著，莉莉，」我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有你的自由，我有我的追求，我在這裏待得不自在，寧願回去當被人唾棄的奴隸。」

我站起身，點頭說：「沒問題，但我需要你對我開放所有許可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