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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第一百萬天

公元第一百萬天

作者:弗雷德里克·波爾
這承諾如同愛撫。
拉倒吧,你說,這故事太扯了。瞧瞧你自己:剃完鬍子抹了爽膚水,開著紅色小轎車瞎晃蕩,白天不幹正事,晚上沒事找事,你覺得在亞述王提格拉·帕拉薩一世或者匈奴王阿提拉眼裡你是個什麼東西?
「很少」的閑言碎語是多少?呃,跟補牙冒犯了上帝的意志而招來的閑言碎語相當,但比不上戴助聽器招來的多。這聽起來很糟么?所以,下次遇到大胸妹子的時候仔細看看吧,設想她可能就是多拉,她的基因是男性而身體卻是女性——這種事在我們的時代也不是聞所未聞。子宮環境的偶然變化打垮了遺傳的藍圖。不同的是,這種事在我們身上只會偶然發生,只能在極少數做過細緻研究的情況下,我們才會發覺。但是在公元第一百萬天的時候,人們卻經常處心積慮地這樣做,因為他們想這樣。
好一首田園詩啊!他們會永遠幸福快樂——或者正相反,最後他們決定不自尋煩惱,於是死掉。
她輕聲說:「星期三……」
再來聊聊她是男孩這件事。多拉的觀眾並不在乎她是遺傳學意義上的男性。如果你是觀眾之一,你也不會在乎,因為除非你從她身上切點兒人體組織下來做活檢,並在電子顯微鏡下識別XY染色體,不然你找不到她是男性的蛛絲馬跡——觀眾們才不會在乎這些,他們也不關心。到那時,人們通過一些現在還沒誕生的複雜技術,能在離出生還早的時候就比較準確地判斷出嬰兒的天性和癖好——大約在第二次細胞分裂的時候,更準確地說,是在卵母細胞變成自由胚泡時——然後他們就幫助這種天性自然發展。我們現在不也這樣做嗎?要是我們發現某個孩子有音樂天賦,我們會給他茱莉亞音樂學院的獎學金。所以要是他們發現一個孩子的天性是成為女人,他們就幫他變成女人。由於性別和生殖早就互不相干了,所以變性很容易,不會招惹是非,頂多招來很少的閑言碎語。
你氣急敗壞地推開書!你只想吼起來,誰他娘的要看一對基佬的故事啊?請冷靜。這個故事不是流傳在同志圈的那種讓人耳熱心跳的秘密。其實,要是你親眼看到這女孩,你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是個男孩:乳|房,一對;生https://read.99csw.com殖器,雌性;臀部,線條勻稱;臉,無毛;眶上裂,不存在。你一見到她就會把她歸為雌性。但接著你肯定想搞清楚她是哪個物種的雌性:你被她的尾巴、她綢緞般的皮膚、她每隻耳朵後面的鰓裂……給搞暈了。
哦,我能想到你現在的樣子,你正在大嚼炭烤牛排,一隻手搔抓著患有早期拇囊炎的大腳趾,另一隻手捧著這個故事,一邊聽著立體聲播放著丹第或蒙克的音樂。這故事里的哪句話你都不信,是不是?你連一分一秒都不信。你很惱火,並且一點也沒被逗樂。你咕嚕著說,未來的人才不會這樣生活……你站起來,把新鮮冰塊放進一杯顏色跟尿似的飲料里。
他們的相遇妙極了。唐此行可不是為了不著邊際的愛情,他是要去換雙新腿。但是,當他漫不經心地抄近路穿過海底生物交通中轉平台時,卻被弄得渾身透濕,懷裡抱著他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他立刻明白了他們是命中注定的一對。
現在,雖然我才說了幾句,其中卻沒一句真話。其實這個男孩並不是我們平常所說的男孩,因為他有一百八十七歲了。這個女孩也不是平常說的女孩,但並不是因為她的年齡。這個愛情故事也跟現在的愛情故事不同,裏面沒有對交配衝動的升華,也沒有戀愛雙方逐漸相互依從的本能。要是你沒有立刻理解我上面說的這些,你可能會對這個故事失去興趣。不過,要是你理解了,你就會找到塞得滿滿當當的足夠撐破麻袋的笑料、淚水和傷感,無論如何,這個故事都值得一聽。因為這個女孩不是女孩,她是個男孩。
唐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皮膚銅色,熱情似火。他的名字叫唐,原因同多拉叫多拉一樣。但為了讚美他那充滿活力的男子氣,我們只叫他名字里最有個性的那一截:阿多尼斯,簡稱「唐」。他的個性顏色代碼是5290埃,只比多拉的5314再藍幾度,這就是一見鍾情的原因:他們在品位和興趣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九九藏書
現在你又把書推開了。哎呀,夥計,相信我說的吧:她是個甜美的姑娘。而你,作為正常的男性,只要跟她在房間里共處一個小時,就會想盡辦法把她裝進麻布袋劫走。多拉——我們就這樣叫稱呼她吧——她的「名字」是歐麥克輪-迪貝絲·賽文-格魯普-陶特-烏特·S·多拉達斯5314,最後這串數字表示綠色的色度。說真的,多拉很有女人味兒,性感又迷人。我承認,她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這樣。她的職業——也許你猜到了——是舞蹈家。她從事的藝術凝聚了精鍊的智慧和經過高度組織的專業知識,要求表演者有極高的天賦,還得孜孜不倦地練習。表演要在零重力環境下進行——我覺得,最好把它描述成柔術表演和古典芭蕾的結合,看上去像丹尼洛娃的垂死天鵝。這舞簡直性感得讓人受不了。準確地說,read.99csw.com這是一種象徵性的性感。你得面對現實,要知道,除了暴露狂敞開的衣襟,我們所謂的「性感」絕大多數都是象徵性的。在公元第一百萬天,每個看到多拉跳舞的人都會氣喘如牛,你也會。
還是回來看看多拉在做什麼吧。她借交通管道的水流飛快地回到水下的家(她喜歡這個家;為了能在這裏呼吸,她的身體經過了改造)。如果我告訴你,她配合著數據操作機再現的唐的數字模擬體,弓起身子,扭動起來,幸福滿足極了……假如我繼續說下去,你準會發獃。要麼你就會瞪著我,甚至會怒氣衝天地吼道:「這算哪門子做|愛?!」但是我向你保證,夥計,我真的向你保證,多拉的性體驗滑潤得就像吃到一口凝脂般的奶油,火爆得就像詹姆斯·邦德身邊的間諜女郎,遠遠勝過你能在「現實生活」中發現的諸多例子。來吧,儘管瞪著眼睛抱怨。多拉可不在乎。假如她真會想到你,她也只是在想第三十輩曾曾曾曾曾曾祖父,她會認為你是個非常原始的野蠻人。對,你就是個野蠻人。你問為什麼?因為多拉同你的差別,就像你同五十萬年前古更新紀的靈長動物的差別一樣大。你在她生命的洪流中甚至不會出現一秒。你不會認為進化是直線式的吧?你沒意識到進步是一條提升、加速,甚至是呈指數上升的曲線嗎?它要用長得見鬼的時間起步,可一旦向上走,就快得像連鎖爆炸一樣。而你,你這個喝著蘇格蘭威士忌、大嚼牛排、坐在安樂椅里的傢伙,你只勉強配點燃導火索。你在哪個時間點上?最多就是公元第六、七十萬天。多拉生活在公元第一百萬天,是從現在算起一千年後。她的身體脂肪是不飽和的,像植物性白油。身體廢棄物在她睡覺時從血液中透析出來,這意味著她不用上廁所。如果她突發奇想,要消磨掉半個小時,她可以發射一顆娛樂用衛星或改造月球上的環形山,所動用的能量比現在整個葡萄牙一天消耗的能量還九九藏書多。她非常愛唐。她保存著他的每一個姿勢,小怪癖,小動作,手的觸摸,性|交中的戰慄,親吻時的激|情——這些都以數學符號的形式儲存著。如果她想要他,只要打開機器,就能擁有他。
還不止上面說的這些。他是機械改裝人。他大部分簡陋的身體器官早就被功能更強也更持久的零件替換掉了。他通過一台核能離心機泵血,而不是用心臟。只有他要大聲說話時他的肺才會動,日常的氣體交換則由瀑布似的滲透性過濾器負責。再加上發光的眼睛、有七根手指的手——這麼說吧,用二十世紀的眼光看,他顯得很特別。他自認為威武高大,當然,多拉也這麼想。在航行途中,唐曾經繞過半人馬座的比鄰星、南河三,還有鯨魚座那令人費解的世界。他曾給船底星座的行星帶去農業參考樣本,從畢宿五的蒼白伴星上帶回熱情又聰明的寵物。他見過數千顆或藍色炙熱的或紅色溫涼的恆星,以及它們的數萬顆衛星。在將近兩百年的時間里,他就這樣遊覽著星光大道,其中在地球只有幾次短暫停留。但你肯定也不想聽這個。構成故事的是人,而不是他們身處的環境——你想聽這兩個人的事。好吧,他們確實見面了。相遇是他們之間最棒的事,這事在他們內心生長、開花,到星期三終於結出碩果,就像多拉答應唐的那樣。唐和多拉在編碼房裡相見,幾個懷著良好祝願的朋友給他們加油打氣。當採集和儲存個人身份信息時,他和她低聲說笑,用讓人臉紅的機敏回答朋友們的玩笑。然後,他們交換了數字模擬體,就此離開。多拉回到了海中的住處,唐回到飛船上。
嗯,我講多拉講得夠多了。要是我再說她身高七英尺,聞起來像花生醬,準會把你繞暈。還是開始講故事吧。
今天我要給你講些東西:從現在算起一千年後,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和一個愛情故事。
「你願意嫁給我嗎?」他問。
曉旻 譯
在公元第一百萬天,多拉游出她的房子,進入運輸管道,被輕快地吸附九_九_藏_書在管道中的水流表面。接著,她被一股水流噴射到面前的彈性平台上——這裡是她的排練廳。
什麼?你問唐到底是做什麼營生的?我大概一輩子也說不清。我不是說我說不清他怎樣賺錢,我是說,他過得一點也不無聊,他的生活充滿目的和意義——我只能告訴你,唐旅行過很多地方。他乘星際飛船遊歷。為了讓飛船上的時間不那麼無聊,船上的三十一個男人和七個基因是女的女人必須做些事情,而唐就是三十一個男人之一。實際上,他得謹慎選擇,因為選擇中包含著把自己暴露在高輻射通量中的風險。在他自己工作站的推進系統里這種風險不大,但在某個基因為女的女人喜歡的地方就不一樣了——亞核粒子使她和她選的男人融化在了一場量子雨中。好吧,我知道你對這些屁事沒興趣,但這事兒意味著唐隨時都要把自己裹在輕薄、有彈性、相當堅固的銅色金屬皮膚里。我前面提到過他的膚色,但你也許以為我的意思是說他晒傷了。
確實,他們再也沒有見到對方。
當然,唐也這樣擁有多拉。無論飄浮在多拉頭上幾百碼的舷城中,還是繞著五十光年遠的大角星飛行,唐只要啟動數據操作機,就能把多拉從記錄設備中再生出來,活生生地陳列在他面前。他們銷魂地、不知疲倦地整夜做|愛——沒有肉體接觸,當然。但因為他的身體經過大量改造,就算實現了肉體接觸也不會有那麼多樂趣。他不需要通過肉體獲得快|感。他的生殖器官也感受不到什麼。手、胸、嘴唇也沒有感覺——它們只是感受器,接受刺|激並傳遞神經衝動。是大腦在感覺;是大腦對神經衝動的解讀帶來痛苦和性高潮。唐的數據操作機為他模擬擁抱,模擬接吻,模擬那些與多拉共度的細膩、不朽、不會變味的熾熱時光。或者模擬黛安。或者模擬甜玫瑰。或者模擬笑嘻嘻的艾麗西亞。當然,他和她們都交換過對方的模擬體,以後也會繼續交換。
「噢,該死!」她在慌亂中叫道,伸出雙手想恢復平衡,卻發現自己倒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我們管這人叫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