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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抗生素

我爸是抗生素

作者:謝·魯羌年科
「抗生素?對了。抗生素們不動腦筋,耀武揚威,既對病,也對人。」
屏幕上一片漆黑。接著,從漆黑中慢慢地露出一個米黃色大鍾。深沉悠長的鐘聲響起。新聞節目《視野》出鏡。
「你爸爸是從『圖安』回來的嗎?」米沙帶著難以捉摸的驚恐看著這隻手鐲。我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表情。
「扔掉這臭東西,阿力克。」米沙輕聲地求我說,「我不喜歡這東西。」
涼爽的夜風撫摸著我們。我還微微地聞到了水的氣味,還有臭氧味……可惡的臭氧,當然不是來自手鐲,而是來自工作著的發動機。
政府頻道那莊嚴的呼號響起,屏幕上出現一個會議大廳。一個男子在話筒前說道:「圖安事件表明財政撥款的必要性……」
「不,我不是抗生素。」
「是什麼,阿力克?」米沙又問了一句,像是沒有聽到我的回答。
「再沒有阿爾尼斯了。」她重複了一句,只用了一個字,很關鍵的字。再沒有阿爾尼斯了。
飛行器制動了,懸停在空中。推進發動機的吼叫聲變成了柔和的嗡嗡聲。我們懸飄在夜空中,金屬和塑料做成的小軀殼裡面,有兩個人懸在夜中。
因為我爸爸是抗生素。
「從第一項報道開始。」我發出指令,同時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屏幕上的這位婦女盯著我看了幾秒鐘。不是可視電話的顯示屏沒有調清楚,就是她沒認出我來。我們只見過兩三次,而且是通過視頻。
爸爸在我臉上擊了一掌,為的是讓慘叫聲回到肺部。他厲聲叫道:「忍住!保持體力!忍住!」
「接通視頻。調出『圖安』暴亂時最後六小時的信息。」
「是真海盜嗎?」我的呼吸都屏住了。
寂靜打破了,寂靜消失了,化為烏有。立體聲的流行搖滾樂喧鬧著;廣播節目每隔三秒鐘變換一次;電視屏上講授義大利語的細節;有人在講解如何栽培蘭花;播送著最新消息……
我每次醒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窗口張望,似乎是想檢驗一下,爸爸回來是不是我做的夢。但一切都正常——樹木中間有一個敏捷的人影閃現。爸爸在鍛煉,儘管只睡了半宿,他練起功來卻不打折扣。沉悶的打擊聲此起彼伏,那些木頭靶子可夠受的!
我用盡全力拉拽手鐲。戴的時候,手鐲很容易就範,但現在卻紋絲不動。
屏幕活躍起來了。前一秒鐘圖像不清晰,進行了調整。我看到木牆背景上一個婦人疲倦的臉。是阿爾尼斯的母親。她穿著一身莊重的深色衣服。我突然明白了,我主觀地以為兩個行星的時間是同步的。我真的不是有意打擾她睡覺的……不過,我還是感到難為情。
有一次,爸爸差不多有一周不在家。我去上學,和朋友米沙一起玩兒,他外號叫「欽嘎古克」。我還同他和他父母一起去過附近的一座城市,那裡正在舉辦歡笑節。米沙還在我家留宿過幾次。就這樣我仍然感到有點兒寂寞。大概爸爸明白我的心情。所以當他回來時,什麼話也沒說,就在背包里摸索,摸出一把沉甸甸的金屬手槍遞給我。我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當我感到手酸、差點兒握不住手槍時,才聽到爸爸說:「這不是玩具,否則不會這麼沉,只有成人才拿得動。」
我依然沒有睜開眼。拉開門,沿著梯子拾級而下。如果爸爸降落時「動靜大」,那是一種暗示,表明他想讓我知道他回來了。我也想讓他明白,我知道這種暗示。
爸爸的作戰服一定很薄,因為薄,他健壯的肌肉在這變色布料下凸顯出來。但薄只是表面印象。這種生物面料能耐受五百度高溫,而且防彈,可以擋住大口徑機槍發射的子彈。用這種面料製成的作戰服具有單向柔軟性,你如果觸摸作戰服的表面,它是很堅硬的,像是金屬制的;而穿進去時(爸爸有時允許我試穿),卻是柔軟的。
「爸,」我覺得自己已經清醒了,低聲問道,「其實這次很困難吧?」
「爸,你摘不下來的。這是給那個男孩準備的……爸爸,你記不記得他左臉上有一顆痣?」
我坐在爸爸床頭的椅子上,心中千頭萬緒,不知該做什麼。是叫醒爸爸;是低頭對著冰冷的手鐲打盹兒;還是坐一小會兒就去森林那邊,離家遠點兒?幹什麼都一樣,區別不大。
燈光刺眼,把屋裡的寂靜分割成許多小塊。寂靜復活了,鑽進我的身體,爬進耳朵。甚至窗外的樹枝都不搖晃了。
他敏捷地從床上躍起,以不可察覺的動作開了燈,看見是我,他稍微放鬆了一下,但又立即繃緊神經。他疑惑地搖了搖頭。
「比真的還厲害!」
「刪除。」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反感,便下了指令。
聽了這話,阿爾尼斯的媽媽哭了。
「共有二十六項報道。報道總持續時間為八小時三十一分鐘。」一個冷漠的機械聲音在說話。
最多過了五秒鐘,座艙蓋開始關閉,爸爸在操縱台上按了「03」號按鍵——立即飛向最近的醫療中心。就在這時,下方出現了一道耀眼的熾熱橙光,又過了片刻,飛行器抖動了一下。橙紅色湖面上,由蒸汽和泡沫匯成的噴泉跌落下來。
由於怕自己變卦,我匆忙地戴上了手鐲。沒想到手鐲還挺暖的——似乎那一槍的火焰依然留存至今。手鐲並不十分重,戴兩三天不成問題。
解釋清楚一個禮物的價值,是一種本領,並不亞於選擇一個好的禮物。爸爸兩者都擅長。現在我更加看重這個金屬圈子了。
但是現在,我對自己以前的那些反應嗤之以鼻。阿爾尼斯,我的朋友,全宇宙中唯一的真正朋友,我同他在佛羅里達待過兩個月。再也見不到他了,他死了,被打死了!在戰爭中死去,當然不是因為感冒。
這時,米沙見到了我手上戴的手鐲,「這是什麼,阿力克?」
雖然害怕,我卻幾乎要笑出來。面臨等離子體裝葯即將爆炸,他卻要用止痛藥,這就像用一把扇子防犀牛一樣。
「你好,九_九_藏_書」她一點也不詫異地說,「你是阿爾尼斯的朋友,阿力克。」
「像平常那種戴法。把手伸進去,手鐲便會撐開。這種金屬像我的作戰服一樣,具有單向可塑性。」
我如夢遊一樣慢慢走向門口。感觸到地毯上軟綿綿的長毛……木質梯階的涼爽……
我把雙手一攤。你都說對了,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爸爸還送過我可以測深度的鏡子;還有用玫瑰色軟塑料雕的各種人像,有正在成長的,有已經衰老的,有笑容可掬的,也有愁容滿面的。但最好的禮物是一把手槍。
「好啦,快上床,已經兩點了!」
父親理解地點點頭。什麼是友誼?空降兵最能理解,要不為什麼爸爸一直使用可視電話,從來不嫌話費貴呢!
「爸……」我望著手槍低聲說,「爸爸……」
——「美好的遠方」系列之二
在沾染病毒的星球上,他就是用這種聲調發號施令的。誰也不敢頂嘴。
爸爸進屋了。他穿著游泳褲,渾身是汗。他從冰箱里取出一瓶可樂,漫不經心地提議說:「咱們跑到湖邊去吧?讓精神振奮一下……」
在手術台上我恢復了知覺。我光著身子躺在那兒,身上布滿各種感測器的吸盤。一撥又一撥新來的人不斷走近手術台。父親穿著醫務人員的白大褂,站在他們中間,低聲地說著什麼。俯視我的手臂的醫生們也在交談:
米沙的家更像一座中世紀的小城堡。用灰色的石塊砌成的方形建築物,四周建有幾座不太高的小塔。房子的樣式也許是米沙的雙親設計出來的,他們是考古學家,十分喜愛各種古董。
媽媽離開我們時,我只有五歲。我記得她是怎樣吻我的。我站在門邊,但怎麼也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後來媽媽走了,一去不回。她說過,任何時候我都可以去找她,但我從來沒去找過。因為我知道了她同爸爸吵架的原因,於是我生她的氣了。原來媽媽不喜歡爸爸在空降軍團工作。
因為他是個超靈鼻。
「奇怪,傷口切得這麼齊。幾乎沒有出血,像是激光切割的……」
「我在保衛地球。」
「您好……」我結結巴巴地說,「晚上好。」
「有人說,空降兵使用武器是犯罪。但是將一些少年、孩子裹挾入政治旋渦里,難道不是雙重犯罪嗎?」聶夫祥反駁道,「在叛亂分子一邊作戰的有年僅十二三歲的孩子。給他們發了武器,還命令他們絕不能當俘虜。」
大鍾翻轉,變成了人眼。瞳孔不斷放大,逐漸透明。畫面中出現了緩慢移動的黑點一般的運輸車和手持武器的人。著名評論員格里戈里·聶夫祥的熟悉聲音傳了出來:「我們在『圖安』——『百特星系』的第一大行星上。面對這寧靜平安的地方出現的悲劇,誰都不會無動於衷。」
爸爸用手撫弄著我的頭髮。我努力向黑暗中看去,想看清是什麼物體。那當然是爸爸進了屋,他沒開燈。
這也算道歉?油腔滑調!當然,如果在行星上叛亂持續三天,叛亂者的重型坦克瞄著中繼站亂射,可以被稱為技術原因,那麼人的死亡也可以稱為「生物組織的衰敗過程超過合成過程」。
「去湖邊?」
窗外,飛行器的著陸支柱重重地撞到地面。降落時,制動系統的閃光映在我的眼皮上。
「我無權考慮這個問題。這由地球決定。由地球來判斷病情,由地球來確定治療方案。我只不過是一個抗生素。」
「你在夢遊嗎?」
在佛羅里達時,我們也喜歡玩戰爭遊戲。
說完這些,爸爸不作聲了。我能感覺到他的緊張情緒,幾乎是全身心都感覺到了他的緊張。如果爸爸做錯了什麼,我立刻會感覺到的。我倆心靈相通。
「不,太遠了……去托利克家的游泳池吧。」
邁了一步,又一步。沒刷過漆的木質台級觸到腳掌,感到涼爽、舒服。不像金屬那沒有生機的冰涼,也不是石頭那種無情的徹骨寒冷,而是木頭那種鮮活的、讓人舒服的涼爽。依我看,真正的房子必須是木頭的,否則就不是房子,而是堡壘,是遮風擋雨的掩體……
「咱們去游泳吧?」
我又按了兩個鍵鈕,走出房間。這樣一來,電腦會每隔十五分鐘自動重複呼叫一次。我同阿爾尼斯有約在先,沒事輕易不要老是呼叫對方,但今天是特殊情況。我想他不會介意……
「禮物。『圖安』行星上叛亂分子的識別標誌。」
「你怎麼啦?」
還需要有延時裝置——當戰士在小組編成內作戰,無需立即爆炸時用的裝置。例如,將按鈕按下,就能推遲一晝夜爆炸。這種爆炸方式也可以給不知這個秘密的敵人造成殺傷。當然,最好是讓愚蠢的敵人摘下手鐲,據為己有,當作禮品。如果送給他兒子……那也不是壞事嘛。
不只我一個人這樣想。否則就不會有二百公里寬的郊區環帶圍繞著每個大都市,就不會有溫馨的私家豪宅和多層別墅,也不會有很多的林間空地,與稀稀拉拉的湖水鏡面交相輝映。
我沿著通往米沙家的小道走著。小道很方便,真是太方便了。即使有一條兩個男孩每天互相串門十次的路,也沒有這條小路方便。
閃過了標題:《這一小時的新聞》。
真是個自作聰明的人。我輕蔑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米沙是嫉妒我了,沒有別的。那還用說,我爸爸是抗生素嘛……
屏幕上閃過娛樂頻道的標誌和《維克托秀》的首頁圖案。一個胖胖的男子快活地招招手說:「您好!您是想了解空降兵到達之前叛亂分子的情況吧?」
「爸爸,這是什麼?」我舉起手鐲問道。
「你爸爸回來了吧?」他很有把握地問我。
我從未見過爸爸的臉色如此蒼白。他迅速站到我身旁,從我手上拽扯手鐲。
為什麼應該呢?因為阿爾尼斯是我的朋友?還是因為我爸爸是抗生素?沒來得及治好病?
「去湖邊九-九-藏-書?」
我走到可視電話機前,這是鑲在牆上的一塊暗白色面板。我心存僥倖,撥了長長一串十八位的號碼:行星的代碼,城市的代碼,可視電話機的代碼……
我笑了。疼痛並未減輕,我的手像是被許多燒紅的鈍牙在啃噬著。但我不停地笑著,躲閃著帶麻|醉|葯味的面罩。我不斷地輕聲呼喚:
「他同叛亂分子在一起。」她輕聲地說。聲音是如此之輕,可視電話的自動裝置立即調節音量,把悄聲細語變成震耳欲聾的聲音。
「這個按鈕是幹嗎用的?」
「音樂!大聲!新聞節目!教學節目!大聲!節目輪換!大聲!」
眼睛都沒睜開,我就坐在床上,用手摸索疊放著衣服的桌子。但我又改變了主意,穿著睡衣徑直摸到門口。雙腳被地毯軟綿綿、暖乎乎的長毛纏繞著,但我故意不抬腳。我很喜歡這塊軟綿綿、厚厚實實的地毯。在這塊地毯上可以翻騰、跳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擔心摔折脖子。
「手。」爸爸命令道。我順從地將那隻手放在座艙邊上。爸爸和我並排坐著,用整個身體把我壓向椅背,他拿起我的手,用手掌攥著我的手指。他的手掌很涼,很硬,像防護布一樣硬。「別怕,」爸爸說,「最好別看,把頭扭過去。」
「好吧。」爸爸非常平和地說,「但阿力克要跟我在一起。」
「過兩小時就會接通聯繫的。我們路過轉播台時沒發現什麼大問題。天線是完整的,換儀錶那是小事一樁。」
我很憤怒。這真卑鄙。我的同齡人……那就是說阿爾尼斯有可能被裹挾在內。他有可能會被命令不許投降……
「沒有,什麼也沒看見。現在你可以重新同你那個小夥伴聊天了。與星球的聯繫將在早晨恢復。」
「請告訴我,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央告說,「我應該知道,必須的。」
米沙轉過身去。他悶悶不樂地說:「我哪裡也不去了。阿力克,明天見。」
禮物擺在廚房裡,靜候著我。它放在我吃早餐的窗邊小桌上,挨著咖啡壺和切好的蛋糕。
「我們現在位於湖水上空,」爸爸說,並不知何意地解釋道,「在森林上空不行,會有太多的獸類死掉。野獸沒有任何過錯。」
話還是經常說的那些話,同從前一樣。但爸爸卻沒有露出笑容。他身上的特製作戰服也總不安分:全身的感測器都在發光,左腰顯示器面板一個勁兒地閃爍著看不懂的圖案。論顏色,特製作戰服跟普通淺藍色布沒有什麼區別。但只要爸爸往牆邊一靠,整個人就隱形了。
「當然咯。焦味,坦克燃油和爆炸物,很濃的味兒……」
有人發現我睜開了眼。俯身安慰我說:「小朋友,別害怕,你的手沒事兒。我們會讓它完全複原的。不過以後使用工具可得小心點……」
大人在小孩子面前哭泣,總是讓我害怕。這有些不正常,這讓人不自在。這種時候,我開始感覺自己不對,我會說出各種蠢話,像「我一定改」之類,即使自己毫無過錯。
當我回到家時,可視電話的電腦系統仍在重複呼叫。與「圖安」行星的聯繫仍然不通。
……當然咯,我喜歡爸爸的工作,不單是因為能得到很多稀奇的禮物。我還喜歡爸爸是如此強壯有力,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強壯的。他能夠自個兒駕駛飛行器升空;能夠用雙手撐地繞著整個花園行走。每天早晨,無論嚴冬酷暑,他都在花園鍛煉兩個小時。對此,我已經習慣了,但初次來我家的人,看到父親用左手的兩個手指無依託地支撐起身體,或是把花園裡碼放在專門支架上的硬木塊擊成碎片時,無不感到十分驚訝。當他們發現父親是閉著眼睛行動或打擊目標時,很多人都驚呆了。在這種時候,父親總是笑著說,他的工作百分之九十九是進行訓練。這之後總會產生「你幹什麼工作?」這樣的問題。爸爸總是開心地攤開雙手說:「抗生素。」客人們總要把聽到的答案思考消化一會兒,然後才頓有所悟地驚呼:「空降軍團!」
我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咬一口蛋糕。這之後,才在軟糖盒子上拿起一隻寬寬的金屬手鐲。
爸爸爬到後排座椅上。飛行器微微擺動了一下,我看到下方暗色光閃爍的水面。
當然可以找更漂亮的詞彙形容他,但實質不會變。米沙嗅氣味的本領遠比任何一條狗靈,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我回到房間,盤腿坐在床上,想了一下該幹什麼好。桌子上放著一本沒看完的書——《水與火的傳說》。一本很古老的關於戰爭的書,是向米沙那身為考古學家爸爸借來的,他答應借我兩天。書頁已破損,用透明膠帶粘上了,封面根本就沒了,就因為這樣,讀起來更有趣。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出人意料的面貌展現在我眼前。說起來,我的歷史知識一直很差……
「順利嗎?」
這太棒了,我喜歡禮物。爸爸經常送我禮物。當我還很小,根本不知道他幹什麼工作的時候,他就送我禮物。
可視電話響起一聲呼叫,客氣地通知:「你的呼叫正在執行。二十秒后聯繫接通。」
我一陣興奮,但馬上搖搖頭說:「爸爸,我不能去。我得知道阿爾尼斯怎麼樣了。」
我推開爸爸卧室的門,進了屋子,疲勞的抗生素正在安睡。
她點點頭。繼續默默地看著我,眼神有點兒奇怪,有點兒冷漠。
我明白了。我立即明白了。儘管事已如此,我還是不肯相信出了這種事。我執意不肯相信,依然問道:「他在睡覺嗎?還是到什麼地方去了?」
「亮燈!」我吼叫著,「全點亮!」
「你是從叛亂分子那裡拿到這個手鐲的嗎?」
我搖了搖頭。不。
「抗生素唄!」我胸有成竹地回答。
我點點頭,試著瞄準。手槍在我手掌中抖動。
我已準備戴上手鐲了,突然想起來說:「爸爸,那怎麼摘下來呢?因為反方向不能伸張呀。」
「我們是一個鐘頭前著陸的,」爸爸回答說,同時心read.99csw.com不在焉地揉弄我的頭髮,「把武器上交了,立刻各回各家。」
米沙向我招手。
死神啃住了我的手。可怕的、烈火一樣的死亡,不想放走獵物。但是,突然間,這不再讓我害怕了。
不能!
經過一番毫無用處的折騰后,我開始用牙齒撕扯手鐲。這時,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好聞的味道。
戰士死後自動爆炸的裝置,是一種巧妙的構想。定一個不長的間隔,延遲二到三分鐘……在殺他的人即將接近他的屍體時爆炸。自爆裝置可以製成無法摘下的手鐲,裝上脈搏感測器……大當量炸藥裝彈,如果選用裝在磁收集器中的等離子體就更猛了。
前廳四周橙黃色的角燈亮了起來。黑暗退縮了,縮到寬闊的長方形窗口外去了。
她講述著,大概根本沒意識到,我來自地球。這是空降兵——抗生素們出征的一顆偉大的行星。這些抗生素,既消滅了叛亂分子,也消滅了老想玩玩真射線槍的那些孩子。
熒屏呈淺藍色,然後出現了一句話:
米什卡在門坎上等著我。來之前我沒有給他打電話,我們也沒有事先約定。但米沙在等我,這沒有什麼奇怪的。
「我重複一遍,叛亂分子中沒有一個投降的。走投無路時,他們把子彈打光,然後拉響手榴彈自我毀滅。不施加催眠術不可能有這樣狂熱的信仰。」
「關閉。」我下了指令。然後轉身仰卧。躺在那兒,眼望天花板。最好還是睡覺吧。訂一首安靜的樂曲,逐漸降低調門,不知不覺中轉為淅淅瀝瀝的雨聲。早晨再送來一首昂揚熱情的音樂把人叫醒。
我連眼都閉不上,疼痛迫使我睜著眼,整個身子都在抽搐。我看到自己的斷手抓在爸爸手中,腕關節處是難以想象的可憐的斷臂。銀色的手鐲從斷腕處向下方、向湖面墜落。
爸爸點點頭。
我們住在伊爾庫茨克郊區,離城市一百公里,因此每到夜晚都能在地平線上看到住宅塔樓上閃爍的尖頂。我一輩子也不想住這樣的房子。一千米高,把混凝土、玻璃和金屬毫無目的地向上堆砌。何必這麼折騰,地球上的土地不夠還是怎麼著!
睡夢中我聽到飛機在降低高度,聽到幾台等離子體發動機越來越低的熄火輕吟,還聽到機翼間的嘶嘶風聲。朝向花園的窗子開著,而著陸場就挨著我家房子。爸爸早就說過,要把構成五米著陸圈的那些陶瓷塊向花園方向挪動,挪遠一點。但他似乎並不真想動手。如果他需要在降落過程中不發出雜訊,可以先把發動機關掉。可這樣做不行,太危險,也太複雜,但爸爸不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火力很猛。不僅太平間的建築物被毀,毗鄰的醫療建築物也被毀。安全部門的代表聲稱,不排除恐怖偷襲的可能。約在一晝夜之前,那些沒有按常規自爆,但在戰鬥中被擊斃的叛亂者的屍體,都被運到了這個太平間。」
「保留新聞!」我大喊一聲,想蓋過眾多雜音,「都切斷,只保留新聞!」
如何能不鋸斷手鐲但又從叛亂分子手上摘下它?怎麼才能不損壞這件奇特的禮物呢?
爸爸一把抓起我,扛在肩上,跑出門外。他什麼話也沒說,一定是沒時間了,我們跑過花園。
「是的。」我高興地接過話頭,不知為什麼又加了一句,「去年夏天我們在體育夏令營總在一起。」
「不靠譜,地球上哪兒有作戰激光槍?」
小道的每個轉彎、每個拐角之後總會有絕對出人意料的景物展示在你面前。忽而在老松林間冒出一汪幽美的水塘,四周圍繞著垂楊柳和爆竹柳;忽而在大橡樹後面露出一塊長滿綠草的林間空地。湍急而多石的小溪穿越小道,小溪上方橫架著一座平弧形的小木橋。
我點頭。有時候,當米沙情緒好時,他喜歡顯擺一下自己的特異功能。
「開燈吧。」我委屈地說,想躲開爸爸的手。
媽媽沉默了。一個月後,就只有爸爸同我在一起了。老實說,我甚至不是馬上就覺察到這一點的。因為在這之前,媽媽也經常不在家。她是個記者,在全球各處奔忙。爸爸在家的時間要多得多,雖然每月他也出去一兩次,在外面過幾天。他每次回家,都給我帶來禮物——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沒有一家店會賣這樣的商品。
「用雙份止痛劑。」他下令說。
「你直接從航天發射場回來的?」我一面問爸爸,一面驚喜地望著他。多掃興,現在是半夜,班上同學沒人能看到此刻我爸爸的樣子……
有一次,他帶來一塊會奏樂的水晶,一個只有一厘米大小、由透明的藍寶石製成的小金字塔。小金字塔不停地輕聲奏著奇妙的樂曲。下雨時或陽光照到它時,水晶發出的聲音就會有變化;當它靠近金屬,樂曲就變響;要是給它撒點兒鹽,樂曲就變調。現在,這塊水晶用棉花嚴嚴實實地包裹著,塞在柜子的最裡層,但樂曲依然奏個不停。
「就這樣吧,我走啦……」他做了個不確定的手勢。
我們的朋友,七歲的托利克·亞爾采夫家的游泳池是這裏最大的游泳池,五十米長二十米寬,夠壯觀的。
「叛亂分子的識別標誌。」
爸爸繼續喝可樂,他三大口就喝光了,然後樂呵呵地說:「那就算啦,咱們開飛行器去。」
這不可能。一切要簡單得多。直接命中,等離子體彈把那無賴炸成幾塊。被高溫燒黑的地上便留下了他的這個識別標誌。
「這不是真的。」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高喊了起來,不知道在喊什麼,「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屋裡變得幽暗、安靜。只有風吹樹枝,敲打玻璃窗的沙沙聲。
熒屏上閃出祖母綠光——這是「請等待」。但我不需要這種預告。我已經等了一整天,哪怕等到天亮也不會離開。
爸爸駕著飛行器,以極限速度飛行,在透明的座艙蓋後面劃出一道氣流。難道他真的認為,在某個地方有人能幫助我們?還來得及實施救助?
但我沒有拿起書本,也沒有坐九九藏書到學校電腦終端前,而是發出了指令:
爸爸向我擠擠眼,狡黠地環顧四周,說:「再順利不過了,病灶被徹底消滅。」
我點點頭,沿樓梯拾級而上。在門邊我環顧了一下,看到爸爸站在浴室的門邊,正在脫去身上那件藍色的軟鎧甲。我俯在欄杆上,看到壯實的肌肉塊在爸爸背上滾動。我是無論如何也練不出這一身肌肉的,因為我缺乏毅力。爸爸發現我在看他,便擺擺手說:「阿力克,上床吧。禮物明天早晨才給你看。」
辟出這條蹊徑的是機器人,它按照晶體腦記錄的最佳「林間小路」樣式修出了這條完美的小路。
「抗生素……抗生素……抗生素……」
我怎麼沒想到呢,超靈鼻米沙鼻子再厲害,又怎麼可能聞到射擊很多小時之後的臭氧氣味呢?臭氧是氧的三原子分子,是最不穩定的化合物之一。因此當電子設備及約束等離子體的磁收集器電路工作時,臭氧就釋放出來。
但是爸爸醒了。
爸爸拿著手槍。一秒鐘后我觸到了他的手指。暗夜中閃過一道耀眼的白光。
「爸爸,這個手鐲是帶定時裝置的手雷。」我幾乎是平靜地說,「我不想多解釋,但它確實是手雷,它會在它第一個主人死去的一天後爆炸……你記得你是什麼時候把他打死的么?」
爸爸總是對的。森林上空可不能這麼干,小松鼠們會很倒霉的,動物是無辜的!
然後,爸爸跳進飛行器座艙,在控制台上選好應急起飛程序。他把我扔在後座,一秒鐘后,把手槍和一個藥箱也扔到後座上面。
「轉檯。」
讓人費解的禮物。我一邊喝咖啡,一邊在手指上轉動這個沉甸甸的圈兒。手鐲轉動時不大平衡,好像裏面有水銀在流動,或是一些小鉛球在滾動。這完全有可能……可怎麼戴呢?手鐲直徑不大,我的手伸不進去。
他點了一下頭,有點兒遲疑,似乎在為自己找理由,但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米沙,對這玩意兒你能說點什麼?聞一聞,你能聞出來的!」
「像是信號器。」爸爸把我手中的手鐲拿了過去,並用兩根手指轉動著,「我們也沒有完全搞清楚,但這隻手鐲里有一個大功率的一次性發射器。估計是手鐲的主人受傷或被俘后,在緊急情況下按下按鈕,發出『我出局了』的信號。明白嗎?按鈕只能按一次。」
「怎麼戴上它呢?」
她當然不會記得我父親是幹什麼的。因此能直視我的眼睛,可是我不能。她停止敘述,仍在哭泣,背轉身去避開遙控相機無情的眼睛時,我把手伸向控制台,切斷了聯繫。
屋裡所有的燈都亮了——天花板上半透光吸頂燈、水晶吊燈、暗黃色玻璃的夜燈以及可折彎的檯燈,全亮了。
死亡不該是我的,是給阿爾尼斯安排的。爸爸把死亡帶給了我,儘管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這不可思議的巧合,由於太不可思議,反倒變得合理。
我又敬佩地看了父親一眼。他說得那麼輕巧、平和,好像他們是坐電動遊覽車兜風,而不是乘陶瓷裝甲防護的運輸機去執行任務。真讓人驚奇!百特星系的「圖安」行星,離地球幾乎有四十光年。我爸爸去過那裡。他在當地救了人,醫治了名為「叛亂」的疾病。
我躺著靜聽。聽他講述急於奪權的極端分子;講述受騙被裹挾進去的人;講述冒著生命危險、恢復秩序的空降兵。
「是!」我模仿他的腔調回答說,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聲,「爸爸,你沒見到——」
「我不明白……一方面你們部隊與發動聖戰的破壞分子作戰,另一方面空降兵又鎮壓殖民地群眾。」
突然間,我把她的名字忘得一乾二淨。越想回憶起來,越是想不起來。
她邊哭邊說。我靜靜地聽著。她講述阿爾尼斯如何離家,她怎麼沒能攔住。阿爾尼斯打電話回來,說他們發給他一支真正的戰鬥用的射線槍,他的聲音中充滿自豪。她還說,據她所知,叛亂分子不僅給自己的士兵發了射線槍,還發了自動毀滅儀,在叛亂者死亡後會自動爆炸。上帝保佑,他們沒有發給阿爾尼斯自動毀滅儀,使她得以把兒子埋葬。阿爾尼斯的面容很安詳,他沒感到痛苦。激光束殺人就在一瞬間。他身上幾乎沒有傷痕,只有胸前有個紅點兒,是被激光束擊中的……還有一隻手,也被激光……
「走。」
「對。這次我們醫治了叫做『宇宙海盜』的疾病。」
「消毒液。」過了一分鐘后他說,「經過精心處理,什麼都不剩了……還有一點兒臭氧味。」
她的聲音變得更加無力了,「阿爾尼斯沒在,阿力克。」
「這槍不能發射了。」父親猜到了我的疑問,便接著說,「輻射發生器壞了。」
「通信局致歉。由於技術原因,與『圖安』行星無法聯繫。」
人們常說,人越愛護動物,動物也就越愛人類。不過這愛大概也有限度。超越限度就會適得其反。
我漫不經心地伸出手說:「爸爸送的禮物。」
牆上的屏幕閃出柔和的光。畫面迅速切換著。電視機篩選了三十多套全天播放的節目,選出了提到「圖安」的所有信息。幾秒鐘后搜索完畢。
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爭吵。媽媽在數落爸爸,聲音很輕、很疲憊。人們只有在向自己證明什麼、而不是向對方證明什麼時才這樣說話。
我大叫。我非常痛苦,也有點委屈,我那聰明的爸爸怎麼竟干出了這種蠢事?
他倆都不說話了。後來媽媽說:「揚,對不起,但是我不能愛……一個抗生素。」
現在,我可真感到害怕了。空降兵在家藏匿完好的槍,是要被開除出空降兵團、並處以巨額罰金的。如果動用了武器,則要蹲大獄。
突然,一個想法出現在我腦海。
這點我也明白了。手鐲原先的主人已經發過信號……
爸爸笑眯眯地看著我。他穿著一身陸戰隊作戰服,綳在他身上的那套烏黑鋥亮的生物面料作戰服開始變淺。他的衣服是變色的,能隨著環境變化而改變九-九-藏-書顏色。
「揚,你難道真沒發覺你變成什麼人了嗎?你甚至連機器人都不如,機器人還有三條定律呢,而你連一條都沒有。你就知道執行命令,不計後果。」
我試著用螺絲刀去挑,當直徑撐大些,往下摘,也不成功。手鐲是技藝高超的聰明工程師造出來的,大概只有他們能把它取下來。
這隻手鐲很奇怪。它一點兒也不像裝飾品,更不像任何一件空降兵裝備中的精密儀器。手鐲像灰色金屬制的一根扁平的圓管。它很重,差不多有一把手槍那麼重。手鐲上沒有任何按鈕或顯示器,連鎖扣都沒有。哦,不,有一個按鈕,一個橢圓形大按鈕,質地同整個手鐲一樣。按鈕已經按下,同手鐲的表面一樣平整。我試著用指甲把按鈕摳起來,但沒有成功。
「停。」
我憋住氣,身子軟癱了。我知道現在不能動,甚至連轉身都不行。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麼撕心裂肺的疼痛。以前感受過的所有疼痛,都只不過是隔靴搔癢,而這次的痛,是前所未有的、真正的、無法忍受的。這種痛是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不應該承受的。
他在操縱台上按了個什麼鍵,選了我不熟悉的指令。安全組合件發出不滿意的吱吱聲,座艙蓋慢慢地打開了。高度一千米!
但我還是拿出兩個鮮紅色的安瓿在拳頭裡攥緊,葯冷冰冰地滲入皮膚。我的頭有點兒發暈。
另一件要做的事是:電腦存儲器上沒做完的數學題已經等了我三天。不能再拖了——老師隨時會檢查我的功課。
「爸,槍是從哪兒來的?」我遲疑地問道。
爸爸看了一下表,走近可視電話。我以為他是要打電話,但我錯了。他一拳就把屏幕左面那塊木質裝飾板砸穿了,伸手從一個淺洞中取出一把手槍,這槍的槍管很長,像鏡面一樣光滑,槍管四周有幾根導熱管。
爸爸笑著說:「記得我是幹什麼的嗎?」
「對。」我附和地說,「戴這手鐲的叛亂分子被等離子槍彈燒焦了。」
我在書房找到爸爸。他坐在喜歡的轉椅上,不慌不忙地翻閱一本厚厚的書。書名挺深沉,叫做《星際無和平》。書的封面畫了一艘星際飛船,無緣無故散成碎片。我稍許歪了一下頭,畫面抖動了,變成另一幅圖案。這回星際飛船是完整的,它的側方——主反射器與生活隔艙之間——被暗藍色光束擊中。爸爸繼續看書,做出沒有發覺我進來的樣子。我轉身走出書房。爸爸重新開始看舊的宇宙戰爭書籍,這是他情緒不好的明顯標誌。看來抗生素也有發愁的時候。
這個提議誰聽了都會覺得荒唐。穿過森林要跑十公里呢!在如此高強度的越野跑之後,不會精神振奮,而只能就近找棵樹,在下面躺上半天。
「阿爾尼斯沒睡覺吧?」我不自信地問道,「能讓他來一下嗎?」
一步,又一步……我跨完最後一步台階,站到前廳光滑的鑲木地板上。按地板的性狀來判定自己的位置很有趣。走一步,又一步。我的臉撞上了一個硬邦邦、光溜溜的東西,像是鋼鐵;滑溜而有彈性,像魚鱗;暖乎乎的像人的皮膚。
很簡單,只要……
爸爸點點頭。我一個人留在家裡,手中拿著這隻沉甸甸手鐲。我看著手鐲,怎麼也下不了決心,把手伸進這隻難以張開的金屬圈裡去。這隻手鐲里有不解之謎啊……
根據沒露面的導演的指示,此時響起了一陣狂笑聲。
我自個兒去了托利克家游泳。在托利克家,我的自尊心稍許得到了滿足。托利克屏息靜氣地聽我講述,半個小時后,已有好些孩子加入到玩空降兵遊戲中來了。當我爬出遊泳池,懶洋洋地用薄薄的粉紅色毛巾擦拭身體時,從房子里——用巨大的雕塑球體雜亂地堆成現代派的房子里,傳出一個聲音:「你被打死了,摘下手鐲!」我不由一笑。兩三天就出個新玩意兒。這些「無線電廣播員」的大聲吆喝和震耳欲聾的噼啪聲攪得四鄰不安。這是我的過錯……本該告訴托利克,空降兵作戰應該像印第安人一樣,不出聲,很隱蔽。
「當然,只好鋸斷。拿把割鋸,先伸進手鐲裏面,接通割鋸,然後再從另一面切割,這樣就成兩半兒了,空氣中會散發出焦糊味兒。」
他轉過身去,喊了一聲:「護士!用止痛藥……抗生素。用五十萬單位奧克他米清最好。」
「我不喜歡這東西。」
沿著這條小道可以無休止地來回走,不會感到枯燥。十五分鐘的路走完感覺好像只是一瞬間。
「可這手鐲是爸爸從空降部隊帶給我的……」
「切斷。」我機械地發令。接著看了一眼手鐲。
我一躍而起,沖向屏幕,站到淺藍色的圓形透鏡前面。過二十秒就可以聯繫上了……離我幾百千米,也許幾千千米之外的通信站天線已向上方、向宇宙豎起,準備發送我的呼叫——被壓縮成毫秒級別的密碼信號。在行星上空某處,有一個懸在太空軌道上的轉發裝置進行接力傳遞,將激光調製過的通告送給星際發射器。這是一個在近太陽轉道上獨立旋轉的直徑為兩千米的球體。在這兒密碼信號轉換成引力波脈衝,此信號匯同數千個其他信息向宇宙發送。在百特星系附近的宇宙中,當地接收站的天線將信號接收,隨後又按相反的程序轉換成信息。
瞬間米沙有點兒猶豫,然後又補充道:「還有汗味。疲勞的味道。」
他的父母經受過特殊醫療,為的是讓米沙生來就具有現在這樣的功能。但依我看,米沙自己倒並不特別珍視這種功能。有一次,米沙跟我說,同時聞到幾百種氣味挺不舒服的。就像聽到各種曲調同時演奏匯成大雜燴那樣……我沒法體會。我本人倒很想成為超靈鼻,能在百米之外發現朋友的到來——可以聞到他們散發在空氣中的氣味。
噪音停止。新聞屏幕上那熟悉的行星的稱謂已消失。現在展現的是那兒冒著煙的斷垣殘壁。穿著閃光防火服的小小身影在混凝土碎塊中穿梭。
「是回來了。氣味很濃嗎?」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