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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春天

幾乎是春天

作者:謝·魯羌年科
又是一片漆黑。除了沙沙的響聲外,還聽見沙發吱吱呀呀的聲音。
我點了點頭。這本來是應該預料到的。這場遊戲玩得太大了……在我身旁的某個地方,比主觀時間落後一秒的若干分之一,摸不著,看不到,有一個偷窺器在空間中悄悄行動。這是時間研究所喜歡用的玩具之一,在二十世紀之後已經嚴格禁止使用了。
「米沙,你先回答我……為了幫助我和你自己,你同意做違法的事情嗎?」
埃德加的臉抖了一下,木獃獃的表情從臉上消失了,讓位給……屈辱的表情。是的,就是屈辱的表情。他沒有料到,有人竟然能玩贏他。
「咱們馬上就會看到事情的經過。」
「……然後十分偶然地遇見你,建立起友誼,然後同意去做基因檢測?和藹可親的埃德加叔叔,沒準兒是親戚呢?而埃德加叔叔出乎意料地竟然是爸爸!報紙和電視大肆報道父與子的巧相逢,熟人們一個接一個向你祝賀。你又成為一個完滿的人。你那幼小但又自立的兒子完全自願地與你住在一起。」
我連連點頭。然後抱歉地解釋說:「問題是,我欠著這位科學家的情。欠了很大的情。所以就……幫忙了。」
埃德加揚了揚眉。
「真糟糕,我可是等了她一個多鐘頭呢……你確定嗎?你媽媽真是教物理的?」
埃德加顯然來了興緻,「這我不想爭論!可是還有卵子透過性這個因素,它只能允許一個精|子進入它內部,這就完全取決於女方了。這沒有實際意義,幾乎不可能判定這個因素。可是,在懷孕的那個月里,伽莉亞只能生女孩。比方說吧……」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按來按去,「讓維嘉再執著一些。我們可以在他去找伽麗亞之前,用春|葯使他起興。」
——「美好的遠方」系列之三
奇怪的是,這裏沒有任何能讓人羡慕的東西,但是我仍然羡慕不已。我坐在舊木椅子上,看著落滿塵土的草地和樓房亮黃色的外牆,對住在這裏的男孩子們羡慕得要命。他們擁有我永遠被剝奪的東西。一個院子,一個充滿奇迹的院子,從地下室和畫著小鬼的水泥頂棚開始,直到這個圓形空場,這裏,偶爾會有陌生的閃閃發光的飛行器降落,讓那些流浪貓一驚一乍,心懷不滿。
「埃德加,你是從哪兒拿到這缺德玩意兒的?你至於嗎?!用起了坦白麻醉劑。該不是從過去弄來的吧?」
「我也見到了。在跟蹤你的時間探測器里有記錄。男孩只是在過去的現實里存在,在今天的現實里不存在。十年前,有個婦女用一個無名基因供給人的材料做過人工授精,但沒有成功。醫療卡片上就是這樣記載的,明白嗎?」
我當時在哪裡?我在書信中沒有寫出來的小城。我在話語中沒有說出來的王國。我還打了我心愛姑娘的老祖宗的臉。
「埃德加,仍然是紅戳。」
「擔保就在這裏,米沙,就在這些電子大腦里,就在時間探測器里,它馬上就去檢測卡佳的祖先。會檢測得很仔細,分析他們一輩子的言行。這要求探測器完成幾百年的工作……當然這是它的主觀時間,探測器幾乎會用光它的儲備。但是,我們只需要等待兩分鐘左右。」
這很奇怪,我此刻幾乎沒有激動的感覺。埃德加則要著急得多。檔案庫進行了幾秒鐘搜索,然後出現了鑒定書的影像。
埃德加預訂的車正在公路上等著我呢。我先去基因中心,在那裡,我從一位笑容滿面的姑娘手中領到蓋著綠戳的鑒定書。然後,車拉著我到了海邊一個小咖啡館,這裏一直是我和卡佳約會的地方。
我點點頭。一千個家庭,一千個男孩,他們絲毫不懷疑自己是收養的。這要工作半年到一年。我可以干這件事,可以把他們的氣味與埃德加的氣味作對比。要分離出十個芳香族化合物,構成名叫埃德加的這個人不可重複的獨特的氣味圖譜。再找到一個男孩,他擁有這十個獨特芳香族的一半基因。
我聳了聳肩,喝完了咖啡。
我看了埃德加一眼,不由得產生一股敬意。一台時間探測器,它每秒鐘的工作都記錄在黑匣子里。黑匣子上標著「永久保存」,此時此刻正在過去年代中不受監督地飛行。而研究所的電腦,其時間前移了若干年,此時此刻正在控制著這台探測器,順便解決一個很簡單的小問題——怎樣隱瞞探測器在工作這個事實。
吉他聲停下了。有誰又罵了一聲,但是聲音輕了些,彷彿懷疑是否值得。而我的手腕上,錶鏈又開始振動。
很可能,是偷來的時間探測器幫助了埃德加,但更可能是電腦出點子幫助他偷出來一台時間機器,並宣布其丟失,而這種機器現在數量不多。
我取下濾氣鼻塞,潛心進入了自己的世界——一個由生動的幻象、五彩的暗影和斷續的聲音構成的病痛一般真實的世界。
屏幕上的影像更換了。一個小房間,擺滿了老式傢具,一台笨重的大電視機放在房角,一盞水晶吊燈的光芒灑滿全屋,一個姑娘和一個小夥子坐在沙發上。
我不知道埃德加用了什麼辦法,把研究所電腦的一個終端弄進了自己家。這本是嚴格禁止的。那裡的電腦能夠預報人的行為,准許使用這種電腦,無形中賦予了使用者極大的不受監督的權力。而時間研究所的主電腦則使這種權力極度膨脹,沒有限制。
「不過,你可是有好的基因呢。」我低聲說,接著就按了手錶上的呼叫按鈕。
「那你說……你能夠辨別出我親屬的氣味嗎?比方說,嗅出我兒子與其他人氣味的不同?你能在成千個陌生人當中,把他找出來嗎?」
我罵了一聲,擤了一下鼻涕。接著,我把手帕和裝有氣體過濾器的鼻塞放到衣袋裡。
「維嘉,不需要再談了……一個月前,我已經對你說清了一切。」
「我愛你。無論有多麼可怕的考驗……」
一個直徑二十米的灰色金屬半球出現在我們頭頂,遮住了星空。探測器有一秒鐘懸空不動,它的輪廓顏色忽而變深,顯出立體感;忽而淡出,開始閃爍。這部機器正在進入實時,使自己的時間場與現實的時間指標達到平衡。這時,閃爍停止了,灰色的半球形機器突然有了顏色。機體周圍有許多橘黃色的小光點,使褪了色的青色黯然無光。兩年前研製的探測器,從沒經過任何維修,已經工作了幾百年。金屬的圓形機器平穩地降落在沙灘上,周圍是噝噝作響的潮水泡沫。一個浪頭撞在這個突然出現的障礙物上,發出不滿的嘩嘩聲。
「您有一個可視電話。有人急著找您。」
操縱台上,蜂音器輕聲叫起來,在提醒我。狹小的艙室里,燈光更亮了。厚實的艙門卷上去了。
其實是我不願意想。
我並沒有把遺傳學家的鑒定書扔到他臉上。我露出束手無策的表情,點了點頭,又立刻為這種束手無策、想大哭一場的心情而責怪自己。我說:
「何必呢?」我全身在發抖,「這已經很明白了。」
我還要決定,是否值得把他變成一個幸福的人。
艙門終於開了,圓頂亮起了明亮的白光。
但是這一次,在我的幫助下,老一套的做法用上了。
男孩子有一秒鐘的猶豫,仔細打量了我一番。然後,他把自行車靠在牆邊,走向長椅,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對我巨大讓步。
埃德加站在我的身後,手裡拿著咖啡杯,散發出一股白蘭地的氣味,穿透了濾氣鼻塞。
「我是世界上唯一的。一般的嗅味師只是普通人,其嗅覺經過訓練。與我相比,他們就如同電風扇與渦輪噴氣發動機相比。」
在一幢毫不起眼的五層樓房旁邊,錶鏈最後叫了一聲,就沉默了。我找到了目標。在三層,由於見過照片而熟悉的窗子里亮著燈。窗帘拉得很嚴實,我感到不安。看,一位姑娘苗條的身影一閃,她打開了通風小窗,拉開了窗帘。我看了一眼手錶,放下心來——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
緊張的語氣消失了,語調平和。一張保養得很好、颳得很乾凈的臉;一頭很短的淺色頭髮,剪成了最流行的造型;一身筆挺的鐵灰色套裝,其公務制服樣式大概從二十世紀以來就沒有變化過;領帶窄窄的,與襯衫顏色很搭。
「那你打算怎樣幫助我呢?」
「那他的養父養母會怎麼樣呢?」
屏幕暗下來。
「米沙,改變你的過去是不可能的。我們又會造成時間圈套……就是說,得和你的姑娘的祖先一起干……喂,你別這樣看我!咱們需要去掉她基因的百分之一。換上其他人純凈的、跟你相容的基因。為此,干涉一下她的上七代就夠了。就讓某一個什麼薩沙替代某一個瓦尼亞當父親就行。其他一切應該照舊。還是那個爸爸和媽媽,還是那些爺爺奶奶。咱們只是在金字塔底座里抽出了一個方塊,換成另一個方塊而已。各個方塊顏色不同,這不要緊,主要是整個金字塔立得住。」
即使在當時,我也覺得很不自在。這些在很久以前生活的人,不知為什麼在我看來並不是金字塔上九*九*藏*書的彩色方塊,其頂端也並不是卡佳。但是埃德加仍然在講,講得又快又起勁,於是我受到了他話語的催眠。我當時一定很願意受催眠。
「別吸煙,」我低聲提出請求,「否則,我只好離開。」
埃德加搖了搖頭。他畢竟是會玩兒的。
「你還能夠聞到這些東西?」
我不由自主地開始相信他。當然,他的友好態度不是不求回報的……但是,這枚紅戳迫使我去抓住任何稻草。
「埃德加,如果只是把房子里的燈熄滅,又會怎樣呢?電站出了事故,線斷了……」
「你是想讓我找到他們?這不僅違法,而且無法做到。我不可能去嗅幾百萬人的氣味。」
我轉過身,向我註定要愛的姑娘走去。
「我們的外來干預影響到了這個婦女嗎?」
「且慢!」
「我有你所需要的人名。你呢……說實在的,你真的能幫助我嗎?起初,你計劃跟蹤我,看我在哪一個家庭停止尋找,然後通知我說,方案失敗了……比方說,你被研究所辭退了。我呢,也不會生氣,因為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兒子的姓名。是吧?
「別說啦,維嘉!這不會有任何改變!」姑娘顯然急躁不安。
我從衣袋裡掏出基因檢測表,在攝像機的小鏡頭前面晃了晃。讓卡佳再一次看到讓人興奮的批准詞句和綠色的印章。結論是我偽造的,要想識別這個假文件,並不需要專家。但是,在可視電話上,這文件看起來是完全可信的。
到了街上,我也沒有覺得輕鬆。稀稀拉拉的路燈鬥不過黑夜,於是,黑夜就把街道的醜陋掩蓋住了。但是,黑夜沒有力量蓋住從一些窗子傳出來的刺耳的音樂聲,更擋不住燃燒過的汽油的刺鼻惡臭。
「我不是問這個。我本人沒有危險嗎?」
埃德加在等待這個問題。他用手掌在屏幕上輕輕一抹,這屏幕在電腦的鍵盤上方,是一塊發出柔和光輝的平板。
「你一個人在這裏住了一年,」我低聲說道,「這期間,三次有女人到你這裏來,每次都不是同一個人。過去,你跟妻子和兩個兒子住在一起,但他們離開了你,對嗎,埃德加?在這之後,你開始喝酒,喝得很多。有白蘭地、伏特加、威士忌、葡萄酒……你吸煙——煙絲,偶爾也吸大麻……今天從早晨起,你兩樣都沒有吸,所以現在相當不得勁兒……還要講你的事嗎?」
我嚇了一跳——卡佳的臉上真有一顆痣。
吊燈閃了一閃。燈光變暗,熄滅了。窗戶的暗色方框里出現了星星。姑娘「哎喲」了一聲。接著她抱歉地說:「一定是短路了。維嘉,你在哪兒?」
「現在搞到它也不困難,」埃德加聲音嘶啞地回答道,「怎麼,你能看穿別人的心思?」
公元1992年。10月12日。晚九點。外來干預之前四十分鐘。
奇怪的是,在姑娘的聲音里,與其說能聽出惱怒,不如說是慌亂和內疚。彷彿她對自己的選擇不太自信……但是小夥子沒有感覺到。他站了起來,快步走出房間。姑娘仍然坐著不動。不一會兒,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絕對互相排斥
他住在海邊一所不大的獨立住所里。一條狹窄的混凝土路通向住宅,顯然是為他一個人修的。不管怎麼說,埃德加的地位很高,這一眼就能看出來。不過,在住宅旁邊既沒有車庫,也沒有飛機起降場地。看來,埃德加屬於那種深居簡出、不與人交往的人。
「現在,你另有打算……要靠你上衣右口袋裡的小藥瓶!」
「別這樣,維嘉!」
「這讓你受不了啦?」
我站在他旁邊,搓著有些刺痛的手指。這樣重的一拳本身就夠厲害了,用不著麻醉劑。但是,氣體能保證維嘉在地上倒半個多鐘頭。這樣,他今天晚上的記憶就會徹底被破壞掉,而我也並不需要更多的東西。
「不是改變,不對!是糾正!」
「外部作用降到最低……伽麗亞甚至不知道,女兒是因為誰而生出來的。於是她逐漸使自己相信,是丈夫的。而女孩顯得很像……原型,甚至嫁人也是嫁給原來的人,這樣一來,就不需要第二次外來干預了……而到了第三代,差別幾乎消失了。只是要對維嘉做工作,別讓他提起他要記住身上的痣之類的話。否則,這小夥子會破壞人家的家庭的。」
一個真是埃德加兒子的男孩的氣味。
一扇扇窗子裏面,燈又亮起來。這群半大小子,對電來了發出不滿的叫聲。我背靠長椅,合上了眼睛。距維嘉出現還有八分鐘。我任務的最後一項,就是把維嘉對今天晚上的印象破壞掉。讓他知道重複這種幽會是不可取的……
「……會挪到脖子上,但絕不會變得更多。」
我可以在這裏遊盪半天,
埃德加聳了聳肩。他在鍵盤上打了幾個字。
「認識,」男孩低聲回答說,「她是我媽媽。」
艙門在我身後關上了。探測器升空時抖動了一下。我出發了,去的地方是一座塔的基底,這是一座由很多方塊組成的塔。
時間。眾多屏幕上急劇縮小的綠色數碼。撕裂時間場的眾多振蕩器的轟鳴。
埃德加的一隻手急忙伸向衣兜。但當手碰到布料上時,他停下了。而在他的臉上,露出了恐懼,這在我們認識之後是頭一次。
攥在我拳頭裡的玻璃小瓶破了,放出一股無色的氣體。維嘉面孔抽搐著吸進去,隨後就栽倒在地上了。
也可能,就應該如此這般。
明天我就要結束這次檢查了。而到了後天,我將要見到一位偉大但又不幸的科學家。
我們又聊了半小時。卡佳一會兒安靜下來,一會兒又心慌意亂地向熒屏張望。我的飛行器發出低低的嗡嗡聲,縮短著距離。而卡佳越來越睡眼矇矓,她放鬆下來,此刻完全成了一張娃娃臉。卡佳有這個特點,她的大人模樣全是靠嚴肅的面部表情裝出來的。但是此時她顧不得了,她太困了。
我露出苦笑。沒關係,卡佳房間里的可視電話不比我的好,讓她辨別去吧:究竟我是在微笑呢,還是在強忍住眼淚?
「夠啦,米沙。足夠啦。」埃德加把白蘭地倒進杯中剩下的咖啡里,一口喝乾,「你說得對,幾乎全說對了。」
運動飛行器上的座艙談不上舒適,只有一張軟椅,不很軟,也不能變成床。不過,這是一種飛得很快、小巧玲瓏、不易發現的飛機。正是我需要的那種。
「你贏了。」埃德加很不自然地把手一攤。在他的氣味里出現了一條綠色的細線,表示他放鬆下來。他服了軟。他讓自己放鬆下來,認輸了。「一切我都會誠信地做到,米沙。我會完成我的承諾,而你得告訴我名字。」
「不那麼落俗套,米沙。是一個時間探測器。」
各種味道穿過濾氣鼻塞鑽進來,讓我氣悶。這些氣味沒有什麼特別的,也就是剩飯、合成洗衣粉、人的汗臭味之類。這一切,在我所在的時代也多得很。只是這裏的食物質量差,洗衣粉有微毒,人們下班后並不急著淋浴。一個普通人,不是特靈鼻,在我的境遇下會生活得自在一些。
「真掃興。」埃德加抬眼看了看我,「孩子本來能在這個晚上懷上的,而不是在三天之後。」
「不必去聞幾百萬人。我十分偶然地獲悉了我兒子的出生日期和城市。你將有一張千人名單,去找他,你要找到我兒子!其餘的事,包在我身上。」
我俯身在可視電話上,撥了基因中心的號碼。我通報了自己的密碼,要求在屏幕上發來副本。
「就是那位濾氣鼻塞的發明家吧?」卡佳終於笑了。她感覺到我講的是真話。儘管不全是真話,但我的話里並沒有謊言。難怪人們說,為了掩蓋一個騙局,先要講很多大實話呢。
埃德加連忙放下雪茄。他笑著說:「對不起,米沙。我幾乎忘了你是嗅味師。如果報上的說法沒錯的話,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嗅味師。」
她正在我們喜愛的小桌後面等我,桌上擺著一杯不變的甜橙冰淇淋,與其他品種相比,她最愛吃這一款。那顆痣,仍然在她的臉上。她那嫣然一笑,也和從前一樣。當她靠在我肩上時,秀髮的香味也是卡佳味兒。
他沒有撒謊。一個人在撒謊或是講真話,很容易判斷。汗的氣味會變,這變化劇烈而又突然,彷彿在我面前突然出現另一個人。
「這關您什麼事?您是什麼人?」
三個月之前,埃德加有一台簡單的小功率家庭電腦「波羅的7型」,他當著我的面鍵入了一長串數碼——簡單,但可靠的數碼,硬是把它變成了人類研製的最複雜的電腦之一的附屬器。埃德加在鍵盤上輸進命令(這台「波羅的7型」電腦甚至沒有配拾波器)時,這樣向我解釋他的計劃:
看來,我猜對了。我的懷疑絕對正確。我喝了一口咖啡,看了看埃德加的眼睛,然後回答道:
這是名單里第一百一十四個家庭。是葉尼賽河邊小城三家中的第二家。這是個從不出名、毫無景點的小地方,而十年前,里加市的幾家醫院里,竟然有三位產婦搬到這裏,讓人莫名其妙。https://read•99csw•com
「我的確能幫上忙。」
埃德加點了點頭。他繼續說,聲音幾乎變成了喊叫:
「他跟我一起會過得很好,米沙。」埃德加的臉色頓時煞白,嚇得我在想:是不是說過了頭?
那就干吧。埃德加可能在玩兩面遊戲。不過,如果他把我當成一個為了愛情而失去理智的傻小子,那他就大錯特錯了。在一個我是多餘者的世界里生活了十六年,我學會了自行其是、掌控局面。今後,埃德加還有機會領教。
「完全不是!如果出現了一種現實情況,取代了另外一種,那就是說,就是這樣事先決定的。我們只是命運手中的工具,儘管我們沒有想到這個事實……米沙,說到底,不打碎雞蛋,是不可能做出煎雞蛋的呀。」
一個門道的玻璃門打開了,在陽光下一閃。一個男孩雙手扶著輕型賽車的車把,走了出來。他有十歲,深色頭髮,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橘黃色背心。他是「有嫌疑」的嗎?這完全可能……
我想到這些,是因為我正準備使某一個男孩子失去家,奪去他的住房和他的院子,奪去那些他現在可能不覺得珍貴的事物。還有,奪去他的家人,這是他本應熱愛的家庭——當然,如果他不是像我這樣的愣頭青,十一歲就取得了自立權,永遠離開出生故居的話……
他似乎沒有撒謊。的確,用時間場遮蓋著的間諜機器人比任何迷彩偽裝都好,幹嗎要做成袖珍的呢……
我制止了他,彷彿在我們面前的不是電腦的虛擬情節,而是真實的可以改變的過去。
「你知道嗎,米沙,我有時候覺得,你有什麼大災大難在瞞著我。你是在躲藏,因為你不想當著我的面撒謊……」
「就是這個!」埃德加抓住我的手說,「就是這個方案!你好好聽著!」
「你好,」我盡量做出不經意的樣子說,「你也許認識瑪麗亞·傑尼森科女士吧?她住在你們這幢樓里。」
屏幕重新亮起來了。還是那個房間,伽麗亞臉上還是那故作平靜的表情,還有維嘉那嘲弄人的自信的臉……
「您能夠做些什麼呢?這上面寫著,不能做手術。」
我停在一座樓房對面的小公園裡,那是一幢標準的二十層樓房,外面塗得花里胡哨,裏面再普通不過。小公園被夾在地下停車場的出口和飛行器的簡易起降場之間。場上野草叢生,相當荒廢。每周一次,有一架的士飛行器降落;而急救飛機或物業飛機得個把月才來一次。某家居民的闊親戚,駕著私家飛機,也可能一年來上兩回……其餘時間,這個長滿野草的圓形空場,就屬於這一帶的半大小子們和那些流浪貓了。
「在一座塔的基底抽出一個方塊,卻要做到整個塔身不晃動,那是不可能的。」我輕聲說,然後走向亮晶晶的橢圓形艙門。有一瞬間,我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和卡佳通個話?然後我明白了,我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幹嗎呀……這沒用的……」
米沙·柯布林18歲
「這我們馬上就解決。」我感覺到自己控制了局面,不由得開起玩笑來,「我突然覺得,你是一個危險人物。所以我要問,你準備用什麼方法領回自己的兒子?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能證明他是你的兒子的文件。」
(黃戳)
「這也算個問題……怎麼,你認為生男生女是由父親決定的?」
「他長得像我嗎?」埃德加急著問道。
「用什麼方法?用不太道德的方法,米沙。我會改變他的過去,讓現在的他能擁有獨立自主的證書。同時,他要和他父母親吵翻,離家出走……」
有一瞬間,我的眼前一陣發黑,然後視力恢復了,一切顯得更清晰。而在空中,各種氣味織成一張彩色的網,顫動著,閃爍著……
基因彼此相容性
探測器是在海邊「現身」的。早晨還沒有降臨,星空剛剛開始變白。空氣清冷潮濕,一股小風使我縮起身體,儘管我拉上了夾克的拉鏈。夾克很差勁,沒有溫度調節器和尺寸微調裝置。說句實話,我所有的衣服都這樣。
我甚至高興不起來。我看著這個綠戳,像是一種自然而然,本該是這樣的東西。難道,我去過了昨天,就不會再對明天感到高興了嗎?
「我從沒想到要檢查養父養母。我在機器上只是計算了我和你的生命線。明白嗎?我這裏只剩下一個膠捲。一個推著自行車的男孩……他長得很像我兒子……那死去的兒子。如果我能早點兒見到他,我自己就會猜到的。」
我摟著她的雙肩,閉上了眼睛。一切都好。印章是綠色的。我愛你。這是多麼可怕的考驗……
時間。
我們都沉默下來。過一會兒,埃德加用柔和的語氣說:「其實,我也可以反問一個問題,米沙。你將要在二十世紀干出的事情,合乎道德嗎?」
一個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們站在手術台旁束手無策,備用的發電機無論如何也啟動不了……一位司機開車進入黑暗的車庫,把一輛新車的車幫撞壞了,現在,他得花時間跑一陣兒修理廠了。
我在過去之外——特立獨行,
這枚紅戳就蓋在下方,裏面還有一行字:「禁止結婚。基因檢測部。」
一座由眾多方塊構成的塔立住了。世界沒有變化。至少我的世界和埃德加的世界沒變。我們又一次坐在他的獨立住宅里,喝著熱乎乎的咖啡。
「哦,原來你是問這個問題……」埃德加沉默了幾秒鐘,爾後接著說道,「我們對過去的外來干預,當然會在歷史進程上有所反映。維嘉的命運會改變,伽麗亞和丹尼斯的命運變化得少一些。這些變化,有一部分消失了,沒留下痕迹;另一部分則給他們親人的命運帶來變化。我們無法校正一切。可能會有新的人出生,可能在我們現實生活中存在的人會消失。只有一點你可以相信,這是研究所電腦做出的結論:這些變化不會觸動我們的命運。否則,我不會進行外來干預的。」
身體健康
「米沙……」
那把吉他終於轉到了更熟練的手裡,響起了緩慢的短調過門。接著,一個尖細的完全是小男孩的童聲,唱起歌來:
海岸上的房子沒有絲毫變化。房子的主人正在門口等著我,也沒有絲毫變化。是的,今天不下雨,在溫暖的陽光下,霧也散了。一排排湧來的波浪像玻璃一樣清澈,微微發藍。
冷冰冰的玻璃窗外,冬天正在離去。濕漉漉的不成形的雪花落到花壇的黑土上,落到街燈照耀下潮濕的馬路上,落到匆匆來往的行人身上。遠處,在大片松林後面,大海白浪滔滔。波羅的海一連三天風大浪高。
彷彿在努力追趕昨天:
埃德加掉進了自己恐懼的陷阱。我所擔心的探測器可靠性,被他解釋為他自己恐懼的反映,他擔心,外來干涉不會像他希望的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是他在說服我的同時,卻不由自主地透露出我不曾想過的問題。
我點了點頭。姑娘的祝願,是客套,是職場禮貌用語。可是,此刻我是多麼需要好運啊……即便是一點兒小運氣也行。這就是信封里徽紋紙上的一個小綠戳。
「我本來就沒想責怪。」
男孩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警覺。
我撕開這個厚信封——撕得很小心,只撕開信封的邊。在我之前,千百萬人,甚至上億人都是這樣小心撕開信封的。
時間。一種無法想象、卻可以利用的東西。利用時間可以達到無論什麼樣的目標——既有無限崇高的目標,也有無比低下的目標。而在無限性當中,任何直線都相交。
「一切都好啦,卡佳,」我柔聲說,「我要讓你成為幸福的人。一切都好啦。」
「在這兒。這不是短路,鄰居的房裡也沒有電。」
探測器降落在一座建築物的樓頂。我剛一踏上凹凸不平的澆著深色樹脂的樓頂,這個半圓形機器就閃爍了一下,在空中隱去了。探測器在時間中的某處,也許就是在剛過去的一秒鐘裏面藏了起來,雖然看不見,但做好了支援的準備。
我交給她一塊白色小方牌,上面沒有姓名,只有十位數碼和照片。
「您沒法子幫我。」我氣急敗壞地說,「我愛上了一姑娘,基因卻不相容。我們永遠不會有孩子。」
「可是我愛你呀……」小夥子的語氣是這樣痛苦無奈,使得我不由得從屏幕上移開了目光。
「綠戳。」埃德加輕聲說,「祝賀你,米沙。我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就是為了這位不幸的科學家,你在歐洲各地跑了三個月?」
「有點像。祝賀你,埃德加。跟你告別啦。」
我一蹲,躲開了這一拳,此時我突然明白——他沒有撒謊。他很滿意。方才發生的事讓他洋洋得意。對於他的堂兄弟和老情敵,他向自己證明了,是他拔了頭籌。他的自尊心得到了報償。而在一小時之前所說的一切話,全是廢話、空話,做法也是老一套。
我在門口的長椅上坐https://read.99csw.com了十分鐘,不時向窗口張望。我早就知道,那裡在談什麼,也知道談話是怎樣結束的。不遠處,有一群半大小子在鼓搗一把吉他,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對罵著,幾乎無視我的存在。是啊,他們做得很對:在我的口袋裡,能找到足夠的催眠劑,把整條街的居民都送進甜蜜的夢鄉。
CM型隱性負面基因相同
「讓它現身吧,埃德加,我想看看。」
這是婚禮的前三天。維嘉來找伽莉亞,為的是最後一次釐清彼此的關係。這次拜訪的時間不長……
星星如同眾多寒冷的微小光點,透過座艙蓋望著我。曾幾何時,我喜歡引用哲學家康德關於頭頂星空和心中道德準則的名言。現在我很樂於忘掉這個比喻。
「我也信守自己的諾言。」我說道。於是,我向埃德加說出了一個男孩的名字和地址,這男孩就是他兒子。
我感覺,有一秒鐘,全身劇烈疼痛。可能,發生了變化的現實的弱波也觸及了我。也許,只不過是神經受不了……
我緊緊握了握卡佳的小手,興緻勃勃地笑著,走進了一間玻璃小屋。
「那次窗外有月亮。錄音機放著披頭士的音樂……」
但是,此刻我看到的卻是一位好客的主人。他問我,在茶、咖啡和潘趣酒當中更喜歡哪一種。他讓我坐到壁爐旁的軟椅上,軟椅很舒適,顯然是他喜愛的座位。他說了聲「對不起」,就去了廚房。幾分鐘后,他端著一個托盤迴來,上面除了冒著熱氣的咖啡,還有小瓶的白蘭地和香液。我小心地用小勺舀著香液,卻看到埃德加往自己的咖啡里倒白蘭地,比調味的用量多得多。他很興奮?隨他去。我很著急,儘管我知道,他能幫上忙的希望很小。只有奇迹才能幫助我。
「一座由許多方塊組成的塔垮塌了,埃德加。」我甚至沒有力氣去安慰他,「塔倒塌了,我們在碎片下面。」
我故意不理會埃德加,用餐巾紙擦拭本來已經洗凈的手指。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快速從鼻孔中取出濾氣鼻塞,把這兩個鬆軟的纖維小團扔進了壁爐。濾氣鼻塞的合成纖維在使用大約半天後就會失去聚集氣味的能力。然後,我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是從夢之國來的客人。
這是神經過敏,我安慰自己。僅僅是神經過敏。燈光只是在一個小街區熄滅了,這裏既沒有醫院,也沒有車庫。電視放著枯燥的節目,誰也不看。再過十分鐘,一個電工就會一面罵著「見鬼」,一面推上刀形開關。這些樓房裡,燈又會亮起來。人們將回到自己的崗位繼續做事……而伽麗亞呢,從小就害怕黑暗,輕輕叫了一聲,把蓋布拉到自己身上。但是已經晚了。塔的基底,更換了一個方塊。而丹尼斯認為是自己女兒的女孩,將會遺傳出健康的基因。
維嘉抄近路穿過小公園。那裡有一條又窄又暗的小路,腳下是沙沙的落葉,我就是在那兒追上了他。
「是的。」
當我們之間只有幾步路時,維嘉猛然轉過身來。他用打量的目光瞪了我一眼,說道:「怎麼,有問題嗎?」
我的手錶鏈開始振動,緊勒手腕。我又看了一次亮著燈的窗口。
埃德加又開始擺弄電腦。又出現許多照片、圖表,屏幕上掠過一行行字句。
男孩子搖搖頭,顯得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些失望,「不對……媽媽是教物理的,不教化學。他們告訴您的不對。」
屏幕上的埃德加不看我,眼睛望著別處。
這是難以避免的。騙過愛你的人,很容易。而欺騙你自己所愛的人,幾乎不可能。每個微笑、每個自信的語句都變得矯揉造作,變得不真實。彷彿你小聲說話是一個樣子,喊叫出來又是另一個樣子。當你愛的時候,你會獻出一部分自己。
但她的基因類型是純凈的,允許我們共同生活,生兒育女。
「你最好走遠點……」我從牙縫裡呲出一句話,但是發出的聲音好可憐。不過這個提議並沒有讓埃德加難為情。
神經,神經。這首歌里的歌詞很平常,而且韻壓得不好,可為什麼讓我激動得全身發抖呢?是因為我就是夢之國的來客,因為我是在過去之外的,是特立獨行的嗎?
「維嘉,不需要再談了。一個月前,我已經對你說清了一切。」
「我說過,這不是一個很道德的做法!」
「你過去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為什麼我們都這樣想要孩子?各個時代的年輕人,到了你這個年齡,都夢想著戀愛、結婚,但是,誰也不想馬上生孩子。有許多人,甚至精明到一輩子都不要孩子,過得也很好,他們並不覺得有什麼缺憾。」
「我就是那個能幫上忙的人。」他蹲到我面前說,我正坐在低矮的軟椅上彎著腰。「叫我埃德加就行。」
「你確信這安全嗎?」我懷疑地問道,同時,看著探測器橢圓形的艙門神經質地抽|動著打開。
我高興地笑了,而且笑得十分真誠。再過半個小時,我就可以開始檢驗第三個家庭。到晚上,上帝保佑,我就能離開這座小城了。
探測器選擇的拍攝點不錯。他們的臉非常清楚——姑娘臉上的表情故作鎮靜,小夥子的表情則緊張獃滯。
我匆忙地向你輕輕訴說,
「有。」
「能有什麼災難呢,卡佳?在這該死的檢查之後……」
屏幕熄滅了。
卡佳·諾維克娃16歲
我的確清楚地記得三個月之前我們的那場談話。記得很牢,就像我們一個鐘頭之前坐在電腦操縱器後面一樣。
在書信沒有寫出來的小城,
(紅戳)
在我今天早晨將抵達的小城裡,有三個家庭進入了「嫌疑」名單。此刻是黑夜,他們正睡得香甜,還不知道安寧生活是如何的脆弱。我們的時代,已經不屑於幹壞事。
「那又能怎麼樣呢?」
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方才的話里,有些內容給他造成了真正的痛苦,不是裝出來的痛苦。而有的內容卻相反,給了他希望……
「可是我愛你呀!」
「你是這樣想的嗎?房子里只有咱們倆,就剩咱倆啦。」維嘉向姑娘靠近,伸手去摸姑娘的臉,「過去你喜歡跟我親嘴……而且不只是親嘴……當時只有咱們倆,像現在一樣。」
「為什麼這樣說?我找到了。」
而他呢,也將為我干一件壞事。
正是在此時此刻,我聽著髒話連篇的罵街和坐在這群小夥子中間一個小妞的尖笑聲,思想不再動搖了。這個時代的畸形使良心麻木。這樣的世界無權要求善待自己。這世界為自己能被稱為人類世界所做的還太少太少。糾正一下這個世界,並不比揍幾下淘氣孩子所犯下的罪更大……
有什麼人在我背後咳嗽了一聲。回頭,我看到一個彬彬有禮、面帶微笑的服務生。
埃德加點了點頭,接著開講。他講得很快,好像生怕自己變卦:
「米沙,再也不要扔下我不管啦,行嗎?我是這樣想你……你為什麼昨天不來電話?你當時在哪裡?」
「是紅戳吧,米沙?」
在我的一個衣兜里有一把萬能鑰匙,這是一根軟塑料細棍,能變成任何形狀,變得能像鋼一樣堅硬。不過鑰匙沒派上用場。有一扇通向樓梯間的門是敞開的。探測器選中了這座建築物,不是平白無故的。
但是,也存在可供選擇的另一個方案,就是那個失意的情敵,名叫維嘉的。他跟丹尼斯同歲,是堂兄弟。
「十分鐘之前,我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請拿出您的號牌。」一位身穿綠色制服的姑娘走到我的座椅前。
「別給我上課啦,埃德加。」我小聲說,「的確,我是想成為完滿的人,而且想和自己心愛的姑娘一起生活。可是,她的祖先居住在有放射性物質的倉庫和冒黑煙的工廠旁邊,難道這是我的過錯嗎?」
只剩下回憶同我們在一起,
「怎麼擔保呢,埃德加?如果她突然變得兇狠或是愛吵架呢?她不再喜歡旅行,卻愛好種仙人掌呢?說到底,她會不愛我的!」
原來如此。而你方才還硬說忘了我的能力呢。不對。你記得一清二楚,埃德加。就是現在,你也在想,我能不能做出對你來說生死攸關的事……
「最低限度的外來干預,米沙!咱們甚至不需要拆散婚姻!」
埃德加聳了聳肩提議道:「咱們是不是到我家去?不遠,我有車。不反對吧?」
「我在時間研究所工作,在一個實驗組當組長。」
我點了點頭。當然不反對。
「過去的事無法改變,」我無可奈何地說,「現在說公平不公平,又有什麼意義?」
屏幕上有一行行字句遊動而過。有一些鏡頭,如同老紀錄片一樣,一幅幅閃現:這是一些外形難看的機器、千篇一律的樓房。一些人的頭像和各系譜樹木像奇妙的連體字一樣發出光芒。
「對不起,您的名字叫米沙嗎?」
埃德加鄭重地望了我一眼。問道:「要開紅外線瀏覽器嗎?」
一個人不能改變自己的過https://read.99csw.com去。埃德加在時間研究所里既有權,又得到信任,但他不能回到一年前,去搭救他的家人,去避免那場可怕的無謂死亡。要知道,這樣一來,他必然要改變自己的現在——也就是他的家人已經死了的現在。那樣,他就會殺掉已經知道這場悲劇並企圖避免其發生的自己。這是一個閉合的圈子,一個時間圈套,還在時間機器只是幻想時,人們就認識到了。埃德加一定讀過很多高深的學術著作和廉價的幻想小說,度過了不止一個不眠之夜來尋找出路……他借酒澆愁,喝到喪失記憶,因為他明白,根本沒有出路。
「准許結婚。基因檢測部。」——這是一個沒有人簽名的、流線型的公式。是幸福權。是完滿權。是對我和卡佳都是正常人的認可。
維嘉轉過身去。他轉得很慢,彷彿花了很大力氣似的。
我用眼睛的餘光瞥見,離我五米遠處坐著一個男人,他裝作不看我,這有點過分……
「那卡佳又成了什麼樣子呢?」
「那就讓我們對等談判吧。」
以前,我不喜歡他這樣的人,他們既不爽快,又很能糾纏。他們的出現,意味著必然會有所求,而且必然被拒絕。我知道他要找我說事,但是不會打動我。這個男人可能有一千條理由設法要見我。而我來到區域基因中心,坐在等候大廳,理由只有一條。
去聽樹葉颯颯地落在地面,
「這就是說,你在跟蹤我。」我以淡淡的口氣做出了判斷,「跟蹤器是一個衣服上的電子甲蟲嗎……也許是安在飛行器蒙皮里。」
對於那短短几行字來說,這張紙太大了,這是今天早晨診斷電腦列印出來的。而且不複雜——在紙層里壓入了薄膜微電路,這比任何圖章或水印都能防止偽造。
我手裡緊緊攥著自己的判決書,真想撕掉它,或是揉成一團,扔到某個人臉上。比方說,扔到這個男人臉上——此刻他正朝我走來,露出緊張又同情的一絲微笑……
我點了點頭,然後從衣兜里掏出基因鑒定書說:
身體健康
尤馬拉城已經是夜半兩點多。甚至卡佳住的青年公寓,也已經安靜下來,準備入睡了。而我們卻一直在說個不停。說的是波羅的海沿岸陰雨連綿,而西伯利亞卻趕上了陽光明媚的春天;說的是我離開的這三個月漫長得如同三年;還說到這可視電話的通話已經讓人厭倦……
「準是女孩嗎?」
「你想勸我做什麼呢?」
「不可能,」他快速地說,「名單的最後一個竟然是我兒子?一千零三十二分之一,不可思議。」
「我同意,埃德加。」我小聲說道,「我同意說出你兒子的名字,同意改變卡佳的過去。」
「我們是畸形人一族,米沙,是基因畸形人一族。我們由於原子反應堆和化學工廠事故糟蹋了自己。我們進行了本應使我們變得更好的突變,想變得超出我們自身能承受的水平。你也是這種實驗的產物呀,米沙。你對實驗的代價十分清楚,否則,你不會在鼻子里用濾氣塞,盡量忘掉你獲得的超凡能力。我們的身體是健康的,但是在我們的身體里沉睡著基因炸彈,對未來的多少代人都會是一種詛咒:會生出一大群弱智兒童,一大群缺胳膊短腿、不長頭髮、沒有耳朵的孩子。這些孩子根本就不該出生。我們的基因中心,我們對男女彼此相合性的檢查就是這樣來的。在每八對男女當中,只有一對能取得生孩子的權利。其他人只能得到基因供給或者收養兒童,甚至要接受完全絕育手術。那些本來是正常標準,現在卻成了例外,成了自豪的資本,成了一個人身體正常的指標。」
基因類型——67%純正,32%弱負面型,1%中等負面型
「氣味,埃德加,是氣味。在你決定給我打針之前,我就能覺察到。我能在你彎腿之前,猜到你要跳起來;在你揮拳之前,猜到你要打人。」
我沿著冰冷的鐵梯子爬下去,站在門口髒兮兮的混凝土地上。樓梯口有四扇木門,都包著不好看的合成革,漆成黯淡的深色,天花板上亮著一隻小燈泡。沒裝燈盞,也沒有電梯。
一片漆黑。只聽見沙沙的響聲。維嘉壓低的聲音:「一切和那次一樣。那次是咱們自己關的燈……還記得嗎?」
我點點頭。
差別並不存在。在現實的新方案里,我們散步的地方仍然是公園裡的那些小路。我們吵架的原因仍然是卡佳心愛的小狗,是我踩了狗尾巴。我們仍然是吃巧克力冰淇淋。
「瑪麗亞和安德烈沒有兒子,從來沒有過兒子。」埃德加有氣無力地說。
我點了點頭,說:「有。你對今天晚上滿意嗎?」
我明白了,頓時覺得不寒而慄。我將為埃德加干一件違法的壞事。
我離開椅子站起來,使勁向他招手——總不能隔著院子大聲喊,讓眾多鄰居大驚小怪吧。
時間。第四維,科幻作家和歷史學家的特權地盤。時間場波濤滾滾的大洋,裏面浮動著眾多恆星和行星的島嶼,眾多銀河系的群島和眾多未實現的概率的暗礁。
手術可能性——0%
我的童年,這一切都不曾有過。有過的,是舒適但又什麼都不像的獨棟小洋房,坐落在樹林中。還有兩隻飛行器,一隻大的,全家用;另一隻是小的,很靈活,像一隻鐵灰色的天牛。房後有一個停機庫,飛行器就停放在那裡,有一條流浪狗在那裡過夜,外號叫「雷克斯」。還有幾位小夥伴,也住在附近同樣漂亮精美的獨棟小洋房裡……可是院子,用大寫字母開頭的院子,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和法律的院子,我從來不曾擁有。
我一面用吸管喝著汽水——汽水不太涼,我一直得預防感冒——一面看著用打字機打在一張紙上的名單。埃德加不願意讓電腦做這件事,他是對的。
他在遲疑。他透過充滿酒氣的意識仔細打量著我,而且一直猶豫不決。
這時,黑暗降臨了。玩吉他的那群人沉默了一會兒,笑罵的聲音更大了。有個別窗子出現了蠟燭的黃火苗和手電筒的小光束。三層的那扇窗口仍然是暗黑的。
卡佳仍然和從前一樣。喏,也可能有什麼地方稍稍變了一點。不過眼睛看不到,我那超靈嗅覺也聞不到。有某種捕捉不到的、變化不定的東西……百分之一,也許,我們愛的正好是這捕捉不到的一個百分點,這無法說出的百分之一呢。也許,誰也沒有權利改造自己的愛情……
「謝謝,」我輕聲說道,「謝謝。」
目標指示錶鏈發出吱吱的輕叫聲,指引著我沿著馬路,從一棟樓到一棟樓,來到一座圍著鐵柵欄的混凝土建築物前:這裏就是變電站。走過這裏的時候,我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個沉甸甸的球形放電器,從柵欄上扔了過去。在規定的時間內,它將完成自己的任務:把保險絲燒斷,其本身則化為灰燼。從這一瞬間開始,原來的現實將要變成另一個現實。
而自己是欺騙不了的。
「當然,卡佳會變得稍微不同的。她可能心臟更強壯,或是肺弱一些。可能她臉上的痣……」
眾多方塊構成的塔,搖動了。
「探測器從過去飛回來啦,」埃德加興奮地低聲說,「電腦馬上就會提出外來干涉的方案……如果存在這種方案的話。」
這時,埃德加從報刊桌上拿起一個小木箱。他打開箱蓋,取出一支短粗的雪茄煙。然後,他拿出一隻笨重的打火機,是用發紅的木料做的。
「你抓住我的手。」
時間。向後,不斷向後。一些聯邦的成立和一些帝國的垮台。對基因類型監督制的建立和突變爆炸。原子彈的銷毀和小規模核衝突。萬能免疫刺|激劑的發現和接觸性血胚盤病大流行。第一次登上火星和月球基地的建立。向後,回到過去。目標是平靜的古老的二十世紀。
在我觸到按鈕前的一剎那,公園的樹梢上空出現了時間探測器的半圓形機身。
我在他拳頭下躲閃時,意識到了這一切,同時我的短擺拳也迅速打出來。這一拳,本來打算做做樣子,現在卻成了一記重拳,打在他頜骨和緊閉的嘴唇上,打在他心滿意足的臉上。
埃德加一言不發地領我進門。他沏了咖啡,然後他才急切又直截了當地發問:「這麼說,你並沒有找到他?」
這有些不對頭。埃德加制訂的行動方案過於複雜,過於冒險。我要做的壞事,與他將要干出來的勾當相比,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而已。
姑娘名叫伽麗亞,她一點兒也不像卡佳。但是在實際的過去年代里,她和她的丈夫丹尼斯生了一個女兒。這是卡佳曾祖母的曾祖母,不太像我的未婚妻……正是丹尼斯帶著的損傷基因,註定了我和卡佳的不圓滿。
「即使發生了什麼變化,」埃德加大談哲理,「那也是本來就應該出現的。所以說,你就不必責備自己啦。」
我的神經簡直綳不住了。
姑娘使勁推開他的手,大聲說:「別討厭啦,維嘉,我會恨你的……甚至是為了一個吻。」
「你有信心嗎?」
「……他是個鼻九九藏書涕鬼,窩囊廢!你怎麼不明白呢?而我是愛你的,我會不顧一切的。」
我移開了目光,然後回答說:「好的,埃德加,我還記得我們的談話。我將要在一百五十年以前干出一件違法的壞事,這和你將在一周之後乾的壞事一樣。」
埃德加緊盯著我的眼睛,然後他壓低聲音說:「米沙,能找到你,我很高興。咱們互相幫助吧。你把兒子給我找回來,我給你一個完滿的家庭——這個家裡不僅有你心愛的姑娘,而且也有你們的孩子。」
他快活地吹著口哨,走出樓門,迅速而自信地走過我的身旁。我早就知道,他會急忙去公共汽車站,我甚至記得車號,維嘉就是坐那輛公交車回家的。但是,在此之前,我們還會有一個短暫的會面。
我閉上眼睛,把精神集中。我在一瞬間屏住呼吸,驅趕眼前的彩色霧氣。然後,我看了一眼埃德加的臉,用的是普通人的眼光,而不是「特靈鼻」的超凡眼光。
大廳建得很寬敞——這是因為建設者心存憐憫。許多五彩玻璃的時尚雕像;各式各樣的熱帶植物,填充著從地面到透明的圓頂的空間;一些特大的魚缸,裏面遊動著色彩斑斕的魚兒;這一切使這大廳幾乎是舒適的。輕柔的音樂蓋過了說話聲,暗淡的燈光讓人臉模糊。這裏不興大聲說話,這裏不興認出熟人。這裏不會讓人悲哀得大哭,也不會高興得大笑。在這裏,人們只是等待。
屏幕閃了一閃,有一秒鐘是空蕩蕩的,然後就出現了幾張照片:一位是妙齡姑娘,只比卡佳稍微大一點;還有兩個小夥子,都是深色頭髮,膚色黝黑,彼此長得很像。在相片上有一行行字掠過,彷彿在強調其重要性。字句遊動得很快,我甚至來不及讀出一半內容。而埃德加使用電腦比我這樣的外行要快得多。
「這像是殺人,埃德加。」
我繼續瞎編亂侃,而同時卻在吸進氣味:五顏六色的、不停變化著的、如同萬花筒里的花紋那樣的氣味。一個男孩子的氣味,他五分鐘前剛吃了一塊昨天的肉餅,在上周曾用油畫顏料畫過畫。一個在所有飲料中最愛喝橙汁的男孩的氣味。
在話語沒有說出來的王國,
「說得是,米沙。」
「您的結果。」她在我手裡放了一個密封的信封,上面有一個與號牌相同的編號。「祝您好運。」
「我要讓你成為幸福的人,
「一切都好,卡佳。我和你一切都正常。只不過你碰巧愛上的這個愣小子,又一次被人類所需要,要幫助一位偉大但不幸的科學家。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
他甚至來不及驚訝,就點了點頭,他沉默地把我的知情當成無理取鬧。接著,他就朝我的臉揮拳打來,力量很大,但是動作不夠快,不合要求。
「十分安全。」埃德加不假思索地迅速回答道,「你穿著那個時代的服裝,知道他們的方言。你手裡拿著當代的技術裝備……還要加上你那特殊的本領。」
他搖搖頭說:「不行。探測器會壓塌這個房間和半所房子的。」
「當然不是,米沙。我們是在為其他人的罪過付出代價。這是不公平的。」
埃德加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我去煮咖啡,你在屏幕旁邊坐一下。機器會給你展示你們交往的五十多個場景,你自己比較一下,看看偏差多不多。」
於是,他決定重新建立自己的家庭。他要找到一個兒子,而為了回報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他將給這個人操縱時間的能力。看來,這成了他魂系夢牽的追求:改變過去,戰勝生活,即使不在自己身上實現也行。否則,他會找到其他方式策動我幹壞事,或是用另一種方式尋找兒子。
我看著屏幕,擔心看到的不是那個手勢,聽到的不是那些話。我等待卡佳的臉突然變成另一個人,不是更好,也不是更壞,只不過是另一個人。但在我面前的就是卡佳。是她本人。還是過去的嚴肅表情,還是露出熟悉得要命的微笑,還是這樣燦爛,這樣突然爆發。右臉上還是有一顆痣……
當我走近時,看到埃德加臉上有一種異樣的木然表情——失望中夾雜著還不死心的希望。不過,謝天謝地,他沒有喝醉。
「米沙,你不要把真實時間和主觀時間搞混。你將在明天早晨去干違法的事。」
「我明白,米沙……可我還是害怕。」
「我的家人全死啦,米沙。前兩年,我受到了放射性侵害。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要知道,我的基因類型接近標準值。祖先都是健康的,沒有任何突變和遺傳疾病。我甚至當了三年半基因供給人呢……在二十多個家庭里可能有我的孩子,你知道嗎?」
「為什麼你不說話,米沙?米沙呀!我愛你!」
我在追趕他的同時,從鼻孔里取出濾氣鼻塞。在重要時刻,我要全副武裝,這是我的習慣。維嘉比我大五歲——另一點是,在身體發育上,我比他強壯得多。
「除了前面發生的這一切之外,我們完成了一項偉大的試驗。美中不足的是,這件事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埃德加整理一下衣服,彷彿準備跳進冷水中。
「很形象,但還是不夠有說服力。到現在為止,你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你的能力。我甚至以為,自己弄錯了人,接到家裡的根本不是米沙·柯布林呢。」
(黃戳)
「維嘉……」
「可我見過他,還跟他說過話呢。」我獃獃地回答道。
我的頭暈了。這所陌生房屋的氣味——千百萬種氣味,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到我身上。由於突變而翹起來的鼻咽部,感受器有九個,它們貪婪地吸收著信息。一年前遇難的人的氣味,去年秋天吃的飯菜的氣味,很久以前喝的各種酒的氣味……我甚至不能向埃德加提出問題,無法弄清楚,他到底要我做什麼。我不能站起來,也不能動彈。各種氣味、聲音和顏色攪和到一起,亂成一團,埃德加的說話聲微弱而遙遠,幾乎被淹沒……
「是的。」
我們互祝一夜安眠,就中斷了通話。屏幕暗下來,我處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儀錶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下面是黑夜,只在地平線上有一座處於夜間的城市升起白光。那裡,昨天預訂的酒店的一間客房在等著我。還有十一個家庭根本沒有等我,這是埃德加名單中最後一批「嫌疑人」。
「這姑娘還有點兒脾氣呢。」埃德加評論說,「既然如此,那就試一試讓他們倆躁動起來,在單元房的空氣里噴些春|葯……」
「我要記住你的全身,每一顆痣,我都摸得著……」
「當然啦!X和Y染色體決定性別……說起來,這是男方產生的。」
飛行器上的劣質屏幕不停地抖動,卡佳的臉在屏幕上似乎和從前一樣。只是她的眼角里隱含著孩子氣的埋怨,怨我不應該這樣突然、這樣長時間地離開。這樣做,我一點權力也沒有。何況是在基因檢查之後,確認了我倆完全相合……
他沒留我。當我走出這所房子時,他已經坐在電腦後面。他在給時間探測器下達任務。我誠心誠意地希望,他那台老機子能夠承得住這最後一次重擔。
由眾多方塊構成的高塔,晃悠了一下。
基因類型——81%純正,19%弱負面型
「只有一點是錯的。我家裡的人都遇難了,米沙。飛機的自動駕駛儀出了故障。據說這種事故平均每年才發生一次,這一年就讓他們攤上了。」
「當然咯。這文件一直帶在你身邊,探測器的時間場隔離了它。這是過去現實遺留的殘片。你現在去申請重新檢測吧。」
我伸出一瞬間出了汗的手,捋捋頭髮,走出探測器,來到了二十世紀。
OL-63型胚胎期試驗性突變結果正常
「是的。」
他慌了神。我多少有點誇大了自己的能力,但埃德加的慌亂是不難察覺的。以防萬一,我又做了補充:
「人們告訴我說,她是一位優秀的化學教師,」我開始講述事先編好的假話,「我正準備考大學,因此決定找一個人幫助我考前複習。」
我猶豫不決地一步步往下走,不由得產生一種嫌惡的感覺。在古玩愛好者一條街上,在歷史題材電視片里,這一切看起來要浪漫得多。而在這裏,在失去一切光環的過去,臟就是臟,亂差就是亂差,臭味兒就是臭味兒。
「為什麼?要知道,你曾經想要忘記自己的特異功能呀!想永遠不把自己的特異功能顯露出來。」
抖動的彩色花紋中的一條新線。斟白蘭地酒的噗噗聲。氣味複雜的圖畫……
「請原諒,」我難為情地說道,「我本應該查清的。他們所有的東西都留在家裡,包括衣服、化妝品和玩具……」
「還有一點,憑什麼你認為這種葯對我有效?我是經過突變的人。我服用優扶林會醉倒,服用碘製劑會入睡。小藥瓶里的液體,對我來說可能有毒,但也可能就和普通的水一樣安全。」
我靠到椅背上,向上看了一眼。我朝漆黑天空中那些寒冷的小光點擠了個眼,小聲說:「你們引不起我的讚美。就連我自己,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