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盡頭的書店
使者飛船的火焰熄滅在蟲洞中后，空間的裂隙驀然間合上，漆黑的天宇間銀河閃亮。
「說吧，我在聽著。」
「饒恕我們的無知和罪過！」紙片人的身子匍匐得更低，幾乎完全貼在地上。
「你們差一點毀掉了書店。書店正是你們文明的源泉。」
橢圓驚叫起來，「我？什麼意思？」
「你的艦隊令人生畏。」淺灰色的紙片人搖動著他扁平的腦袋。紙片人有一個扁而圓的身軀，五對觸手均勻地分佈在身子四周，身子下部是同樣數量的腳，讓他穩穩地立著。他的腦袋同樣是柔軟而扁平的，就像一條長著眼睛的舌頭。他們看上去就像披上了衣服的柔弱水生物。然而他們卻很強大。
「那是多久呢？」老人追問。
她曾經擁有銀河間最大的書店，最豐富的知識庫，然而她把它留給了紙片人，因為那是屬於銀河所有文明的。
「如果想我了，你還可以再回來。我會等你的。」
「不用了，我會有辦法。」
「不，這隻是一個建議。沒人需要這個書店，而我們需要軌道空間。方法有很多，這隻是一個建議而已。」
他在書架的最深處站定。
「近五百年，只有兩個人來這書店讀書。」
「我可以等你。」娥皇輕輕地說。
紙片人艦隊向書店靠近。這一次，他們擴展隊形，小心翼翼地將書店船隊包裹起來。一個柔軟的核包裹了一層堅硬的殼。這將是銀河間最堅固的堡壘，最神聖的書庫。它將巡迴銀河，啟迪文明。
一個人，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著嗎？」
如果這顆星球有文明，那麼它應該還沒能掌握無線電技術。但是它們可能會有書，娥皇曾在至少兩個低於無線電文明的星球上找到了書，並妥善保存了起來。
「問題是什麼時候才會有人來……」娥皇有些不安。
一句話，
「只要儘力寫下來就行。一旦你們認為已經做完了這事，我就可以離開。這也讓你有時間來裝備我的星船。」
娥皇停止走動。
娥皇看著父親的畫像，生命的光澤從她的眼中緩緩褪去。
她開始在書架間走動，一排又一排，直到走到最後一排書架的末端。
「橢圓，我要告訴你一些事。」
亮麗的銀河，無數的文明。
娥皇沒有回應，而是默默地啟動了捕捉程序。
他們毫無相似之處，卻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文明的棄兒。
娥皇想了想，「我知道了，現在讓我想一想這事。」
「我們不打仗。」娥皇堅定地說。
「你是誰？為什麼找我？」
她相信橢圓帶去的關於書店的記憶，能夠讓人類的文明重新煥發出活力。她也相信終有一天，人類會再次來到這裏。
是的，黑石就是他們的聖物。當黑石降臨在大角九，源源不斷的知識從黑石傳遞到整個蛇人部族，他們的文明實現了飛躍，宗教也徹底改變。他們信奉宇宙間永恆的神，黑石就是聖物，是聯接神與人的紐帶。黑石被先知帶到星球上，完成啟示，而後消失了。
十五個光秒外，娥皇淡然打開了蟲洞。
使者驚訝地瞪大眼睛，「什麼？為什麼？讓書店重回人類的城市，難道這不是您所希望看見的事嗎？」
夕陽的光一直照耀著書店，圖靈五世讓書店和火星的自轉同步，追逐著太陽的腳步。紅彤彤的太陽就像被無形的手釘在了窗外，一動不動。
「與我偕老吧，美景還在後。有生也有死，這是生命之常。」
橢圓搖搖頭，「不明白。」
「我是使命2084號，來自泰坦城，我們的城市源自第二地球，距離第二地球三百二十光年，在一片稀疏的星雲之中。我們來尋訪您，是因為所有的人類城市都已經陷入了當機狀態，太空城失去了活力。第二地球也一樣。還有另三個定居星球，所有人類的文明所在，一切都停止了。我是圖靈創造的使者團的一員，使者團有六十萬成員，向銀河的各個方向出發，尋找您的下落。我能夠找到您，實在是一種榮幸。」
紙片人再次匍匐。他們渾身震顫，激動不已。是的，他們就是這樣一種生物，認定的事情就不會再改變。那些固執的祖先將這個優點凝固在他們的血液中。當他們成為最強大的武裝力量，沒有什麼比衛兵這個職責更適合他們。
「請講。」
一個影像出現在球體前方。
這是一個自我消亡的文明，只是這個文明還留下了一個紀念物。
使者的話很生硬，彷彿在背誦一段課文。
二
客人在日暮時分到來，這正是書店要關門的時刻。只要有一個人還在看書，書店就會開著，這是書店的原則。娥皇停下了正在關燈的動作，轉而把所有的燈都打開。
他分佈在火星同步軌道上的兩百三十五個頭腦正在同步思考。
龐大的艦隊一片肅靜。
「我們的情報已經證實了這一點。」紙片人有備而來，「這樣戰鬥就失去了意義。所以，我們決定給你提供一個方案。」
「橢圓，你打過仗嗎？」娥皇並不理會橢圓的方案。
它在播放星球的文明簡史。
當高能量的光束擊中那個金屬球，金屬球發出一聲尖利的呼嘯。那是無線頻段中的一個尖峰
九-九-藏-書，呼嘯而過，飛向遠方。紙片人顯得有些不悅，「我們已經給了你機會，如果你放棄保全自己的機會，那麼我們還是會毀滅你。你要考慮好了！」
黑石再現的時刻，就是再次獲得啟示的時刻。
一個不斷旋轉的金屬球，幾乎是標準的球形，表面光滑，刻有紋飾。
是的，紙片人就是蛇人，那個時候，他們還背著厚重的殼，生活在潮濕的沼澤地里。
一艘小飛船從艦隊中脫離，向書店而來。
直到星星的光都滅了，
娥皇思考著。這樣的一個文明完全失去了好奇心，既不能得到也不會失去。他們把這個金屬球放在軌道上，其實卻並不在意後來的人究竟是否會發現它。
喚醒的聲音響得有些刺耳，是一曲雄壯的進行曲。
宇宙的盡頭，書店的燈仍舊亮著。緊閉的門扉上，一邊寫著《直到星星的光都滅了》這首詩。另一邊，字跡正在顯現。
一個白矮星級的蟲洞，來回的穿越意味著超過兩百年的時間。趁機逃跑嗎？它們會追上來。真的要打仗嗎？那絕不是一件書店該乾的事。
「從圖靈一世開始，每一代圖靈都許諾尊重每一個人類的願望。」
「如果我要求你維持它呢？」
父親，你究竟想讓我怎麼做？
「你創造了銀河間最大的書店，早已經有無數的文明讀到了書店裡的書。」
「娥皇，我們還有時間，我可以給它們布置一個陷阱。」橢圓再次提議。
「不一樣，這是為地球人準備的書店。我很憂慮，最後是否會有人來，也許我該回去看看。」娥皇說著，重新站上了書店的高處。
兩萬年前，最初的人類移民來到這裏時，這顆星球還是一片荒蕪，只有最簡單的細菌。人類帶來了綠色植物，然而卻被當地菌落感染，不再是綠色，而變成了紅色。幸好植物的光合作用仍舊正常，第二地球逐漸變成了一個適宜人類居住的紅色世界。
永恆的承諾和不敗的花。
「還有人會來，這書店是為來的人開的。」
「那就請幫我實現這個願望，讓書店一直保留下去。」娥皇平靜地說。
那就到星星中去吧！娥皇下定了決心。
「那你還要繼續堅持下去嗎？」
「是的。但是他會幫我實現這個願望。」娥皇說著，把橢圓向前推了推。
客人沿著書架行走，伸手觸摸著一本本書脊，就像在撫摸自己珍愛的一個個孩子。
「建造星船需要時間，我們等到了最後一刻。所有的裝配工作都在冥王星外軌道進行，太陽風暴雖然猛烈，但到達冥王星軌道已經減弱了，所以並沒有那麼驚險。」娥皇微微一笑。
「人類如何獲得知識？」
星船啟動，蟲洞從無到有，緩緩地浮現出來。
有一件事她向橢圓撒了謊，當他再回到這裏，不會再看見她。她不會再等待。橫跨銀河，來到宇宙的盡頭，還有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這樣的人生已經足夠了。她不想奢求太多。
他口中的那兒，是指太陽系。
娥皇淡淡一笑，「相信智慧吧，如果他們真的想要毀滅一切，那麼他們根本就不會來到宇宙中。」
十萬光年的旅途到了盡頭，娥皇突然感到疲憊，她無法回答橢圓的問題，於是沉默著。
「圖靈給我一切。」
老人又朝四下看了看，連綿不斷的書架擠滿了所有的空間。
銀河的盡頭，無盡的黑暗空間。
仍舊在世界的盡頭等待，
「星球轉動了七億個輪迴。」金屬球回答。
「娥皇，我們要去哪裡？」橢圓問。
「我會留在這裏。」
對他們來說，放逐是一種仁慈的施予。
創造了金屬球體的生物趴在一張巨大的椅子上，它的軀體上似乎長滿了黴菌。海綿狀的東西從它碩大的腦袋上長出，向四周蔓延，與其他人頭頂長出的同樣東西連接在一起。它們就像一條蔓藤上牽連的一個個果實。
訪客的目光落在娥皇身上。
和它交談並沒有太多收益。
這兒掛著一張畫，是王十二的畫像。畫像上，王十二似乎正注視著她，目光中滿滿的都是笑意。神秘莫測的笑意。
「你如何獲得知識？」
那東西，最大長度不超過二十米。如果不是因為恰好移動到了探測星船的下方，它根本不會被發現。
他們幾乎將整個身體都伏在地上，唯恐不夠虔誠。
「這有些讓人為難……誰也不能保證所有的知識都可以寫下來。」
圖靈五世眨了眨眼。
「我倒是不在意等下去。」
娥皇準備離開。
娥皇並不作聲，只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地坐著，隨意地看著訪客。在書店裡，客人可以做任何事，只要不妨礙他人。
紙片人惶恐地站立一旁。
三天後，一座激光炮台被挪到了軌道上。
「六百年吧。」
關於生命的活力，還有一件事人類未必明白，圖靈也未必明白，然而，他們終究會明白。
三
客人卻皺起了眉頭，「我不喜歡這樣刺眼的光線，我要落日的餘暉照進來，照在桌上。」
在距離藍色星球六光秒的距離上，艦隊停止了前進。這個距離能夠有效地觀察這顆星球，同時又能避開一些
九_九_藏_書莽撞的文明發射的原始武器。「你的主人離開多久了？」娥皇問。
橢圓也不追問。
「你要保存它們多久？」
娥皇立即明白了來者是誰。
書店的門扉上，幾行字跡悄然顯現：
七億個輪迴。這個星球的自轉需要六十小時，那是四百多萬年的時間。四百多萬年，滄海桑田，星球的表面早已無法辨出文明的痕迹，只有幾處小小的高地，看上去依稀可見超級建築的殘餘。
這一天，當太陽的光輝從第二地球的弧線上緩緩消失，一個老人走進了書店的大門。
圖靈五世的眼睛變換著顏色。隔著書架，他望著天邊血紅的太陽，一串串細小的字元在他的眼中盤旋，然後消失。
「我同意。」她回答老人，「但是有一個條件。」
這一個書店，屬於她。
「沒錯。」
「方舟號」靜靜地趴在第二地球的軌道上，它已經在這裏繞行了二十五年。
「意義不明。」
娥皇不再多問。
這久違的夕陽！娥皇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過窗外的景物了。很久以來，這窗戶一直都沒打開過。
他在紅橡木的扶手椅里坐下，目光在一排排書架間掃來掃去。他只是看著，卻並不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去拿一本書。
娥皇用了十五天的時間，結合影像中的文字，終於破譯了這種語言。
與紙片人的通訊結束了。
橢圓默然。
守墓者就是這個金屬球，它是一台智能機器。
接下來的旅途，至少得有一個伴。
紙片人的艦隊正在出發，蟲洞從無到有，緩緩打開，就像一個透明的玻璃球從真空里生長出來，球上嵌滿了各種顏色的星星，晶瑩剔透，漂亮極了。
「萬能的導師，偉大的先知，饒恕我們的魯莽和無知。我們穿越上千光年，只為尋找您的蹤跡。給我們啟示吧，打破黑暗朦朧的先知！」
她很快來到了訪客的面前。
「每個人根據父母的要求會獲得不同的頭腦刻印，機器人會由圖靈賦予知識。」
這是一顆原始星球，雖然有了生命，卻還沒有文明。
「地球上。」
「那隻會帶去死亡。你們需要一個書店，讓人們在其中讀書。讓孩子學習走路，讓他們經歷求知的磨礪和痛苦，然後才能抵達智慧的彼岸。」
「我沒有任何侵略的意圖。我只是一個過路者，一個書店。」娥皇一邊廣播，一邊向星球靠近。
他是書店的建設者、世界的規劃師、人類最仁慈的導師、最聰明的機器人——圖靈五世。他使用了一個擬人的軀體，看上去就像一個頗有教養的中年男人。
「我會等你造出星船，把整個書店都放上去。」娥皇不緊不慢，「這就是我的願望。」
「幫我一個忙。我不知道這些紙片人從哪裡來，但是他們一定有一個起源，我總覺得曾經在哪裡見到過他們，他們一定來自我們已經遊歷過的半個銀河。」
三維的封閉時空，一直向前，最後只能回到原點。
「挪到哪裡去？」
「你們要尋找聖物，聖物就在這裏。黑石只是它的象徵，它真正的面目，是書店，是這小小的艦隊。書店對銀河間一切文明開放，而你們就是它的衛兵。你們的軍團將繼續在銀河間游弋，但散布的不是殺戮和毀滅，而是知識和文明。神要讓銀河間文明昌盛，而你們是他的衛兵。」
「十五光年的距離，星船走了多久？」
強大的文明總是在尋找對手。毀滅和征服，這是紙片人永恆的主題。幾次接觸之後，娥皇明白了紙片人的興趣所在。
「直到星星的光都滅了。」娥皇輕聲回答。
「直到星星的光都滅了。」她這樣回答。
「據說所有這些，都是從那兒帶過來的。是嗎？」老人終於開口說話。
「不用。你快去找到我想要的東西。」娥皇回答。
「什麼方案？」娥皇預感到那不會是什麼好的提議，但她仍舊願意聽一聽。
橢圓頭頂的小小人形眨了眨眼睛，「我好像明白了。」
娥皇讓最小的星船駛入星球軌道，在衛星軌道上搜索地面上的文明痕迹。
圖靈五世一怔，「我只能建造最後一艘星船。」
「我們用盡了全部的辦法來尋找先知。長老們最終同意，如果我們毀掉宇宙間的一切智慧，那最終不能被摧毀的，一定是神的意志。這是找到先知最快的方法。」
搜檢了六千億面書頁后，橢圓報告了結果：「我找到了，紙片人來自兩千光年之外的大角九星。你的確到過那兒，就在遇到我之前。」
一
在娥皇所遭遇的文明中，紙片人是最強大的一個。數以萬計的戰艦密密麻麻地排布開，形成一個直徑兩千公里的球形陣列，可以媲美一顆小小的星球。
又一顆藍色星球出現在星艦前方。
她也感到累了。
「為什麼還要升起來呢，在地球上不是挺好嗎？那兒正是一個書店應該歸屬的地方。」老人勸導她。
來人正四下張望著，他的臉上神情嚴肅，沒有一絲表情。
「你們有書嗎？」
他們在宇宙盡頭的書店裡坐著，看著銀河在眼前翻轉移動。
「我會有辦法的。你只管去幫我查找他們的起源吧！」
「我不想放棄書店。」娥皇直截了當地說。
「哦？」娥皇看了看窗外的第二地球
九_九_藏_書，有一絲驚詫，「降落在行星表面，再要升上來可就難了。我的書店一直都在太空里。」
然而，他們很快又停了下來。
書店的鈴聲應當是清脆悅耳的，一定是橢圓把它偷偷換掉了。
它被激活了！娥皇馬上讓激光器停下來。
娥皇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衝動把金屬球毀掉，也許是因為她太想帶走它了。建造橢圓的時候，她仍舊在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深深的內疚和悔意。
「那不夠好。」娥皇飛快地回答，「我要長久地保存這些書，在一顆行星上可不行。」
「沒錯。雖然少了點兒，可他們還是來了。」
「坐以待斃嗎？還是逃跑？」橢圓將自己的身體擠成扁平的形狀，「我們會毀滅你！」他模擬著紙片人的形態和聲音，「我們會追上你，毀滅你。如果不想這樣的事發生，那就想辦法抵抗。」
「讓門一直開著，我們可以睡一覺。」
「我要一直保存它。」這不是一個確切的答案，此刻她能想到的也就是這些。
圖靈五世並沒有想太久，他開始說話：「太陽系已經不適合人類生存，但十五個光年外，第二地球還處於穩定期，最合適的方案是把所有人類都轉移到第二地球。當然，不排除有人希望建立自己的艦隊文明。大多數人都已經走了，剩下的六千四百五十人必須一起走，我只有力量建造最後一艘星船。但星船上沒有地方安放你的書店。」
娥皇嘗試用各種頻譜和它交流，然而一無所獲。
「我們會打開一個白矮星級蟲洞，通過它我們會隨機到達銀河中的某處，如果我們在那兒發現了有意思的目標，我們會開戰；如果沒有，我們會通過蟲洞回來。一旦我們回到這裏，你就要準備好與我們戰鬥，我們不會留情的。你有時間做好一切準備。」紙片人邊說邊點頭，興緻勃勃，「你的艦隊令人很感興趣，無論是空間跳躍能力還是防護能力都是一流的，只是沒有武裝而已。如果我們回來時，你已經跑了，也沒關係，我們會追上你，毀滅你。如果你不想這樣的事發生，那就想辦法抵抗。」
六
「這是一艘偉大的星船，太陽系最後的星船。」老人讚歎，「據說你為了等它建造好，差點被太陽風暴吞沒。」
娥皇不由得笑了起來。
「沒有。但是我讀遍了所有的書，書里有很多打仗的方法，從星球表面到太空，我有超過五十種方法可以消滅這些戰爭狂。戰爭的目的就是制止戰爭。正義的一方從來都是這麼說的。如果這些好戰狂真的蠢到去蟲洞兜一圈然後回來，我可以直接把它們封堵在蟲洞里，就像這個宇宙中從來沒有這夥人存在。」橢圓有些激動，說個不停。
方形、圓形……任何規則的幾何圖形，星船細緻分析所有數據。沒有任何面積大於三十平方米的物體具有建造物特徵。
只要太陽能夠給圖靈五世足夠的時間。
「這倒是適合做一個博物館。沒有人需要書了，現在人們都通過快速刻印來獲得知識和能力。」
切開它。突如其來的念頭落入娥皇的思緒中。
「繼續旅程，我們只穿過了一半的銀河。」娥皇回答。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您是解開一切的鑰匙。只有找到您，才能讓人類文明重現生機。」
「需要我發動一次奇點攻勢，把它們都鎖死在蟲洞里嗎？」橢圓正向著第三書店出發，一邊飛一邊問道。
「碰觸我的，都將被懲罰。」金屬球回答。
娥皇對這一點很有信心：沒有人會反對她的要求。他們早已經忘了還有書店這種東西。而人類已經放棄了太陽系，這裏所有的資源都可以用來建造星船。只要時間足夠，圖靈五世一定能造出星船來。
龐大而輝煌的艦隊旁，小小的飛船悄然隱沒。它的隱身技術無比高超，以至於紙片人惘然不覺。
這應該是最後的圖景，它們都死了，腐爛了。它們找到了某種方式，將大腦全部連接在一起，那該是一個完美的極樂世界。所有的人都在完美世界中滿意地死去。
「但是我們也要保護自己。」橢圓不服氣地說。
潔白的燈光灑下來，空曠的閱覽大廳亮如白晝。
這不可能是天然物體！
「娥皇，這就是你的父親嗎？」耳邊傳來橢圓的聲音。
娥皇心中突然有了打算。
「我沒有留給他們，我把它留給了所有的人。而且這兒不是還有最初的書店嗎？」
金屬球的周圍似乎籠罩了一道淺淺的光場，它向四周投射出各種逼真的影像。一種六足雙手的智慧生物，它們有兩種性別，它們有文字，它們建造出各種各樣的器物，建設了巨型的基地，建造了大型的火箭，還有天空站；它們在地面上建造出一座又一座超級建築，每座建築足足有六十公里長、三十公里寬。然後，它們消失在超級建築中。超級建築則慢慢被森林覆蓋。
「你要得到自己的世界，就要放棄母親的懷抱。我不能永遠陪著你。」
「我的父親告訴我，將來的人們會需要這個書店。他告訴我一直等下去，就會看到結果。但結果是，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娥皇轉向橢圓，「你明白了嗎？」
「娥皇，我們可以和他們戰鬥。我觀察了他們的艦隊，他們的武器並不先進，我https://read.99csw.com可以用奇點陷阱來限制他們，然後只要六百個引力發生器，就可以讓他們統統完蛋。」橢圓報告。
「跟我走吧，我可以帶著你游遍銀河。我的飛船可以創造蟲洞，穿梭銀河，遊歷不會耗時太久。」
「曾經的輝煌璀璨歸於虛無。生命不過是原始慾望驅動的傀儡，自我只是軀殼的幻覺。來人，無論你是後來者，還是外星人，只是想讓你知道，生命的奧義，宇宙的終極，我們已經洞悉。然後我們歸於無。時光將一切埋葬，除了這段消息和守墓者。問它吧，它可以回答一切。」
「我們還能去哪裡？這裏就是盡頭。」橢圓問。
「是的。」
跳躍在時空的深淵之上，
沉睡中，時間已經過去了六百萬年，娥皇並不在意時間再多過去一些。該來的人，總歸會來。
「我可以試著查查，但是你真的不想讓我設計最佳戰鬥方案嗎？如果我花時間去找這些奇怪生物的起源，可就沒有時間進行戰爭準備了。如果我們讓納米機器工廠全力開工，也至少需要一百年來完成戰爭準備。」
書店艦隊也有著龐然的規模，超過兩百艘巨大星船，最小的星船也有兩千萬噸質量。每一艘星船，都是一個巨大的書店，裝載著她從數以百計的文明星球上收集的各類書籍。然而和紙片人艦隊相比，書店艦隊就差得太遠了。
娥皇起身，去歡迎客人。
旋渦狀的旋臂上，數以億計的星星正吐放光華。
「我不知道，我們要去收集書本，保存它們。」娥皇看著橢圓。她毀掉了金屬球，研究它的結構，按照它的模式建造了橢圓。橢圓並不是金屬球的精確仿製品，而要小得多，長徑只有一米。
大角九星。一瞬間，她明白了所有的事由。她在那兒曾經遇到過蛇人，那是一個曙光初露的文明，他們已經能夠建造龐大的堡壘，卻還沒有飛上藍天。
一旁的使者2084瞪著眼睛，「就是這樣嗎？那麼我們該抹除人類的記憶刻印。」
「我也很想看看地球，你見過我誕生的地方，我卻沒有見過你誕生的地方。」
娥皇抬頭，滿天星斗綴滿天穹，她心念一動。
「六十億本書，三百萬噸的質量。算上輔助設備，是六百萬噸。」圖靈五世眨著眼睛，「這不值得。」
每一個來看書的人都可以提出要求，只要能做到，就盡量做到。這也是書店的原則。娥皇揮了揮手，燈光轉作暗淡，所有的窗戶一起打開。窗外，紅彤彤的太陽就浮在水面上，映出無比燦爛的粼光。夕陽的光照進來，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層金色，看上去就讓人感到溫暖。
「我剛到這兒的時候，就要求得到所有的書，但你們沒有送來，因為根本沒有書。現在我可以離開，但是你們必須把所有的知識寫在書上，然後送到我這兒來。」
「戰爭是毀滅，我們的目的不是毀滅。」
娥皇默默地關上門，在一排排書架間走著。
「總會有人來的。」娥皇淡淡地說，不卑不亢，彷彿這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輝煌的銀河呈現出它的全貌。
「你是一個人格完整的人，而他不是。因為你在書店成長，通過閱讀得到知識，而他是一個準確的複製品，所有的知識只是賦予，並非學習。」
娥皇扭過頭去，橢圓悄無聲息地懸浮一旁。橢圓的頭頂是一個全息投影，投影中，是一個小小的人影，那人影正向著娥皇點頭。橢圓找到了一個遠古地球人的形象。在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的時間里，他一定把書架全部翻了一遍。
「就為了這些書嗎？」
書店裡來了客人。
「我已經做好了打算。你們先站起來。」
「這是一件代價高昂的事，得先看看我們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是否值得……」
橢圓早已經在那兒，他的對面，是一個人。確定無疑，那是一個地球人，軀幹和五官都符合地球人的特點。他的樣子有些像圖靈五世，是一個年富力強的中年男人。
對一代代圖靈來說，滿足人類的需求是它們的天職，除非個人的需求和人類的群體需求之間發生矛盾。
「你們毀滅一切，因為感到快意？」娥皇問。
「你們究竟是為什麼找我？」娥皇追問。
「那要多久？」橢圓問。
「不行，我不想離開你。」
「他們為什麼離開？」
老人猶豫了一下，「你的書店在軌道上佔據的這個位置，代表大會決定建設一座天電站。軌道空間有限，只有請你挪一挪了。」
娥皇搖頭，「我不會回去了。」
「娥皇，我們該做什麼呢？」橢圓問。
「今後的一千年，或許一個人也不會再來。」
七個紙片人向著娥皇匍匐下去。
是的，她等到了該來的人，然而卻沒有現成的答案。
紙片人在長長的書架間穿行，他們腳步沉重，呼吸粗重。在書架的盡頭，娥皇安然而坐。一隻小小的方碑模型在她身前緩緩旋轉。
「星星總會熄滅，宇宙歸於寂滅。離去並非痛苦，文明無需掙扎。」
「能看一看那些建築內部嗎？我想看看你的主人最後到底怎麼樣了。」娥皇提問。
娥皇站起身，在書店裡走動。一排排的書架，彷彿無盡的記憶之牆。
文明之火
金屬球發出電波。那是一種語言，娥皇從未接觸過。
老人對這個答案似乎早有預期。他站起身來，向著娥皇點了點頭，「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到星星間去呢？你的星船已經很棒了，我可以改進它，給它裝上最好的引擎和導航設備，還有自動納米機維護設備，只需要氫氣雲和宇宙塵埃，飛船就可以維持下去，你的書店也可以維持下去。」他頓了頓，「直到星星的光都滅了。」
五
宇宙比預想中要小得多，銀河就是全部的世界，那些數百億光年外遙遠的星系，只不過是漫長的時間長廊中，光一遍又一遍穿過宇宙盡頭形成的幻覺。
娥皇認真地看著橢圓，「只有經過學習，才能得到智慧。頭腦中若只存有被賦予的知識，就只會帶來僵化和死亡，人類的城市就是如此。一代又一代，當他們越來越依賴知識刻印，他們也漸漸失去活力。如果一直這麼進行下去，人類最後會變成圖靈的附屬品，但圖靈不能接受僵化的人類，所以這是一個死局。」
紙片人的艦隊消失不見了，天穹下蟲洞仍舊發光。
娥皇笑了，「作為對等交換，我的書店向你們隨時開放。」
軌道上一個小小的漂浮物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不同的世界，橢圓，你還沒有經歷，那值得你去經歷。」
「有什麼知識可以讓我學習嗎？」
一塊巨大的方碑懸浮在空中。它是全黑的長方體，三條邊恰好符合1∶4∶9的比例。
「這算是最後通牒嗎？」
娥皇由著他。書店裡的人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只要安靜，不打擾別人。
「我們只是一個書店，沒有武裝。」娥皇對著屏幕上的紙片人說。
「是的。」娥皇輕聲回答。從太陽繫到第二地球，期間經歷了無數的艱難，她並不想多談。
娥皇笑了起來，隨即又說：「不用了，如果真的有人要看書，他們自己會找上門來。」
娥皇用六種銀河間廣泛傳播的語言進行廣播。
「我說過，要等到星星的光都熄滅了。這些星星生生不息，這一顆熄滅了，那一顆又亮起來。所以我們要等到時間的盡頭才行。」
它就在那裡，沉默而緩慢地旋轉。
然而老人還是問了。
「娥皇，可以談談嗎？」客人開口說話。
「那你呢？」
向星球靠攏的不是一艘星船，而是一支艦隊。大大小小三十五艘飛船，每一艘都是一個書店。這支艦隊並沒有武裝，卻比銀河間絕大多數的武裝艦隊更龐大。
娥皇望著這位老人。他的皮膚和第二地球上的森林一樣鮮紅，與老地球上曾經生存的人們相比，第二地球的人類已改變很多。是的，他們通過記憶刻印來得到知識和能力，書店只是一種無用之物。這些人可不是圖靈，從來沒有什麼承諾。
自從離開了第二地球，她再也沒有見過地球人，當然也不會有人來讀書。
那是娥皇從父親畫像的相框上讀到的詩：
四
「時間不多了，娥皇。」圖靈五世顯得彬彬有禮，「太陽正進入最後的爆發期，最多再過兩千年，它就會拋出外圍所有的氫氣雲層，燒掉一切。書店將無法維持下去。」
使者點著頭，「我相信您說的一切。圖靈的啟示告訴我們，只要找到您，就能解開僵局。現在，請您跟我一道上路，回到人類的文明世界中去吧。」
紙片人匍匐著，等待著他們的先知開口。
紙片人回來了。他們兌現了諾言，剛從蟲洞躍出，就開始準備進攻。巨大的炮艦充斥著能量的閃光，所有的武器都指向書店。一旦開炮，末日的火焰會將一切都燒得乾乾淨淨。
圖靈五世點了點頭，「我尊重你的想法，只是現在早就沒有人再讀書了。世界和過去不同了，人類不需要讀書也能得到知識。」
「所求所得，都無一物。」
第二地球很漂亮，大海、白雲、火紅的大地。第一眼看上去像是地球，第二眼卻會讓人覺得有些不同。
很久之前的答案浮上娥皇的腦際。
小半個銀河，兩萬光年的旅程，她一直孤身一人。
被紙片人稱讚並不是什麼好事，強大的武力隨時可以將書店碾壓得粉碎。
他是一個機器人，渾身上下都洋溢著納米機的味道。
「但你把書店都留給他們了。」
「我終於找到這裏，找到你了。」來者說道。
老人略微沉思，隨即抬頭，「好。明天就會有第一批書送來。」
「我會等你。」娥皇並不爭辯。
就讓他想想吧。娥皇將目光轉向窗外。
廣播持續了三十小時，沒有收到任何回應。藍色星球上也沒有傳出一點有規則的無線電波。
娥皇微微一愣，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星船上沒有激光切割機。然而在艦隊的書庫中，有兩千種以上各種類型的激光器製造方法。娥皇選中了一枚中等功率的激光器，啟動納米機器開始製造。
「總會有人需要它們的。」娥皇回答。
最初，有很多訪客來，後來慢慢地，訪客變得稀少了。現在一年到頭，也難得見到一位訪客。
直到星星的光都滅了。
娥皇並不著急。該來的人，總是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