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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滋味

自由的滋味

作者:謝·魯羌年科
是他把我趕進了圈套里。
「真的。」
我們很快從飛行器起降場旁邊跑過去。兩輛壓路機停在綠色燈光下,一輛不知是有裝甲還是沒有加油,亮著紅燈。我們穿過空蕩蕩的停車場,跑過幾隻售貨亭。就在這時,警笛響了。兩架飛行器降落在月台上,可以毫無疑問地判斷出來:一架警用,一架醫用。
我在月台上走起來,盡量只踩橙色的圓點。五年前,彩色混凝土開始流行,於是一種新遊戲一下子就在男孩當中火起來:兩腳走在彩色地板上時只踩一種顏色。這件事做起來其實相當複雜。用腳掌的一小部分踩住選定的顏色,既要走小碎步,又要跳來跳去,有時候還要踮起腳尖。
說著,我跳到彩色混凝土的一個狹窄藍條上。
「當然可以。」
我醒得相當早,但是一直不睜眼地躺著。伊戈爾不在房間里,這我憑聞氣味就能覺察出來。可是他在桌上留下了早點和一張紙條,字跡的墨水還沒有完全乾——我聞出來了。
「不喜歡。」
在這一刻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
我聳了聳肩,手伸進口袋裡,掏出一把鋼鏰兒和幾張票子,放在桌子上,堆到麵包片和雞蛋殼之間。其中大部分是普通硬幣,任何一個以錢幣收藏者自詡的男孩子都有:蘇聯時期的十戈比、美國的先令、蒙古的鋁質硬幣、俄羅斯的戈比。但是,也有稀罕的玩意兒:刻著某個總統肖像的哈薩克金戈,二十世紀初停止流通,幾乎完全被銷毀了;烏拉爾的四盧布硬幣,世界上僅有的怪異幣值;還有一整套「波良尼奇卡」——古莫斯科大公國的錢幣。
我看了他一眼。
一陣顫抖傳遍全身,我的耳朵里嗡嗡響,難以忍受。我冷靜下來,面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對手,我向後退讓。然後我把手伸進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金屬圓盤。在這枚證章的中心,不時閃爍著橙色的火星,繼而又慢慢地熄滅掉。我瞥了對手一眼,不禁驚呆了:他手裡也有一個發光點正黯淡下來。
他嗯了一聲,用手掌托著下巴,看著屏幕,「是這樣的……您具有個人責任權……但是沒有社會責任權,是嗎?」
「不需要。」我誠實地說,「從我出生后,人們就一直向我說明。」
我就是一個試驗品。我的出生,是有計劃的。經過特批,媽媽和爸爸都在一個文件上籤了字,文件規定:萬一我身上出現負面變異,他們不反對安樂死。
「欽嘎古克,你在那裡找什麼?」伊戈爾問道,同時一隻手往平鍋里打雞蛋,另一隻手從洗碗機上的碗櫥里取出飯碗。
「你是有自由的。」他又笑了一聲,「你得到了完全自由。你不喜歡自由的滋味?」
只是要把自立證章掛在脖子上。怎能不掛?扔掉它?讓頭一個警察見到我就懷疑我是逃出家門的小孩子?
「對孩子們嗎?」伊戈爾吐出一團煙霧,問道。
「你怎麼還沒有把它們出手?」我結識的這位新朋友,把我的藏品拿在手裡擺弄來擺弄去,兩隻眼睛閃著興奮的光。他還真算是個收藏愛好者。當然,是個不認真的愛好者,跟我差不多。
就業師也站起身來,把手伸給我。
「誰也不會去歧視你!別指望!任何人、在任何時候……當著你的面……都不會說你只是個戴著鐵項鏈、流鼻涕的孩子……在歐洲和北美,人們是不會這樣說的。他們甚至可能給你的比給別人的多,只是為了避免社會糾紛和指控。但是,沒有一個人會看重你的。」
「生活。」
就業師嘆了口氣,說:「沒有特別突出的能力,也無所謂。等您受過高等教育,找工作就會容易些。」
「應該等一等……」我開口道。
「你盯著看什麼?」
我用力蹬地,朝著長椅方向猛地一跳。長椅前面有一條紅色混凝土長帶,於是……很可惜我不是無助跑跳遠世界冠軍馬切斯特。在圍牆凹處前面,我奮力伸展身體一撲,臉碰到混凝土地板上,而頭頂挨到了那孩子的光腳丫。
「很可惜。」就業師嘆了一口氣,「那……看起來……恐怕我就愛莫能助了。除非去當售貨員,或者搞藝術創作……」
他用腳踹了一下沙灘上的掃描儀。這台掃描儀是特製型號。
「真蠢……」男孩輕聲說,「還打了一架,像小孩似的。」
可以反抗。可以在全世界遊盪,什麼事也不做。但是,這不合我的性格,所有應該知道的人,都了解我這一點。
「頭一次來。有海的氣味,」我解釋說,「還有臭氧,好像來自充電站。岸邊很可能有泊船場,而不是停車場,對不對?」
「可無論如何這也是一種失敗。」我說。
「明白。那我們去碼頭幹什麼?」我問。
「可是,我剛滿十二歲就取得了公民權!」伊戈爾說。
咖啡是合成的。對一般人可能是很好的,幾乎與真咖啡沒什麼區別,可我一下子就能聞出來……
「花光啦?」
「三天?」
幹嗎要強迫,如果能使人自覺去做的話?
伊戈爾不說話了。四周一片黑壓壓的,腳底勉強能夠感覺出路面狀況,是由於摻進了反光碎屑。一片寂靜,只聽見伊戈爾兩隻光腳丫子的撲沓撲沓聲,還有我的旅遊鞋底低聲播放的樂曲《啟程上路吧……》。我很想關掉它,這音樂讓人起急……
過了一會兒,他說:「對不起。我明白了,這事你不願意多說。」
「我要生活。」我嘗試坦誠說明理由,「要知道,我現在有權在不超過十萬人的城市免費居住。」
他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迅速地來回敲擊。
「究竟為什麼?待遇高?」
「你怎麼知道我們現在朝哪兒走的?」伊戈爾終於發問道,「過去你常來這兒?」
「憑什麼?只收到兩個同時發出的信號,是輕微的侵入。很明顯是兩個渾小子互相打臉。警察趕過來,查清楚這裏現在沒有打鬥。憑什麼要追我們?我們會拒絕指控的,對不對?我們就說,我們是老朋友,一個陌生男人攻擊我們……」他哼了一聲,接著說,「穿白色警服的人不是蠢材。他們願意抓一個並不存在的歹徒嗎?」
「沒跳到。」他嘲諷地評論起我的動作,「沒有一種顏色能夠讓你走出去,懂了吧?出不去的,小傢伙。沒有出路。」
就業師聽到這句話,用一個微笑誇獎我,「年輕人,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您已經成為世界公民。這好極啦!但是,讓我們承認九九藏書,您的生活經驗和能力自然是有限的。您想住在哪裡就能住在哪裡,您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同時得到社會的幫助……而您需要的不是這些吧?您想實現自己的價值,首先向自己證明,您跟所有的人一樣,一點也不差。我說句老實話,這是在為您著想。然而,我們生活在繁榮的時代。現在不是十九世紀,也不是二十世紀,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不需要沒有專業的勞動。對高度熟練的專業人才需求量極大;而對其他人來說,就只剩下賣冰激凌、賣氣球了。我說得形象了些。」
我追上了伊戈爾,「你確信沒人追我們?」
「那就請原諒。沒有其他可能。」
「絕啦!」伊戈爾動情地說,「我知道有個女孩,有視力加強的能力。這對她很簡單。只要她想要,就能把眼睛變成遠看狀態;再想要,又能變成近看狀態。要知道,她那眼睛變起來很可笑,一會兒眼球朝前凸起,一會兒又凹陷下去;眼裡的虹膜也跟著變化,忽而是褐色,忽而是藍色……可是小女孩自己說,這沒什麼複雜的,就好比用望遠鏡觀察的時候,突然換成了顯微鏡……」
「是嗎?」伊戈爾感興趣了,「你不想?那請允許我問一個不客氣的問題:除了基礎教育,你還有什麼專業?你是軟體專家?你有客車或者貨車駕照?你有醫師執照?還是有教師執照?」他嘿嘿笑起來。
「嗯。」伊戈爾打贏了與煎蛋的戰鬥,又開始倒咖啡,「我在南方遊盪了一陣兒,在那兒穿短褲都嫌熱。我可不打算穿那些免費的合成玩意兒……你就住在我這兒吧,米沙。」
「怎麼會是由於年齡?你有自立證章,就是說,任何人無權歧視……」
有一陣子,我們一聲不響地只顧走路。證章沒有發出信號,這就意味著警察根本不打算按方位搜索我們。後來我問:「你為什麼不把呼叫器從證章里取出來?」
「可我並不想這樣!坐在椅子上用掃描儀做信用卡……」
「喏,有要找的。」
「再準確點!」
「我想為社會做有益的事。」我說得乾巴巴的,好像在應試。
關於我這「嗅味師」的能力,他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應該知道。有關信息載入自立證章,只有醫生才可以讀取,勞動就業辦事處的一個小職員無法看到。
「城市超負荷了。」伊戈爾早有準備地答道,「這裡有許多科研中心,現在正在舉行兩個科學討論會,再加上正是旅遊季節……能源不足,飯店爆滿。」
「如果踩著藍色能走出去,咱們就走。」我說,「藍的!」
「幾個小錢。」
「這是生命。」伊戈爾說。
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又說:「米沙,別開這種玩笑。我有一次真差點叫人給淹死。那是很不愉快的事。」
伊戈爾冷冷一笑,「別拿極端例子說事兒。實際上,一萬人當中只有一個人,在十二歲之前會被承認是全權的世界公民。」
「那還……」
我終於決定起床,睜開了眼睛。最初的幾秒鐘很難受——四周的一切都散發著氣味,而一切氣味我都看得見。周圍的技術設備和合成品越多,我就越難受。過去我管這些氣味叫「邪氣」……
「你現在的確需要衣服。」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那就是說,你要走啦?」伊戈爾問,「如果是這樣,那我們一起走。到南方的什麼地方去,怎麼樣?那裡暖和,而且樹上也不會長出合成香蕉。」
吃天然食品,用不著人家勸你。
「伊戈爾,你為什麼要在這兒工作?你喜歡海?」
伊戈爾的臉上露出甜蜜的微笑。
「不錯,我是想過這問題,」我實話實說,「不過問題未必由於我們……成了現在這樣的。我們必須殺害什麼生靈。吃掉人家。只不過那些合成的食品還不完善。肯定還缺少一些重要成分……」
「我叫米沙。我只是個基因變異人。」
單軌列車緩緩地駛近月台。有幾個人上了車。
橙色圓點小路把我引向一長排自動售貨機跟前。這些售貨機感知我走近,便開始播放廣告,於是,我在一長隊心滿意足、興高采烈的人群當中穿行,他們或喝著可樂,或嚼著熱三明治,或用洗髮水清洗著頭屑,或聽著磁碟音樂,或抽著不含尼古丁的香煙。我甚至看了一下,以確認自己能不能走到自動售貨機那裡來一罐可樂。可是,在我與可樂售貨機之間根本沒有橙色圓點。我繼續沿著小站像一扇扇連起的門似的圍牆走下去,走過信息終端機、電話亭,又從月台通向市裡的斜坡邊走過。車站上高懸的站牌不知為什麼不亮了,很不顯眼。從站牌看,這城市叫維列斯堡。我本來要坐車去華人移民的宜平鎮,可是單軌火車要坐五個小時,讓我煩透了。
「我這裏只有一張床,你就睡在沙發上吧。」伊戈爾說,「要不我把床讓給你。反正我在哪兒睡都一樣。」
我不信他說的話。為了讓證章叫來緊急救援,必須要使自己處於千鈞一髮的緊急狀態,那是很費勁的。
「噢,就是說信息終端機和商業自動機的操作員。就是說,只有弱智比你會的少。米沙,你要明白……」
「我可以實話實說嗎?」就業師問道。
「你這樣隨意,說走就走?」
當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弄不懂,為什麼我跟其他人差別那樣大,有時冒出一句什麼話,大家都笑起來,特別是那些知道我有正面變異的成年人。當一個胖小子跑過來,手在空中比畫著,說「阿姨的香水嘩啦嘩啦響」一定很可笑。要知道那香水真是嘩啦嘩啦響呀……
「可那工作仍然是……誰也不需要的。只不過不用我在沙灘上推小車,而是坐在辦公室里,像您這樣。」
「不是,完全不是。我不是基因變異人。我具有很高的移情能力,僅此而已。你是不是思考過,為什麼正常食品比合成的好?我覺察到了。我也常思考。」
他連忙把煙頭在平鍋上摁滅,「你是基因變異人……你不舒服,是嗎?」
伊戈爾笑了笑。他拉開桌子抽屜,拿出香煙和打火機,問道:
正因為如此,我才取得了自立證章。從此我跟任何成年人一樣,成為擁有全部權利的社會一員。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出示我的基因變異文件。我本以為這種變異是可以去掉的。其實並非如此。如果要去掉我的嗅覺,我的視覺和聽覺便會同樣消失。
https://read.99csw•com聳了聳肩,「那我就換成紅色。」
後來輪到了我。
晚上,車站上人不少。
我把自立證章遞給他。就業師在掃描儀上掃了一下,又還給我。
「是的。」
「那自由呢?」我問道。好像伊戈爾哪裡講錯了。
「我形象地聽懂了。」我嘟囔了一句。
他自己並沒有察覺這一點,他覺得,他講這些話完全是自然而然的。然而,我卻看到,彷彿有些灰色的針從他的皮膚上掉下來。
「應該應該,不打不乖。」伊戈爾打斷我,鑽進了黑暗中。我猶豫一下,跟在了他後面。
好在這個小房裡只有社會保障的最低限度的技術設備。
對我們從來都是說:這很好。從整體上看,可能是對的。而對於每一個具體的人來說,各種方案都是可能的。
於是,我不得不離家出走了……
「我想成為真正被需要的人!」我高聲喊道。
我怎麼能這樣天真呢?何不坐上單軌火車,穿越整個歐洲,自由自在,特立獨行……
他說的是實話。我能看得出來。
就業師對著屏幕看了很長時間,「米沙……那麼想工作嗎?」
「踩紅的你也走不出去。」那孩子好像很得意地說,「沒有一種顏色能夠走出去。只要你按規則做遊戲,就出不去。這是故意不讓孩子在路上玩耍才這樣設計的,小傢伙……」
「嗯。」他很輕易地同意了我的觀點,「你面臨著兩個選擇:或者是你失敗,同時失敗的還有我們這個豐衣足食、天下太平的社會;或者是社會贏得勝利,同時贏得勝利的還有你個人。」
因此,我不怕,完全不怕他們可能隨時讓我睡過去,所以當我通過心理成熟度和情感成熟度的測試時,我完全不是想報復父母。當我離開時,媽媽的喊叫也沒有用。
不知為什麼,我想到,這些對食品的限制,有些是故意作出的。社會為無業游民花的錢,本來可以多得多。
我生活在一個美好的時代,這是事實。再不會有戰爭了,再不會有飢荒了,犯罪也幾乎沒有了。人們的權利,沒有人侵犯!「年齡歧視」也不存在了。的確沒有任何人會任性地強迫一個還是孩子的基因變異人去做讓他感到不愉快的事。
「絕對準確。」
「我可是具有『移情能力』的,你忘啦?」伊戈爾問。
「請允許我問一下,目的是什麼?」他看了看我的眼睛,「社會願意為任何人提供最低的社會保障,其中包括醫療服務、在旅館居住、食品、衣服、一定數量的娛樂和交通服務。這些您是知道的。」
「怎麼會有另外的感覺?」
可是,現在我還不知道要寫什麼。
「百分之三十多吧……」
「幾歲啦,你?」他問話的語序有點怪,有時成年人會這樣講話,有意強調自己的歲數大,彷彿在歲數里含有某種優勢。
如果我不想發揮自己的能力,恐怕就很難在這個社會中愉快地生活。
但那樣一來,對人們還會有什麼刺|激呢?
「我們這裡有一種專業的工作,是為那些認為自己懷才不遇的人準備的。」就業師突然說,「創作。如果我建議您做一名畫家、音樂家、詩人,您會怎麼看待?」
我看了看通信欄。拿起光筆,很快在屏幕上寫下:「不再發信。」接著點了一下按鈕,把最後一封給父母的信發了出去。
「那咱們走著瞧……」
就業中心不遠。我甚至沒想叫一輛車,而是步行過去,儘管我有權每天用車兩小時。更好的用法是把每天的兩小時攢在一起。有一天,我會要一輛車,出去旅行。現在要解決的,是工作和住房問題……
「滋味好,是因為食品里有生命。」他說,「母雞下的一個個雞蛋,雞蛋一破殼就會飛出一隻只小雞……可我們把人家吃掉。這是雞的胚胎呀!蛋白質、脂肪、碳水化合物——都是活體的。我們吃的是生命。生命。我們——是活人。這就意味著,我們在吞食其他生命。而合成食品呢,是對胃的欺騙!」
「米沙,精神集中些。現在讓我們來研究艾蒿的氣味,與一百三十六種混合物氣味之間的規律性……只有共同的音頻?米沙……能不能稍微精細一些?顏色?精神集中些!」根據氣味來找到每一個人,跟玩捉迷藏遊戲一樣,蠻有趣的。可後來他們就不跟我玩捉迷藏了,再往後根本就不跟我玩兒了。那是人們明白過來,我已經感覺到別人的不自信了。我沒法感覺不到——人們身上發出的氣味,帶著刺耳的響聲形成一個泛白的丁香花環……
「那又能怎麼樣?列什卡十歲就獲得了所有的資格證書。戴馬琳八歲七個月就……」
鼻子流著血,嘴唇磕破了。我二話不說,撲向這說話的人。我們抱摔了幾秒鐘。看得出,他有打架的準備,猜到我會撲過來。接著我掙脫出來,順手朝他臉上來了一下子,沒用力。緊接著我心口挨了一拳。我又打了對方一拳,這回力量大些……
「我還不知道。」我說了老實話。我邁了一步,旅遊鞋快活地唱道:「世上道路多,我們都走過……」我彎下腰把音響關掉了。
不過,任何負面變異也沒有出現。一切都很好。我對社會不構成威脅。我甚至不具備這方面的基因。十五年前,曾有過一項試驗:把人與電腦進行直聯互動,最後的結局我知道。他們當中最後一個虛擬克隆人一直被跟蹤研究,直到去年才銷毀。
經受富裕的考驗,這個我們在學校里都學過。黃金時代,全民豐衣足食,前所未有的科學進步……
「我信。」我說,「可你要知道,我還是要試一試。永遠是這樣。」
我站起來,走到免費可視電話跟前。我在名單里找到就業中心的電話,撥了號。我完全不吃驚,在屏幕上出現的,是剛剛與我交談的就業師的臉。
「他們要向我們的證章發出指令,然後按方位找過來。」我說出我的揣測。
「祝賀你。」
「可以嗎?」他示意我的證章。
我很生氣。把我叫作小傢伙,或是把我和兒童相提並論,任何人都沒有這個權利。這不是生理年齡的問題。何況,這個壞小子怎麼說也不可能比我大。
「對。過去沒聽說嗎?」
「您從哪裡了解到我的性格的?」我毫不客氣地問道。
「我是星期二離家的。」
「喏,對你還要說多少遍?」伊戈爾皺起眉來,「你走不出去的,怎麼走都不行。九九藏書就是這樣設計的!」
「您的屏幕上有我的全部測試成績,」我說,「您自己看看。我有特別突出的能力有什麼意義?」
「百分之三十七。你看,就相當於他們當中有一半人什麼也不想干,願意靠救濟金生活。無業游民,就是這種人。而其他人並不反對掙一些錢。我得到這份工作,僅僅是由於年齡。」
顏色一換——就不是純粹的勝利了。不過,換個相鄰光譜的顏色,是允許的。我改踩紅色塊。
「並不需要才能,」就業師平靜地答道,「只需要有一個表演的氛圍,建立自己的藝術風格。例如,在一塊紅畫布上畫些白色小方塊。那您就會成為新的藝術潮流的創立者。這也是一種社會的減壓閥。每一個人都願意相信,他對某些人是有用的。」
月台空無一人。
廚房裡的傢具都是普通貨,供成年人使用。就是說,在這棟城市標準住宅里,伊戈爾住進來沒多久。
我慢慢地爬起來,這時候,這位熟悉維列斯堡車站的達人,用真誠的同情語調問道:「碰得很厲害嗎,啊?」
「我叫伊戈爾。」男孩說,他抓住我的手,「跟我走吧……」
「對獲得自立證章的孩子們。」
「您是一個星期前剛通過測試,獲得公民權的。我不會試圖用任何方式羞辱您,請您相信這一點。而且我完全承認,您的智商足夠得到公民權……」
「我相信!所以沒有建議您做模擬工作。」就業師喘了一口氣,「米沙,您或許有什麼特殊才能?就是那種其他人不具備的才能。」
可是,伊戈爾平靜地回答說:「讓那些小孩子把證章都弄得殘缺不全吧。呼叫器救過我三次命。」
在就業中心排隊,坐了十五分鐘。人不多,隊伍走得不慌不忙。坐在那裡排隊的,主要是亞洲人和阿拉伯人,還有兩個講俄語的姑娘,也有幾個當地人。
但是,對他的聲調和提問,我都沒有在意。就連他沒有敵對的氣味,我也沒在意。
說起來,為什麼會這樣?不管是平民百姓吃的免費合成食品,還是天然原料的正常食品,滋味似乎沒有絲毫差別。儘管這樣……你吃合成食品時,仍然吞咽得很勉強,僅僅因為是,你知道這是合成的,需要吃……
「我能找到。」
「是的。」就業師點了點頭,「我對您是坦率的。情況就是這樣,作為個人,我只能勸您上一所大學,得到高等教育……」
「好的,米沙。腦子裡想出主意來了嗎?」
「你是傳心人?」我問得單刀直入。我感到很不自在,不想講究禮貌。
——「美好的遠方」系列之四
「沒有。」我說了老實話,「我受過基礎教育,還有義務教育的所有技能…」
橙色圓點變成了橙色水花,然後又變成孤零零的橙色小島。從月台到這裏沒有路。我沿著暗灰色的單軌走啊走啊,只顧做遊戲,以至沒有發現月台上還有別人。
「我一點也感覺不到。」伊戈爾使勁兒聞了聞,說道,「你的嗅覺跟印第安人一樣。真是個『欽嘎古克』……」
現在那男孩的模樣清楚些了。他光著膀子,只穿了一條短褲,一枚帶人像的項墜兒掙脫了鎖鏈,眼瞅著要從短褲兜里滑出來。他胸前還有個護身符在黑暗裡發出微弱的光。他的頭髮像幾把梳子,在腦袋上向四外呲著。
伊戈爾一下子就抓起用壓塑方法密封著的「波良尼奇卡」。他用羡慕的眼光打量著,說道:「這玩意兒我也收集過。我就缺彼得大帝手拿望遠鏡那一枚,那是最少見的……能值二十美元。還有四盧布和金戈各值十美元,其餘的一共值二十美元。夠意思嘛!你是個土豪啦!」
五分鐘后,我們吃完了煎蛋。伊戈爾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伸手端過咖啡壺來。他不大客氣地問:「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麼?」
「抽嗎?」
伊戈爾把我的寶藏放下來,問道:「真的?」
就差他對我說,他知道我是何許人了。
「踩橙色的點走不到下面去。」我聽見背後有人說話。
怎麼能對他說清楚呢……
我想了想,認為伊戈爾說得對。
「你比我大……兩個月前我剛滿十三歲。」
我點了點頭。
這樣問很傻,因為人家起碼會以問對問「那你自己為什麼總帶著呼叫器」。回答只有一個:我得到證章還不到一個星期,在半年之內沒有權利打開監控軟體包。
「你都知道啦?」伊戈爾嘿嘿一笑,「假如是我的話,就憑我這微弱的『移情』功能,盯上一年就夠了;而像你這樣的,得跟蹤一輩子。不是的,米沙,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從來不玩兒這一套。」
「我能看得見、聽得見氣味……甚至還能觸摸到。就說你抽煙吧,煙味是疙里疙瘩的,而且像流沙一樣沙沙作響。」
伊戈爾從桌子後面站起來,迅速把餐具放進洗滌器。他打了個哈欠,「你不想睡覺嗎?」
「噢——隨你怎麼想。來,吃掉你那些重要成分吧,我可等不及了。」
「我可能再過五年也得不到承認,」我說,「就像二十世紀那樣。其實我一丁點兒也不需要。」
「您別難過。」就業師給自己又斟了杯咖啡,「我正在考慮,怎樣幫助您……」
伊戈爾皺起眉頭,「米沙,我並不想問你離家出走的原因。我感興趣的,是你出來的目的。」
「是的。」
「看煙。看上去很帶勁兒。」
趁我翻閱電話簿的時候,伊戈爾在廚房裡忙活起來了。他做的是煎蛋——不用粉狀或者塊狀合成原料,而是直接打雞蛋來做。他用一個小咖啡壺煮咖啡,用真正的、剛剛磨好的咖啡豆來煮。我決定不推讓這些美食,要知道,我不得不天天吃合成食品,已經有一個星期了。
「想睡。我在車上睡了,可那裡很吵。」
「剛過三天時間,還沒來得及。」我說。
「一定的!」我說。
「我在工作!」伊戈爾惱了,「難道看不出來?」
「我要去宜平鎮,」我說,「那兒是華人居住區。據說,他們對你我這樣的人的態度是正常的。」
「米沙,『伽瑪-6』這組測試要重新做……為什麼?扎人?像針?這有些病態嗎?米沙,是不是觸覺早就有疼痛性質了?那你以前為什麼不說?你明白有多少人在研究你的特異功能嗎?不對,米沙,這不只是你個人的事。你的功能是獨一無二的。米沙,難道read.99csw•com你就不能忍一忍?那是你的主觀感覺,對健康沒有任何實際損害……」我想過好長時間,只要我向父母訴苦,這一切就會停下來。永遠停下來。因為他們不會不理解……
「那當然。」伊戈爾略微有些吃驚地說,「那你原來是怎麼想的?從古到今歷來如此。一個原始人,儘管他有打獵的本事,如果不去參加狩獵猛獁的活動,就會被同伴們吃掉。現在只不過把他甩到一邊去罷了。」
「才不是呢,你可以隨便問。」我反駁道。
而且,關於這件事,他們並沒有對我隱瞞。
「不抽。」
「這就意味著,凡是涉及其他公民的安全和收益的職位,都不得不排除在外……」他又微微一笑,「不過,這樣的空缺職位已經沒有了!因此,您沒有一點損失!」
他身上又發出新的氣味,有點兒慶幸的氣味,這是與人為善的氣味,我給他的印象很好……但是,這種氣味畢竟是有點兒慶幸。
伊戈爾瞥了我一眼,像看一個白痴,「有什麼帶勁兒的?煙就是煙……見鬼!」
大海就在旁邊。在木板搭建的小碼頭旁邊,有幾隻遊船在水面搖晃著。一旁就是海水浴場邊緣,現在還是空蕩蕩的,只有十來個小孩在老師的照看下,正沿著海岸在潮濕的沙灘上跑步。大概是某個體育團體在訓練。
「伊戈爾,有人在跟蹤我。」不知為什麼我向他告起狀來,「直到今天才讓我弄明白,我要麼得去做社會所需要的工作,要麼會去當一個無業游民——一丁點用處也沒有!」
「嗯。再譬如,你浴室里的洗髮水是檸檬香味的。不過你別高興,那氣味都是化學合成的東西。要是天然的,那吱吱的聲響就會很輕,摸上去也不會那麼光滑……而是疙里疙瘩的……你明白嗎?」
就業師嘆了一口氣,說:「讓我們試試……看看……」
「那又能怎麼樣?」伊戈爾把手放在膝蓋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著氣,像是看降落的飛行器,又像是要歇一會兒。我想,儘管他好鬥,但他力氣不大。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什麼我沒說謊,「忘了。不過,我不想談這個。謝謝。」
他的俄語講得很地道。這倒沒有什麼奇怪的,有好多俄羅斯人會在夏天到這裏度假。
「這不是煙草,別怕,是普通的無尼古丁香煙。」
「我還是想找一份工作。」我固執地又說了一遍,「沒錢不爽。」
「為什麼路燈不亮?」我換了個話題。
「祝你成功。」伊戈爾在椅子上把雙臂張開,挺了挺身子,「去吧!晚上再來,聊聊觀感,好嗎?」
「我理解。」我站起來說,「謝謝。您說的話,我還要再考慮一下。」
他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我稍稍轉過臉去掃了他一眼,伊戈爾在燈光下顯得很可笑。他的髮型由七色的梳狀發組成。左耳戴著耳環,胸前項鏈上拴著一顆老式自動步槍子彈。
項鏈上掛著自立證章。在車上、商店裡、咖啡館里都有感測器作記錄。我每到一個城市,總有一位彬彬有禮的友善人士向我說明,普天之下,職位很少。
「準備離開嗎?」
「我們的時代對於表現突出的人才是有利的。」他斜看了我一眼,「對於表現突出的懶漢也是如此。第一種人活得充實精彩。第二種人只滿足於社會給予他們的東西。而對介於兩者之間的人,即普通公民來說,比誰都面對更多的困難。」
我喝著肉湯,是用開水沖開一種什麼粉做成的。湯的味道很鮮,不過我聞出了裏面添加的各種化學成分。我是獨一無二的,我是寶貴的人才,一台擁有怪異能力的能行走的化學分析儀。
「是的。」我承認。
就業中心的就業師讓我喜歡。他年輕、和藹,快活地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他桌子前面的軟椅,然後以詢問的目光看了一眼咖啡壺。我決定也加入不出聲的遊戲,點了點頭。
我搖了搖頭。
「米沙……可以嗎?」就業師拿出一支香煙。
「告訴我,你是不是在盯著我?」
警覺的氣味。雙重遊戲的氣味。
我什麼也沒有回答。伊戈爾把吱吱作響的平鍋、一盤麵包、兩把叉子撂到桌上,「開吃嘍。」
伊戈爾坐在摺疊椅子上。他只穿著游泳褲,渾身濕漉漉的,已經下過水了。
「考慮考慮吧,米沙。如果您想出有什麼獨特領域能用上您的知識和技能,我將很榮幸給您提供幫助!」
可這一下子……
我勉強地笑了笑。打還是不打——事實上什麼也改變不了。我的氣味感受細胞不只在鼻子上有。不過,他這樣的態度讓我高興。我早已經習慣。知道我是基因變異人後,有一半孩子就不繼續跟我做朋友了。這些我都沒說,而是繼續問下去:「我們究竟為什麼要去碼頭?你要幹嗎,不會是要把我淹死吧?你可要知道,我游泳棒著呢。」
「我睡沙發。」我連忙說。我真感到很不合適。開始打了一架,是我先動的手,後來上門做客,吃了一頓真正的飯,現在再把人家從床上趕走,那我真成了個混混兒了。
「我有什麼才能……」我嘆了一口氣。
「您找工作?」就業師問道,彷彿我是他的老朋友,可以來就業中心隨便看看。
「嗨!」
「那怎麼辦呢?」我小聲問道,「我在形式上完全是個獨立的人,也是社會需要的人;而實際上給我介紹的,卻是模擬性的工作?」
「您不必拐彎抹角啦。」我說。我突然感到蠻有趣的。除了父母以外,這恐怕是第一個開誠布公地跟我談這個敏感話題的人。「我並不打算把您告上法庭,您可以直截了當地說。我只不過是個小男孩。」
「吃了,謝謝。」我走近些說,「你在曬太陽嗎?」
「十三歲三個月二十天!」我不屑地告訴他。
「不管聽起來多麼嚇人,」就業師邊點煙邊說,「您很不走運,您出生在二十一世紀。您有自己的性格……」
我望著大海站了一會兒。
「十三。」
我轉過身來。是伊戈爾,他看著我,笑了笑。
他們對這一切都太理解了。這是爸爸定下的計劃。這是他最成功的基因譜(是他本人的基因譜)改變……這是他的光榮、他的成功、他對科學的貢獻。錢,想必也有。不過,錢在這裏完全不是主要的,我不會撒謊……
人們瞧了瞧我,似乎很冷淡,只有兩個姑娘發出好奇的氣味。
我轉過身去,默默地沿著小路走了。兩隻旅遊read.99csw.com鞋輕輕地唱道:「道路像一塊塊檯布,伸向遠方……」一雙很好的旅遊鞋。不是免費供應的。不進入社會最低保險。這雙鞋是我過生日時媽媽送給我的。
「喂,我們是走,還是留下來?」伊戈爾不耐煩地問,「我不喜歡磨磨蹭蹭!」
「那還有什麼工作呢?」我問道,並突然發覺我的話音里有央求的聲調。
「比你想象的還要隨意。」伊戈爾笑起來。
「你有,」伊戈爾愉快地證實道,「你會得到的,這沒說的。」
伊戈爾點了點頭,「這可以理解。好了,一切都很清楚了,你是一條硬漢,不喜歡回答問題,不習慣訴說自己的落魄生活……」
而我——有得拿。
「這是極其罕見的變異!」這位職員激動地說,「當然找得到。據我所知,任何一個科研中心,任何一個生產企業,都會聘用這樣的人。真的,任何分析儀器都無法替代他。新葯合成的突破,超純化學物質的製備……幹什麼都成!科學、犯罪學、化妝品生產……米沙,還需要我向您說明嗎?」
「他們會追上我們的。」我喘著氣說,嗓子不知為什麼發乾,可鼻子里還有血在滴答。
還有那些測試!我記得每月都有。一批試管,裏面放著浸過各種液體的小紙條。「米沙,你對這氣味有什麼感覺?發光的帶子?正在振動?好樣的,米沙。那你記不記得牛奶是什麼味?離多遠你就能感覺到那個人?是的,成年人……在夏天……對,出汗的……真的嗎?」這樣的測試,一開始有趣,以後就枯燥了,再後來簡直讓人討厭。
「神經病!」伊戈爾冷不丁反駁了一句,「我就住在那裡……」
伊戈爾嘿嘿一笑,「就是嘛,所以才給了份工作。這就避免了我在法庭上指控他們對我有年齡歧視。你也會得到工作的,別急!」
「那我也不抽。」我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伊戈爾,這裏的人對我們怎麼樣?」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試著說清,「你要明白,我對各種氣味有另外的感覺。」
我想象自己穿著白色工作服,戴著畫著漿果的無檐帽,推著小車在休息的人們當中轉來轉去。我說:「那是小孩子的工作,放假時掙點錢。」
他全神貫注地聽著。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看他抽煙的樣子。吐出來的煙很好看,粗糙得像金剛砂似的,顏色又像丁香花,還發出簌簌的響聲。
只是我不想拿。
「想出來了。如果與您交談的是一個有定向正面基因變異的人,一個對氣味有超常嗅覺的人,他能找到工作嗎?」
我在相鄰的一條街上找到了公益食堂。我剛坐到一張沒人的小餐桌前,一個服務員就立刻朝我走過來。他很殷勤,又很神氣。他大概就是「介於兩者之間」的中間層。曾幾何時,他也想過當大人物和有錢人,也曾常去就業中心。這不,他終於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因為他拿不出什麼獨特的技能。
「我只能補充一點,當這個人開始工作以後,關於他基因譜的變異情況會立即被確認為正面的,並載入基因總目。任何父母都可以將這種有趣的能力賦予自己的孩子。」
他說話又開始帶這種警察腔了。但我不生氣。我在聽。
「你能肯定?」我問道。
我站在信息終端機前,獃獃地看著屏幕,看電子郵件欄。我每天晚上都給父母寫一封簡訊。這是他們要求的,我也不想讓他們著急。
那我還在這裏等什麼呢?夜深了。正常的人早就睡了。
「跟所有的地方一樣,正常。」他懶洋洋地說。他的嗓音變了,要不是那煙味明顯不是煙草和紙燃燒產生的氣味,我會懷疑他抽的是煙草。「你別疑神疑鬼的。也別信那些嚇人的傳言。對於能證明自己有獨立生活權的孩子,全世界到處都是一樣的……」他又吐出一口煙,把話說完,「絕對沒問題……」
「就是嘛,」我理屈地附和他,「是呼叫器工作了吧?」
「你吃了嗎?」
「喏,比方說——」他又嘆一口氣,「海水浴場的冰激凌售貨員。」
這樣方便,很方便。這方面媽媽和爸爸是對的。只是他們不明白,他們給予我的太多了。比我所能掌握的多得多。
「您真的認為,這種能力是有趣的?」我疲倦地問道。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米沙,你怎麼冒傻氣?」伊戈爾語氣尖刻,但是,根據氣味判斷,他心情平靜。「你知道歐洲的失業率是多少嗎?」
「走著瞧。」伊戈爾輕蔑地一笑,「就業中心怎麼走,要指路嗎?」
伊戈爾不說話了。
「啊,我懂了。要是我倆再打起來,我保證不打你鼻子了。」伊戈爾停頓一會兒,作出了許諾。
「我就是這樣的。」我答道。
「你要考慮到,現在旅館只剩下收費床位了。至於工作嘛……」伊戈爾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有把話說完,不過他倒是友好地向我建議,「你可以在我這裏住一陣兒。我嘛,在上班,因為我想吃上正常的食品,買一身好衣服。」
「什麼,你說的是真的?你能這樣看一切?」
我看得出來,他不是在撒謊。他真的是在想辦法。這樣我就更加鬱悶。
伊戈爾當然說得對。我不喜歡說自己的事。
「無所謂。」伊戈爾依然鎮定自若。他自信地找到一條燈不亮、只作擺設的小路,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他邊走邊對我拋出一句:「走吧,咱們二十分鐘就能到城裡。」
「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能。」我說,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有一個問題。」我說。
伊戈爾眼睛都瞪圓了。
我轉過身去。車站的圍牆有一條很深的凹槽,裏面有一張長椅。說話的人就坐在長椅上,從嗓音判斷,是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其實,一出車廂我就能憑氣味判斷出誰是成年人。成年人的氣味與孩子差別很大。
我從免費菜單上點了幾個菜,都是合成的東西,除了麵包。
我看著單軌火車的小車廂,在彩色混凝土地上站了一會兒。兩扇透明的車門慢慢合在一起,車廂晃動了一下,在單軌上稍稍升起,平穩地朝前駛去。從空蕩蕩的車站開出了一節空蕩蕩的車廂。
我走進浴室。在那裡找到一個一次性衛生包,裏面什麼都有,從牙刷、毛巾到安全套和手紙。我喜歡這種小包,裏面不會裝氣味很濃的化妝品。然後我穿上衣服,吃了早點,走出這棟房子。
「我想,你會到這兒來的。」伊戈爾說。他的話很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