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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墜落之時

太陽墜落之時

作者:張冉
冰涼的槍管觸碰喉結,這兩個男人的怒吼被扼在喉嚨裏面,手持AK-105短突擊步槍的士兵沉聲咆哮:「閉嘴,轉身跪下!」這並非命令或請求,而是一種預告。幾秒鐘后,兩個男人就被推倒在路邊,雙手被一次性手銬鎖緊,臉朝下栽進白雪覆蓋的冬青叢中。
無人聆聽。
「沒什麼的,沒什麼的。」她對自己說,目光投向舷窗旁邊的幾張照片,胸口不斷起伏,「沒什麼的,莫甘娜。很快就能結束了。」
第一個人提議:「記得歌詞嗎?那我們從頭開始。」
「你已經遲了五秒鐘。」別列斯托夫·肖說。
母親豎起手指做了個「噓」的手勢,左手撥通電話,右手平舉手槍,慢慢走進大門。電話接通了,聽筒里傳出短促有力的衝鋒槍射擊聲,夾雜著男人瀕死的呼喊,「佐薇!沒想到護衛隊這麼早就回來了,搞得有點倉促,不過……」九毫米手槍射擊的爆破音響了三聲,「……不過已經壓制住了,你們沿右側通道進來,在中央控制室會合……查奧還好吧?」
「巧克力,還是香草?」
睡吧,寶寶睡吧,寶寶一會兒就睡著了。
「好。」
然而現在,這裡是下著黑雨的灼|熱地獄。
博士看著筆記薄上的幾行字:
日頭已經升得太高,沙漠角蜥還沒能吃飽。即使在紅柳的遮蔽下,這片沙地也正逐漸變得滾燙,它決定放棄狩獵,回到自己的棲息地,在涼爽的石縫裡度過漫長而灼|熱的白天,耐心等待傍晚到來。
「誰不是呢,哥們兒?」
同激光鑽井的原理一樣,激光束的強大熱衝擊使地層材質粉碎為細小顆粒,照射點中心的碎粒蒸發、熔化,邊緣位置的岩粒則被熱蒸氣吹上百米高空,化為滾燙的黑色塵暴。赤紅岩漿倒灌傾瀉而入,一個超過百米直徑、深達五十米的巨坑出現了,坑底蓄滿熔岩。這熾熱的岩漿湖需要幾個月的時間才能徹底冷卻,漫長的時間過後,這裡會成為一個光滑的墨綠色玄武岩深坑,在雨季中蓄滿水,變成一個漂亮的新生湖泊。
就這樣,一時清醒,一時糊塗,莫甘娜在艙中放聲哭泣著,直到一個聲音響起:
「99.85%。」
夾雜著塵埃的熱蒸氣伴隨火焰升高,在熱圈的外圍凝聚,緊接著下起一場黑色的暴雨。冒火的建築在雨中發出呻|吟,房屋、街道、汽車、樹木,殘存的阿拉莫戈多市遺骸扭曲著向中心流動,熱衝擊波如推土機一樣製造出岩漿的波浪,由內而外擴散。
「明白了。」
幾秒鐘后,「殉道者」激發了一級固體推進裝葯,藍白相間的尾焰從衛星尾部噴薄而出,所有導彈悄無聲息地離開母體,以一千米每秒的相對速度射向目標。緊接著,彈體上的二級推進器啟動了,矢量噴射口朝不同方向偏轉,二十四枚導彈如花瓣般散開,化為三個攻擊梯隊,迅速加速到十四千米每秒的驚人速度。固體推進器很快燒蝕殆盡,餘下的動能戰鬥部是一塊一百七十公斤重的實心鎢合金錐體,它擊中目標時能夠釋放五點六噸TNT當量的能量,足夠把一棟大樓從地面上抹去,當然更能輕易撕開太空站那纖薄的合金外殼。
「啊……抱歉。說正題,我們在等著好消息呢,長官。」
特里尼蒂發射場遺址。1945年7月16日,世界第一顆原子彈在此爆炸,人類大規模利用原子能的時代就此開始。
老人低下頭想了想,說:「即使我不願意,也還是會說出秘密,對嗎?」
「報告!根據聯邦航天局的建議,最新的作戰計劃已經完成!」
里克·威廉斯安靜地浮在艙室中央,緊閉雙眼。剛才的一個多小時里,他目睹了為好友肖舉行的那場壯烈火葬。
「現在開始計票,麻煩大家監督。」美國宇航員笑嘻嘻地打開盒子,展開那張對摺的紙,紙上寫著一行字:「特里尼蒂應該成為獨立國家嗎?請標記『是』或『否』。」下面寫著「是」的地方打了個勾。
伊萬殘缺的嘴角抽|動一下,「很好。」他取出紙和筆放在桌上,「你知道在我面前玩花招是沒有用的,在緊急事態之下,祖國賦予我們最高級的自我處置許可權,你的任何動作都會被視作威脅。我們面對的,是窮凶極惡的恐怖分子,為了消滅他們,我什麼都做得出來!我能用一百種辦法殺死你,在一瞬間。」他走過來解除椅子上的束縛帶,將紙和筆往前推了推。
動能彈飛速穿越黑暗的空間,留給特里尼蒂空間站的時間只有兩分鐘。
千年歷史的綠洲,因特里尼蒂項目而重新繁榮的小鎮,擁有美麗紅色砂岩舊城牆和繁華新居住區的沙漠城市,三萬六千人的家。一分三十秒的時間。提米蒙連同三萬六千沉睡的居民,安靜地從世界地圖上消失了……
皮膚被光線灼痛,查奧縮進兩個柜子之間的夾縫,勉強睜開紅腫的眼睛,看白熱的光斑快速掃過地板。
戴帽子的男人說:「你知道我不太相信宗教。」
查爾斯·唐活動了一下脖頸,通過後視鏡觀察後方。天空是鉛灰色的,一束巨大而緩慢膨脹著的煙柱佔據整個視野。從這個角度看不到燃燒的阿拉莫戈多小城,卻依然能從溫熱、乾燥、帶著焦糊味道的空氣中感覺到火焰的熱力。
「收到,莫斯科。完畢。」
平坦的樓頂晾曬著彩色條紋床單和爸爸的白色長袍,查奧鑽過散發著清香味道的衣服,看到媽媽站在矮牆旁邊,用他的玩具望遠鏡眺望遠方。「媽媽!」他跑過去抱住母親的腰,「爸爸快回家了嗎?我們晚餐吃什麼?」
這時,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正奮力擠出人群,為了穿過人牆離開會議廳,他不得不掄起手提電腦打暈了兩個大喊大叫的印度人,才跌跌撞撞衝出大廳。兩分鐘后,他出現在秘書處大樓十七層,總統正在等他。
聯合國秘書長戴克斯·三浦忍不住打斷了里克的話,儘管明知這是不禮貌的行為,「抱歉,威廉斯先生,這是一個玩笑嗎?」

地球靜止軌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已設置警戒區域。」
肖平提高聲音:「他是無辜的,你們搞錯了!」
「Nope.」另一個聲音回答。 「It kinda make you wanna……break into song? 」
視頻結束了,總長度四十秒。
「……我知道了。」
「好了好了,查尼,沒事了。」一隻汗津津的、冰涼的手撫摸著查奧的臉頰,將他從歇斯底里中拯救出來。雪鐵龍橫在基地正門口,留下數十米長的蜿蜒剎車痕。母親將查奧拉下車,走向基地大門,那扇供員工日常通行的自動門只關了一半,警示系統滴滴作響。母親讓表情獃滯的小查奧躲在自己背後,然後從長風衣口袋裡掏出一支手槍。
由於震撼彈造成的暫時性耳聾,他們誰也不知道對方在喊些什麼。
「——在此之前,說點什麼,快。沒時間了。」
「在此號召美利堅各州以技術企業為核心脫離聯邦政府獨立,新墨西哥-特里尼蒂城邦將聯合特里尼蒂共和國為各城邦提供安全服務,以及絕對充足的太陽能電力保障。感謝聯邦政府三百年來所做的努力,從今天起,新墨西哥人將為自己的幸福繼續奮戰!
自從發現兒子的秘密之後,老人就趁膽囊手術的機會,讓莫斯科國立謝東諾夫醫院那位生死之交的醫生朋友,將玻璃膠囊植入了自己體內。只要施加較大的衝擊力,就會讓脆弱的玻璃膠囊破碎。這位在良心與愛子之情間左右掙扎的父親帶著體內劇毒的火箭燃料,度過了許多危險而痛苦的日子。每逢日落便會襲來的腹痛時刻提醒他,是秉承對祖國的信念回歸秩序,還是憑藉父子之情作出一廂情願的判斷,這是個無解的問題,他所能做的,只有如此。
沒有等待技術兵上前,指揮官就用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步槍的三發點射代替鑰匙,打開了宿舍樓的大門。一隊士兵旋風般沖入大樓,向三樓的目標包抄前進,他們身上的自適應迷彩迅速改變顏色,光學纖維管編製成的織物表面化為牆壁般的淺灰。
「閉嘴!聯絡時間到了。」總統低喝道,「FBI的心理專家在場嗎?」
七歲的查奧·阿克寧看完一集動畫片,瞧瞧窗外,太陽還沒落山。他在地毯上躺了一會兒,把最後一塊哈爾瓦點心掰成兩半,澆上蜂蜜,吃掉一塊,端著另一半走上樓梯。
伊萬瞟了他一眼,眼神中不帶任何感情。他自顧自開口:「平·肖,原籍中國山東泰安,火箭專家,二十七歲由中國國家航天局派遣來到俄羅斯參加質子P2火箭研發工作,后成為中俄空間發展聯盟駐俄羅斯特派員,三十四歲與俄羅斯人阿佳塔·斯托羅尼克娃結婚,四十二歲加入俄羅斯國籍。」
「沒你想的多。」查爾斯·唐戴上墨鏡,把畫面轉移到頭戴式顯示器上,「快告訴我,外面到底在發生什麼,我等得快發瘋了!」
「I love the mountains,
兩分鐘之後,自動修復系統將艙體裂口黏合,恢復了艙內供氧,肖安靜地浮在空中,破碎的面罩內有一團晶瑩剔透的血珠在飄動。探測到他的心跳停止后,一個預先設定好的程序接管了通信系統,它先向其他兩個太空站發出平安的信號,然後開始監視特里尼蒂同地球的聯絡,在恰當的時刻播放早已錄製好的畫面。
門衛聞聲沖了出來,面對鋼鐵猛獸車頂殺氣騰騰的三十毫米機關炮頓時瞠目結舌,僵立當場,眼睜睜看著兇悍的裝甲運兵車推積木一般撞開了俄羅斯聯邦宇航局第一設計所宿舍區的大門。
恐懼降臨,每個人都開始奔跑,凌晨兩點的紐約街頭,開始了一場瘋狂的大逃亡。大樓吐出洶湧人流,人們從堵塞的車輛中跳出,從同伴身上踩過,哭喊著擁上街頭,向西沖往喬治·華盛頓大橋。橋樑入口很快被塞滿,人流衝擊著擠滿黑壓壓人頭的西街,許多人哀號著跌入冰冷的哈德遜河。
「什麼事?」

地球靜止軌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鬼知道。」華裔男人說,「全世界都亂成一團,亂透了。」
剎車燈亮起,車隊停止在特里尼蒂地面站銀亮的圍牆前。
戴鴨舌帽的男人丟掉帽子,打了個響指,說道:「很簡單,給每棟建築斷電,按順序打開備用電源,剩下的我來搞定。」這位亞洲人扎著一頭黑色的小臟辮,看起來有點兒嬉皮,但作為特里尼蒂美國公司副總裁、首席技術官、能源集團顧問,沒人敢輕視乾坤·劉的意見。
查爾斯問:「中國人、中國人在幹什麼?」
與此同時,爆炸產生的碎片已經擊毀了六十顆靜止軌道通信衛星和更多的低軌道衛星,災難性的連鎖反應正在發生,全球衛星的通信能力已經銳減了百分之五十,頻段還在一個接一個地持續減少中。
「對不起,肖……我搞砸了一切。」莫甘娜輕輕啜泣著。
兩個聲音合唱:
熱風吹動老人亂蓬蓬的花白鬍子,他吸了一口香煙,鼻腔灌滿火焰的味道。
總統一把掀翻桌子發出怒吼,為上鏡精心準備的妝容瞬間被汗水塗花,「你說什麼?我不允許你這樣做!我不允許!這是反人類的罪行,美國會盡一切力量……」他喊叫著。
莫甘娜推動控制撥桿,地球在眼前不斷放大。坐標為「0,0」的情況下,鏡頭指向空間站的地面投影點:北非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的沙漠地帶。沙漠上空沒有雲層覆蓋,但民用級別設備拍攝的畫面開始模糊不清,只能勉強看到特里尼蒂β地面站中央的十字基準線。

地球靜止軌道 特里尼蒂α太空站控制室

美國宇航員笑了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他敬了個似是而非的軍禮,說道:「特里尼蒂α站的里克·威廉斯向您報到,這兒很高,空氣不錯,要是循環裝置里沒有尿騷味就更好了,先生。」
「總之,先看這一次發射的結果吧,如果他們集結在提米蒙,那就一舉兩得了……」
一張被淚痕洇濕的照片在空中緩緩旋轉,那是七年前在法國馬賽一間私人醫院所拍攝的,滿臉悲容的她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的燦爛陽光。「兩小時后,因為新生兒呼吸窘迫綜合征而死去。」這是醫療記錄上對她產下嬰兒的描述。簡歷中提到了這一點,特里尼蒂選拔項目進行心理測試時考官只簡單問了幾句,誰願意傷害一個美夢只做了兩小時的單親媽媽呢?
「所以我們去聯合國總部做什麼,博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白宮還是在華盛頓,沒搬家呢……」探員從後視鏡里瞅著後座的客人。
但她沒等到那個時刻到來。她徹底崩潰了,藥物和瑜伽無法維繫神經正常運轉,一直以來的緊張憂慮猛然爆發,將女宇航員擊垮了。她砸壞了好幾座控制台,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瘋狂喊叫,在神志最不清醒的一剎那,她做出了一個反覆思考了幾萬次但不敢施行的舉動。
裝甲車停在9號樓門口,將兩棟宿舍樓之間的通道堵死,身穿黑色作戰服的士兵魚貫躍出車廂,軍靴踩亂了雪地上的車轍。
「你也一樣。」
媽媽把望遠鏡遞給他,指向西邊那座赭紅色砂岩的山,山頂那些藍色遮雨棚下面空空蕩蕩。「那些觀看發射的人已經下山了,他們會回到城裡來,到公司總部大樓去開會。爸爸就快打電話來了,因為這個時候基地空無一人,也沒人會注意我們離開提米蒙新城。」她說。
「在電池耗完之前,『旅行者1號』已經飛了兩百多億公里,它還會一直飛下去,直到它變成一堆廢鐵,或者被該死的外星人找到。你們是否想到,從能夠使用無線電的時代開始,地球就一直在向外發射『來找我吧,來找我吧』的無線電信號,這些信號已經形成了一個直徑一百光年的大泡泡,而且還在不停擴大,不停擴大!瘋狂的科學家們開始用強大的射電望遠鏡向其他恆星發射信號,無數人每天使用個人電腦分析數據搜尋外星人可能存在的證據……地外文明,該死的地外文明!
「指令不明確。」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0小時25分01秒(重置后)

「以上,就是特里尼蒂對地球上所有國家發出的宣言!如果能夠摒棄老舊觀念,放開懷抱迎接新生事物,我們相信,在特里尼蒂保護下的地球一定會變成一個更好的地方,獲得一個更平等、更安全、更先進、更幸福的未來。
突然一道閃光出現,刺痛了查奧的眼睛,他大叫一聲,丟掉瞭望遠鏡。
「Boom De Yada!Boom De Yada!Boom De Yada!Boom De Yada!」
α站的美國宇航員長著一副標準的超級英雄面孔,亞麻色鬈髮下是迷人的藍灰色眼睛。他首先開口,用洪亮的聲音說:「我們是特里尼蒂的操作者,你好。」
「給我接通中國和俄羅斯。」總統打斷了他,站起來走到信息屏幕前,揮手關閉太空司令部的遠程畫面,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領帶結。
「當然。我這裏安全。」六十四歲的前FBI行為分析師、行為分析部首席顧問摘下眼鏡,整理了一下亂糟糟的花白鬍子,把喉振動麥克風貼在頸部。
天上響起隆隆巨響,阿爾及利亞政府軍的武裝直升機編隊飛來,但這時特里尼蒂地面站早已架設好的「超級毒刺」地對空導彈已經無人操作。那些極端環保主義者在地球上留下的最後痕迹,是基地走廊里飛揚著的一抹灰。

俄羅斯莫斯科市盧比揚卡廣場2號樓 地下八層

「沒有通信,沒有信號。聯合國總部大樓樓頂沒有圖形文字或二維碼。他們果然沒做到……里克,我們真的要做嗎?」
肖扶正眼鏡,開啟了自動防禦模式按鈕。
「根據1791年12月15日通過的憲法第十修正案,『憲法未賦予聯邦政府的權利都屬於各州和人民。』現在,新墨西哥州將行使憲法,做出對本州人民最有利的選擇。
「借你吉言,我老爹可不怕,他死得很光榮,博士。」
「美國的人民,新墨西哥的人民。」州長用渾厚低沉的聲音開始演講,「在接近三百年前,準確地說是1789年,獨立戰爭勝利后第六年,法定建國日的第十三年,美國憲法開始生效。『我們合眾國人民,為建立更完善的聯盟,樹立正義,保障國內安寧,提供共同防務,促進公共福利,並使我們自己和後代得享自由的幸福,特為美利堅合眾國制定本憲法。』三百年來,憲法保護了我們的自由與進步,使美國成為有史以來最民主與最強大的國家,然而今天,這一切應當改變了。特里尼蒂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更加先進的社會形態,那是熱愛自由的美國人民從拓荒時代就在尋覓的一種可能性。

最後的時刻

「指令不明確。」
「我知道,只是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
查奧·阿克寧小心翼翼地咀嚼著羊肉。基地里有兩家餐廳,一家提供自助餐,另一家售賣摩洛哥風味的菜肴,廚師早在二十個小時前就已離開基地,但冷藏在冰箱里的番茄燉羊肉稍一加熱就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這是小查奧最喜歡的菜,以前他每次跟隨爸爸來到基地,都能吃到手抓飯、燉羊肉和冰激凌。
總統點了點頭,問道:「無線電干擾奏效了嗎?」
她短暫奪取地面站的控制權,向地面站發送了一段搖籃曲——那首她一直在聽的曲子,在與孩子相處的短暫六十天里,她日日夜夜唱著的歌曲。那是她要在男孩心裏烙下的刻痕,是她唯一能夠提供的保護。「跑吧,查查……」哭泣著,她狠狠按下發射按鈕,將強大的激光脈衝射向地面。
「真可怕。」身旁戴黑色鴨舌帽的男人說,他的帽子上也有金色的三角形標誌。
莫甘娜做了個深呼吸,拿出一份講稿念道:「你們正在毀掉地球,化石能源馬上就要枯竭,可沒人承認這一點,能源巨頭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一邊宣稱石油儲量還夠用一百年,一邊用物理和化學方法把地殼更深處的原油擠出來——儘管明知這麼干會造成地殼塌陷、地震和海嘯。美國花十五年時間就開採完了境內的頁岩油和頁岩氣,採用的高壓分段壓裂技術對地質結構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但所有的報告書都對此避而不談。

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 特里尼蒂β地面站

「沒錯,國家是強加於人類身上的枷鎖,生活在那個所謂的國家中的大多數人既不會與你發生聯繫,也不需要被你熱愛、憎恨、給予和掠奪。
「那不正是特里尼蒂想要的結果嗎?」
「巴塞羅繆博士,我聽過您的名字。」這時,一位四十歲年紀的女士輕觸博士的手臂,讓他從災難的畫面中暫時解脫出來,「我是美國常駐聯合國代表黛米·懷特,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不,你不用。」男人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因為你不是組織的成員。因為你的母親……」
三位宇航員的圖像依次浮現,肖的太空艙燈光暗淡,他本人依舊嚴肅不語,里克·威廉斯還是臉上掛著微笑,莫甘娜·科蒂依舊轉著圈兒。
沙漠角蜥吞吃了幾片草葉以補充水分,接著飛快地爬上山坡。這時候,某種不祥的徵兆出現了,它的棘刺之間有靜電火花噼啪作響,空氣正急速濕潤起來。這顯然是反常的,不需要多高的智力,它會用本能判斷出靜電與濕度之間的對應關係。
特里尼蒂β站的女宇航員猶豫著點了點頭,「按下發射按鈕毀滅提米蒙綠洲的是我。殺死三萬多人的是我。」她垂下睫毛,輕輕咬著牙,「我有罪。但若有必要的話,我可以殺死更多人。如果你們和我一樣從三萬六千公里之外看地球,就會發現地球其實小得可憐,如果謀殺螞蟻算有罪的話,你們人人都是魔鬼!特里尼蒂想要的,其實非常簡單……」
查爾斯做了幾個手勢調閱資料,「已經通知城邦衛隊的迭戈少將了,那邊是安全的,我們的主力騎兵團在東北邊境,跟美國陸軍僵持著,F35在頭頂轉來轉去,我猜他們不敢先開槍,空軍和陸軍都在觀望。或許他們已經在違背五角大樓的指令了。至於101空降師……希望能有點兒警示作用。」
他停下腳步側耳傾聽。那不是幻覺,搖籃曲正從牆上的音箱里傳來。某些久遠的記憶被喚醒了,查奧看到一個小小的自己躺在床上笑著,或許兩歲,或許三歲?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坐在床邊,輕輕唱著這首溫柔的曲子。「查查……」她說,「查查,你知道嗎?我不是個盡職的母親,為了獲得那個寶貴的機會,我向所有人隱瞞了你的存在,可他們知道了,那個我曾經加入,又因為理念不合而退出的組織……聽著,查查,你可能會忘記我,因為你還太小了。可是答應我,有一天你再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你要開始奔跑,向門外跑,向房子外面跑,向遠離人群的地方跑。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你又會是什麼模樣,可是查查,我求你答應我,開始跑吧,不要停下……」
畫面切換為左右兩欄,里克·威廉斯與美國總統出現在同一個屏幕中。美國宇航員說:「美國,總統先生。我們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國土面積——三個特里尼蒂太空站中的一個,還失去了一位珍貴的夥伴。肖是我見過最睿智、敏銳而仁慈的人,我愛他。如果地球上的所有人——我是說任何人——能夠了解他一點點的話,都會像我一樣愛上他。這是個錯誤,總統先生,這是個錯誤。」
「時間快到了,同志們。」突然父親站了起來,用叉子敲敲酒杯吸引大家的視線。他指著牆上的大顯示屏,屏幕一片漆黑,看不出在播映什麼。「還有十秒鐘,準備好看煙花了嗎,同志們?」
查爾斯擺弄著墨鏡,「你說整個計劃成功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做到這一步,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了。」
查奧踉蹌向前,看父親身上結實的肌肉隨步伐晃動,好幾處猙獰的傷疤嵌在背上,如眼睛般盯著他。他忍不住問:「爸爸,你們為什麼不|穿衣服啊?」
「因為……爸爸會告訴你的。」電話響了起來,媽媽接通電話,聽了幾分鐘,沖小查奧點點頭,「好了,出發!」
她不知道。此時她多麼希望肖能出現在屏幕彼端,告訴她該怎麼做,即使只是一個「是」或「非」的提示也好。可肖已不在了,他以某種輝煌的方式回到了地球,將他自己灑布在五億一千萬平方公里的地球表面……
「我討厭你用百老匯腔說話。」旋轉著的莫甘娜說。
夜幕已籠罩美國東海岸。AMC運輸機的渦噴發動機聲音震耳欲聾,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戴上黑色便帽,裹緊大衣,走出機艙,通過舷梯來到地面。

地球靜止軌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對。」
「我兒子沒說什麼?」
巴塞羅繆博士用滑鼠點擊結束視頻對話的按鈕,發覺掌心滑膩膩的全是汗水。這時,一個獨立對話界面彈出,畫面上總統慢慢抬起頭,問:「巴塞羅繆博士,FBI對你的評價非常高。現在告訴我,這些人是瘋子、妄想狂還是新納粹?」
「對。」
查奧再次摔倒,終於陷入了昏迷。

大西洋上空 美國空軍AMC-XII遠程運輸機 編號60-752A

距離第二次發射:0小時0分10秒

巴塞羅繆博士按下話筒,回復:「我是BAU的行為分析學顧問,先生。」
肖平猶豫了一下,「可能知道,這小子很聰明。不過他沒挑明,我們自然也就不提。」
「他是個該死的劊子手!你們也一樣。」總統的眼皮跳動著。
肖平坐在冰冷的不鏽鋼椅子上,束縛帶將他的身體牢牢捆住。伊萬捋起他的袖子,用壓脈帶勒緊他的手腕,從旁邊的冷藏櫃里端出一隻托盤放在桌上,撕開一次性注射器的包裝,折斷一個安瓿瓶,吸滿淡藍色的注射液,彈一彈針頭排出空氣,然後把針管里的液體注入肖平的靜脈。
由於本屆聯合國大會的主席、副主席暫時未能到場,主席台上只坐著秘書長三浦一個人,他面對鏡頭髮言:「我是戴克斯·三浦,這裡是聯合國總部聯大會議廳。聯合國緊急特別大會應約召開,但你們要了解,這並非聯合國屈從於恐怖主義威脅,而是安理會理事國認為有必要與你們正式對話,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
中國領導人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小的時候,我爺爺經常對我說一句話,他說娃呀,你做啥事都不能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知道這句俗語是什麼意思嗎?意思是說,豆腐剛出鍋,燙,你著急往嘴裏一擱,就把嘴唇和舌頭給燙壞了。你要等著,等豆腐外面變涼了,裏面還熱乎著,這時候吃,才好吃,又不燙。」
女人用湛藍的眼珠盯著屏幕上的黑髮男人,「等一下,我……」話音未落,肖就切斷了通話。「……我可能沒法做到那樣的事情。」她喃喃說道,用顫抖的右手舉起布丁,她需要食物,更需要食物里加入的鎮靜藥劑,她的神經已經緊張得太久,如同一根綳得太緊的弦,隨時可能拉斷。
同步翻譯器將每一句話送進人們耳中。肖結束誦讀後,大廳里出現了長達一分鐘的沉默,每個國家的代表都在思考這篇宣言背後的含意,許多人下意識地低頭看腕上手錶,因為這個時刻註定將被寫入每一本歷史書當中。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決定選擇毀滅肖的太空站,因為他知道肖已經死去了,在美國發動第一次襲擊的時候。「殉道者」攻擊衛星的巨網在經受了數十次激光攔截之後,化為一串金屬炮彈,擊中了特里尼蒂γ太空站的控制艙,艙體被撕裂了,氧氣在短短半分鐘內泄漏一空,肖身上的輕便宇航服也沒能起到保護作用,因為碎片在艙內四處濺射,敲碎了他的頭盔。
「你看電視了嗎?特里尼蒂在聯合國發表宣言呢……那些大人物都氣瘋了!騷亂到處都在發生,沒人顧得上我們,放心喝酒吧,同志!」另一個人說。
巴塞羅繆博士寫下最後一個關鍵詞,放下鋼筆,「我不太明白。」
「It never gets old,huh?」
站在俄羅斯聯邦戰略通信情報指揮中心裏,中將明白現在並不是審訊相關人士的時候,旁邊房間里的總統、總理和總參謀長正在急切地尋找著第二套方案,能夠在危機中拯救祖國的最後方案。
「我會通知長島和紐約警察局開闢特別通道。具體地址是?」
然而此時,他感覺自己是在咀嚼一塊油脂浸泡過的軟木,嘴裏完全感覺不出滋味,滑膩的口感讓他想要嘔吐。現在並非吃晚飯的時間。他來到基地已經整整八個小時,此時餐廳鍾錶的時針指向凌晨四點。八小時前查奧已經吃過一頓晚飯,跟陌生的父親、母親與幾十個陌生男人一起,所有人都裸著身體,男孩把視線投向桌面,不敢抬頭看那些紅棕色的胸毛和黑乎乎的下體。
博士拿出筆記簿和鋼筆,坐正在桌前。
「那些老掉牙的T-90S嗎?保安公司手上的那些坦克是減配版的,沒有安裝主動反應裝甲,我用RPG就能打穿它!」
國防部長出言解釋:「我們剛剛得知還有最後的手段,能夠確保毀滅三個特里尼蒂空間站中的一個,雖然消滅美國本土上空的α站是看似最合理的選擇,但NASA專家說,剩餘的兩個空間站可以使用光壓作為推動力完成變軌,在變軌後繼續威脅美國本土,因為兩個空間站就能覆蓋地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居住範圍。所以,我們迫切需要你的建議。」
畫面稍稍變得清楚一些了,現在能分辨出圓形的激光接收矩陣、長方形的變電裝置和月牙形的基地主建築群。莫甘娜用指尖撫摸屏幕,「再提高一些!要到能看清人臉的程度……可以嗎?」

地球——月球拉格朗日點L1,距離地球32.3萬公里

威廉斯微笑道:「火種已經點燃,你沒法阻止火焰蔓延,總統先生。美國政府對新聞媒體的控制是徒勞的,無數人早已從社交網路上看到了阿拉莫戈多毀滅的景象,我們安置的信息炸彈在發射的同時引爆,特里尼蒂項目的真實資料將逐步泄露至互聯網。這個世界已經知曉我們的名字,現在,他們會意識到我們的力量。你們必須接受要求,因為那是全球性恐慌唯一的抑製劑,沒錯,這是一個新時代的起始,這是風暴的開端,先生們!」
「——特里尼蒂共和國,國民肖、里克·威廉斯、莫甘娜·科蒂,共同簽署。
「所以,這不是針對美國的恐怖主義行動……你們想要更多。」總統的聲音很低沉,「召開聯合國大會是異想天開的想法,就算以大規模恐怖襲擊作為威脅……」
里克·威廉斯毫不猶豫地點擊了「確定」。
聽到這裏,俄羅斯中將默默地敬了個軍禮,退出了這間戰略情報室。他很清楚現在祖國面臨的現狀:太空軍事力量消耗極大,短時間很難組織起有效的攻擊梯隊,而把握四十五秒的狹窄時間窗口又太難,戰術是有效的,執行卻無比艱難。俄羅斯最傑出的軍事參謀都集中在屋裡,負責情報方面工作的他幫不上什麼忙,與此同時,他剛剛收到另一個非常有用的消息。
「已經切斷空間站到地面的所有通信,但三個空間站之間使用激光脈衝通信,不受地球遮擋,所以暫時無法干擾。」
「誰說不是呢……」查爾斯應道,他點觸車輛中控屏,切換到電視模式,CNN新聞台正在播放羅馬教宗的演說畫面。站在梵蒂岡聖伯多祿大殿面向廣場的陽台上,教宗語速緩慢地說道:「耶穌對他們說:『光在你們中間還有不多的時候,應當趁著有光行走,免得黑暗臨到你們;那在黑暗裡行走的,不知道往何處去。你們應當趁著有光,信從這光,使你們成為光明之子。』……這是啟示,你們應該看到啟示。」
那麼她該怎麼辦?繼續特里尼蒂計劃,即使要殺死更多的人,讓自己的靈魂墜入更深的地獄?還是同美國人分道揚鑣,回歸地球的懷抱,以罪人的身份活在監獄里直到生命結束?
正在這時,一塊來自太空的巨大光斑輕輕掃過機群,運輸機如爐火中的橡皮泥般變得柔軟起來,鋁鎂合金機體化為柔滑的銀色液滴墜向地面,隨著光斑熄滅,紡錘體的尾流逐漸拉長,一連串爆炸在尾流中滾動,乾燥沙漠下起一場熱金屬的雨。
「好吧。有點無聊,想唱唱那首歌嗎?」
中將做了個手勢,畫面旋轉起來,山頂正八角形的銀色建築物在風雪中矗立,一條蜿蜒的道路沿著山脊深入谷底,但中間大片山脊崩塌了,如同折斷的巨龍脊樑。「幾個小時前,侵入特里尼蒂地面站的恐怖分子炸斷了這裏唯一的道路,並且拒絕通話,不過他們沒有損壞輸電設施。」中將說。
「ILSS,這裡是莫斯科星城航天指揮控制中心。」
老婦人坐在那裡,一語不發。
「但他並非你們的親生兒子。」
「劉,說read.99csw.com實話,我始終搞不懂天上的三個人究竟想要什麼。」
「那讓我換個說法……你們想要什麼?」總統說。
「這是最後一次倒計時歸零,我們將進行第三次發射、第四次發射、第五次發射……直到地球交出令人滿意的答卷為止。
「蠢貨!」
莫甘娜背對鏡頭搖了搖頭,沉默的肖率先關閉了攝像頭。三名宇航員的圖像依次消失。
「我是說,離三十九歲生日還差兩天。」
「耶!巧克力香草冰激凌!」孩子跳躍起來,一溜煙衝下樓梯,將亞麻外套披在身上,挎好帆布包,換上皮涼鞋。門外停著的雪鐵龍電動汽車已經提前開啟空調,電發熱裝置吹出輕柔的暖風,媽媽拉開車門讓查奧坐在副駕駛位置,替他系好安全帶,「先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就叫你。」
「空間太陽能發電,特里尼蒂項目毫無疑問是整個人類的希望,但看看你們手上的資料,裏面寫了什麼?特里尼蒂空間太陽能電站的裝機容量可滿足全球用電量的百分之十五……謊話連篇!特里尼蒂項目是新能源與傳統能源巨頭的一場博弈,是妥協的畸形產物,設計太空站圖紙的幾位科學家了解真相,但他們卻一個接一個地死於『意外』!複合拋面集中器的光效率被人為修改了,在所有資料中,特里尼蒂的發電量都被降低到標準的八分之一。若不是在太空站主控電腦中發現並破解了原始設計文件,我們也不會得知這個秘密……沒錯,你們想讓特里尼蒂在低負荷狀態下長期運行,適度地替代傳統能源的發電量,直到你們把地殼中僅剩的石油換成鈔票為止!
美國宇航員舉起一個塑料盒子,盒子上用馬克筆潦草寫著「票箱」二字,他向鏡頭展示盒子是空的,蓋上盒蓋,然後將一張小紙片沿縫隙塞進去。特里尼蒂太空β站的莫甘娜·科蒂也做了同樣的事情,不過她使用的是一個裝曲奇餅的小鐵盒。肖安靜地面對鏡頭,沒做什麼。
基地崗樓上的男人發現了他,馬上舉槍瞄準,可孩子笨拙奔跑的身影讓他猶豫了。

尾聲

「……我想睡覺,爸爸。」孩子坐起來嘟囔著。
中將點亮牆壁上的屏幕,打開那份長長的名單。在名單前列,他看見了里克·威廉斯和莫甘娜·科蒂的名字。下面一些名字他不認識,「劉乾坤……查爾斯·唐……涅米爾·科洛莫涅夫……佐薇·阿特金森……」中將喃喃念著,目光停在一個名字上面:「……布蘭登·巴塞羅繆。巴塞羅繆博士。哦,他好像在美國緊急事態小組裡面,心理學專家嘛……」
俄國人面無表情地盯著屏幕,看著代表目標的紅點一個一個消失。另一塊屏幕上,他鎖定了在攻擊衛星發射動能彈同時進行變軌的中低軌道衛星,「還是露出馬腳了吧,美國佬。」他低聲自語,點觸屏幕,發出了攻擊指令。
「我的意思是,別把匡提科的傢伙們卷進來。我會作出判斷,並承擔責任。」
巴塞羅繆博士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儲藏櫃前,取出一盒麥克紐杜機制雪茄,拆開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噴出濃郁的煙霧。在總統的怒火平息之前,他什麼都做不了,不得不找個有害健康的方式來打發時間,即使醫生說他的身體除了有機蔬菜之外什麼都接受不了。幸好那位暴怒的大人物已經停止砸東西,白宮戰略情報室安靜下來,只剩緊急信息提醒的單調蜂鳴聲。
「我就算了。沒心情。」金髮的法國宇航員揮了揮手,閉著雙眼,繼續在空中盤膝慢慢旋轉。
士官望著南方,覺得這位在昏暗光線中戴著墨鏡的聯邦官員是個怪人,但身份核實沒有問題,國土安全部給予這支車隊最高的通行許可權——無論他們究竟要去特里尼蒂基地幹什麼。
「這期間,許多人會因此而死去,我們將背負這些哀痛,唾棄自己的墓碑,在上面刻滿『殺人犯』『反人類者』『劊子手』等詞彙。但嶄新的文明會在特里尼蒂的庇護下成長,正確的歷史將給予我們正確評價,我們無所畏懼。我們會和城邦文明一起永生。
突然間,伊萬的電話響了。樓道里傳來無數嘈雜的電子合成音,那是數十台手機同時響起,所有人的電話被同一個號碼撥通的緣故。伊萬接通電話聽了幾秒鐘,搖了搖頭,站起來,「沒有時間了。把他們帶過來。」
可是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痛苦的孩子,人們在光芒絢爛的屏幕前跳起舞來,有人舉起衝鋒槍向天花板噠噠噠地射擊。
「好。」
「聯合國將以嶄新的形式運行,負責統籌全世界城邦,維持全球經濟平穩,而世界範圍內的和平將由特里尼蒂來保證。特里尼蒂的激光炮將降落在所有發動侵略戰爭、反對特里尼蒂及城邦制度的區域!我想這二十多小時內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了特里尼蒂的軍事實力。
「百分之百,或者零。笨蛋才相信概率,哥們兒。」劉乾坤嘴裏咬著一次性紙杯,噼啪敲打著鍵盤,「對了,把電視打開,時間差不多了。看完這一段我就帶人到聖塔菲去,應該剛剛好。」
「那爸爸什麼時候打電話來呢?」
「查尼啊,你看到了嗎?」父親叫著,眼睛望著牆壁外面的某個地方,「這就是人類必須付出的代價!我們比誰都希望重建秩序,保護自然,可若不經過懲戒,人類又怎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呢……」
突然,地上的陽光暗淡了。孩子抬起頭向窗外望去,發現右邊天空出現一大塊陰影,正巧遮住了太陽的位置。那東西不像雲朵,也不像飛機,倒像一朵花瓣大大的鳶尾花。「……那是什麼?」他伸手一摸,自己的玩具望遠鏡還塞在衣兜里,於是掏出望遠鏡觀察天空。在放大的視野里,陰影表面有著複雜規律的線條,而那些縱橫的刻印正在快速移動並放大。
「我需要更多資料。」
查爾斯與劉乾坤通過電梯到達主樓地下二層,在燈光明亮的主控制室里坐下來,分享一瓶哥頓牌杜松子酒。查爾斯喝下一口酒,敲一敲桌面,「特里尼蒂總裁被逮捕了,還有里克·威廉斯的母親,FBI不會輕饒他們的。」
一隻暗黃色的沙漠角蜥從沙土中探出頭來,用布滿棘刺的皮膚感知初升太陽的溫度。它要儘快提升自己的體溫,然後開始一天之中最重要的捕獵。用不了多久,陽光就會將整片沙漠烤熱,在體溫過熱之前,它必須完成狩獵,回到這棵五英尺高的牧豆樹樹蔭下,用涼爽的沙子把自己掩埋起來。
「……媽媽?」孩子喃喃地說。
在憤怒、屈辱而無計可施的半個小時之後,大會廳再次安靜下來,投影屏幕上出現了三位宇航員的臉。
「是的,阿克寧同志。」男人們紛紛倒滿酒杯,緊盯屏幕。
「你先閉嘴!」
「展開作業花費了90天時間,每展開一塊反射鏡都需要進行細微姿態調整,儘管空間站自重只有1.3萬噸,但展開後面積超過1000萬平方公里,超過人類歷史上所有空間飛行器的投影面積總和。
博士吃了一驚,轉身看旁邊,中國與俄羅斯代表也在責罵特里尼蒂的激憤人群當中,看不出表情有什麼異樣。他點擊「東風49改」導彈的鏈接,閱讀詳細說明:「『東風49改』由『東風49』戰略彈道導彈增加三級助推器改裝而成,是目前已知地基反衛星裝備中唯一能威脅到兩萬公里以上軌道的武器,試射記錄兩萬四千公里,預測最高攻擊範圍四萬公里,戰鬥部載荷八百公斤,常規彈頭裝備六十顆高爆子母彈,核彈頭總當量四十五萬噸,受《公約》限制未列裝。」
「報告,別列斯托夫·平·肖的加密資料已經破解,發現了十五G的相關資料!我們整理出一份恐怖行動相關人員名單,共有近兩百人,按照聯絡的頻率排列。」

美國新墨西哥州奧特羅縣 特里尼蒂α地面站

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 提米蒙綠洲

視頻會議立刻出現了二十四個聲音。所有人都在叫嚷,語音系統自動進入討論模式,耳機里充滿咒罵聲和催促聲,直到總統按下最高優先順序的按鈕,將其他人全部靜音。「閉嘴!」他吼叫著,以蓋過戰略情報室里嘈雜的噪音,「閉嘴!……閉嘴!」重複了三遍,總統才喘息著坐下來,用灰色眼睛掃視所有參會者,「我宣布重新啟動『太空怒火』計劃。接入空軍太空司令部,我要彼得森空軍基地在十分鐘內完成預備部署,給出詳細作戰方案。提高威脅預警等級,必要的時候,我會宣布美國本土進入戰爭狀態——這是一場狗娘養的戰爭!先生們,做你們該做的事情,十分鐘後向我彙報,會議到此結束。」
聯合國大會廳的一千八百個席位已經坐滿,更多的人還想擠進門來,秘書處工作人員在極力勸阻。以常駐聯合國代表黛米·懷特為首的美國代表團佔據了第一排的六個席位,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也在代表團中,美國總統和緊急應對小組成員則在秘書處大樓17層通過視頻直播觀看會議。由於是倉促召開的緊急特別會議,各國元首並未列席,美國總統出於姿態問題放棄了親自出席的想法。
「我們雖然身處太空,卻總看著地球。」肖轉了個方向,出神地望著舷窗中的蔚藍星球,「因為我們愛著它啊,只是很多人不懂得愛可以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對嗎,莫甘娜?現在的你或許很累,對特里尼蒂產生了懷疑,不止一次想要放棄,我尊重你的選擇。火種已經點燃,會一直燒下去的。」他推推眼鏡,望向鏡頭,「要知道,莫甘娜,這一切都源於我對這顆星球的愛呀……正如我愛你一樣。」
它還可以用來確定該語言的編譯器、程序開發環境,以及運行環境是否已經安裝妥當。
幾秒鐘后,屏幕突然亮了。像一個小小的花骨朵在夜裡緩緩綻放,一團橙色的光出現了,面積和亮度不斷增大,光團外圍纏繞流動的粉紅色線條,像是圍繞花朵飛舞的流螢。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1小時49分01秒(重置后)

「中國不會主動出擊,因為時機並未成熟。敵人的第二次發射是個未知數,中國會等到發射之後再作出決定。」
就在這時,火焰的呼嘯聲突然改變,天空中的火柱不再向西前進,而是停止在布魯克林區與長島的邊緣。
「噗」的一聲悶響,肖平打中自己的上腹部,他痛苦地弓起身體,腿上尚未解開的束縛帶繃緊吱吱作響。
三浦望向自己的右邊。主席台側面是幾排坐位,那是聯合國特別觀察員席位,「……聯合國觀察員有權在聯大發言,這一點沒有錯,但以你們的立場,即使是以組織身份加入……」
可這一切沒來得及發生。來自特里尼蒂的激光束率先降臨,脆弱的攻擊衛星立刻失去功能,接著化為青煙。同一時刻,附近的其他幾顆「雷鷹」也被光斑籠罩,激光在太空中傳輸幾乎沒有衰減,特里尼蒂的力量沒有任何人造物體可以抗衡。
身穿輕便宇航服的美國宇航員微笑道:「很高興能夠與全世界交流。我是里克·威廉斯,現在代表特里尼蒂發言,首先我們需要一個平等對話的身份,如果身上掛著恐怖分子的標籤,就沒法進行一場友好的談話吧?麻煩看看你的右手邊,先生。」
角蜥停在一塊岩石上,轉頭觀察那片銀白色的建築,那裡很安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危險來自遙遠的地方,它轉動眼球,注視著六十英裡外的天空,天空變得漆黑,彷彿整片沙漠的烏雲正向那裡聚集,太陽的光芒暗淡了,異常的光和熱從彼方緩緩膨脹。
新墨西哥獨立的消息所造成的震撼尚未平息,有線電視網再次轉換頻道,強作鎮定的主持人說道:「這是來自前方的直播畫面,特里尼蒂要求與美國總統直接對話,並向全美直播——新墨西哥獨立的合法性還未證實,所以目前直播還是面向五十個州進行……啊,幾秒鐘前,阿拉斯加州政府也發出了直播請求,他們有宣言要發表……」
「我也不祈禱。只是修辭手法而已。」
「是的,特里尼蒂完全能夠為全球提供足夠的電力!地球可以獲得絕對清潔、高效的太陽能,而不必付出環境與資源的代價!我要求地球停止其他各種發電方式,由特里尼蒂給地球提供太陽能電力。」
「……我知道了。麻煩把我的手腕解開,我把密碼寫給你。」
這段副歌重複了許多遍,直到他們笑得喘不過氣來為止。
「他嚇壞了,不過我認為他沒事。」

第一次發射

「我父親在加爾各答暴亂時被砍成肉醬,母親吸毒過量死在布魯克林的小巷裡,我十二歲時因為洗滌工廠的劣質洗滌劑喪失了視力,六年前我在大選中失敗,因急性酒精中毒被送入醫院切除了胰臟和半個肝,只有上帝知道我一滴酒都沒喝。可我還坐在這裏,博士。我是美利堅合眾國總統,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撫摸著自己灰色的眼球,高踞長桌頂端的男人說。
「希望如此……」
「不,我們現在要說的是另一件事。」美國總統將眼球用力塞回眼眶,轉動著一對灰色眼珠掃視副總統、國防部長等一眾大人物,最後視線落在博士身上,「告訴我,在只能殺死一個人的前提下,殺掉三個人當中的哪一個,才能讓特里尼蒂整體崩潰?」
「咣當!」雪鐵龍碾過什麼東西,高高地彈起來,又重重落地,徹底驅走了查奧的睡意。他打了個呵欠,扒著座位向後望,「媽媽,是不是撞到兔子或者沙鼠了?」
時間還剩一分三十秒。

最後的時刻

「總統先生!」巴塞羅繆博士大聲叫嚷著。

俄羅斯莫斯科市盧比揚卡廣場2號樓 地下8層

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 特里尼蒂β地面站

作為勝利的代價,其實這根本不算什麼。戰鬥結束后,肖與里克·威廉斯很快發來平安的信息,同時互相告誡:直至聯合國緊急大會召開之前,危機狀態都未解除,現在要儘快修理受損部件,提防可能到來的下一波攻勢。美國人難得一臉嚴肅地說:「中國還沒有出手,要小心!我猜中國才是擁有世界上最強太空軍事力量的國家,當我們喝著啤酒敲著電腦設計攻擊衛星圖紙的時候,中國人早就用扳手和螺絲刀造出宇宙戰艦來了!」當時,莫甘娜勉強笑了笑,肖則沒說什麼,他的畫面背景相當陰暗,看起來照明設備出了點兒問題。不過出於三個人之間的默契,莫甘娜與里克並未追問他γ空間站的損傷情況。
當然,無人回應。
「很好,這正是我們要在全世界面前聲明的事情。」
「閉……」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沒有跑,他太老了,也太疲憊了,以至於求生意志顯得軟弱無力。他抽完一根555牌香煙,又用煙頭點燃第二根,深深吸了一口,轉頭看向東方。不知什麼時候,遙遠的東方火光升起,迅速化為一根通天徹地的火柱,火鞭抽打著高聳入雲的大廈,樓宇傾倒,道路消熔,夜空再次變成火紅。
一切只花了六十秒時間。
「爸爸……」查奧驚恐地叫著,猛然發現父親滿臉癲狂的神色,下體因興奮而充血,看起來完全是個陌生的男人。
「密碼只有二十四位,就算是舊密碼也沒關係,我們能根據密匙找出編碼規律,縮減計算範圍。你有一分鐘時間。」伊萬吐出一個煙圈,因為嘴角殘缺,煙圈的形狀並不好看。
美國宇航員輕鬆地回應:「我感同身受,長官。一方面,你因為浪費了納稅人的上千億美元而壓力沉重,這肯定是越戰以來美國在軍事上最大的挫敗;另一方面,我們毀掉的是非洲某個三萬人口的小鎮,而不是邁阿密,不是波士頓,不是洛杉磯,不是休斯敦盧普區的印度人聚居地。如果有下次競選的話——」
博士悚然一驚,盡量不去看總統手中灰藍的玻璃眼球,他坐下來打開電腦,轉過屏幕向圓桌旁的小組成員展示,「這是我的分析結果,總統先生。事到如今,進行心理戰的最佳時機已經錯過,但還有嘗試的價值。如果允許的話,我現在就著手準備,只要在通信中加入必要的……」
「沒什麼好消息。」劉乾坤回答,「第一,全世界都看到有一個特里尼蒂太空站掉了下來。第二,美國101空中突擊師的運輸機編隊剛剛到達西北邊境,我們腦袋頂上的太空站準備做出攻擊,那兒有我們自己的人嗎?」
莫甘娜一邊煩躁地跟主控電腦鬥嘴,一邊敲打鍵盤將備用攝像頭連接至系統中。不久之前的激烈戰鬥中,β太空站的火控系統漏算了一顆遠程攻擊衛星,那時兩個分處不同軌道的美國攻擊衛星恰巧運行到同一坐標,太空站的激光打擊消滅了高軌道的衛星,緊接著就遭到了低軌道衛星的攻擊。一束化學激光穿越三點四萬公里的距離,聚焦在太空站底部,頃刻間燒壞了β站指向地球方向的攝像鏡頭、主無線電發射器和相控陣雷達。底部設備艙還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爆炸,一些金屬碎片被衝擊波推動擊中拋面集中器,在以公里為尺度的龐大麴面上射出了數十個小小的破洞。
肖推了推眼鏡,說:「巴塞羅繆博士多次警告過我,說你的心理測驗是有問題的,你向所有人隱瞞了某件事情,它埋藏得如此之深,以至普通的催眠療法都沒法誘導你說出實情。巴塞羅繆博士建議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使用藥物輔助進行深度催眠,挖出你內心世界里的秘密,我拒絕了,那一定會對你造成傷害,我寧願承擔風險。博士給出的評估是『從屬的、執行力強的、具不穩定因素的』,說你像一顆戰列艦彈藥室里的406毫米口徑炮彈,非常強大,但容易被小口徑炮彈擊中,未出膛就引起殉爆。這比喻很糟糕,修辭不是他的強項。」

距離第二次發射 9小時29分0秒

藏在肖平肝臟後面的,是一枚三百五十毫升的玻璃膠囊,裏面分兩格存儲著液態肼與過氧化氫,當脆弱的玻璃外殼破碎,強極性化合物肼與強氧化劑過氧化氫混合,頓時產生出高熱火焰。油狀、劇毒的肼是一種已經被淘汰的液體火箭發動機燃料,而火箭發動機,是這個華人老專家最熟悉的領域。
「……媽媽?」兩行淚水流下,查奧獃獃地望著音箱。
對面的人安靜了一會兒,「總統先生同意了,你很幸運,博士。絕大多數美國人並不知道我們的太空軍事實力,你會目睹一場高烈度卻又十分短暫的戰爭。」安全事務助理得意洋洋地說,「一切結束之後,我們會對外發布『太空怒火』的部分細節,宣告美利堅合眾國擁有制天權,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機會了,不是嗎?」

俄羅斯莫斯科市 克里姆林宮地下

被爸爸殺死了。
兩人喝下杯中酒,一齊轉頭看電視,NBC電視台正在直播聯合國緊急特別大會,當然,這顆星球上的所有電視台都在播放同樣的畫面,從一個多小時前開始。

美國新墨西哥州奧特羅縣 阿拉莫戈多市西南方六十英里 沙漠

「你是手握槍支的嬰兒,孩子。」美國總統的表情突然鬆弛下來,「你不知道在開一個多大的玩笑。後悔永遠是來得及的,我可以簽署總統令保證你們三人的安全。一艘『海王星』飛船很快將進入同步轉移軌道,你們可以乘坐飛船回到地球。歡迎會是不會有了,起碼我能保證沒人會向你們投擲西紅柿。」
「說。」站在走廊里,他開啟了骨傳導耳機。
沉默降臨。
肖陷入短暫的猶豫,從他的角度沒辦法判斷這些目標究竟是什麼東西,那既可能是集束炸彈,也可能是金屬誘餌。目標飛行的速度較慢,他在三十秒後作出決定:攻擊!
「ILSS,啟動緊急代碼ANEEL5591ED,重複,啟動緊急代碼ANEEL5591ED。完畢。」留下簡短的信息后,地面控制中心結束了通信。
她吞下布丁,左手推動控制台上的手柄,屏幕上出現了一片金黃的沙漠,沙漠中心的建築閃閃發光。「你在嗎?……有時候我會想,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如果有辦法補救的話,你說,還來得及嗎?殺人這種事情,畢竟是無法饒恕的大罪啊……」莫甘娜對著遙遠的畫面柔聲說。
老人摘下眼鏡揉揉眉心,「去等著事情發生,探員。事態已經不可避免,聯合國緊急特別大會一定會召開,我沒必要到白宮去,因為總統會親自過來。」他望著窗外,深夜紐約街頭依然人流不減,人們懷揣著各種夢想從全世界各個角落跋涉至此,追尋著僅存在於美國電影里的美國夢。電視和網路里的新聞並不重要,社會像鐵軌上笨重的貨運火車,就算軌道被洪水淹沒、剎車開始鎖死車輪,還是能靠龐大的慣性繼續前進。或許真到了世界毀滅的那一天,人們惦記的還是即將到賬的年終獎金和街角烘焙店每天限量一百個的巧克力甜甜圈吧。
里克·威廉斯笑了起來,「謝謝,這真是個好消息!接下來請別開啟無線電干擾了,我們要在電視里看到這個消息。從現在開始,你們要通報緊急會議籌備的進度,我會開啟兩小時倒計時,每次進度更新,倒計時表都會重置,若沒有最新消息,兩小時一到,第三次打擊就會降臨在地球上某個繁華的地方——這次可不會是小城鎮了,長官。」
「不,不是組織,而是實體。特里尼蒂正式申請以主權身份成為聯合國觀察員。」
「這話最好別讓阿米緒人聽見。」
打破沉默的是中國代表,「你們不具有建國的條件。」這名精神矍鑠的老者站了起來,「你們在玩弄『國家』這個概念!國家是擁有共享領土和政府,擁有共同語言、文化和歷史的人民群體,你們具備基本的政治學概念嗎?」
「莫甘娜,你還好嗎?」
耳機中響起運輸機駕駛員的聲音:「我們將於四小時后降落在西漢普頓的弗朗西斯·S·嘉伯雷斯基機場。一號儲藏櫃中有野戰口糧,以及足夠的咖啡、香煙和口香糖,請您自便,長官。」
「特里尼蒂α空間站成功進行了低負荷啟動和激光太空傳輸試驗,俄羅斯與EuroNER負責裝配的β、γ站在六個月後先後進入地球靜止軌道。三個空間太陽能電站完全展開后,將與地面站進行激光-太陽能傳輸試驗。
秘書長三浦說:「你們是希望聯合國大會就特里尼蒂建國問題進行投票嗎?」
他用玩具望遠鏡看遠方的基地,基地靜悄悄的,那些可怕的大人沒有追出來,或許是認為他不再重要吧。
這時,傷口的疼痛、身體的疲憊、嘴巴的乾渴一齊襲來,查奧渾身抽搐著縮成一團。朦朧中,他又聽見熟悉的曲調響起:「睡吧,寶寶睡吧,寶寶馬上睡著了……」他的意識逐漸下沉、下沉,沉向漆黑一片的谷底。
但莫甘娜知道那個孩子還活著。她並不是完全自願加入特里尼蒂計劃的,為了確保她不中途背叛,歐洲的NLF組織綁架了她的兒子,一個從未存在於任何官方記錄中的非婚生子。七年之中,她只與孩子共處了兩個月,六十天里,莫甘娜每天抱著兩歲大的男孩,唱歌哄他入睡,分別時她流盡了眼淚,幾乎當場崩潰。
「嘁,按計劃……」劉乾坤不屑地撇嘴,「按計劃現在被極端環保組織控制的非洲四國早該宣布向阿爾及利亞特里尼蒂地面站效忠了,還不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根據最新消息,阿爾及利亞站的NLF成員已經死光了,政府軍和NLF的增援部隊正在開仗。總之,非洲的太空站情況很糟糕,我早知道那幫環保主義者指望不上……一群喜歡開性派對的蠢蛋。」
「肖啊……」
「你好,世界。」
「針管里裝的是什麼?」肖平抬起頭。
「有這種口味的嗎?一個冰激凌球有兩種口味?」
「呵呵。」威廉斯咧嘴一笑,「真好笑,長官。那麼就這樣了,下次聯絡再見,別忘記倒計時。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嗎,夥計們?」
「爸爸,媽媽……」查奧咬緊嘴唇,盡量忍住淚水。
「我不好,里克。」
拍攝該視頻的是特里尼蒂β地面站的一名高級工程師,當時他在距離提米蒙小鎮七公裡外砂岩山上的觀察站執勤,激光擊中提米蒙的時候,他掏出手機記錄了將近八十秒的畫面,將視頻傳上網路。緊接著,他就被高熱的衝擊波吹下了懸崖。
士兵揮舞手臂,橫杆抬起,四輛SUV通過哨卡,加速向前行駛,很快消失在煙霧瀰漫的荒原。
這時,俄國人首先開口了。
劉乾坤摘掉鴨舌帽,甩一甩小辮子,大大咧咧坐在桌子對面,「瞧,終於到了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為什麼發射取消了呢?」
「確認?」代表鎖定目標的紅色對話框跳出。
「你真無趣,肖。」

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 特里尼蒂β地面站

「肖,如果不是你該多好。」巴塞羅繆博士嘆道,「你應該留下來領導特里尼蒂才對啊,沒有你之後,計劃變得如此極端……我們身上的罪孽都太深重了。」
「謝謝。可是從第四紀開始人類就時刻生存在危險當中,不是嗎?危險讓我們變得更強大,士兵。」查爾斯沖他點頭致謝,升起車窗玻璃。
如果肖還在,或許會用那種永遠低沉而理性的聲音來安撫她吧,可現在這位孤獨的母親失去了指引之光。
突然間,光柱消失了。火龍捲在呼嘯,黑雲在雨中緩緩升起,原本被稱作阿拉莫戈多市的地方,化為了一片火海。短短六十秒的激光照射,釋放了相當於七千二百噸TNT炸藥的驚人能量,如一枚打擊精準無比、因直接作用於地面而效率成倍提高的戰術核武器,將阿拉莫戈多市從地圖上徹底抹去。
「YEP!」
「我國第二炮兵早已進入作戰狀態,中國航天兵已經準備就緒。但直至此時還不知道那些敵人究竟想要什麼,我猜貴國有些線索……」中國領導人說。
列表裡有一長串熟悉的名字:舊金山,洛杉磯,休斯敦,西雅圖,芝加哥,波士頓,華盛頓,紐約。
「聯合國大會!我會共享視頻。他們沒有對你們提出同樣的要求嗎?這些瘋子想要召開聯合國特別緊急大會。」
「3、2、1,咔嘭——」劉乾坤做了個爆炸的手勢,「指令OK。畫面會向全美直播的,希望有線電視網還撐得住。有幾架全球鷹飛了進來,我來解決吧。下面是俄國和阿爾及利亞的消息:俄羅斯薩彥嶺的地面站正遭到特種部隊猛攻,太空站暫時提供不了什麼幫助,幸好雪暴阻擋了精確制導武器的打擊,那些車臣人暫時還守得住;另外一支喬治亞人的精銳別動隊正從七十公裡外出發趕過去,多少能提供點兒幫助。兩個小時后,非洲的特里尼蒂太空站就能進入發射角度,在俄羅斯人腦袋上狠狠敲一棒子,雖然沒法打到莫斯科,但俄國人也絕對不敢犧牲聖彼得堡,對吧,哥們兒……」
「伊萬。」沒等肖平開口詢問,來人指指自己的胸口,「FSB。」
「不不不,沒有什麼心理專家,所有的外包項目都被保密協議排除在外。你還沒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畫面中的人神經質地搓著粗脖子,「說什麼都好,告訴我一些事情,讓我去應付局長、白宮幕僚團和國防部,什麼都好。」
耳機里傳來總統安全事務助理自鳴得意的聲音:「恐怕我做不到,『太空怒火』計劃的保密級別——」
金髮女人愣在那裡,平板電腦脫離手掌,慢慢飄遠。
「……對。」肖平坐直身體,「我愛中國,也熱愛俄羅斯的大地。我選擇留在這兒。」
「我們是特里尼蒂,地球之外的三人國家。今日我們在此宣布獨立,此事項明確具體且不可撤銷,應受法律約束,且受法律保護。
提示音「滴滴」作響,備用鏡頭連接成功,遙遠的藍色星球出現在顯示屏上。
「指令不明確。」
「NOPE.」

俄羅斯莫斯科市盧比揚卡廣場 地下某處

「沒有。」戴著老式眼鏡的俄羅斯人簡短地回答。
特里尼蒂α地面站,2055年4月26日啟用,人類即將邁向一個嶄新的時代,試驗日期:
「轟!」
「因為衣服是沒必要的東西。」男人回答,「1962年美國出版了一本書,叫作《寂靜的春天》,作者名叫蕾切爾·卡森。在她之前,沒有人想過如果人類繼續破壞自然的話地球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本書告訴我們,假如人類自恃為萬物之靈,不知節制地攫取自然,很快留給我們的就是一個沒有鳥、蜜蜂和蝴蝶的荒蕪世界。我們的組織在1963年成立,最初只是個小小的非營利組織,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現在已經成為這個地球上最有力量的環保團體之一。」

地球靜止軌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第二次發射后15分鐘

這時,男人的背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你在幹什麼?!」一個裸體的女人將他狠狠推到一邊,抓起那支12.7毫米狙擊步槍,用十字瞄準線捕捉紅色沙丘上那小小的身影。
幾名宇航員脫離固定位置集中在一起,從便服下面掏出泰瑟槍來,他們衣服上都有白、藍、紅三色的泛斯拉夫聯邦國旗。「ILSS空間站的宇航員們,我代表祖國發出聲明:從現在起,俄羅斯將對ILSS空間站進行全面接管,你們會被禁錮于D2居住艙,直到莫斯科發布解除緊急狀態的代碼。任何不配合的行為……」一名俄羅斯宇航員大聲宣布。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大塊頭的美國人用力一蹬牆壁,揮舞著維修扳手從人群中射出來。
會場里響起肖那平靜低沉的聲音:「這是溝通的基本條件,我們不想威脅任何人,先前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換取平等的對話條件。對於那些必要的犧牲,我們感覺非常抱歉。」
「……好。」
一個耳朵被流彈撕破的男人不顧滿面流血,興奮地說道:「他們如約進行了發射!網路現在已經快爆炸了,所有人都在瘋傳那次攻擊的視頻,還沒有國家公開發表聲明,但他們已經成功了,這太棒了,佐薇!」
「韋氏智力測試得分145。心理評估等級優秀,評語是『非常冷靜,具判斷力』。」
歌兒還在響著:「Dodo,l'enfant do,l'enfant dormira bien vite.」
這段副歌重複了許多遍,直到他們笑得喘不過氣來為止。
一發點四五手槍子彈從後面猛地貫穿博士的心臟,擊斷第三節肋骨后嵌在胸骨內側,強大的衝擊力如一把鐵鎚,將老人狠狠地擊倒在地。
這次美國總統率先開口:「我下令中止無線電干擾,主動與你們聯絡。我對發生在阿爾及利亞的事件感到非常遺憾,你們不僅惹怒了地球上最強九-九-藏-書大的國家,甚至還決意與全世界為敵。」
議論聲逐漸低微,里克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我接著說。莫甘娜是一位可敬的環保主義者,我可不是。我不在乎環境什麼的,畢竟人類才是地球的主宰,改造自然是我們的生活方式……我是個非常膽小的人,你瞧,就算在太空站里,我也要以地球為方向找到合適的姿勢才能睡得著,畢竟從我們還是猴子的時候開始,一直在地球上住了幾百萬年,我們絕對離不開這個藍色的大水球。
「是他。」巴塞羅繆的手指落在其中一張臉孔上,「如果只能殺死一個人的話,這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三個人通過特里尼蒂α站的攝像頭注視著遙遠的地球,注視著蔚藍的海洋、寧靜的大陸和舒捲的雲團,注視著那一束激光照射的地方。一切似無改變,但每個人都知道,世界更新的時刻已經來臨。
里克咧嘴一笑,「抗議駁回,律師先生!特里尼蒂的領土可不在太空,而是三座空間站所覆蓋的物理範圍。根據國際空間法,人造空間物體的控制權和管轄權歸屬於註冊國,也就是說,三座特里尼蒂太空站分別屬於美國、中國和法國領土,我們只是通過和平政變的方式改變了領土歸屬權而已。還有問題嗎?下一個。」
「休息幾分鐘吧,別忘了吃飯。」
「我要午睡的話,你會給我唱搖籃曲嗎?」
她不知道如今那個男孩長成了什麼模樣,查奧,這是莫甘娜為他起的名字,如今能夠將母親和孩子聯繫在一起的,也只有這個空洞的名字而已。在不久前的一次通信中,β地面站的佐薇·阿特金森再次提到了孩子的事情,那個一直以男孩母親身份生活在提米蒙的NLF高級成員,裸著身體在屏幕上大笑著,說男孩很好,很習慣基地的生活,並且將一直幸福快樂地在基地生活下去。
肖按下按鈕,開始第二次、第三次射擊,但每次射擊都只讓屏幕上的紅點減少一部分,那些目標卻糾纏交錯得愈加緊密,密度不斷提高,最終凝聚在一起化為一個紅色斑點。
「可爸爸是朝基地的方向走的,我看見他的摩托車向那邊開。」小阿克寧說,指著風沙遮蔽的西方。
「叫我布蘭登。」老人摘下帽子,滿懷感激地與對方握手,「這真是一場災難。我是白宮緊急反恐小組的成員,我猜總統應該向你發出了提請召開聯合國緊急特別會議的要求。關於會議的必要性,各常任理事國應該已有共識,會議召開只是時間問題。所以我以美國代表團成員的身份率先入場,做一些準備工作。」
「所以不要再哭了,莫甘娜。」黑髮的男人面色平靜,鼻樑上架著老式玳瑁框眼鏡,「我預見到自己的死亡,也預見到你的軟弱,悲觀是我最大的缺陷,而你,從一開始就不是個堅定的革命者。」
「啊哈,就要說到這裏了。人最初是自然的一份子,但現在成為自然的敵人,我們需要解放自我、回歸自然,衣服、汽車、樓房、抽水馬桶、電動剃鬚刀……都是在破壞自然的基礎上製造出來的,我們使用的每一度電,就有零點八度是靠燃燒千百萬年前的樹木遺骸而產生。地球正在崩潰!查尼,我們的母親地球正在死亡。這一切必須得到糾正。」
「什麼?你們為什麼不肯……」
總統站了起來,「這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對三個人的戰爭。不,仔細想想,以國家為對象才能稱為戰爭,這隻是一場審判、一次行刑。」他轉過身,目光掃視著身旁的幕僚,「白宮,五角大樓,太空司令部,美利堅合眾國。無須懷疑,我們將會勝利,我不相信存在第二種可能。上帝保佑美利堅!」
阿佳塔的臉色變得煞白,她抽出手來盯著肖平。一滴汗水沿著老人的鼻翼滑落,肖平慌亂地說道:「不不,一次航天任務結束返回地面后,我發現他有點兒不正常,於是決定偷偷觀察他一下,後來發現他沒事,我就把數據全部銷毀了。」
所有的感測器在同一時間停止工作。直徑一百五十米的激光光斑擊中了小鎮中心。彷彿一千個太陽墜落,光芒化為灼|熱的衝擊波在整個小鎮掀起火海!上千棟房屋在一瞬間同時爆燃,火龍纏繞著無形的激光柱盤旋而上,升入五百米的高空。照射中心的地面不斷塌陷,水泥和瀝青氣化燃燒,光斑核心溫度迅速提升至上萬度,激光蒸發了鋼鐵、土壤、地下水與岩石,隨即將所有物質化為等離子體。燃燒的小鎮開始向內坍縮,如同一顆在日光暴晒下很快乾癟的葡萄。
樓宇里煙霧瀰漫,乾粉滅火器的白灰灑滿地面,阿佳塔的掙扎毫無用處。士兵們擁著她登上一輛汽車,車子在寬闊的地下通道中行駛了十幾分鐘,經過幾重戒備森嚴的門戶,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現在眼前。這裏,地面鋪設著灰色耐磨樹脂,LED自發光牆壁散發著柔和的白光,軍人和穿著白大褂的技術人員匆忙來去,等阿佳塔醒過神來,她發現自己已坐在一間四壁純白的屋子裡面,對面站著一位威嚴的俄羅斯中將。

地球靜止軌道 特里尼蒂α太空站控制室

「能跟基地建立聯繫嗎?使用預設的保密線路。」
這時,電視直播畫面突然切換了背景,遊行的隊伍在街角的大型LED屏幕前放慢步伐。博士抬起頭,看到電視上出現了一間新聯邦裝修風格的辦公室,一位身著正裝的中年人端坐在鏡頭前。滾動字幕顯示「有線電視網緊急報道,來自新墨西哥州聖塔菲市州長辦公室的直播畫面,新墨西哥州州長霍華德·斯托克菲爾德要求對全美直播」。
這時耳機滴滴一響,「阿爾法」特種部隊與剛剛徵調回國的「信號旗」特種部隊對薩彥嶺特里尼蒂地面站的攻堅戰打響了,中將立刻轉身走向戰略情報室。無論天上的敵人多麼強大,祖國終究會贏得最後的勝利,他如此堅信著。
在一片騷動聲中,秘書長與副秘書長、幾位常任理事國代表簡短溝通了幾句,然後作出決定,「好,特里尼蒂作為主權團體獲得了本次緊急特別會議的觀察員身份,會議結束時身份即隨之撤銷。我需要提醒的是,你們有發言權和提議權,但沒有投票權。」

後記

四十厘米直徑的光斑凝聚在第一枚動能彈上,鎢合金轉瞬間氣化,分子向太空四散逃逸。緊接著是第二、第三、第四束激光,每個光斑都籠罩了一枚彈頭,這是特里尼蒂太空站的隕石防禦系統在高效工作。為保證拋面集中器不被小隕石和太空垃圾傷害,三座太空站都裝備了激光防禦系統,由主泵浦激光器提供的能量可以盡情揮霍,防禦激光的能量很高,若集中射擊,足以將數十噸重的物體瞬間消滅。肖所做的只是破解防禦系統的目標甄別,提高響應速度和瞄準併發數,將功能單一的自我防禦措施化為強大的自動化武器。
裝甲車駛離五分鐘后,一次性手銬自動解除,跪在雪裡的兩個男人狼狽地爬起來,其中一個人大吼:「我看見他們的徽章了,是盧比揚卡的A小組!可惡,這和克格勃時代有什麼分別?!」
莫甘娜·科蒂準備吃點東西,每當心慌意亂的時候她總想吃東西,食物能緩解緊張,尤其是在她的太空瑜伽失去作用的時候。
布蘭登·巴塞羅繆花了十五分鐘找到正在吃午餐的康斯坦茨大學校長,說服對方準備一間設備完善、安全性高的辦公室。他一進房間,就拔掉了所有電器的插頭,用隨身攜帶的小玩意兒檢查每一面牆壁,開啟信號干擾器,將電腦和手機連接起來,展開便攜天線,通過通信衛星建立了安全鏈路。他做完這一切時,兩名FBI的探員已經趕到,他們在房間外布下了警戒線。
信息屏幕里,太空司令部長官垂手肅立,他需要二十四小時才能組織起第二波有效攻擊,而「太空怒火」計劃沒有任何一種裝備能完美突破太陽能電站強大的主動防禦系統。「如果代號『丁克』的天基電磁炮項目沒有在三年前中止的話……」他謹慎選擇著用詞,「……第四期計劃中的SNPC也能夠奏效!洛克希德·馬丁公司正在對試驗中的中性粒子炮進行作戰效能評估,我想——」
沙漠角蜥跳下岩石,瘋狂地向隱蔽處狂奔。
「廢話。」美國總統揉搓眉心,「我現在沒空聽廢話,博士。」
「我們遵從國際法原則,對所有平等主權國家報以善意,並期待各國家的支持與友誼。我們保證為地球提供清潔而高效的太陽能電力,幫助聯合國安理會維護地區性與全球性的和平。
彷彿為了驗證巴塞羅繆博士的預測,黛米·懷特的手機適時響了起來,她接通電話,聽對方說了幾句,然後通過指紋驗證簽署了一份電子文件。「您說的沒錯,博士,跟我來吧。」她點了點頭,遞給老人一張臨時出入卡,帶他通過安全檢查走向電梯,「總統和智囊團正在趕來的路上,您可以到秘書處大樓十七層稍事休息,173B房間的保密等級是最高的,請放心使用網路。」
裸體女人消失在冰冷的鋼鐵通道中。
「可我喜歡他們,尤其是那些瘋狂的點子。」
街上警燈閃爍,警察為FBI的GMC牌汽車開闢出一條通道,任黑色SUV開著警示燈呼嘯而過。
查奧·艾科寧開始奔跑。他衝過紅色的走廊,推開紅色的門,跳下紅色的台階。他經過一間擺滿機器的房間,裏面的人在嚷著:「通信系統發生故障了!可能通信中斷之前被人入侵了,現在內部廣播在重複播放一首該死的兒童歌曲!」他繞過一群聚在一起的男人,男人們驚恐地望著天空,彷彿化作一群石像。他衝過紅色的小花園,面前就是紅色的基地大門,門關閉著,查奧撲倒在門前,儘力伸出那隻沒受傷的手,按在控制面板上。
第二個人立刻回應:「我也是。Boom De Yada,對不對?」
突然間,畫面靜止了,一切操作被鎖定,終端轉入視頻會議模式,總統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中央,從畫面背景判斷他應該身處凱迪拉克防彈車上,正在華盛頓到紐約的途中。
專線電話撥往大洋彼岸,兩國國家領導人很快同意了可視電話請求。無須客套,總統明白對方早已從無數個情報管道了解到了事情真相,發生在太空中的戰爭只持續了五分鐘,但已足以震驚世界上每一個有空間觀測能力的國家。
掌聲和歡呼聲震天響起,人們被慷慨激昂的演說所振奮,呼喊著「天佑美利堅」的口號,在曼哈頓街頭展開遊行。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0小時57分23秒

「時間差不多了,那麼,讓一切開始吧。」黑髮男人露出了微笑。
——如果激光照射點是α地面站的話。
屋門開啟,濃煙滾滾中沖入幾個頭戴防毒面具的士兵,他們將一副防毒面具扣在阿佳塔頭上,架起老婦人向外衝去。
查爾斯·唐喝完了一整瓶杜松子酒,感覺有點兒昏昏沉沉。他坐在屏幕前面,等待那個關鍵時刻到來。如果計劃沒有出岔子,特里尼蒂α空間站就快與他聯絡了,到時候他會帶隊撤離地面站,到四十公裡外的安全屋去遙控電站運行。一條激光輸電線路將搭建起來,太陽能電力通過變電站送入電網,向數百英裡外的其他州——或者說其他城邦——輸送,以顯示特里尼蒂計劃的電力供應能力。

距離第一次發射:0小時0分20秒

美國紐約曼哈頓 42街

距離第一次發射:0小時1分30秒

「很快會接到的,懷特小姐。總統先生會作出正確的判斷的。」
「為什麼?」
旁邊的講師看到他臉上的異樣,站起來替他解圍,「各位,經過學院的同意,巴塞羅繆博士的講座將延長到下午兩點,我們休息三十分鐘,大家請先去用午餐,十二點三十五分講座在此繼續。」掌聲響起,學生們收拾書本站了起來,布蘭登·巴塞羅繆忙舉手致禮,順便把手機取出來,瞧了一眼屏幕。屏幕上顯示的是「胡佛」。
巴塞羅繆博士盡量躲開狂熱的人流,從燃燒的汽車和碎裂的櫥窗間穿過,他在美國總統身邊的任務已經完成,現在可以找間舒適而安全的旅館好好睡上一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逐漸能夠呼吸,查奧用儘力氣翻了個身,望著自己來的方向,只見基地已經變成了沙漠中一個銀亮的方塊。這時候天空已經不再發紅,陽光依舊燦爛,可對親眼見過一萬個太陽墜落的孩子來說,現在的太陽光已經不算什麼了。
「請肅靜。」秘書長三浦開始維持秩序,「請肅靜。宇航員先生們……根據章程,無法草率授予觀察員身份,我建議先就特里尼蒂太空站對地球的威脅一事進行討論。」
「如果我們能活下來,將會有大把的時間用來消磨。到時候我會盡量變得有趣一點。定時聯絡的時候再見,莫甘娜。」
「我記得初次遇見里克,我們徹夜長談,討論有關人類未來的俗氣話題。」肖出神道,「我對一切世俗體制感到悲觀,而他則對太空充滿恐懼——一個害怕太空的太空人。那不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人在社會面前的無力感,我們每個人都想要改變什麼,但被慣性所推動,只能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我有個朋友叫拉爾森,是個奇怪的北歐人,他非常憎恨人類本身,相信原罪理論,長大后卻成了一名治病救人的醫生,這有多諷刺啊……」
但是,飛行編隊剛剛跨越新墨西哥州邊界,通信頻道就出現返航的指令,每個人都摸不著頭腦。
「我不困!我會替媽媽指路的,我認識去基地的路……再說你也不給我唱搖籃曲。」儘管小查奧如此保證,車子剛一駛上平坦的N51公路,他就在暖風和瑪蓮·法莫的歌聲中沉沉睡去了。
「將這些劊子手從太空逮捕,送上斷頭台!」阿爾及利亞代表站起來揮舞著拳頭,「他們謀殺了三萬名阿爾及利亞人和三千名法國人,其中還包括兩千多個孩子!」
「里克!」莫甘娜忍不住出言提醒。
總統坐在桌前,雙手交握遮住嘴巴,「不,我們沒有二十四小時,更沒有兩天時間。」
特里尼蒂的影像突然消失,這讓聯合國大會廳陷入一片混亂,技術人員找不出原因——直到二十多分鐘后,中國代表團才公開發表這次太空軍事行動的情報。當然,中國人先拋出來的是美國太空軍進攻失敗的畫面。與會的一百九十四個會員國這才震驚地發現了美國、中國、俄羅斯居然擁有如此強大的太空軍事力量!但會員國又無法譴責這三個國家違反了《外太空條約》,因為這些太空軍事力量已在很短的時間內被特里尼蒂所毀滅。
「你不想看煙花嗎?比11月1日還漂亮的煙花啊。」裸體的男人笑了笑,拽著他走向摩洛哥餐廳。
「50秒!……對了,我的家就在曼哈頓。」
莫甘娜·科蒂掩面哭泣,淚水從指縫中湧出,隨著身體的顫抖在空中飄散。肖死後,計劃有所改變,她要負責對歐亞大陸大部分國家的激光威懾,保衛特里尼蒂地面站的安全,直至攻佔地面站的NLF核心成員召集整個歐洲和北非的NLF軍事力量,圍繞地面站建成特里尼蒂地面城邦。
另一個人喊道:「被帶走的是平·肖!肯定是天上的項目出問題了!」
博士點亮手邊的平板電腦,快速翻閱FBI系統內特里尼蒂項目的相關資料。他跳過大段技術描述,找到了自己關心的章節:
「NLF不會忘記他們的。」女人說,「天上的情況怎麼樣?為了安全起見,我一直沒有上網。」
日期後面沒有刻字,而是用黑色記號筆潦草地寫著:今天。
「I love when great whites fly,I love the whole world,
里克·威廉斯清清嗓子,對聯合國大會廳里的兩千人和廳外的七十億人說:「公投已經結束,投票率66.66%,得票率100%,我們在此正式宣布,以特里尼蒂α站、β站、γ站構成的太空領土為獨立主權國家,命名為特里尼蒂共和國。我們願意在平等、和平、友好的基礎上與其他國家建立關係,進行經濟領域的深層次合作,要知道,我們國家的太陽能資源——」
作出回答的依然是美國宇航員,「國家的三個要素是領土、人民和政治權力,特里尼蒂擁有全部要素,我們擁有自己的領土——雖然實際上跟土地沒什麼關係——和領空,有三個熱愛祖國的國民,有全世界最完善的民主制度,而且我可以保證我們會儘快搞一部憲法出來。」
「查尼!」她大喊一聲,「你給我回來!」
「I love when great whites fly,
「一分鐘,美國人民,總統先生。」里克根本不理會他,豎起一根手指,「一分鐘后,特里尼蒂的激光束將降落在長島納蘇郡的亨普斯特德,以每秒五十米的速度向西移動,依次毀滅皇後區、布魯克林和曼哈頓。你所在的聯合國總部大樓將在七分鐘之後化為烏有,七分鐘足夠你本人和智囊團遠走高飛,但八百萬紐約居民無處可逃。啊,倒計時開始了,55秒,54秒……」
他的尖叫聲逐漸嘶啞,直到弱不可聞。查奧慢慢鬆開手指,從指縫中偷窺外面,發現陽光已經暗淡了,地上的光斑呈現一種異樣的紅色。他慢慢爬出角落,抬起頭看天空,天空正在燃燒。血紅的火焰布滿天穹,如同天地顛倒,自己正在熱氣球上俯視沸騰的紅色海洋。
第一位宇航員出現在屏幕中,接著是第二位、第三位。俄羅斯人,美國人,法國人。男人、男人和女人。戴眼鏡的人,不戴眼鏡的人。強壯的人,中等身材的人。黑髮的人,金髮的人。布蘭登·巴塞羅繆緊盯畫面,捕捉對方每一個微小的動作細節,試圖找出三個人之間的某種關鍵聯繫。
「不明智的行為,但這次我們不會譴責。」中國領導人說,「共享情報,這很重要。」
幾秒鐘后,聯邦調查局局長的聲音響起:「布蘭登,有大麻煩了。」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0小時40分11秒(重置后)

「我對程序有信心,但並不了解對方的底牌。冷戰之後,美國停滯了三十年的太空軍備計劃究竟重新部署到了什麼程度,沒人知道。撐過這一關,我們就成功了大半,如今能做的並不多,只有祈禱。」
「Yep!」 清亮的女生唱起了歌兒的旋律:
無人理會。
「沒錯,就是現在,莫甘娜。」
摩洛哥餐廳里橫七豎八躺滿了裸體男人,酒精、煙草和尿液的味道令人窒息。查奧·阿克寧剛剛醒來,他奮力抬起一條壓在身上的長滿黑毛的大腿,手腳並用地向大廳外爬去。窗外已經天光大亮,陽光照耀著每一座沙丘,遠處依然有一條高而彎曲的煙柱直達天空,彷彿神話中通往天界的高塔。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平常講課時都會關掉手機,但今天他忘了這件事情,手機開始振動的時候,他正在黑板上寫下德裔猶太精神分析學家艾瑞克·弗洛姆的名言:「因不得不超越自我之故,人類終極的選擇,是創造或者毀滅,愛或者恨。」
劉乾坤滿不在乎地說:「不外乎自白劑那一套。這些人能夠吐露的信息不值一提,而且他們——當然還有我們所有人——的意識深處埋設了心理炸彈,一旦超過某個刺|激閥值,炸彈就會『砰』地爆炸,人會瞬間陷入深度睡眠,直到催眠他們埋設炸彈的那個人親自將催眠解除。」
「你瞧。」
「隨從?」巴塞羅繆博士轉過頭,看見送自己到達這裏的那位光頭FBI高級探員正站在哨崗外,用那種略帶嘲諷的古怪眼神盯著自己。「……當然,謝謝。」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聯合國大樓,沿42街慢慢向中央車站方向走去。血紅色的天空暗淡下來,天幕恢復了紐約那種霧蒙蒙的黑色,但街頭還是擠滿了人,警笛聲四處鳴響,所有的電視都在播放同一個直播畫面,總統的演講已到了最高潮。
「莫斯科,莫斯科,這裡是ILSS,地球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我們想盡辦法取得聯繫,但休斯敦一直沒有回應……」

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但你們只是三名太空太陽能電站的宇航員,並不具有主體性。」
「攻擊來自特里尼蒂α空間站。沒錯,那個花費了萬億美金的新能源項目,我們頭頂上的太陽能發電站。」總統說,「沒有人員傷亡,他們攻擊的是被疏散的市鎮,這是一次該死的示威,先生們。」
「……以及女士們。」國防部副部長補充道。她在會議系統中發布了一則簡報,「激光照射持續了一分鐘時間,按照初步估算,其威力與W79mark-II五千噸級戰術增程核炮彈相仿。一枚核彈毀滅了城市,就像1945年8月6日的廣島,不同的是,這次我們是被轟炸的一方。」

美國新墨西哥州奧特羅縣 阿拉莫戈多市西南方六十英里 沙漠

「你們可以叫我『人類沙文主義者』,我熱愛人類,熱愛這美好且唯一的地球,不願任何遙遠太空中的蟲子來打擾人類在美好且唯一地球上的生活。我要求地球立刻停止一切太空探測活動,不再發射深空探測器和射電電波,轉而專註于科技進步與經濟發展,要知道,對於這麼區區幾十億人來說,地球已足夠大了!」

距離第二次發射 5小時09分01秒

「我知道該怎麼做。」
「啊,對不起,願他老人家能夠安息。」美國人輕快地回應道,「那麼說說正事兒吧。剛才只是溫和地說出『你好』而已,我本來想毀掉大一點的城市,比如羅斯維爾或者拉斯克魯塞斯,但我的中俄混血兄弟是個仁慈的傢伙,他告訴我,《三國演義》里有句話叫作『先禮後兵』,打招呼的時候要帶著微笑才行。瞧,沒人死去,皆大歡喜。」
提米蒙被毀滅后的八分鐘,第一段視頻被發布在阿爾及利亞的社交網路上,隨後星火燎原般傳遍世界。
「……爸爸,媽媽……」孩子站在狂歡的餐廳中央,喃喃自語,屏幕上如木炭般發紅髮亮的,是被特里尼蒂β天空站一分鐘激光照射所毀滅的提米蒙。
「完全展開后的複合拋面集中器呈中國鼓腹瓷花瓶的形狀,集中器通過姿態調整確保進光量,將陽光聚焦于球錐型諧振腔,經太陽光泵浦固體激光器轉化為激光束傳向地面接收站。由於外表面採用黑色塗裝,發射站從地球角度很難觀測,不過在夜間,當複合拋面集中器達到最大偏移角度時,可以觀測到『花瓶』瓶口反射的弧形光帶。
「那要不要按照NLF的規矩……」有人試探性開口,立刻被身邊人制止了:「你胡說什麼,有孩子在啊!」
「謝謝。」
擠滿兩千人的聯合國會堂陷入歇斯底里的瘋狂。
「好的。」
「他們想幹什麼?我只想問這個問題。不,是總統先生迫切需要一個答案。」NCAVC主任的臉佔據了電腦屏幕,「告訴我,博士,他們是恐怖分子,還是別的什麼人?」

距離第一次發射:1小時30分33秒

「還好。」法國女人瞟了一眼綜合信息屏,所有數值都在綠色範圍之內,「我有點兒累。」
即使已接近三十個小時沒有休息,電視上的男人還是顯得精力充沛、勇敢而強大。總統揮舞著拳頭,堅定地說:「我要求國會宣布美國和特里尼蒂之間進入戰爭狀態!我們將盡全部努力保衛自己,保衛美利堅合眾國的土地乃至整個地球的安全!這是美國的意志,是公眾的意志!我們必將取得勝利!願上帝幫助我們,天佑美利堅!」
此時已接近午夜零點,大廳里只有一名睡眼惺忪的保安。戴鴨舌帽的男人向他打了聲招呼,帶著六名特里尼蒂員工乘電梯到達四層,推開州長辦公室的門。
那名光頭的FBI高級探員斜靠在小巷牆上,一邊將礦泉水澆在自己頭上,一邊嘲弄地盯著博士的屍體,撥通電話,「母鹿,母鹿,這裡是斑比,供詞已上傳,確認擊斃。」他將攝像頭對準死去的老人,「……終於還是露出馬腳了吧?就像我老爹說的,下巴留鬍子的,沒有一個好人。」
「我們計劃了那麼多方案,一個也沒用上。」戴墨鏡的男人開門下車,向同伴抱怨,「美國政府果然是悠閑太久了,居然沒有人對特里尼蒂地面基地加以控制,縣警、海軍陸戰隊、FBI、國土安全部,全都沒出手。」
無數鳥兒乘著熱氣流劃過天空,「噗!噗!」幾隻井蓋突然飛了起來,被煮沸的水從下水道井口噴出,變成蒸汽籠罩的噴泉。博士感覺到自己的頭髮、鬍子和手背上的汗毛在熱浪中蜷曲,即使光束落點還在十公里開外,激光束也造了強大的熱輻射效應,一株從羅馬柱底部裂縫裡頑強生長出來的羊茅草迅速枯萎下去。
「啊,成功了嗎?」博士驚喜地站起來,因為站起的速度太快而頭暈目眩,「難道美國政府真的答應……」
查奧跌跌撞撞跑向紅色的世界。
「是,長官。」
四十個小時前,肖調暗艙內燈光,製造出艙室破損的畫面錯覺,錄製好那幾段講話,為了讓拉塞羅繆博士察覺,他做出幾個微小的動作暗示,比如更換推玳瑁框眼鏡的那隻手。其實,其他兩名宇航員也做了類似的準備,因為死亡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誰都有可能被地球方面的太空武裝力量擊斃。
一覺醒來,窗外已經一片漆黑,白色LED車燈劈開夜色,前方能隱約看見基地信號塔的紅色閃光。
「等到破解了他的電腦,就能知道為什麼了。我對恐怖分子的想法並不好奇。」
法國女人怔怔地望著屏幕。
現在他們死了。
做了一會兒,瑜伽和冥想明顯沒有起到什麼作用,於是她衝到食品櫃前,吞下大把藥片,把苦澀的藥片咯嘣咯嘣嚼碎。

俄羅斯莫斯科市郊外 「星城」太空基地

巴塞羅繆博士想要發言,但他的頭像在兩百寸綜合信息屏幕的角落徒勞地閃動,有幾個人跟他一樣在大聲叫嚷,試圖告訴總統什麼事情。
「別列斯托夫·平·肖,他是三個人當中的領袖。如果只能殺一個人的話……非他莫屬!」
遠方的NLF部隊發出歡呼,士兵們站在皮卡「戰車」的貨箱里瘋狂揮舞AKM自動步槍,結果下一個瞬間就被熱衝擊波吹倒在地,裸|露在外的體毛變得焦黃。

美國新墨西哥州奧特羅縣 特里尼蒂α地面站

「抗議!」英國代表站起來,「根據1967年生效的《外太空公約》第三條『不得據為己有原則』,任何國家或個人不得通過提出主權要求,使用、佔領或以其他任何方式把外太空據為己有。你們在太空中所宣稱的領土是無效的!」
睡吧,寶寶睡吧,寶寶馬上睡著了。
「十七分鐘前,美國遭到了『9·11』事件以來最嚴重的一起恐怖襲擊——不,是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美國本土遭遇的最大規模襲擊。」總統嘴邊的法令紋如刀鋒般深刻,「看視頻。」
查爾斯說:「當然,如果計劃沒變,那一帶很多地區都會響應獨立宣言,宣布成立城邦共和國,這樣一來,俄國佬就被動了。」
「I love the clear blue skies,I love big bridges,
「莫甘娜,你還好嗎?」一個人忍不住開口。

距離第三次發射:0小時07分51秒

距離第一次發射:2小時42分25秒

「十小時后,美國大部分地區將進入夜晚,你們沒法發動攻擊!」這時副總統忍不住開口。
「如果……我對β地面基地發動攻擊,可以精確到什麼程度?」
「……任何不配合的行為都會落得如此下場。」俄國人完成演講后,掃視了一圈艙室——太空人臉上充滿不解、憤怒和恐懼,但沒有人再反抗。兩名俄羅斯宇航員押送他們前往D2艙室,主艙室很快變得空曠起來。發表講話的那個俄國人來到控制台前,熟練地輸入一百二十八位複合密碼,接著掏出一把卡片鑰匙插|進讀卡器,「莫斯科,莫斯科,緊急處置已經完成,申請進入發射模式。」
他們在太空中俯視地球。這不是最適合觀察的距離,肉眼看不清三萬五千八百公里之外地球的細節,可那顆嵌在觀察窗中央的蔚藍星球仍舊牢牢吸引著他們的視線。無論從什麼角度觀察,它都美得令人忘記呼吸,恍若一顆閃爍光芒、具有魔力的藍水晶。
「3、2、1,發射!」俄羅斯宇航員神情肅穆地按下按鈕,同一時刻,控制台爆出短路的電火花。
「特里尼蒂是美國、中國、俄羅斯、歐洲聯合開發的天基太陽能發電項目,我看過新聞。」博士在紙上畫了個三角形,「今天預定進行第一次對接試驗,但出了點兒岔子,對嗎?我要看那段通話視頻。」
艙內的俄羅斯宇航員一起肅立,向遙遠的祖國大地敬軍禮。隨著四個密匙輸入完畢,ILSS的主控電腦開始對一個空間坐標進行射擊演算,整個空間站的電池開始全負荷工作,備用燃料電池也進入運行狀態,嗡嗡的隱隱振動從四壁傳來。從位於內環中央的主控制艙看不到外環的情況,但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伊萬的灰藍眼睛眨也不眨,「他背叛俄羅斯的事情,同美國和中國有關嗎?」
「是的,總統先生,我們的行動組已經進駐特里尼蒂公司的波士頓總部……」
博士單方面中斷了通話。屏幕上跳出請求窗口,白宮戰情室再次出現在眼前,屋裡的人明顯減少了,來自彼得森空軍基地的遠程畫面佔據了一半的信息窗口。一位身穿藍色制服、頭戴黑色貝雷帽的軍官正在對作戰計劃進行最後確認,巴塞羅繆博士認出了他的肩章:一位從未出現在大眾視線中的四星上將。博士明白,此公就是美國空軍太空司令部的最高指揮官,整個地球上最神秘的軍事力量的統帥。
「簡述-章節12-2:發射站的空間展開。
里克張開雙臂,說道:「現在我只有一個要求:解散軍隊,給美國陸軍、海軍、海軍陸戰隊、太空軍、國民警衛隊與預備役部隊以自由。讓每個艦隊自由。讓戰略核潛艇部隊自由。讓陸戰隊自由。讓士兵自由。讓軍隊做出自己的選擇:成立城邦,就地解散;還是被特里尼蒂毀滅。」
「再見,世界。」

最後的時刻

探員把車窗降下一條小縫,一邊點燃嘴上的香煙,一邊單手轉動方向盤駛上快速路,「不,我是說,我不像其他人一樣迷信。很多人會把你的書擺在床頭當《聖經》一樣崇拜,『行為分析說舊約』,這挺滑稽的,不是嗎,博士?」
可是萬一他還活著呢?說不定他正在沙漠的某個地方,等待自己從天而降呢。一https://read.99csw•com個將擁有完全不同未來的男孩,她的兒子,她的骨血,她的DNA與永恆希望,只要能夠與他在一起,就算地球的未來怎麼糟糕都不再重要了吧……
伊萬吃了一驚。只見肖平猛地揮出右拳,伊萬立刻向後躍出躲避,右手已握住懷中雅利金手槍的槍柄,卻發現老人是朝自己發動攻擊。
如果將特里尼蒂太空站視作一隻巨大的花瓶,控制室就是花瓶底座側面的一個小突起,在以上千公里為計量尺度的太空站的襯托下,直徑十五米的圓柱形控制室渺小得微不足道。太空站分為兩個主要部分:喇叭口的複合拋面集中器依靠一萬二千個姿態調整噴射口轉移角度,始終對準太陽方向;而光泵浦激光器與控制室的部分則同時進行反推,保持發射器與地面站的同步。
「經過221次發射,兩年又128天的時間,特里尼蒂α空間站在低軌道組裝完成。經過3次變軌,休斯敦宣布α站成功進入35800公里高的地球靜止軌道,照射投影位於美國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市西南60英里處。
「沒有這麼簡單,但這是個好的出發點。」
中性粒子束在一秒之後,降臨到二十九萬公里之外的特里尼蒂太空站,它輕易地撕開了太空站脆弱的複合拋面集中器,在巨大的花瓶狀結構中扯開一個缺口,然後準確刺入了太空站底部那微小的主控制艙室。這龐大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造物,同時也脆弱得令人難以置信,災難性的連鎖反應已經開始,太陽能電站會沿著拋面集中器和底部控制艙的缺口將自己撕成兩半,然後墜入不可逆轉的螺旋墜落。
前方出現了美軍的臨時檢查站,車隊減速停在橫杆前,打頭那輛車的車窗緩緩降下,一名美軍士兵向穿著黑西裝的中年駕駛員敬禮道:「前面是臨時軍事管制區,禁止通行,先生。」
他們被士兵們送到這裏,一位戴口罩的女醫生為他們檢查了眼睛和耳鼓膜,給他們遞了眼藥水,然後端著葯盤離開。肖平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只能隱約猜到事情跟兒子有關。老婦人投來驚恐的目光,肖平把她的手緊緊攥住,「別怕,阿佳塔,這一定是一場誤會。」
指揮官在戰術終端上提交了這次突襲的資料:兩分零六秒。鑒於目標是毫無反擊之力的科學家,這成果一點都不值得驕傲。
博士猶豫了一下,說:「這不是側寫的領域,其他的心理專家可能更擅長從動作和語言中捕捉動機,找出他們隱藏的語義。而我……」
ILSS是十二年前由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中國國家航天局、俄羅斯聯邦航天局、歐洲航天局和日本宇宙航空研究開發機構共同開發建設的,作為月球探測的中繼基地存在。十幾個小時前,剛剛有一艘運行在L1暈軌道的貨運飛船與太空站成功完成對接,但隨著特里尼蒂事件升級,地面站的指令中斷了,ILSS上的二十五名宇航員聚集在主艙室,焦急地等待著來自地球的消息。
「我也是。」國土安全部官員切換頻道,CBS電視台在播放民間天文愛好者剛剛拍攝到的畫面:繁星燦爛的背景中有一片深邃的黑暗,幾條弧形亮線勾勒出特里尼蒂太空站的輪廓,微小火花在黑暗中不斷迸現。新聞主持人說:「我們看不清細節,但相信我,有些事情正在上面發生。五分鐘前,密歇根大學太空科研計劃的帶頭人之一格林菲爾德教授答應接受記者採訪,現在我們進行連線……」
他望著屏幕上的三張相片。黑髮的別列斯托夫·平·肖戴著玳瑁框眼鏡,表情冷漠。金髮的莫甘娜·科蒂有著小麥般的膚色,總是面帶微笑。亞麻色頭髮的里克·威廉斯咧嘴大笑,牙齒閃亮。俄國人,法國人,美國人。男人,女人,男人。
「我不會唱你說的搖籃曲,查尼。以後別再問這個啦。」
中將敲敲耳麥,「接CIA的阿倫·斯特里普。」撥號音響了兩聲之後,他又搖搖頭,「不,算了,讓我再考慮一下。」
彷彿神跡降臨。
爬行中,酒瓶的碎片割破了查奧的手掌,他舔了舔傷口,並沒有感到特別疼。爬出餐廳后,他在走廊里再次嘔吐,然後沿著牆邊盡量小心地前進。他想逃到沒有人發現的地方躲起來,因為這裏所有的人都瘋了,包括爸爸和媽媽。
「說點兒什麼吧……」總統坐在桌旁,胸部起伏不定,左手撫摸著自己的右眼球。
肖用右手推一推玳瑁框眼鏡,舉起一張紙,開始沉靜地誦讀《特里尼蒂獨立宣言》:「今日我們在此宣布獨立,特里尼蒂全體國民發出一致的聲音。我們來自美洲、亞洲和歐羅巴,繼承了東西方文明有關民主、和平、寬恕和奮進的美德,也因世界的狹窄、自閉、短視與懶惰而苦惱。站在更高的角度觀察世界,我們發現在三點六萬千米的軌道上不存在世俗紛爭,每個人都能保持尊嚴。
γ空間站的主控電腦上運行著一個第三方程序,由肖親自編寫並利用系統漏洞植入的自主防禦程序。複合拋面集中器外緣亮起一串紅色信號燈,隱藏在防輻射板背後的透鏡系統顯露出來,像數百隻窺探著深空的眼睛。主電腦花了兩秒鐘的時間進行諸元計算,將目標鎖定,發出攔截請求。
議長抓起桌上唯一一隻完好的玻璃杯,一口氣喝下整杯礦泉水,「聽著,我承認特里尼蒂計劃的一些細節是你不知道的,但那對解決問題毫無幫助!要想讓空間太陽能開發法案通過,必須跟少數黨作出妥協,你知道那些能源巨鱷豢養的政客有多麼難對付!……是的,特里尼蒂計劃的最大發電量是對外公開值的八倍,滿負荷運行的話,一座特里尼蒂α太空站就能滿足整個北美大陸的供電需求……」
肖抬腕看了一眼手錶,「距離行動開始不到一個小時了,我需要睡一下,但毫無困意。就像小時候,第二天要考試的話,總是會因為興奮和恐懼而失眠。特里尼蒂是我的考場,我這輩子都在為它複習功課,可這場考試太難了,我沒有絲毫把握。莫甘娜,我知道我不是個英雄,殺人是件痛苦的事情,割破童年好友腕動脈的時候我整顆心都碎了,以後再也沒能拼合起來。現在我非常想念我的父親母親,我的朋友拉爾森,以及你。我害怕,莫甘娜。」
美國總統臉色陰沉著,「你的意思是?」
同樣,莫甘娜盒中的紙也勾選了「是」。
這是描寫一群反人類、反社會的壞蛋的故事,結局怎樣?我也不知道,我猜壞蛋大概沒有好結局的吧。這篇小說也是「灰色城邦」某個可能的開端之一,由《星空王座》男配角里克·威廉斯、巴塞羅繆博士等友情客串。連載造成大家閱讀不便,在這兒說聲抱歉,謝謝大家啦!別忘記要愛我們的地球哦。再見!
「我見過你一面,博士,在蘭利的緊急事態處理課程上。」探員說,「對很多人來說,你是個很神奇的人。」
FBI官員瞪大灰藍色眼睛,白襯衫衣領出現了明顯的汗跡。幾秒鐘后,他點點頭,抓起電話,「這就夠了……接線員,給我接白宮。」
「好,開始吧。」

最後的時刻

秘書長三浦開門見山地問:「特里尼蒂,你們究竟想要什麼?剛才聯大已經達成協議,在進行對話期間不會再有國家對你們發動攻擊,貴方可以放心。」
一百束激光同時射擊,那些來自攻擊衛星的金屬板、曲軸、電機和導軌被高溫氣化,大網卻沒有破碎,碳納米管繩索在應力拉扯下猛然收緊,網開始旋轉,如某種海底生物般搖曳著撲來!
為了盡量減少太空戰產生的爆炸碎片,「殉道者」並未裝備炸藥武器,但除了二十四枚動能導彈之外,它還有更強大的攻擊手段。攻擊衛星開啟所有推進器開始加速,助推焰照亮了逐漸崩解的圓柱形結構體,纖細而強韌的碳納米管繩索將飛離母體的金屬部件連接起來,當加速結束時,它會化為一張直徑五公里的大網,可將僥倖躲過第一波攻擊的目標包裹起來,將其拽向不可逆轉的失速墜落軌道——當然在其悲壯的名稱背後還有另一重意義:太空戰爆發后,美國會在必要時使用「殉道者」作為碎片收集器,避免密布在靜止軌道的通信和軍事衛星被太空垃圾波及。
「我們是特里尼蒂,一個民主的、多民族的、平等的國家,我們秉承地球之子的權利與義務,珍愛人類的永恆家園,保持與所有友善國家的商業、文化、教育、醫療等方面交流合作,為地球的安全、穩定、繁榮作出貢獻。
悄無聲息,無法觀測,激光在零點一二秒之後到達地球,在電離層邊緣留下一圈五彩斑斕的浮光。波長一千零五十納米的近紅外激光貫穿大氣層,將空氣、雲層和塵埃電離,粉紅色等離子光團在水蒸氣形成的雲柱中若隱若現,勾勒出無形巨柱的輪廓。
媽媽的聲音顯得有點兒嚴厲,「別亂看,好好坐著!」
「答案,博士,答案。」總統重複道。
查奧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他瞧著那團光暈越來越亮,變得幾乎無法直視,一條旋轉的紅線向上生長,彷彿花蕊向天空噴出血液。
「好啊,巧克力和香草一樣來一杯!」父親笑了起來,抓起查奧的手走向大廳門口,「不怕肚子痛嗎?」
特里尼蒂太空站的激光防禦系統無懈可擊,只有俄羅斯衛星發射的幾束化學激光擊中太空站,暫時損壞了特里尼蒂的通信系統。里克·威廉斯傳來一段嬉皮笑臉的視頻,說三個人都毫髮無傷,很快就可以修復損傷,恢復全面通信。「全地球無恥的人們,待會兒見。」他笑嘻嘻地說。
「你們只有一個兒子,別列斯托夫·肖,中文名叫作肖,出生於莫斯科國立謝東諾夫醫院,今年三十九歲。」
「And all its sights and sounds.」
兩個人進入中央控制室的時候,最後一名敵人剛剛被擊斃,一顆九毫米帕拉貝魯姆子彈掀開了他的半邊頭蓋骨,粉紅色的血順著鼻尖滴下,這男人以怪異的姿勢趴在指令席上,彷彿正在保護某個隱形的科學家。屋子中間站著十幾個男人,看見孩子進來,他們紛紛收起槍支,轉過身擦拭臉上的污跡與血漬。
聯合國秘書長戴克斯·三浦宣布會議開始。這位日裔加拿大人一個小時前剛剛結束對古巴的訪問回到紐約,他按照聯合國憲章條款,宣布由過半數安理會理事國發起的聯大緊急特別會議即刻召開。
美國總統說:「情報?我會盡我所能提供。美國會很快發動第二次攻擊,現在到了展現太空戰能力的時刻,明哲保身的政治哲學不適用了,他們在威脅整個地球,威脅全人類!我要求中國、俄羅斯與美國太空軍協同作戰,共同發動攻擊,徹底摧毀三座特里尼蒂太空站。」
「不用擔心,對方調動大型運載車把裝甲部隊運到這裏,起碼要花上十八個小時。到那時候增援就到了,再說天上的傢伙們應該也搞定了一切。」
「很好,我跟他們對話,你告訴我這些兔崽子究竟想要什麼,必要的時候,我會拉你加入對談。」
「……糟糕!」俄國人猛然明白過來那可能是什麼東西,也知道以每次一百個目標的攻擊頻率,已經來不及將對方消滅。但他已沒有時間重新輸入指令進行大規模照射,所能做的只有衝著通信頻道里大吼一聲:「是網!不要射擊那張網!否則——」
「另外,要保證通信。」
在三十六架AH-64阿帕奇武裝直升機、六架OH-58基奧瓦偵察直升機和兩架EH-60電子戰直升機的護衛下,十四架C-141B運輸機飛往新墨西哥聖達菲,空降部隊接到的指令是佔領聖達菲市政大樓、電視台和發電廠,避免非必要傷亡。
「所以,你不僅是聖人,還是預言家。」探員吹了聲口哨。
「天佑新墨西哥城邦!」
「我不知道什麼密碼。」肖平倔強地梗著脖子。
突然,通信窗口滴滴作響。「長官。」身後的士兵出言提醒,查爾斯立刻把雙腳從控制台拿下來,滑動觸摸屏開啟通信。劉乾坤的臉佔滿了屏幕,他的鴨舌帽壓得很低,顯示心情不太好,「哥們兒,我在回去的路上,暫時不用撤離啦,出了點兒麻煩。另外我收到了其他兩個地面站的情報,現在找一條越洋通信線路真他媽難,更別說是量子加密線路了……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信號中斷了,只剩總統一個人在鏡頭前狂吼,他漲紅了脖子,假眼珠擠出眼眶,顯得恐怖異常。

德國巴登-符騰堡州 康斯坦茨大學數學和自然科學院大講堂

阿爾及利亞 阿德拉爾省 提米蒙綠洲

「下一波攻勢會有重武器嗎?政府軍應該還不會出動,但南部沙漠保安公司估計會動用阿爾及爾總部的坦克車。」
「閉嘴。讓我跟肖說話!」
查奧有點兒躲閃地放慢步子,但還是仰起頭回答:「是巧克力香草,不是巧克力和香草……爸爸,你為什麼要殺人?」
肖平感到阿佳塔的手顫抖起來。他望著對面的男人,伊萬露出毫無表情的笑容。「對。」肖平低下頭,「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有一天我出門辦事,看見路邊的樹上停著好多烏鴉,我過去一看,在樹杈中間發現一個布包,孩子就在裏面睡著。我和阿佳塔有生育困難,一直沒有孩子,於是我就將他抱回家當親兒子養。因為收養手續有問題,我找到謝東諾夫醫學院的朋友辦理了出生證明。他長得雖然不像我,但很巧也是亞美人種,一般人不太能分辨出來……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親兒子。」
6.5小時,總統召開遠程會議,中俄空間發展聯盟與EuroNER分別確認與特里尼蒂β與特里尼蒂γ失去聯繫。
孩子坐在地上,身體不住地顫抖,紅色天光將他沾血的臉映得忽明忽暗。「……媽媽……」他嘴唇翕動,發出無意義的呼喚,浮現在腦海中的並不是餐廳中那個癲狂的裸體女人,而是一個更模糊、更溫暖的形象。
9.5小時,現在。
黑影已經移動到天空中央,無數閃光點出現在陰影中,以令人眼花的頻率閃爍著。隨著光替代影子,天上的輪廓逐漸變為一面巨大無比的鏡子,散發著比太陽強烈千百倍的耀眼光芒。
「我的觀點沒有變,他們的意志非常堅決。你可以賭博,但要做好一敗塗地的心理準備,總統先生。」
「你……」發問聲尚未出口,伊萬的視野就被紅光充滿了。他看到,椅子上的老人化為一支劇烈燃燒的蠟燭,赤紅烈焰從口鼻和耳朵中噴出,轉瞬間席捲整個房間。痛苦只持續了幾秒鐘,人體來不及碳化就燃燒殆盡,火焰舔舐著鋼鐵的冷藏櫃和水泥牆壁,讓房間層層剝落。
孩子突然彎下腰嘔吐起來,將羊肉與冰激凌噴向地板。他將夜宵和晚飯都吐了出去,然後痛苦地乾嘔著。
「調閱!」
幾十朵小小的花兒同時綻放在星空,屋裡的光線亮了又暗下去。中將知道,那是中國方面的五枚「東風49改」釋放的分導彈頭遭到了激光攔截。這次攻擊的導彈和自殺衛星全部被特里尼蒂太空站的防禦激光擊毀,與此前美國人嘗試的結果完全相同。這是一次史無前例的飽和攻擊,同一時刻有超過二百枚制導彈頭、動能武器和自殺衛星集中在同一片空域。但畫面上那片黑色陰影巋然不動,只有太空武器自爆的光芒不斷閃爍,特里尼蒂太空站像雄踞於人類頭頂的奧林匹斯宮殿,用雷電輕描淡寫地擊潰美國、俄羅斯和中國暗自苦心經營了數十年的各自引以為傲的太空力量。
這是一個塵土飛揚的沙漠小鎮。一個有著八百年歷史的地下淡水湖滋養著這片撒哈拉沙漠中的綠洲,從阿爾及利亞北部山區遷徙而來的人們聚集在這裏,種植椰棗樹,築起紅色砂岩的城堡,至今仍有上千人居住在奧斯曼帝國時期建立的古城之中。三十年前這裏更加興旺,但隨著塔曼拉塞特省優質天然氣田的發現,阿德拉爾省所有綠洲城市的居民便朝聖般擁向相鄰省份,留下不願遷徙的人們守著舊城和每年春季準時到來的沙塵暴。
聯繫中斷九小時后,地面控制中心終於發來通信請求,綠燈剛剛閃爍起來,探月空間站站長立刻點亮了麥克風,「休斯敦?休斯敦?」這位英國宇航員在ILSS連續工作了兩年零四個月,預定乘坐這艘貨運飛船回到地球,此時他的情緒自然忍不住激動起來。
高能離子在電磁透鏡的約束下聚焦,通過那個圖紙上並不存在的艙室被剝奪電子成為中性粒子,以亞光速射出SHC的加速軌道。拉格朗日點上的巨大圓環開始結構性扭曲,姿態發動機徒勞地噴射著,卻只是在加速太空站輻條的斷裂應力。它是在危急關頭只能使用一次的武器,這是俄羅斯與美國、中國達成的秘密協議,SHC中性粒子炮是地球太空安全的最後一道防線,必須由三個國家聯合授予密匙才能啟動——沒人能預測它會在何種情況下啟動。
其實無需特殊暗示,博士也早就發現了錄像與真人的差別,因為在傾聽他人講話時,人類會不自覺地加以反應,體現為眼球移動與面部肌肉的微小動作。除了行為分析學專家,其他人看不出總是板著臉的肖本人與視頻的差別,這就是巴塞羅繆博士在總統身邊的任務——在關鍵時刻,誘導美國當局做出傷害最低的選擇。
「太空站的控制權……」
壯碩剽悍的指揮官走下運兵車,確認戰術終端中的行動等級:幾分鐘前,這次行動的自由度剛剛提升到A。他舉起右手,簡單地打了幾個手勢,兩名士兵轉動榴彈發射器的彈藥選擇盤,瞄準天空。
「不。」對方簡潔地回答,「這屬於BAU第一小組的業務範圍『恐怖活動』,由我直接負責。但白宮需要你的專業知識,整個NCAVC找不出比你更可靠的人選。」
三浦愣住了,會議廳響起嗡嗡議論聲。聯合國的觀察員席位有六十多個,其中大部分是國家聯盟、經濟共同體等國際組織,而實體主權只有五個:馬爾他騎士團、紅十字會、紅十字會與紅新月會聯合會、各國議會聯盟、國際奧委會。至於以國家主權擔任觀察員的,只有梵蒂岡和巴勒斯坦。
地球與空間站之間的通信中斷了。里克與莫甘娜·科蒂進行了簡短的對話,無需太多言語,在決定啟動計劃的時刻,他們就預見到了所有可能的結局。「莫甘娜,第三次發射由我來完成。發射前我會試著聯繫休斯敦,肖的太空站墜落所造成的干擾應該快消失了。」
突然,基地外響起猛烈的風聲,房子晃動起來,酒瓶在地板上彈跳,大家卻早有準備地抓緊各自的酒杯,發出熱烈歡呼。
三萬公里之下,一顆偽裝成海事通信衛星的「雷鷹」攻擊衛星正從特里尼蒂γ空間站的投影點附近掠過,它剛剛瞄準目標,即將激活氧碘化學激光器發動攻擊。這種化學激光短時間照射的強度不足以熔化空間站的防輻射外殼,但能夠燒毀所有裸|露在外的鏡頭、探測器乃至電子設備。若集合多台「雷鷹」集中照射,則完全有可能鑿穿空間站的外層防護。
莫甘娜背對鏡頭,線條柔和的肩膀起伏不停。里克·威廉斯擺擺手說:「看來你們還是沒搞明白。我們不代表誰,我們是特里尼蒂,三位一體。我們代表我們自己,總統先生。」

引子

「特別緊急大會召開時,請在有線電視網發布正式新聞,我們會看的。」肖說,「當然,如果你們進行無線電屏蔽的話,別忘了在聯合國總部大樓樓頂擺一個二維碼,我會讓一個攝像頭對準曼哈頓的。那麼,再見。」
俄羅斯宇航員左手攥住固定橫杆,右手扣動扳機,「啪啪!」輕微的擊發聲響起,銀色電擊彈嵌入皮膚,美國人渾身劇烈抽搐起來,雙眼翻白,身軀旋轉著飛出。俄國人沒有對擦肩而過的人體伸出援手,「咚!」失去意識的美國宇航員重重撞上艙壁,手腳扭曲成不可思議的形狀,鼻子噴出鮮血,化為一串血珠飄起。
幽靈們從樓門口魚貫而出,迷彩服逐漸恢復為黑色,兩具失去知覺的人體被丟進裝甲運兵車。車輪捲起雪花,裝甲運兵車倒出通道,咆哮著衝出宿舍區大門。
「I love the mountains,
「正在進行快速插值運算。」
查奧縮起身子,偷偷觀察外面。車燈光柱的邊緣出現了兩截黑漆漆的東西,查奧以為那是有人丟棄在路上的木頭或者沙袋。媽媽猛烈轉動方向盤,輪胎髮出吱吱的呻|吟聲,車輪畫出S形曲線躲過了障礙物。小查奧轉頭去看,發現險些被車輪壓住的黑東西長著手和腳,如同玩壞的娃娃一樣攤在路上。

距離第三次發射:1小時50分14秒

中將沒有說什麼,只做了個手勢。房間的三面牆壁立刻變得透明,阿佳塔驚愕地環顧四周,發覺相鄰房間的牆壁、天花板、地板也在逐漸消失,她正坐在一個龐大空間中央的玻璃盒子里,數以百計的信息終端上面,無數顯示屏流動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數字信息。她望向其中一塊屏幕,伺服系統捕捉到她的視線,將顯示屏上的畫面投射到小屋牆壁,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出現在眼前,風雪撲面而來,讓阿佳塔不禁打了個寒戰。老婦人看不懂屏幕上的坐標,不過下面有文字在滾動:中西伯利亞高原薩彥嶺蒙庫薩爾德克山,海拔3450米,氣溫-19℃,特里尼蒂γ地面站。

德國巴登-符騰堡州 康斯坦茨大學辦公室

「不,你來開車,我們去曼哈頓。」
矗立在沙漠中的是一片低矮而龐大的建築群,十英尺高的鋼結構圍牆覆蓋著反射板,以建築群中央的黑色基準點為圓心,十萬塊反射鏡、光伏板、溫差超導電池板組成複雜的幾何形狀,佔地一點五公頃的設備整體安裝在相位結構模塊上,懸浮在地底的導電聚合物池中,可以通過聚合物的液化與結晶度隨時調整相位角度。最初的設計圖並沒有可移動結構,但隨著工程的推進,這個基地變得越來越精密複雜,早已超出了建設者們最初的構想。
「……肖?」
空間站控制室內,肖點亮了通信系統,對兩名夥伴簡短地說道:「這個時刻到來了,祝你們好運。」
美國代表面露疑色,說道:「特別會議?目前我還沒有接到白宮的通知。」
「無法完成。無線電信號受到阻塞干擾。」
孩子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但沒有回頭。
「烏拉!」有人帶頭喊著,酒杯相碰發出乒乒的脆響,人們大口灌下葡萄酒,用古怪的語言叫嚷著。
「科學的極致是哲學,哲學的極致是宗教。這是美國物理學家楊振寧說的。」巴塞羅繆博士打開三位宇航員的簡歷,再一次瀏覽起來。莫甘娜·科蒂,三十五歲,出生於法國羅訥河口省港口小鎮拉西約塔,幼年時去電影院看了一部有關外太空的紀錄片,從此立志成為太空人;她畢業於拉西約塔盧米埃爾紀念中學,法國國立高等航空航天學院地球信息科學專業碩士,歐洲圖盧茲宇航中心特殊培訓計劃第20期優秀學員,執行「未來號」宇宙空間站任務三次,月球探索任務一次,評價優秀;素食主義者(不抗拒奶製品),業餘馬拉松選手,喪偶,前夫是英國人,從事國際貿易工作,不堅定的環保主義者。

第三次發射

肖平和他的俄羅斯老伴惴惴不安地坐在沙發上。紅色皮沙發,蓋著白色繡花沙發巾,茶几上放著瓷茶壺,紅漆的柜子,柜子上有俗氣的金色花邊裝飾。從走出電梯門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有種錯亂的感覺,樓道挑高的房頂、紅色油漆地板和褪色的護牆板已經多少年沒見過了?赫魯曉夫時期的舊建築就是這副模樣,腳踩在水泥地板上還會發出空洞的回聲,可這明明是早已進入二十一世紀的莫斯科啊。
控制台屏幕破碎,電火花噼啪跳躍,單調的電腦合成音不斷重複著,如一個永無窮盡的魔咒。莫甘娜抱著平板電腦,鼻尖緊貼屏幕,在電腦催促發射指令的間隙,一個男人在畫面上平靜地訴說著什麼。

地球靜止軌道 特里尼蒂γ空間站兩千公裡外

門開了,紅色的沙漠出現在眼前。
沒有回應。
視頻窗口展開,一片漆黑。沉默在蔓延,喘息聲清晰可聞,博士能嗅到空氣中有迷惑、不安、憤怒和恐懼的味道。這些大人物如同剛剛被郊狼襲擊的羊群,喪失了行動的能力,獃滯地矗立在血腥味的夜色中。美國已經和平太久了,從諾曼底、朝鮮、越南到伊拉克、伊朗和阿富汗,美國人只習慣於把炸彈砸在別人頭上。博士做了個深呼吸,大口喝下冷掉的咖啡。
探員報以含義模糊的微笑,「不不,無意冒犯。我老爹是賓州蘭開斯特人,他經常跟我說,下巴留著大鬍子的都不是什麼好人,又守舊,又冷漠。」
「明白。作戰準備已經完成,我們將動用距離最近的兩顆『殉道者』和六顆『雷鷹』,使用SBL與SBI對美國上空的特里尼蒂α站發動攻擊,其餘力量分配給非洲上空的β站、亞洲上空的γ站。」指揮官說,「戰爭一瞬間就會結束,總統先生。」
巴塞羅繆認出了這名表情錯亂、口吐白沫的男子,他是特里尼蒂美國公司總裁,一個依靠美國南部頁岩油和天然氣發家的能源巨頭,也是在化石能源儲量出現衰竭勢頭的時候,第一個跳出來支持空間太陽能計劃的人。
「我只有一個問題。」大鬍子中將端正地站著,「就目前掌握的資料,無法解釋別列斯托夫的行為動機。我們找到的諸多線索都是假消息。他與境外恐怖勢力、宗教極端組織並沒有什麼關聯,與中國和美國方面似乎也沒有什麼聯繫。阿佳塔,告訴我,如果別列斯托夫是出於自身原因犯下反人類的罪行,那麼,那個原因是什麼?」
她的話引起一眾喧嘩,許多人站起來大聲咒罵並向投影屏幕投擲鞋子。秘書長徒勞地敲著小錘。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0小時05分48秒

「新西伯利亞國立大學畢業,功勛宇航員,中俄空間發展聯盟首席太空人,遠東特里尼蒂項目第一順位操作者。未婚。」
議長將涌到嘴邊的咒罵強行咽下,轉身大踏步離開,開門時差點兒被一張摔壞的椅子絆倒。
「……75.4%。」
有人打破了無線電的靜默,「我突然想起了一首歌。」
「我不知道。這個要求太過荒謬,我不會考慮它的可行性。」美國總統說。
「今天爸爸為什麼沒有按時上班?」七歲的查奧·阿克寧站在屋頂用玩具望遠鏡眺望遠方,然後抬頭問自己的母親。
他抓起手機準備撥給FBI總部,這時計算機發出滴滴蜂鳴聲,紅色的倒計時數字重置為十小時,屏幕被鎖死了,一行文字浮現:「準備接入白宮緊急會議,安全協議生效。」博士站起身來望向窗外,發現整棟樓的教師與學生正在被有序疏散,一架洛克希德·馬丁公司製造的電子干擾無人機悄無聲息地懸浮在樹梢,為辦公室窗戶覆蓋反激光竊聽的不可見光屏障。手機失去信號,燈光忽明忽暗,大樓某處響起低沉的柴油發電機運轉聲,技術人員已經切斷樓體與外界的強、弱電聯繫,製造出信息世界中的絕對孤島。
夜色中飄著雪花,三輛黑色塗裝的BTR-100輪式裝甲運兵車吠出低沉的怒吼,出現在夜幕中。
博士戴上耳機走到教室的角落,接通了電話。骨傳耳機里響起一位女性的聲音:「巴塞羅繆博士,這是保密線路,局長要跟您通話。」
「因為今天是發射的日子。」他的母親一邊晾晒衣服,一邊回答,「所有人都不能進入基地,他們去山上的觀察點了。」
「哦……還有十秒鐘,坐標已經校準過了,我的攝像頭開著,不過目標地點上空雲層很厚,恐怕沒法取得清晰的圖像。」美國人用小手指勾著挂鉤將自己拉到控制台前,觸摸屏幕上的按鈕,「集中器角度沒問題,遮光板開啟,介質棒狀態ok,功率35%,照射時間一分鐘。那麼,我要按下啟動鍵了,各位。」
「我不祈禱。我是自然主義者。」莫甘娜說。
夜色中,四輛雪佛蘭Suburban SUV組成的編隊掠過一叢五英尺高的牧豆樹。
建築物的大門口沒有顯著標識,只掛著兩塊鋼製銘牌,上面分別刻著:
這個時候,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收到了一條保密信息,他開啟筆記本的視網膜投影模式,只有他本人看得到的信息浮現在眼前,「觀測到三十二個人造星體異動,根據已確定的衛星資料,是中國與俄羅斯的攻擊衛星發動攻擊!另:探測到十二枚導彈突破大氣層的紅外信號,據分析,是中國華北、東北、西南三座導彈基地發射的『東風49改』反衛星彈道導彈,NMD系統分析東風導彈的彈道不會重入大氣層,已解除鎖定。」
0時刻,休斯敦收到來自特里尼蒂α的文字信息:「變更預定計劃,10小時後進行自主試射。」2小時,休斯敦將信息發送給白宮,因為特里尼蒂α中斷了一切通信,並切斷了遠程控制通信鏈。
「接受批評,但很難改正。」
「看來必須做些什麼。」

地球靜止軌道 特里尼蒂β太空站控制室

這份方案同時共享給了中國方面。「……做得對,絕對不可以鬆懈自己的戰鬥意志,任何鬆懈戰鬥意志的思想和輕敵的思想,都是錯誤的!」中國國家領導人用拳頭狠狠砸在桌面上,「如果能夠對敵人加以詳細分析,制訂戰術規劃,怎能造成前兩次攻擊的失敗?幸好現在遠東地區上空的太空站已經被摧毀,我們有時間再次組織太空軍發動攻勢,趁恐怖分子的注意力集中在美國,全力出擊,消滅他們!我們會全方位配合俄羅斯方面的最後突襲計劃!」
阿拉莫戈多市是一座有著三萬人口的小鎮,以旅遊觀光、療養院和導彈基地而聞名。特里尼蒂項目啟動后,阿拉莫戈多作為地面站工作人員的居住地而保持著活力。試驗前夕,以地面站為中心七十英里半徑內的人口被逐漸疏散,阿拉莫戈多被清空了,數十台感測器安裝在城市各個角落,用以記錄激光輸電對周邊環境可能造成的不利影響。
總統揉著眉心,「給我數據。」
「對。」
「我是個太空人,這可不是什麼美國夢的體現,我其實最怕太空了。應該說,我最怕的是地外文明,我相信有外星人存在,所以害怕它們,怕它們像喬治·威爾斯的《世界大戰》一書中所描寫的那樣降臨地球消滅我們,怕它們像《獨立日》中一樣靠武力征服我們,像《第九區》中一樣盤踞我們的土地,像《三體》中一樣控制我們……我知道這聽起來簡直杞人憂天,但仔細想想,這比新納粹主義者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還要現實!
火雨再度降臨北非大地,阿爾及利亞政府軍的廉價版T90S主戰坦克頓時化為鐵水,火柱外圍的步兵哀號著跳出裝甲運兵車,燒紅的突擊步槍黏在他們掌心,士兵跌倒在地,步槍與燒焦的皮膚、肌肉一起脫落,他們向天空伸出已成白骨的手掌,高呼真主的名字,接著如火炬般燃燒起來。read.99csw•com
「……軌道高度三點六萬公里,超出了大部分武器的打擊範圍。裝備在F35E上的TLS空基反衛星導彈最大射高是兩千一百公里,而地基的『黑鼬鼠』則是一千公里,距離特里尼蒂α站還很遙遠。至於地基激光反衛星系統,只能對三百公里以下的低軌道衛星產生足夠威脅。」四星上將指點著軌道圖講解道,從圖上看,三座特里尼蒂空間站構成赤道面上的等邊三角形,地球是三角形中心一個小小的圓。「……而我們大多數的攻擊衛星都在四千公里以下的軌道運行,只有部分型號能夠發動有效打擊。最可靠的打擊力量,是運行在同步軌道的四顆『殉道者』攻擊衛星,以及三千二百公里高軌道的十四顆『雷鷹』遠程攻擊衛星。兩個小時前,所有的『殉道者』和『雷鷹』已完成系統激活及試點火,狀態完好,隨時可以發動攻擊。如果將攻擊時間延遲到二十四小時后,我還可以讓五顆衛星變軌加入攻擊行列。另外,一枚『德爾塔九號』運載火箭正在運往卡納維拉爾角的途中,它攜帶了十枚反衛星攔截器,能夠進行三萬英里以上的深空作戰,不過發射準備需要兩天時間,畢竟『太空怒火』項目停滯已久……」
「好運,夥計。」
里克·威廉斯說:「《聯合國憲章》可沒對常駐觀察員身份的認定進行規定,只賦予觀察員在聯合國大會發言與發起投票的權利而已。一直以來觀察員身份審核是依照慣例進行的,這並不是拖延的借口吧,秘書長閣下。」
美國代表黛米·懷特大聲道:「這是對聯合國憲章的褻瀆!美國無法容忍恐怖分子在聯合國大會的無禮行為!」
「肖……」莫甘娜用手指觸摸屏幕里的臉。
巴塞羅繆博士觀察著三位宇航員的表情與動作,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麼。沒有人說話,屏幕上的總統足足靜默了一分鐘,特里尼蒂的宇航員們也默契地保持安靜,似乎想給地球上的人們一點反應時間。
「……什麼?」
「我沒想到這種事情真的會發生。」州長走到小酒吧,給自己和來客各倒了一杯威士忌,「Jim Beam波旁酒,加礦泉水。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大西洋上空 美國空軍AMC-XII遠程運輸機 編號60-752A

那孩子肯定死了,他一定來不及跑出去,即使聽到那首搖籃曲。莫甘娜想。她不惜為孩子而謀殺了提米蒙的三萬多人,現在,她又謀殺了非洲城邦計劃,謀殺了她的孩子,謀殺了整個特里尼蒂項目,謀殺了里克·威廉斯與肖的努力,謀殺了人類的未來。
總統用指甲輕輕刮著假眼球表面,發出令人心悸的刺耳噪音,「說點兒什麼,除了推卸責任的話之外。」
「不,更大的麻煩。到最近的安全屋去,有人會告訴你詳情。我在去白宮的路上,稍後聯繫。」局長停頓了一下,「你的大學……在吉斯山,最近的安全屋在斯圖加特,來不及了。找間辦公室,鎖好門,用安全鏈接接入系統吧,一個外勤小組會儘快趕到你那裡。靠你了,布蘭登。」
「你被捕了!」一名士兵大吼道,走過去一拳將他打暈。

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海面一艘漁船里,釣魚人鬆開滑輪,魚兒溜進溫暖的海水。海嘯來臨之前,他一直在默念爺爺的名字,因為爺爺去世前經常跟他講過1941年冬天的故事,那奪去了上百萬人生命的列寧格勒保衛戰。現在,故事以另一種方式重演。
「是的,總統先生。」
對方用粗脖頸和肩膀夾住電話機,右手指著左手腕上的愛彼皇家橡樹自動表,做了個秒針旋轉的手勢,隨即切斷了視頻。巴塞羅繆博士在屏幕右下角發現了一個紅色的倒計時數字,那是技術員根據對方聲明的「發射時間」而設定的。
這顆「殉道者」攻擊衛星已經鎖定目標,激光瞄準器的光斑在特里尼蒂空間站控制室外殼部位閃爍了十萬次,隨著武器系統保護蓋熔毀,二十四枚SB-KKA動能攔截彈顯露出來。
特里尼蒂γ太空站被SHC的中性粒子束擊中墜落,繞地球飛行了一圈半之後進入大氣層,儘管複合拋面集中器的展開面積比美國國土面積還要大,但單位面積重量非常輕,上億塊輕薄的反光板在劇烈摩擦中化為火焰……天火掠過地中海、大西洋,照亮了整個美洲大陸,將八億人從凌晨時分的深眠中喚醒。特里尼蒂γ站殘骸的絕大部分在大氣層中燃燒殆盡,只剩下控制艙的部分碎片拖著長長的焰尾墜入太平洋。南太平洋索羅門群島迎來了億萬年間最明亮的一個黃昏,千百道炙熱的火線貫穿天地,墜落在小島上的碎片點燃了椰林,空氣中充滿硫黃和焦炭的味道,海水滾滾沸騰。瓜達爾卡納爾島上的居民驚恐地下跪祈禱,因為眼前的畫面仿若1942年那個硝煙瀰漫、炮聲震天的深秋
但α站遲遲沒有聯絡,他不知道天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從頭到尾特里尼蒂都是一個鬆散的組織,來自不同國家的人出於不同的目的而聚在一起,懷揣著各自不同的夢想,使用激光作為長矛,向各自不同的風車發起挑戰。查爾斯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是徹頭徹尾的瘋子,可是話說回來,他不討厭瘋子。
「那麼……我也要脫掉衣服嗎,爸爸?」

距離第一次發射:0小時25分

千萬平方公里的陽光匯入四百米直徑的諧振腔,在摻釹釔鋁石榴石晶體棒的激勵下,光子向高能級躍遷,點亮了萬億千瓦超級太陽能電站的能量之火。這並非人類歷史上創造出的最強激光,但與實驗室中以毫秒為單位發生的超高能激光脈衝截然不同,特里尼蒂創造的是地球與太空的激光通路,一條傳輸著龐大能量的、無比穩定的激光電纜。
角蜥張開下頜,用腮囊中的水滋潤口腔,同時轉動眼球觀察四周。它的右側視野中有一片銀亮的色斑,在灰黃色的沙漠背景中顯得頗不協調,但蜥蜴並沒有浪費時間調節晶狀體焦距,靜止物體它一向視而不見。幾秒鐘后,它躍下石塊向沙丘背面快速前進,轉瞬間消失在那片紅柳林中。
屋門關閉,黛米·懷特急匆匆離去。老人坐在沙發上掃視173B房間,屋子有二十平方米左右,透過大落地窗可以俯瞰靜靜流淌的紐約東河。他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信息終端,大量的新消息立刻開始快速滾動,一則信息以紅色字體標註:根據EuroNER的觀測,襲擊阿爾及利亞提米蒙的激光束持續了九十四秒時間,釋放了零點九至一點二萬噸TNT當量的能量,大約相當於1945年投射在廣島的「小男孩」熱核炸彈當量的一半。
阿佳塔驚慌地站起來,望向另一個方向。牆壁突然變得漆黑,璀璨星空在眼前鋪展開來,爆炸的光芒耀得人眼睛發花。中將說:「俄羅斯的太空力量正與中國太空軍聯合發動攻擊,這是全世界太空戰的主要戰鬥力了。從目前來看,戰況並不樂觀。」
一顆波音公司製造的國際通信衛星EpicNG 709MP通信衛星收起太陽能板,在太空中悄然轉向,使其圓柱形結構的底端指向兩千公裡外的龐然大物。從這個角度觀察,特里尼蒂γ空間站巨大的複合拋面集中器就像一堵漆黑的牆壁,遙遠的視界邊緣鍍著一線金色陽光。
「什麼都沒說。」
會議開始之前,秘書長要求美國分享相關情報,因為大多數與會國家對特里尼蒂事件並不了解。
突然,有什麼事情發生。查奧從危險的半昏迷狀態猛然驚醒,搖籃曲消失了,他左右看看,沙漠與基地都沒有什麼變化,可他的頭髮都立了起來,渾身汗毛直豎。「……媽媽?」他哀叫著,強撐身體站起來,向提米蒙的方向慢慢挪動,走向沙漠的盡頭,那高高煙塵之柱所在的地方。

距離第二次發射:4小時19分19秒

「我正在想同樣的事情,博士。」這次總統終於有所回應,但指令卻下達給另一個部門,「杜克,讓FBI開始對美國宇航員里克·威廉斯的父母進行訊問,找出一切有價值的東西,不惜任何代價!」
聽腳步聲走遠了,查奧衝出門外向前奔跑。一台掛在走廊里的電視機播報著新聞:「混亂還在加劇,通信線路接連中斷,我們將及時跟蹤最新情況,請關注我們的網路……」畫面突然化為藍幕,信號消失了。
莫甘娜·科蒂憤怒地關閉了語音識別系統。她做了十二組腹式呼吸法與相應的龐達收束法,不停地原地旋轉,試著讓自己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俄羅斯總理板著臉說:「失敗是你們的愚蠢導致的,俄羅斯不會步美國的後塵,我們的太空力量會在合適的時候出擊。」
紐約,他出生並長大的地方。優等生,常春藤優秀畢業生,運動明星,全民偶像,航天英雄……他身上掛滿了一個紐約客所能擁有的最好標籤。大蘋果之城的孩子,他就是美國夢本身。
他並不知道,在幾秒鐘以前,特里尼蒂β太空站進行了一次極其短暫的激光發射。莫甘娜·科蒂向地面站進行了0.02秒的激光照射,激光準確命中靶心,沒有造成基地的任何物理損傷。但強大激光束的轟擊帶來了電離效應,一條等離子體的通道被製造出來,儘管只存在了極短的時間,但足夠這些高溫的等離子體四散剝落,把周圍的一切生物體燒成灰燼。特里尼蒂太陽能電站使用激光輸電時,周圍數十公里的人都要疏散,但此時基地里還有一群等待接收勝利果實的NLF成員,那些喜愛暴力、崇尚裸體的男人和女人。
「很好,將指向K34-D03的雷達轉移到L07-D03角度。」
查奧捂住眼睛尖叫著,試圖把超自然的場景驅逐出現實之外。這動作似乎很熟悉,他隱隱約約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也曾這樣捂住眼睛、耳朵尖聲大叫,希望尖叫結束之後,可怕的畫面就會消失不見。
「媽媽……」查奧小聲說。母親沒有回答。
「莫斯科!這不是有效的國際通用指令,我不明白……」英國人攥著麥克風大聲呼喊,這時後腦勺突然傳來冰涼的觸感,他轉過頭,發現一支泰瑟槍正瞄準自己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查奧終於直起身子,用紙巾擦凈嘴巴,他看到屏幕上的光暈已經縮小了,化為一團暗紅色忽明忽暗的火,空氣中多了一種焦糊的味道。
總統將密碼鑰匙插入控制台,彈開保護蓋,按下了代表戰爭開始的紅色按鈕。
伊萬回答:「這就是俄羅斯的技術實力,位於世界前列的神經介面技術。」
這句話只說了半截。他們走進餐廳,坐下來吃番茄燉羊肉和冰激凌。那些男人在喝馬斯卡拉產的白葡萄酒,地上丟滿了空瓶子,他們的口音千奇百怪,很多人不說法語,查奧聽不懂他們的對話。母親坐在男人當中,毫不在意地展示自己的胸部和大腿,查奧對此感覺羞愧。可不知為什麼,這八個小時內母親沒有跟自己說一句話。這讓他感覺很害怕,怕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媽媽生氣了。
γ站的俄羅斯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鏡頭前,即使身在太空中,他也保持著軍人的筆挺坐姿,中國血統明顯的國字臉上架著一副老式玳瑁框眼鏡。巴塞羅繆博士之所以能認出這種材質,是因為他那生於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祖父有一副古老的玳瑁眼鏡,那大約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的產品了。「第一次發射后二十分鐘,我們會開啟實時通訊。那麼,再見。」俄羅斯人說。
他面前的眾議院議長整張臉漲得通紅,「我說過了!特里尼蒂空間太陽能計劃當年確實是我帶頭推動的,議案能夠通過,是我們的一場大勝……但誰能預料到現在出現這樣的情況!我知道特里尼蒂美國公司總裁和副總裁在哪裡,那個南方暴發戶帶著長頭髮的怪胎逃回新墨西哥去了,他的私人飛機應該就在聖塔菲機場!」
「我是說別讓通信中斷!」
肖平張口喘氣,覺得自己吸氣的聲音大得像火箭發動機,「……我沒有其他的問題想問,只好奇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兒子究竟做了些什麼?」他活動了一下身體,問道。
「肖……」他自言自語著。一位母親抱著孩子從他身邊跑過,博士撿起孩子掉落的一隻鞋,喊了一聲,可他的聲音被火焰風暴的呼嘯掩蓋了。
母親拽著孩子走進基地,穿過燈光幽暗的通道,不鏽鋼地板沾上血跡后變得光滑無比,查奧好幾次差點摔倒在屍體旁。仍然溫熱的屍體身穿黑色制服,肩章上畫著高昂著頭的單峰駝,查奧認得這個標誌,甚至能認出幾個男人的臉。他們是基地保衛隊的成員,法國南部沙漠保安公司的雇傭兵,爸爸的同事,曾經親切地摸著他的頭叫他「Petit Chameau」的叔叔們。
「不|穿衣服就能讓地球活下去嗎?」
媽媽點點頭,「我在等爸爸的電話,他一打電話來,我們就開車去基地。」
「很好。」美國宇航員正色道,「九小時四十分之後我們會進行第二次發射,發射功率和照射時間都會增加,你能想象到那會產生什麼結果。我們要求美國政府說服其他理事國申請召開聯合國緊急特別會議,特里尼蒂將列席會議,十個小時的時間用來籌備會議,我想足夠了。如果緊急特別會議如期召開,我們將延緩第二次發射,否則,高能激光會命中一座小型城市,殺死城市中的所有人,以及所有鳥類、嚙齒類和昆蟲,對不起,還有貓和狗。我們不會提前告知將攻擊哪座城市,也不接受其他任何形式的妥協。」
「如果美國發動你所說的第二次攻擊,中國會全力加以配合。我保證。」領導人說,「如果你們剩餘的攻擊衛星還夠用的話。」說完這席話之後,中國單方面終止了對話。
喧嘩聲浪幾乎衝破聯大會議廳的穹頂,秘書長三浦咚咚敲著小錘,畫面中央的肖用右手推了推玳瑁框眼鏡,緩緩開口:「我對『國家』這個概念厭惡透頂,我是俄羅斯人,但從基因序列上來說我應當是華人,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地方的人,因為我從沒見過我的生身父母。
「什麼樣的麻煩?911等級?」博士說。
「你們代表誰?」總統雙手交握撐起下巴,用陰沉的深灰色眼睛盯著三萬六千公裡外的男人。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指著左邊那張照片,黑頭髮、玳瑁框眼鏡、沉默的男人。
三位宇航員依序消失,畫面重歸黑暗。
「視頻很短,不過沒時間讓你多看幾遍,博士。請仔細看。」視頻畫面由三個鏡頭拼合而成,每個鏡頭的背景都是相同的:明亮的銀色艙室,閃爍的儀錶燈光,從鏡頭下方的代碼能夠分辨,從左至右三個畫面分別來自特里尼蒂項目的α、β、γ三個站點。
州長整理了一下領帶結,顯得有點兒猶豫,「我不確定……現在聯合國會議還沒開完,他們也還沒宣布那件事情。」
「And all its sights and sounds.」
文字在滔天烈焰的畫面上流動,這是布蘭登·巴塞羅繆所看過的最震撼人心的視頻片段。
會議廳亂成一鍋粥,所有人都在撥打電話,二層平台的各媒體駐聯合國記者沖向美國代表駐地,想搞到原始視頻資料。混亂持續了很久,直到美國人關閉無線電干擾,向特里尼蒂太空站發出通信請求。太空站很快作出回應,三位宇航員的面孔出現在高懸金色地球橄欖枝徽標的聯合國會議廳中,特里尼蒂履行了諾言,倒數計時被重置為兩小時。
ILSS是一個外環直徑三千米、內環直徑一百五十米的同心圓環狀人造星體,它靜靜地懸浮在地月拉格朗日點,數十台姿態調整發動機不斷噴出氣體以維持其位置穩定。
但沒人知道,SHC不僅是一台昂貴的高能粒子加速器,也是一件強大的武器。加速腔末端的機械結構開始變化,SHC正在悄然改變形態。充能過程持續了二十五分鐘,核電池超負荷運行的警示燈閃爍不停,為了達到武器級的發射能量,SHC的運行功率已經遠遠超過設計指標,接近光速的負離子在加速腔中奔流。
「七分鐘前,已經傳達給了中國、俄羅斯和北約成員國。」
劉乾坤蹺起二郎腿,擺了個舒服的姿勢,接過酒一口喝乾,說:「好,我很冷靜了。你做好準備了嗎?」
另一條藍色信息帶有FBI最高保密級別的標籤,老人輕輕點擊,一個視頻窗口彈出:在燈光明亮的審訊室里,一個老婦人斜靠在椅子上,看起來已經失去意識,數據顯示她的心跳已非常微弱;隔壁另一間審訊室內,FBI的刑訊人員將一名中年男子的頭顱固定在牽引架上,開啟瞳孔激光投影儀,這種眼底投影能在短時間內向刑訊對象灌輸大量符號化信息,在自白劑的幫助下,可以迅速瓦解犯人的理智與心理防線,如同往密閉的玻璃瓶里大量灌水,靠冗餘信息把想要獲得的答案給擠出來。
中國與俄羅斯毫無徵兆地突襲,使得通信中斷了近一個小時。
「你們四處興建損害生態環境的水電站,在高原上修滿了風力發電機,任憑風電攫取季風的能量,一點一點地改變著大氣環流的形態!你們一面蓋起核電站,一面把核廢料沉向海底……
「I love the clear blue skies, I love big bridges,
遊行的隊伍停滯了,大屏幕的光芒照亮無數張獃滯的臉孔。巴塞羅繆博士嘴角泛起苦笑,在街邊劇院的一根羅馬柱旁邊坐了下來,慢慢掏出香煙,彈開打火機蓋,試了好幾次才將香煙點燃。
總統的表情顯得非常平靜,「如果說錯的話請打斷我。二十分鐘前發生在阿拉莫戈多的事情,應該並非誤射,你們在與美利堅合眾國正面為敵。一位美國公民,NASA宇航員,美國海軍陸戰隊第一陸戰步兵師上尉連長的兒子,你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和父輩,小威廉斯先生,我對你感到非常失望。」
8.5小時,特里尼蒂α開啟視頻通信窗口,發布了一段簡短的視頻。白宮與五角大樓成立應急政策小組,國土安全部將威脅預警等級提升至橙色。
「咚咚!」電動車壓過鐵門,兩隻輪胎同時被鋒利的斷茬劃破,母親用力控制著方向盤,車內響起刺耳的蜂鳴聲,那是胎壓警報與ESP啟動警報在工作。「嘎吱吱吱……」小車在布滿浮沙的路上左右扭動,如驚慌的蛇在沙漠中高速游移,查奧用力抓緊窗子上方的拉手,閉上眼睛尖叫。
眼淚從阿佳塔臉上滴落,她用衣袖揩著眼淚,嘴巴一開一合,儘管發不出聲音,口型識別系統還是自動翻譯出了她想說的話:「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兒子是這樣可怕的人。他從小就很自閉,不會跟人說交心的話,記得他高中畢業時第一次喝酒喝多了,回家就吐了,不肯睡,哭著說世界不公平,無論何時都是富人欺負窮人,強者欺負弱者,人和人要分等級……我知道他有兩個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其中一個是巴基斯坦技術專家的孩子,他一直受到新納粹集團的欺凌,後來自殺了;另一個的性格也很奇怪,長大后當了醫生,但一直宣揚世界毀滅之類的……我兒子不是壞人,他只是極端渴望公平的世界……」

第一次發射

「是的,我在此宣布新墨西哥州正式脫離美聯邦,以特里尼蒂新墨西哥公司、特里尼蒂α地面站為中心成立新墨西哥-特里尼蒂城邦,城邦邊界與新墨西哥州界相同,城邦的政權組織形式將隨後發表,新墨西哥國民警衛隊將成為城邦的自衛武裝力量,美國陸軍部隊會遭到友好驅逐。由於形勢的特殊性,本決定未經州議會審議,但我已經取得兩院超過百分之九十議員的同意簽名。
伊萬掏出一包壽百年香煙,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燃,神情木然地盯著他。
「Α站由NASA宇航員里克·威廉斯操作,地面站位於美國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β站乘員為法國宇航員莫甘娜·科蒂,地面站位於阿爾及利亞阿德拉爾省提米蒙沙漠;γ站乘員為俄羅斯籍華裔宇航員別列斯托夫·平·肖,地面站位於俄羅斯中西伯利亞高原的伊爾庫茨克州。」
β站的法國女性留著短短的金色寸頭,身材瘦削,臉上有些雀斑。「我們在此宣布第一次發射將如約進行。」她的眼神並沒有看鏡頭。
肖用左手扶正眼鏡,由於缺乏重力,眼鏡與鼻樑的相對位置總顯得有點兒彆扭。「幾分鐘以前信號被切斷了,我沒有在電視和網路中看到官方回應,除了那些『強烈譴責』。」他用指關節嗒嗒敲擊控制面板,看來在思考什麼事情,「我猜美國當局要賭一把了。注意安全,按計劃來,莫甘娜。」
肖沉默著,莫甘娜停止旋轉,閉上眼睛,說:「阿門。」
基地外面的沙丘旁邊,沙漠角蜥在牧豆樹下陷入安眠,涼爽的砂土冷卻了它的體溫,這小小的爬行動物終於可以舒服地睡個覺了。它還在憧憬著明天的狩獵,那窩美味的墨西哥蜜蟻就在紅柳叢中等著它,角蜥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陽光會給它溫暖,給它生存與繁殖的終極力量。
「真主啊!」視頻的末尾,這位工程師用阿拉伯語瘋狂地喊叫著,聲音被呼嘯的熱浪所掩蓋,電視台根據口型推斷出工程師的最後遺言,「大難,大難是什麼?你怎能知道大難是什麼?在那日,眾人將似分散的飛蛾,山嶽將似疏鬆的采絨。至於善功的分量較重者,將在滿意的生活中;至於善功的分量較輕者,他的歸宿是深坑。你怎能知道深坑裡有什麼?有烈火!」
里克笑道:「不,你剛剛目睹了一個新國家的誕生,秘書長閣下——肖,該你了。」
巴塞羅繆博士掃了一眼屏幕上的文件,眼神落在三個人的頭像上面,「僅憑這些信息我沒法得出結論,但我能告訴你一件事情,夥計。無論這些人想幹什麼,他們是認真的,比基地組織的自殺炸彈預告還要認真一千倍。」
「查尼!」父親從人群中間走出來,像老鷹一樣張開臂膀,「沒事了,我們馬上就會開啟基地的自動防禦系統,這裏安全了。你可以像回家一樣安心,等我洗漱一下,咱們去摩洛哥餐廳吃沙拉、塔吉(燉菜)和庫斯庫斯手抓飯好不好?」
肖推一推玳瑁框眼鏡,作出回答:「第一,特里尼蒂空間站位於三萬六千公里高的地球靜止軌道,若具有基本的中學物理知識,你就會發現我們受到地球陰影遮擋的概率微乎其微,白天和夜晚,對太陽能拋面集中器的性能沒有影響;第二,這次發射的目標選擇不限於美國本土。我們的激光照射範圍覆蓋地球上百分之八十五的陸地面積,換言之,將覆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類聚居區域。」
布蘭登·巴塞羅繆博士面前的咖啡灑了一半。這種最新型運輸機並非令人舒適的交通工具,亞音速巡航時的噪音震耳欲聾。博士坐在空蕩蕩的機艙里,這趟航班的乘客只有四名隨行人員和他自己。「不要將我排除在外!」老人衝著麥克風吼著,「我說,不要將我排除在外!我明白總統決定發動攻擊,但起碼讓我進入參謀組,我能幫得上忙!」
「沒有人明白,沒有人。」NCAVC主任在鏡頭前解開領帶結,用手絹擦拭粗壯的脖頸,顯得有點兒焦躁,「還有二十五分鐘,我們要在二十五分鐘之內做點兒什麼。」
「砰……轟!轟!」兩枚廣域震撼彈在五十米高度爆炸,強烈的聲與光瞬間將兩棟樓宇間的縫隙填滿,上百扇窗戶同時出現裂紋,人們從窗前痛苦地栽倒,抱著頭顱蜷縮起身體。雷鳴聲在整個星城太空基地回蕩,無數鳥兒振翅飛向夜空。
伊萬丟掉注射器,慢慢放下捲起的衣袖,說:「針管里的是DLS,一種尚在試驗階段的神經元激活藥品,與治療抑鬱症的多巴胺、拉莫三嗪功效類似,只是功效更強。藥物會在五分鐘後生效,你可能會感覺噁心、頭暈、眼花,那是正常的副作用,因為從神經末梢傳來的電信號被放大了。接下來,我會給你戴上頭盔。」說著話,他伸手從空中拉下來一個半球形的銀色頭盔,「這個設備內部有三萬根光纖維探針,它們會穿透你的頭蓋骨,截取大腦的神經電信號。到時候,我會將問題轉化為光電信號傳進大腦,你的大腦會自動調動海馬體的記憶,產生相應的答案——並不需要你的同意。」
「不是!是巧克力和香草本來就在一起的口味!」
此時已到了午飯時間,他名為《有關愛的行為動力學研究》的講座還有五分之一的內容沒來得及說,巴塞羅繆博士難免有點兒焦急,他的額頭微微出汗,用躲在眼鏡后的目光偷偷觀察學生們臉上的表情。手機開始振動,他手中的粉筆折斷了,「見鬼!」他小聲咒罵著,右手伸進褲兜握住手機,摸索著掛斷通話。
「巧克力香草。你們男人總是搞不懂。」
「複合拋面集中器的工作效能?」
「我知道了。碎片越來越多了,我會增加激光防禦系統的發射功率。」
總統沉默了二十秒,恰到好處的二十秒,然後說:「美國作為常任理事國提出了召開會議的請求,等待其他國家和聯合國秘書處的回應。」
前來迎接的FBI高級探員看起來已經等待多時,他伸手與老人相握,「我不知道你為何特別要求降落在紐約而不是華盛頓,博士。」這名光頭的大塊頭探員臉上擠出微笑,「總統在白宮等你,不過命令並不是強制性的。車輛已經準備完畢,如果你需要親自駕駛的話,這是鑰匙、通行證和手槍……」
「另外,您的隨從經過身份檢查后,會有人帶領他與您會合的。」
老人思忖片刻,說道:「三個人組成的小團體要形成穩固結構,其中一定有一位擔任領袖角色,就是我們常說的阿爾法人格。如果將領袖殺死,就會對整個團體造成毀滅性打擊,從屬人格的判斷力、行動力將嚴重下降,甚至走向心理崩潰……經過這段時間的研究和觀察,我心中已經有了一些判斷,總統先生。」
他用力撐起身體,慢慢向外走去。走廊里沒有人,玻璃穹頂翻滾著紅色光影,整個世界被染成怪異的粉紅。他隱隱約約聽到搖籃曲的聲音,那是他乞求母親多次卻從來未曾聽母親吟唱過的曲子,查奧不知道自己在何時何處聽過這歌兒,只覺得無比熟悉。

距離第二次發射 5小時47分4秒

巴塞羅繆博士愣住了,「為什麼是一個人?」
博士謹慎地回答道:「我正在看他們的心理測試答卷,僅從剛才的對話來看,他們不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者,行動並非偶然動機和偶發|情緒驅使的——話說回來,具有嚴重人格缺陷的也不可能通過NASA的篩選,先生。」
「無法完成。」
巴塞羅繆博士盯著屏幕上的臉回答:「我負責的BAU的工作職能是支援聯邦和州政府進行刑事犯罪調查,我猜你要說的事情不在這個範圍之內。」
搖籃曲很短,播放完一遍之後又開始重複。
三十二萬公里之外的聲音延遲一秒后響起:「收到,正在確認。休斯敦密匙確認。北京密匙確認。莫斯科密匙確認。射擊參數已輸入,請進行射擊諸元演算與校準……祖國和人民感謝你們!祝你們好運!」
前方有腳步聲傳來,查奧急忙推開一扇門躲進去,在門縫裡看見兩個裸體的男人背著槍走了過去。
老婦人跌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一個布滿儀器的龐大實驗室浮現在天花板上,「以羅蒙諾索夫超級計算機為首,祖國的十二台超級計算機組成的並聯計算系統正在破解別列斯托夫個人電腦的密碼,我們已經破解出了一部分文件,但關鍵文件使用了更複雜的加密演算法,即使以國內最強的演算能力,運氣好的話也要兩個小時才能得到結果;運氣不好的話……可能要花上幾天時間。」中將說,「您看到了,整個國家為了一個人而陷入緊急狀態,祖國正面臨嚴峻的考驗。而那個人,就是別列斯托夫,您的兒子。我不奢求什麼情報,只想得到一個合理的答案……他為什麼這麼做?」
肖平苦笑著活動活動手腕,拿起鋼筆寫字,他已看不清眼前的世界,心跳猶如雷鳴在耳邊奏響,白熾燈亮得如同一輪太陽。「就這樣吧。還有最後一件事情必須告訴你,有關我兒子的叛國行為……」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女人笑了,「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我們的孩子了。這棟建築物已經被自然接管,我們無須再偽裝文明了,同志們!」她一邊向外走,一邊褪去身上的風衣、絨衣、長褲和皮鞋,露出沒有穿內衣的潔白胴體,最後她解開束髮的卡子,讓紅色長發垂墜下來,「……餐廳見。」
莫甘娜·科蒂沒有說話。她在空中盤膝打坐,輕輕觸碰艙壁讓自己原地旋轉起來。她一直以這樣的方式來消除緊張感。
「好啊好啊!」孩子笑著,「可今天所有人都沒去基地,我們偷偷過去可以嗎?」

距離第二次發射:0小時10分05秒

牧豆樹下的沙漠角蜥觀察到了這幾個移動物體,它簡單的大腦將目標判斷為食譜範圍之外的東西,於是不再關心,它更憂心的是自己的體溫問題。夜已經深了,空氣卻依然炎熱,它在白天積蓄的體溫遲遲不能散去,這顯然對健康有害。今天反常的氣候令角蜥感覺很煩躁,它挪動身體,盡量把自己埋進涼爽的砂土之中。
這時門鎖突然咔嗒的一響,兩位老人同時站了起來。一個身穿白襯衣、深藍色西裝外套和黑皮鞋的斯拉夫男人出現在門口,「肖先生,斯托羅尼克娃女士,請坐。」他的臉上有一道相當驚人的傷疤,看起來曾有一顆子彈穿過他的腮部然後從鼻翼位置射出,在嘴角留下了深深的傷痕,使這個人面無表情的時候,都像是在微笑。
「指令不明確。等待發射確認。」
「半個小時前,他屠殺了非洲一座城市裡的三萬多名無辜百姓。」伊萬木然地盯著他,「男女老少,一個不留。」
雪佛蘭SUV後備箱開啟,四架偵察無人機嗡嗡起飛,人們四散進入基地。
「沒什麼。」
天邊的火龍捲越來越近,街邊店鋪的招牌都開始燃燒,巴塞羅繆博士抽完最後一支煙,用鞋跟細心地將煙頭碾滅,隨後馬上發現自己這個動作毫無意義。
「乾杯!」

德國巴登-符騰堡州 康斯坦茨大學辦公室

第二次發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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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第三次發射:0小時16分22秒

「番茄燉羊肉好嗎?」媽媽微笑著回應,從他的小托盤裡拈起點心,咬了一小口,再將剩下的塞進查奧嘴裏,「如果爸爸不回來的話,我們就去找他,在基地那家摩洛哥餐廳吃番茄燉羊肉,再給你來一大杯你最愛吃的巧克力香草冰激凌。」
「謝謝!」里克敬了個不太嚴肅的禮,笑嘻嘻地說,「我們不會發起投票的,因為街上的小混混都知道聯合國大會的決議是沒有強制執行力的,只有安理會決議具有強制力。現在讓我們開始對話吧……莫甘娜,你要接棒嗎?」
查奧想了想,說:「我還是不知道你們為什麼不|穿衣服……」

距離第二次發射 8小時20分20秒

「附議。」
副駕駛席上戴鴨舌帽的人應道:「到現在為止,原試射計劃所發布的疏散令仍然起效,很多救援阿拉莫戈多的消防車都被攔在警戒線外面——話說回來,消防隊去了也沒有什麼事可做,除非他們想在岩漿上烤棉花糖。」
「很好,我猜。」另一個人說。
「噗、噗!」幾聲輕響后,秘書室傳來沉重的倒地聲。州長面色還是很鎮定,端起酒杯搖晃著金黃色的酒液,「抱歉,那是程序配備而已。從幾年前競選的時候起我就對特里尼蒂非常信賴,相信未來我們還可以良好地合作下去。」
「真希望能看到我夢想中的世界出現。」肖輕輕嘆了口氣,「小時候,我有個要好的朋友,父母分別是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父親是錫克教徒,母親是穆斯林。他從出生起輾轉了很多國家,走到哪裡都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因為國籍,因為宗教,因為膚色。最後他自殺了,準確地說,是我按照他的要求殺死了他,因為死亡是最嚴厲的公平。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打破國家民族的界限,建立了一個有著共同依賴和共同恐懼的世界,人們生活在五彩繽紛的城市裡面,從不討論出身和信仰,只思考明天。長大后,我逐漸認識到那是不切實際的夢想——但這世界上擁有不切實際夢想的人,竟是那麼多。」
深夜的聯合國總部大樓一層接待廳人頭攢動,但卻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抬起頭觀看壁掛電視中反覆播放的視頻。電話鈴聲叮鈴作響,辦事員摘下聽筒,電話那邊響起同樣的背景音,那是激光毀滅城市的滾滾雷鳴。
三年前,一幫法國人出現在提米蒙綠洲,開著豐田越野車進入沙漠,用激光指示儀圈定了一大塊土地。隨後,浩大的工程開始了,無數覆蓋著銀白色反光膜的設備裝滿輪船,從馬賽、直布羅陀、熱那亞和巴倫西亞運往阿爾及爾,又被集裝箱卡車送至提米蒙。沒人知道法國人在修建什麼,但工作機會和嶄新的歐元鈔票是真實的,全鎮的男人都被雇傭了,尤其是文化程度較高的青年人。
「好的,媽媽。」在跑下樓梯之前,查奧四處望了一圈,他們的二層小樓位於提米蒙新城的邊緣地帶,從這裡能清楚地看到五公裡外的那座赭紅色砂岩的小山丘,山上搭起一片藍色的遮陽棚,應該就是媽媽所說的觀察點;而西方荒涼沙漠的深處,那條兩車道水泥路的盡頭,就是整個提米蒙新城居民賴以為生的基地所在。那個基地遠在六十公里之外,根本看不到基地閃亮的銀色圍牆,可查奧知道父親正在去往那個地方,當所有人都撤離的時候,只有他騎著摩托車繞過城市進入沙漠,父親想要做什麼?小查奧想不出答案,這事一直困擾著他,以至於在哈爾瓦點心上澆了太多的蜂蜜,吃起來甜得嚇人。
「數據還未上傳。他們似乎有所隱瞞。」
吃完飯他在公共休息室打了個盹兒,然後就被槍聲驚醒了。一支軍隊在進攻基地,但很快就被自動機槍和藏在圍牆後面的狙擊手打退了。查奧迷迷糊糊聽到大人們在快速討論著——

距離可能的第三次發射:1小時31分59秒

距離第二次發射:5小時01分30秒

「很快,很快。」劉乾坤說,「我讓人在四層會議室架好了直播設備和衛星天線,隨時可以開始直播。另外,旁邊屋子裡埋伏了幾名持槍者,這樣很不好哦,信任是合作的第一前提,你要與特里尼蒂彼此信任才對。」
一支由四輛黑色雪佛蘭Suburban全尺寸SUV組成的車隊沿著54號公路南下,車門上有金色三角形的公司紋章。儘管不到下午四點,車隊還是得打開大燈照亮道路。
喊叫聲和燈光引起了住戶們的注意,許多人推開窗戶向下望,9號樓與10號樓是聯邦宇航局高級科研人員的宿舍樓,科學家們對噪音十分敏感。
堅信不疑。
佐薇那對搖晃著的、沾滿血和其他液體的胸脯讓莫甘娜徹底崩潰了。她知道再也回不到那顆藍色的星球,自己只能孤獨地飄浮在星空與太陽之間,等待死亡在某個時刻來臨——她的生命或許還剩一小時,或許還有十年。她清楚自己再也見不到她的查奧,也再也無法忍受那個醜陋的女人繼續扮演本應由她來擔當的角色。

美國紐約西漢普頓 弗朗西斯·S·嘉伯雷斯基機場

「是總統先生嗎?你好。」左手推一推玳瑁框眼鏡,別列斯托夫·肖微微點頭致意,「來自特里尼蒂γ空間站的問候,先生。」
「不對,他……」
查奧·阿克寧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在第二次跌倒時幸運地躲過了一顆基地方向射來的子彈。他向蒼茫的沙漠深處跑著、跑著,直到精疲力盡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他喘息得格外劇烈,彷彿有一隻大手從喉管伸進去緊緊攥住他的肺,又向他嘴裏撒進一把粗糲的沙。
「終於到了換班時間,南部沙漠公司沒派人來,阿爾及利亞政府軍也沒出現,真是好運氣。」一個人說。

距離第三次發射:1小時50分14秒

這個時刻,就是現在。

美國新墨西哥州聖塔菲市 州政府大樓

「……莫甘娜。」
「我明白。」莫甘娜伸長手臂按下幾個按鈕,空間站某處傳來輕微的振動,「只要你編寫的自動化程序沒問題,我們應該是安全的,對吧?……我只是對某些事情不太確定。」她將飛向艙壁的布丁撈回來,舀了一勺放進口中,「說點兒什麼讓我好受的話吧,肖。」
「啊,這首歌在電視上播放的時候我剛滿五歲,就是它讓我愛上太空的。」第三個人說。
「平等?」中將傾聽著老人的哭告,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僅僅是為了這樣幼稚的理由?」
查奧停下來大口喘著氣,他感覺頭暈心跳,抬起手來一看,血已經浸透了半條衣袖。他掏出手絹,咬牙將手掌的傷口紮緊,直至此時還是沒有什麼痛感,只感到手心一跳一跳,手指溫熱。他推開一扇屋門走進去,靠著牆角坐下來休息,這個房間是位於基地外緣的公共活動室之一,大大的窗戶投出炙熱的陽光。
這時,巴塞羅繆博士終於能搶佔信息頻道,大聲說出他一直憋在心裏的話:「我是布蘭登·巴塞羅繆,總統先生,我們還有另一種可行的方法,那就是心理戰!只要發布聯合國緊急會議的消息,對方就會同我們聯繫,我會使用心理暗示瓦解對方的戰鬥意志,使三個人之間的關係產生裂痕,乃至瓦解這個小小的三人聯盟!我需要一塊投影屏幕,用來播放插有暗示性顏色與形狀的畫面,另外在通話中插入暗示性混音的白雜訊,我會根據三個人的行為分析學特徵制訂方案……」
巴塞羅繆博士整理了一下衣領,坐在桌前。虛擬圓桌在屏幕上展開,美國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們依次入座,博士看到FBI局長與NCAVC主任肩並肩坐在橡木桌前,背景看起來是白宮西翼地下的戰略情報室。國務卿、國防部長與國土安全部長坐在長桌的另一側,總統背後的情報屏幕快速滾動著數據,在LED屏幕冷光的映襯下,這位四十九歲的美印混血總統面色陰冷,如同剛剛出土的耆那教石雕。
「指令不明確。」
隨著Milstar軍事衛星天線架設完畢,橫跨大西洋的保密線路接通了,屏幕鎖定解除,一個視頻窗口彈了出來,出現在鏡頭前的是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一位表情自命不凡的愛爾蘭人後裔。「請落座,先生們。」他說,「現在切換至會議模式,總統先生將主持這次緊急反恐會議。」
舷窗旁邊,藍色的地球依然平靜,三人合影的照片微微泛黃。
「因為他是爸爸。我們只要等他回來吃晚飯就好了。」母親回答道,「去洗洗手,吃塊哈爾瓦,多蘸些蜂蜜,記得刷牙。不過,電視只能看半小時。困了的話,你就先睡一會兒。」
那名美軍上士檢查證件后交還回去,開始用對講機聯繫上級。
「那個孩子……」
「已斷開連接,工程機器人正在向坐標移動。」
混亂風暴再度升起,數十種語言的吵嚷淹沒了秘書長徒勞的擊槌聲。里克·威廉斯沒有等待騷動平息,他大聲說:「你們的好牌用完了,所以不得不聽我們的話,對吧?中國人的導彈很可怕,一定把全世界都嚇了一跳……聽我說下去。你們好好給我我聽著!」
兩輛黑色雪佛蘭SUV停在西班牙風格的四層建築門口,車燈熄滅,發動機卻還嗡嗡作響。夜色中,這平凡無奇的磚紅色建築就是新墨西哥州州政府大樓。
里克·威廉斯打斷了他,「聯合國大會第A/RES/377(V)號決議,安全理事會遇似有威脅和平、破壞和平,或侵略行為發生之時,如因常任理事國未能一致同意,而不能行使其維持國際和平及安全之主要責任,則大會應立即考慮此事,俾得向會員國提出集體辦法之妥當建議;倘系破壞和平或侵略行為,並得建議于必要時使用武力,以維持或恢復國際和平與安全。當時如屬閉幕期間,大會得於接獲請求后二十四小時內舉行緊急特別屆會。緊急特別屆會之召集應由安全理事會依任何七理事國之表決請求為之,或由聯合國過半數會員國請求為之——七個理事國,聽起來沒那麼難。」
「很難?」
「滾出去!」總統揮了揮手。
他們在太空中俯視地球。這不是最適合觀察的距離,肉眼看不清三萬五千八百公里之外地球的細節,可那嵌在觀察窗中央的蔚藍星球仍舊牢牢吸引著他們的視線。無論從怎樣的角度觀察,它都美得令人忘記呼吸,仿若一顆閃爍光芒的、具有魔力的藍水晶。
「……蠢貨!」
「所以說,睡覺的時候得找到正確的方向才行,你們沒有這樣的習慣嗎?比如說,頭朝巴黎或者莫斯科什麼的……」他對其他兩位特里尼蒂宇航員說。
新墨西哥州州長正坐在辦公桌后看電視,一雙大腳高高蹺在桌上,「……是你?」看見來客的樣貌,州長收回腿站了起來,伸手表示迎接。
「你很聰明。」伊萬承認道,「即使在FSB,這種手段也是禁止使用的。神經探針會造成不可修復的腦部損傷,特別是對海馬體的深度探測。運氣好的話,你會失去一些記憶,或者丟掉嗅覺、味覺、視覺;運氣不好的話,會死亡。」他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對面,從衣兜里取出一個綠色針筒,「還有四分鐘時間,而寫出密碼只需要十秒。這是神經元抑製藥物,能夠抵消DLS的功效,在DLS的腦血管濃度達到峰值之前注射,隨時有效。」
查奧瞧著眼前陌生的男人,並不覺得這個渾身散發著硝煙和鮮血味道的人是自己的爸爸。「我答應他吃番茄燉羊肉的。」母親用手攬住孩子的肩膀說,「還有巧克力香草冰激凌。」
收縮成一團的衛星殘骸與太空站控制艙發生猛烈撞擊,如同炮彈一般擊中艙壁的,是相對速度八千米每秒、總重量一點五噸的沉重鋼鐵。
三個聲音合唱:「Boom De Yada! Boom De Yada! Boom De Yada! Boom De Yada!」
這時視頻開始播放,巴塞羅繆博士抬起頭,畫面上出現三位宇航員的面孔,三個人各自簡短地說了一句話。
三十秒鐘后,幽靈般的士兵來到3007B房間門外,將切割爆破索貼在門框上。在一串噼啪輕響聲中,屋門向外傾倒,激光指示器的紅點立刻覆蓋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
兩人鑽進未曾熄火的黑色GMC牌SUV,高級探員駕車駛向機場外。博士在後排皺了皺眉頭,駕駛員沒有繫上安全帶,這是外勤探員的習慣,他們認為逃離車輛和快速拔槍比交通安全更重要——糟糕的習慣。
「我們想要的很多,也很少。」美國宇航員說,「莫,你先來。」
艙體傳來輕微震動,授權需求超時,太空站自動將控制權轉給了另一個特里尼蒂太空站的操作員里克·威廉斯,激光數次落向地面,蔚藍星球上亮起不起眼的微小耀斑。
「受損修復情況?」
「你對我是否有什麼成見?」博士忍不住問。

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美國總統站在那兒,手指不住地輕輕顫抖,顯示心中的憤怒已經達到極點。
清亮的女生唱起了歌兒的旋律:
「第一大道與東42街路口。」
「為什麼大家要回城來呢?」查奧看到許多車子正從山那邊駛向城市,臨時道路上揚起金紅色的煙塵。

美國紐約曼哈頓 聯合國總部大樓

「特里尼蒂宇航員培訓項目中,使用了FBI標準心理測試題,三人的卷宗已經上傳至臨時資料庫了。另外,個人資料頁也更新完畢,我們的技術員挖掘到一些簡歷上沒寫的東西,你可能會感興趣。」

美國新墨西哥州奧特羅縣 特里尼蒂α地面站

肖平感覺冰涼的液體在血管里奔涌,眼前的一切開始放大,放大,自己的聲音變得非常遙遠,「我就想問問我的阿佳塔被帶到哪兒去了。她是一個勤勞善良的好母親,一位好妻子,雖然有語言障礙,身體也不太好……請別讓她受到傷害。」
「請坐,博士。」總統在圓桌那頭抬起頭來,用空洞的眼眶望著他。
兩位老人同時愣住了。沒給他們反應時間,伊萬說:「特里尼蒂項目失控了,他和兩名外國宇航員拒絕接受地面指令,發出恐怖威脅,現在FSB需要別里斯托夫個人電腦里的數據,他設下了複雜的SHA-3密碼,暴力破解要花去很多時間,所以,現在需要你協助。」
俄羅斯總理問:「以什麼身份,聯合國觀察員?」
女人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手撫胸脯,「七年了,就為今天……我們去餐廳吧,今晚需要慶祝一下。」
十二年前建造的ILSS是個單純的探月中繼基地,一個由輪輻狀結構支撐的十四間艙室組成的直徑一百五十米的圓環,但不久之後,由俄羅斯牽頭,美國與中國參与的SHC項目啟動。五年之後,一個輕而堅固的龐大外環在ILSS外側成型,在特里尼蒂空間站出現之前,這個周長接近十公里的龐然大物是人類在宇宙空間建造的最大物體。SHC被設計用來研究空間高能帶電粒子加速所產生的激波、磁重聯等現象,也會進行強子對撞研究,在人類對月球的探索熱情下降的年代,SHC逐漸成為ILSS空間站的主要存在價值。
天上有一萬個太陽正在墜落。
前方變得明亮起來,一輛箱型車斜停在路邊熊熊燃燒,有個男人跪在車門處,上半身已燒成焦炭,下半身沾滿暗褐色沙子,冒著熱騰騰的蒸汽。雪鐵龍左側車輪碾著路基下的粗砂,劇烈顛簸著與箱型車擦身而過,查奧驚叫一聲低下頭,感到火舌從玻璃上舔舐而過。「……媽媽!」他帶著哭腔喊。
他是俄羅斯人,也是個華人,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撿到的棄嬰成長為那樣的怪物,肖平決定成為一個罪人。東正教的罪,儒家思想的罪,無論從哪個概念上,他都只能燒盡自己,作為對萬千犧牲者的賠禮。
「好的。如果當初肖猜測得沒錯,這就是地球的最後一張王牌吧……希望地球上的夥計們也能按時完成工作,計劃順利的話,很快一切就會結束了。」

距離第三次發射:0小時21分03秒

聖彼得堡宮殿廣場的白鴿振翅飛起,在陽光中化為灰燼,炙熱的太陽墜落在冬宮,達·芬奇《戴花的聖母》變成出五顏六色的蒸氣升起,葉卡捷琳娜二世收藏於此的數十萬件藝術品同時殉葬。一道灼|熱的火線將聖彼得堡割裂,彼得大帝建立的城市再次燃起熊熊大火。天火橫掃涅瓦河口,摧枯拉朽般將城市剖成兩半,墜入波羅的海。海水被煮沸,蒸汽雲柱呼嘯著升上天空。
「It kinda make you wanna..break into song?」
總統猛然推開椅子站了起來,「美國不接受任何恐怖分子的威脅!我要結束通話,這場鬧劇到此為止!」
「向中國和俄國發出照會了嗎?」
「你不這麼認為嗎?」老人隨口應付著,打開筆記本,看著上面的紅色倒數計時數字。十分鐘之後,恐怖分子宣稱的第二次攻擊將在地球某處降臨,而現在美國政府什麼都沒做,電視新聞里民間陰謀論分子、迷信人群和三流科幻作家在大放厥詞。由於政府沒有泄露恐怖威脅的詳情,每個人都在盡情猜測,這簡直是一場虛假信息的狂歡。阿拉莫戈多毀滅視頻的點擊量已經超過三億次,FOX宣稱視頻是假的,還找出稜鏡項目的技術專家逐幀分析,收視率一時飆升至全球首位。一個名為「夸特尼蒂」的半宗教組織剛成立五個小時,就吸引了三百萬信徒加入。
艙內播放著一首柔和的歌,溫柔的女聲輕輕唱著:「Dodo,l'enfant do,l'enfant dormira bien vite.」 莫甘娜一邊聽歌,一邊把一袋脫水菠菜插在料理台上,泵入五十毫升的水,漂浮在旁邊,耐著性子看袋子里的綠色蔬菜一點一點膨脹起來。咀嚼著淡而無味的菠菜,她給自己準備了一份乳酪通心粉、一小盒布丁和一袋綜合果汁。「想吃巧克力香草冰激凌。」她把那些食物丟向艙底,慢悠悠地飄過去,一邊瞧著腳下的地球,一邊用牙咬開布丁盒。湛藍的地球鑲嵌在觀察窗中央,顯得遙遠而寒冷,窗子旁邊貼著幾張照片,最顯眼的是三名宇航員在中國海南文昌太空中心受訓時的合照,照片上美國人摟著法國女人開懷大笑,別列斯科夫·肖站在旁邊,望著鏡頭外的什麼地方。

距離第一次發射:2小時45分30秒

睡眼惺忪的老婦人坐在床上,手中舉著伏特加瓶子。而起居室的地板上,一名東亞人模樣的老人剛剛從震撼彈的巨大刺|激中恢復,正用睡衣下擺擦拭紅腫的眼睛。
「別列斯托夫自己知道嗎?」
俄羅斯總理則不留情面地回絕了:「現在我們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太空軍備,不必跟在任何國家的屁股後面。再見。」
清清嗓子,一個略顯低沉的男聲開口了:「It never gets old, huh?」
肖平的耳朵仍在嗡嗡響,他不知不覺提高了音量:「我是俄羅斯航天功勛科學家,即使FSB也不能非法逮捕我!」
博士戴上眼鏡,登錄了系統。NCAVC主任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上,沒有一句廢話,主任語氣急促地說:「我會儘可能快地給你做簡報,然後播放幾段視頻和直播畫面,你需要根據其內容作出判斷。這判斷將影響白宮的決策,所以,必須百分之百準確。」
布蘭登·巴塞羅繆感覺到某些事情正在發生。屏幕上的倒計時已經歸零,保密終端沒有更新信息,老人等待了十分鐘,忍不住點擊滑鼠接通匡提科的分析師,發出詢問:「究竟發生了什麼?告訴我。」
查奧又睡了過去。今天發生的事情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極限,以至於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如同午睡醒來之後即將忘卻的夢。在一段淺而疲憊的睡眠之後,他再次被喚醒,裸體的父親站在旁邊輕輕拍打他的腦袋,說:「來吧,查尼,我們去吃點兒夜宵,然後看個好玩的東西。」
「我是國土安全部緊急事務總署副署長查爾斯·唐,這是我的證件。」駕駛員摘下墨鏡,打開錢包展示工作證和徽章,「坐在我旁邊的人是特里尼蒂公司應急處置小組的負責人,我們接到命令,前往特里尼蒂α地面站執行緊急任務。你可以向華盛頓核實,士兵。現在。」
「好主意。岩漿烤熱狗,聽起來也不錯。」查爾斯·唐摘下墨鏡,在門禁系統上刷卡,並進行虹膜驗證。門開了,他跳上車,將SUV一直開到基地主樓前,使用同樣的方式打開了建築物的滑動門。後面的那些車子上跳下來十幾名身穿藍色工服的男人,「按計劃來吧,把工蜂放出去,恢復自動武器系統,接管發電站,劉會告訴你們該怎麼做。」他布置道。
從控制室的角度來看,地球是嵌在腳底下那塊舷窗中的藍色圓球,雖然身處太空,沒必要遵循地球引力方向,不過里克·威廉斯還是習慣性地將面向地球的窗戶稱作「下方」,拋面集中器的方向為「上方」。
「莫甘娜。」通信屏幕亮起來,肖那張缺乏表情的臉出現在上面,「打擾你吃飯了,不過我想確認一下β站的情況。」

距離第二次發射:4小時30分0秒

安全事務助理點亮話筒,「總統先生,與特里尼蒂公司高層依然無法取得聯絡,他們的技術部門聲稱被三個特里尼蒂空間站單方面切斷的通信與遠程控制功能是無法恢復的,只能等待對方主動聯絡。另外這次發射……並非全功率運行。」
「能提高清晰度嗎?」莫甘娜問道。

距離第二次發射:1小時59分07秒

「這種技術沒有用於臨床醫學,也就是說,它有很大的缺陷。」
它緩緩舒展四肢,鑽過一蓬茂密的絲蘭,向沙丘移動。沙丘的背面生長著一片梭梭樹與紅柳,樹叢中有一窩螞蟻——一窩美味的墨西哥蜜蟻。沙漠角蜥花了二十分鐘攀上沙丘,站在一塊岩石上稍作休息。太陽已經升得相當高,沙漠開始蒸發出潮濕的熱氣,它的體溫達到了最佳狀態,隨時準備進行捕獵,同時應付任何可能的危險。
一個靜謐的小鎮出現在屏幕上,幾秒鐘后,它如樂高玩具般崩壞了,火焰升起,大地沸騰,架在山上的望遠鏡頭在熱風中劇烈震蕩起來。衝擊波吹起飛石,鏡頭倒下了,最後一個畫面是指向天空的黑紅色雲柱,爆炸雲逐漸舒捲,如一個漆黑的微笑。
「我也一樣,哥們兒。」
「指令不明確。」
「別怕,馬上就到基地了,爸爸在那裡等我們。」緊握著方向盤的女人擠出一個微笑。電動機的嗡嗡雜訊變得尖銳起來,雪鐵龍轎車提高速度,將幾輛著火的車子和凌亂的屍體甩在後面。基地警戒區的鐵絲網出現在前方,但電動大門已經倒下,探照燈也沒有工作。
「不。」伊萬淡淡地回應,「你在說謊。他的住宅在你們住宅的正下方,FSB的特工在你卧室地板上發現了鑽孔和布線的痕迹,你最近一批試驗材料里有定向拾音設備、微型攝像頭、光纜和防探測裝置。如果沒猜錯的話,你早已發現兒子叛國的事實,於是偷偷在屋裡監視他!別列斯托夫的住宅有著完善的反偵測措施,比克里姆林宮的會議室還要嚴密,可他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早就在日光燈燈罩裡布下了探頭。」
為了聽清他的話,伊萬保持著警覺湊近了一些,聽老人喃喃自語:「……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我是俄羅斯聯邦航天局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的功勛科學家,我知道自己隱瞞了有害祖國的秘密。我有罪。可另一方面,作為我那個小兔崽子的爹,肖三十九年的父親,從他拉青屎的時候瞅著他慢慢長大的人,我敢說這世上沒有比我更了解我兒子的人。我倆說話不多,就有時候就著孩兒他娘包的俄國餃子喝幾杯伏特加,喝多了才能敞開來聊,我給他遞根煙,他給我斟杯酒,說幾句話,就什麼都懂了。我老肖沒什麼出息,搞了一輩子火箭燃料研究,我兒子比我爭氣多了,我和阿佳塔最驕傲的就是有這麼個孩子,親兒子。就算見了閻王,我也不相信我兒子是恐怖分子,是殺人魔王。他要做啥,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他不是壞人,他干不出壞事兒來……死也不相信!」
肖繼續說下去:「而在你身上我感覺不到這種違和感,你雖然是個環保主義者,但依然愛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即使他們觸犯了你的信條。莫甘娜,我們不該將你卷進這場風暴。現在我知道,說這些已經太晚了。」
博士抓緊時間追問:「告訴我,他們能用特里尼蒂太空站做什麼?我看不太懂技術參數。」
一份作戰方案呈現在俄羅斯聯邦最高領導人面前。肅立在他們身後的中將掃視過方案內容,點了點頭。聯邦航天局的專家指出,特里尼蒂太空站的自動激光防禦系統有著非常強的識別—鎖定—擊毀能力,但根據空間站的位置和現在的節氣,太空站在每天某個特定時刻將會被地球陰影遮擋四十五秒,特里尼蒂空間站雖然有著容量相當大的蓄電池和強大的備用燃料電池系統,依然無法滿足防禦激光多次發射的消耗。在這個狹窄的攻擊窗口到來時,投入全部太空武裝力量進行飽和攻擊,就可以對太空站指令艙部分造成重創。
「聽著,我花了幾個小時分析那三個傢伙的心理測試報告,看了肯尼迪航天中心提供的大量視頻資料,現在沒人比我更了解他們!」巴塞羅繆博士用黏糊糊的手指戳著被咖啡濺濕的電腦屏幕,「告訴總統,在關鍵時刻作出的判斷很可能是盲目的,我需要成為美國聯邦政府的決策參謀!」
「指令不明確。」
「當然。另外,好想吃巧克力香草冰激凌。」
總統坐在舒適的皮座位上,用指甲嗒嗒叩擊中控台,灰色的眼球里看不出多少憤怒,「問問中國人在幹什麼,問問俄羅斯人在幹什麼,還有歐洲人。」他說,「搞清楚他們有沒有收到特里尼蒂的聯絡,給我一份阿爾及利亞事件的簡報,讓FBI從那幾名罪犯身上弄出點兒有用的東西來,通知太空司令部調集空間力量,命令第二、第三、第五、第六、第七艦隊警戒,戰略核潛艇全部進入戰備巡航狀態……另外誰能告訴我特里尼蒂地面站是什麼情況?做點兒有用的事情吧!」
兩個在樓下閑聊的男人顯然被眼前發生的一幕嚇呆了,他們在裝甲運兵車雪亮的燈光中渾身僵直,用手遮擋住眼睛,大聲喊:「你們是誰?你們要做什麼?」
「I love the whole world,
這時,二十四枚動能彈已被全部清除,屏幕上卻多出了密密麻麻的紅色標記,那是「殉道者」大網的上千個金屬節點。
里克睜開眼睛。倒計時還剩下十五分鐘,他移動到控制台前,選擇第三次發射的目標城市。
劉乾坤笑道:「當然,你要付出的非常少,只是在電視前露個面而已,我用電腦CG可以做到同樣的事情,但你明天的公開演講也很重要。畢竟是個新的開始,乾杯!」
老人抬起頭,彷彿透過聯合國會議廳的穹頂,看到三萬六千公里之外的深空即將盛開的金色焰火。
孩子僵硬地轉過身,看到母親被一群裸體男人圍在中央,發出快樂與痛苦並存的尖叫聲。
這時,美軍士官回到雪佛蘭SUV旁邊,立正敬禮,說道:「沒問題了,長官,前面可能很危險,請注意安全。」
「我知道。心理側寫不需要團隊合作,白宮需要的是你三十年的心理學和行為分析學經驗,巴塞羅繆博士。」
肖平的嘴唇顫抖著,「我不知道什麼密碼。那孩子不可能作出背叛國家的事情!他出生在俄羅斯,身上沒有一點兒我的中國血統,他是個愛國的俄羅斯聯邦公民!雖然他平常話不多,不出任務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悶著,可是絕對不會做壞事!我以父親的名義發誓!」
「坐標A、坐標B、坐標H打擊準備完成,照射時間7000、7000、50000毫秒,等待發射確認。」
「……我會將你所在的太空站擊落,將你燒得一根頭髮都不剩,就像你親愛的夥伴那樣。」總統陰冷的灰色眼睛眯了起來,脖子上青筋凸起。
「沒人想要一團糟的世界吧……」
「她很好。等事情一結束,你們就可以回家,FSB會為你們申請一枚為祖國服務勳章。」俄羅斯特工慢慢回答。
「……保障與其他特里尼蒂太空站間的激光通信線路!把所有試圖靠近通信路徑的人造物體擊毀,這樣說明白點兒了嗎?」
「因為發射取消了呀。疏散命令還沒有撤銷,他們不能到基地去。」
經過總統授權,黛米·懷特在大會廳的兩百寸投影屏幕上播放了特里尼蒂太空站同美國政府通信的影像資料——當然,有關美國總統發言的部分做了些技術處理。
「可悲!」博士關閉了視頻窗口。

最後的時刻

「對我來說,平等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希望這是家庭之間的平等,關係群體之間的平等,創造力意義上的平等,也就是說,我要創造出一種新的社會結構,重新分配地球上的重要資源。
「是!」
父子倆在怪異的談話中走出門去,留在控制室的男人們與屋裡唯一的女人擁抱問好。「埃里克森和本犧牲了。」男人們沉痛地彙報,「還有斯賓塞,他負責守衛警戒區大門,南部沙漠公司的車隊一出現,他就在對講機里作出彙報,但馬上就被對方的神射手爆了頭。巴蒂斯塔的肚子中了兩槍,估計撐不過今晚,蓋諾的腿被槍榴彈炸斷了,兩條腿……對方死了三十個人,因為我們搶先控制了一小部分的自動機槍,在外圍佔了點便宜。」
里克露出燦爛的微笑,對鏡頭豎起大拇指,「守時是重要的品德,可誰又能擋得住意外發生呢?延遲十秒鐘,預備……發射。」
「在第一個階段,我要求廢除國家結構,以技術集團為核心,按照地域特徵分化出獨立城邦。城市文明應該是獨立的、自由的,而在最重要的能源——電力——由特里尼蒂獨家供給的前提下,科技應當成為城邦文明之間的等價交換物。城邦之間的地位是平等的,經濟行為依託于技術發現;城邦內臣民的地位是平等的,不再有集權者和被專制者,人人都是城邦技術集合體的組成部分。國家解散之後,軍隊將成為獨立城邦,一個基地,一支艦隊,數輛坦克……軍隊城邦將以軍事實力為交換物,向全世界城邦出售安全保證。
「你真是令人意外地缺乏常識啊,閣下。」里克用手指指腳下的蔚藍地球,「聯合國大會怎麼能干擾主權建立呢?就算特里尼蒂建國不符合國際法,也要海牙國際法庭審判才能認定。現在,我們只想以主權觀察員的身份在聯合國緊急特別大會發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