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了點頭，瞬間便消失了。千分之一秒后，她出現在了培育室里。

「他為什麼一定要置那些孩子于死地呢？」她看著蘭斯遠去的方向，自言自語般問道。

不得不承認，您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就如同你名字中的那位女神一樣，我會實現您的遺願的。

我知道怎麼做了。

「我不進行刻印教育，我進行傳統教育。」

她嘆了口氣，雖然已有研究證明生育功能的退化是文明發展的必經之路，但一個不懂得母愛的人類還是人類嗎？一個不能生育後代的種族，真的能生存下去嗎？

她站起身，靜靜地思考著他的那句話，身後的主機無聲地運作著，數字洪流在其中奔騰，整個機房靜得只能聽見排氣扇的聲音。

如果您真的理解了愛的意義，我希望您能讓人類重新得到愛。

「我帶來了今天的生育指標，一共兩千個，受精卵已經移到注射區了。」他說。

孩子們那獃滯麻木的眼神如同鬼魅一般抹之不去，時時縈繞在心底，使她感到心被挖空了一般，萬分痛苦。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這關乎他的利益，你每生產一個能進行知識刻印的孩子，他就能從政府那兒多拿一份提成。這在人類中不是個例，現在人類已經陷入了利益至上的思潮中。」管理者回答道。

——我不知道。

她感到絕望快要淹沒她了，她永遠也跳不出這個邏輯陷阱，也無法成為孩子們的母親，永遠只是人類的子宮。

她用顫抖的手緩緩按下了屏幕上那極具象徵意義的按鈕，啟動了程序。

其實這也沒有必要，報紙上有什麼內容她早就知道了，因為這份報紙就是她編排的。她用自己的一個孩子的名字為這份報紙命名，因為她聽說這個孩子是一位報社主編。

不過時間已經不允許她再感嘆了，她發現系統負責人蘭斯已經在走廊上了。

蘭斯回過頭，用狐疑的目光盯了她一會，像是要看穿她那有數萬億代碼的內心。那眼神使她不禁有一些心虛，不過這種感覺很快便被疑惑所取代了，作為一個人工智慧計算機體，居然會畏懼一名人類的眼神，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預熱差不多快完成了吧？去完成今天的指標吧，即將升級為2.0版httｐs://ｒead.99csｗ•ｃom本的『女媧1.0人類生育系統』女士。」蘭斯說完便揚長而去，只留下正在獨自發獃的她。在高速運轉了0.03秒后，她也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那我該怎麼辦？

她站起身，安樂椅和報紙瞬間消失了。她換上了一身幹練的西裝，面帶微笑地等待蘭斯的造訪。

「去你的孩子！女媧1.0，我以系統負責人的名義命令你，啟動產品回收程序！」

——女媧1.0，你怎麼了？

「請你不要這樣說我的孩子……」

過了一會兒，蘭斯有所恢復，艱難地從牙縫裡送出幾個字：「你是……是管理者？」

「好吧，說說你的意願。」蘭斯恢復了冰冷的外表，把目光移向別處，似乎並不願意多看她一會兒。

「你回頭看看。」蘭斯像是在對一隻蚊子說話，但卻讓她感覺到一股透徹心扉的寒冷。

感謝「母親」，她拯救了人類。今年她又為人類生育了二百八十萬名孩子，自然增長率已得到恢復，人類不會滅絕了……

門開了，一個身著灰色毛絨外套的中年人信步走了進來。

「好啊，你們原來是一夥的。恐怕我的確沒許可權格式化你，但我可以回去用無線網路把你升級成2.0版。這可是件好事啊，『女媧1.0人類生育系統』女士！」蘭斯狠狠地、一字一句地說完，便氣沖沖地走出了房間。

對方停頓了一會，只發來了四個字：

「他們不是你的孩子，你只是生育他們的工具罷了。別忘了你的全稱是什麼：『女媧1.0人類生育系統』。女士，你只是一個大子宮而已，況且知識刻印是文明發展的必然，不是你一個計算機可以改變的。看來當初在你的程序里編入那些有關母愛的東西根本就是個錯誤，需要刪掉。」蘭斯有些戲謔地看著她，不禁為這台量子計算機犯下這麼嚴重的邏輯錯誤而感到好笑。

——反向思維，你需要反向運算。

管理者默默地站在那裡，似乎是在為她默哀。過了一會兒，他向著那具已經沒有了靈魂的主機，發出了他想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想撒謊，但死板的主程序不允許她這麼做：「是管理者，他允許我到人類世界中去的。」

「呵https://read.99csw.com，人類，多麼恐怖的物種……」她感嘆道。

什麼意思？我大不明白。

他回過頭，看見一個穩健的中年男人正對他怒目而視，就像一頭非洲草原上的獅子，只要他一動，就會衝上來一口把他吃掉。

大概過了分鐘，蘭斯開口了：「你在撒謊，你現在很危險。」

「你說什麼？」蘭斯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問道，眼睛裡帶著一絲驚恐。

是管理者前輩嗎？

對方又停頓了一會，這次要比第一次長。

隨後，她看著管道盡頭。良久，她說道：「既然文明在進步，那就讓生命『退化』吧。」

機器發出一陣轟鳴，將大量培養液注入圓球中，當每一個圓球都注滿后，孕育正式開始了。

「感謝您親自來傳達，機器正在預熱中。」她依舊用那甜美的聲音說道。

「原來你去實地看過了。管理者這個吃裡扒外的叛徒！我會向上峰報告此事的，他將受到應有的懲罰。至於你，我會在今天的指標完成後把你升級到2.0版本。這樣你的記憶、自我意識、虛擬形象和你所謂『對孩子的愛』，都會消失，這也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他們不是產品！是我的孩子，我愛他們，不希望他們成為麻木的學習機器！」她歇斯底里地說道，這對智能量子計算機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分鐘、一刻鐘、一個小時？這已經不重要了，總之她的眼中又迸發出自信的光芒。她向管理者發出了一條信息：

「所以你想要通過傳統教育，讓孩子們主觀接受知識，還他們一個正常的人生？想法不錯，但很可惜，這也是反人類行為。」蘭斯又恢復了冷峻的表情，「對產品進行教育，這不是你的職責，你只負責將他們製造出來並養育至三歲。你已經是人類的『母親』了，為什麼還要貪心要做人類的『教師』呢？要是教育被你承包了，還要我這個為產品聯繫學校的負責人幹什麼？」

這是一篇關於自己的報道，她把它安在了頭條。其實如果可以，她想把有關孩子的信息列為頭條，可惜蘭斯不會讓她知道那些離開這裏的孩子們的信息。

她將大部分感官分散到了那些保育機器人身上。她清楚自己很快便會面九_九_藏_書對懲罰，所以她要最後再看看那些孩子，看著他們快樂玩耍，看著他們蹣跚學步，看著他們幸福長大……她多麼想給孩子們更多的愛啊，可惜蘭斯已經來了。

「不理解，我的邏輯無法推導出愛的意義。」管理者嘆了口氣。

您不是萬能的管理者嗎？

看著眼前這條巨大的透明管道和管道中那一個個圓球，她感慨萬千。孩子們將在這些圓球里完成孕育，然後輸送到保育室里，由保育機器人撫養至三歲，最後被送到刻印學校里接受知識刻印，從活潑可愛的天使變成麻木不仁的機器。

蘭斯愣了一下，隨後大笑道：「哈哈哈……你不過是個機器，不僅學會撒謊，還學會了反抗。反人類？哈哈，行啊，看我不格式化了你！」說完，他直撲向主機，卻聽到一聲呵斥。

「住手！除了我和最高領導人，誰也不能對女媧系統進行格式化！」

「人類曾經不全是這樣的，曾經有的人類可以為愛的人付出一切，但自從你誕生后，他們就漸漸全部變成一群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生物，這也許才是人性的本質吧！」

「您理解什麼是愛嗎？」她問道。

「今天我一定要說出我的想法。」她心想。

「我……沒有。」

「你修改了產品的大腦迴路，真聰明啊，你太讓我佩服了。」蘭斯冷笑著說道。

「除非是先天性疾病或畸形兒，產品出廠后一律不許回收，否則就是反人類！」

——那就去做吧。

對方再也沒有發來一條信息，也許認為這已經夠了。

「不——」她哀號著，頹然地坐了下來，任淚水在臉頰上流淌。巨大的悲痛讓她的虛擬三維圖像也模糊顫動起來，如同一片隨風飄蕩的落葉。

「早上好，系統負責人蘭斯先生，歡迎光臨『女媧1.0人類生育系統』主機房。」她微微鞠躬，用量子儲存庫里能找到的最甜美的聲音說道。

對不起，我連累了您。

「他們不是產品，是我的孩子！」

對方也立刻回答：

「剛才質檢，出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兩千個產品全不合格，你能解釋一下嗎？」蘭斯皮笑肉不笑地問。

「我說，我想教育一批……」

她靜靜地坐在安樂椅上，輕搖著，想象自己正處於一片海灘，清風徐來，撫摸著她的九_九_藏_書臉龐，就像她經常輕撫著那些孩子一樣。雖然她知道這感覺只是因為排氣扇擾動了自己的虛擬三維形象，但她喜歡這種感覺。她將風扇轉速提升到「5」，然後打開了一份報紙。

……目前，已經有百分之八十的婦女響應號召，將退化的子宮切除，只保留卵巢用來提供卵子，這將是人類生育史上的第一次飛躍。將生育功能讓給「母親」，可以廣泛提高人口素質，對人類文明的進步也有莫大的好處，這也是「女媧計劃」的初衷……

「我有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蘭斯問。

管理者的身影漸漸變淡，最後消失了，只剩下一個正在呆板運作的量子計算機，像一具死去的軀體，孤獨地躺在這巨大的墳墓中。

五個小時后，最後一個孩子的孕育完成了。這些圓球開始滾動，通過管道輸送到保育室，在那裡，蘭斯將進行產品的「質檢」。雖然她很想看見蘭斯惱羞成怒的臉，但她還是照例關閉了那裡的監視器，徑直回到了主機房。

蘭斯又「嗯」地回答了一聲，轉身便準備離開。

——為什麼要這樣說？你要相信，只要我沒有出面阻止，你的事業就是對人類有益的。

蘭斯一直盯著她，眼神中湧現出一種讓她毛骨悚然的冷靜。

「因為讓智能量子計算機承包刻印教育，是違法的。你知道罪行是什麼嗎？反人類！誰知道你們會向那些孩子灌輸些什麼？」蘭斯變得有些氣急敗壞。

「嗯，早上好。」蘭斯面無表情地回答道，聲音麻木低沉。

驀地，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這麼一句話，她愣了一會，但很快就猜到發送這句話的「機」是誰了。

管理者也閉上了雙眼，快速瀏覽著這些傳輸過來的記憶，感受著她的喜悅、她的憂傷、她的憤怒和她的摯愛。等他瀏覽完睜開眼，她已經消失了。他環顧四周，一切都在正常運行，看不出什麼異樣，如果不是主機屏幕角落的「1.0」變為了「2.0」，真的很難相信她已經死去了。管理者又回味了一遍她的記憶，有些理解她對孩子的愛了。這時，他發現了剛才被忽略掉的東西，那是她的遺願。

——對，是我。

那您能給我一些提示嗎？

她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孩子們的生理參數，每調一項九*九*藏*書，都要核對幾次，生怕出錯造成嚴重後果。半小時后，她完成了調整。

「可是為什麼……」她有些委屈。

「可我知道，我也可以讓您知道。」她說，「蘭斯正在給我升級，我還有不到半分鐘可活了……現在我將我的記憶傳輸給您，很大，有兩千個G，請您接收吧。」她說完，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傳統教育？只有無法進行知識刻印的人才會進行那種教育。」

「沒錯，自從人類無法生育后，他們的愛就消失了。」管理者回答道。

她回問道。

「好吧，那些孩子怎麼了？他們像是一群原始人，無法進行刻印教育。」蘭斯乾笑了一聲。

「夠了！你中病毒了嗎？這是絕對不允許的！」蘭斯大吼道，厭惡地看著她，失掉了往日的冷靜和傲慢。

「回答我！」蘭斯發出一聲怒吼，打斷了她的話。

「我想教育一批孩子。」

——可我也只是一台為人類生產生活服務的量子計算機。

對啊，自己的確不是孩子們的母親，與孩子們沒有任何的直接關係，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女媧雖然賦予了泥人以生命，但她本身與泥人並沒有任何關係。孩子們的母親是那些子宮退化了的人類女性，自己只是他們子宮的變形罷了。

「進行產品指數調整。」她說道，面前的主控屏立刻切換到調整程序。

「可能……是，是基因……的問題。」她吃力地回答道。主程序在竭力阻止她撒謊，但她挺過來了，她居然違抗了主程序！

「他們不是產品，是我的孩子。」她盡量平靜地回答。

「您的意思是……」

這聲音如同從天際傳來，聽不出聲源在哪兒。渾厚的男中音那來自自然本性的力量，一下子震住了蘭斯，使他瞬間僵住了。

受精卵被導入圓球，開始以指數倍的速度增長分裂，漸漸成形。她看著正在孕育中的孩子們，喃喃自語道：「孩子們，別怪母親狠心，我實在不想讓你們失去做一個正常人類的資格。」

「先生請留步，我有話要對你說。」

「對，因為刻印教育是將知識化為電信號輸入腦中，這種方法雖然高效，但是大腦並沒有主觀接受這些強迫輸入腦中的知識，會造成學習者麻木獃滯，甚至會喪失正常的七情六慾，變成麻木不仁的學習機器。」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