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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天堂附近

死在天堂附近

作者:吳誰
我被校長丟出門外,連人帶禮物,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
回想她的第一次自殺,有個疑點一直沒有解開。張小純交代,自殺前留了遺書在桌上,但我們始終沒有發現遺書。
牧師問:「現在離地面多高?」
我拔腿向摩天輪跑去,接近天堂。
因為在大會上和校長對了對眼,就把我發配到這裏來做第三任班主任。我是求佛燒香,全副武裝的上任,正好碰到張小純病愈出院了。她接受了長達天的心理輔導,總算走出陰翳,重返陽光。在她信誓旦旦決不輕生后,我讓她參加了今晚的遊樂場集體活動。沒想到,一眨眼,遺書送到了我手上,人說不定正飛向天堂。
「這黑影,是被謀殺的張小純。」我大聲地宣布,「這張照片拍到的是張小純被謀殺的場景。」
我突然覺得手上的血氣味濃厚了許多。
「上去兩個,下來當然也是兩個。」管理員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
「哪裡的女廁所。」抓不住重點,是女人的通病。

過山車前排了一公里長的隊;旋轉木馬上,每匹馬至少載了兩個人;而空中單車就在我頭頂駛過,上面的人唧唧喳喳,笑嫣如歌;只有摩天輪前,零零落落。
我粗粗掃了遺書一眼,「張小純的字,是不是瘦長瘦長的?」

我乾咽口水,清清嗓子,拿起登了照片的報紙,大聲的說著謊話:「這不是自殺的照片。」
血光一濺。
「老師,張小純甩掉我們,八成又去自殺了!」
我背上冷汗流個不停。見鬼,這事遲早要曝光,校長是在利用我拖延時間。熬過改選期后,再否認我的話,讓我背所有黑鍋。
我放眼向西邊看去,星星點點都是我們的學生——學校新的校服,在上半身有黃色熒光條,就算在夜裡,很遠也能看見。
正在沉思時,手機響了,是校長的親自指示:「有人拍到了張小純從摩天輪上墜落的照片。明天學校將召開招待會,你作為班主任發言,一定要否認那張照片!」
我猛地將管理員一推,剎那間,那個物體就砸在他剛才站的地方。
看到這個笑話的時候,不由得想,要是我死在很高的地方,是不是能更快地到達天堂呢?
read.99csw•com這時,一個記者站了起來:「請大家注意,照片上的人,是頭向下,腿朝上的。」
「我是老師。」我示意胸口的證件。
「有一對!」管理員斬釘截鐵地點點頭,「只有一對,就在發生事故前的幾分鐘。」
雖然面部已經慘不忍睹,但還包著繃帶的手腕,告知了她的身份。
現在看來,當時那人藏起遺書,目的很明顯,她想延遲張小純自殺被發現的時間,增加自殺成功的可能性。
客艙很小,一米見方的空間,旁邊是做的鐵皮凳,根本沒有躲人的地方。我彎著腰,坐了進去。
果然是她的遺書。
唉,張小純,你是上天堂了,可把我們帶進地獄。
「就是你們學校的學生啊!我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們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說說笑笑的兩人走出艙來,結果被屍體嚇得尖叫。」
牧師笑道:「我還是不喝了,這裏離我們總部天堂太近了。」
當時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以為換了一個班主任,總算滿足了今年的配額,沒想到兩個星期後飛來橫禍。事件后的張小純被同學孤立起來,認為應該對班長的死負責。她受不住壓力,在宿舍樓頂上割脈自殺了。幸好初次沒經驗,及時搶救過來。沒辦法,學校咬咬牙,又再度隱瞞,只可憐位子還沒有坐熱的新班主任學習焦裕祿,去了大西北。
我尷尬地咳嗽,拿起早已準備好的校服。「大家看,我們的校服採用了最新式的設計。校服上半身有明顯的黃色熒光條紋。如果這個黑影是我們的學生,那為什麼沒有黃色條紋呢?」
正好一個客艙旋轉到管理員面前。他打開艙門,先向裏面看了一眼:「沒有人。請進吧。」
於是,這封遺書再次派上用場。那人將遺書偷偷塞進我的包中,然後,想辦法將張小純從摩天輪上推了下來。
那人想張小純死。
除了發現張小純不能寫那份遺書的我。
空中小姐在飛機上遞了一杯酒給牧師。
「兩人都下來了?」我失望的皺起眉頭。
不要死啊!我在心中流下血淚,她上天堂一了百了,我下輩子肯定下地獄了。
水泥地板上的血跡已經清除,看不出有人死在這裏。摩天輪是一個巨型的輪子上掛著很多的小客艙。摩天輪旋轉,帶著客艙到達高處。仰起頭,多米高的摩天輪上沒有裝九*九*藏*書燈,幾米高的地方就已經看不清輪廓。
「老師更應該排隊,做個榜樣!」
我發現艙門並沒有關嚴,有一條小縫。我掏出隨身的瑞士軍刀,輕輕一撥,插銷就跳了出來。艙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凄冷的夜風灌了進來。
此時,客艙已經有、米高。三分鐘后,客艙到了最高點。我趴在地板上,只露出腦袋,俯視下面。在夜晚,看不見地面上的人,只有點點的燈光。我左右看看,客艙中沒有照明,所以左右的客艙都是黑漆漆的,看不見裏面的情況。
管理員搖搖頭:「那我哪認得誰是誰啊。昨晚都是這樣的學生,長頭髮,黃色條紋的校服,打扮差不多。不過,大多數都是一個人一個客艙。」
有人將遺書偷偷藏了起來!
「兩萬英尺。」

我的目光由近及遠,掃過了過山車,旋轉木馬,空中單車,然後,看到了摩天輪。
但是,張小純被救了回來,而且還不想自殺了。
我坐在地上,雙手苦惱地抱著頭。我的手已經洗了很多次,皮膚都變白了,可血腥味還是很濃。
「是的!瘦瘦的,沒吃飽飯一樣!」
我退而求其次:「那昨天事故前的幾分鐘,有沒有兩個人一起坐一個客艙的嗎?」
「是你!」他態度和藹了,他記得我昨晚救了他一命。
但是,我錯了。我讓她登上摩天輪,讓她接近天堂。
居高臨下地,我看見校長笑了,但他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多久。
兇手肯定不止一人。某人當著管理員的面,大大方方地登上客艙。當摩天輪旋轉片刻,客艙出了管理員的視野后,她將事先準備好的繩子,從打開的門丟了出去。那繩子有米,或是更長,可以垂到地上。地上的同謀將已經打暈的張小純系在繩子上,另一頭,就牢牢地栓在客艙上。若是兇手力氣大的話,她會索性將張小純順著繩子拖到客艙。不管怎樣,隨著摩天輪旋轉,張小純就這樣被繩子掛著,吊到近米高的空中。
我任教的德鴻高中,是本地最好的女子高中,而我剛接手的班,是全校著名的死亡之班——謠傳這個班中了詛咒,一年必換一個班主任。一個月前,由於張小純在化學課上的失誤,頗有人氣的班長意外身亡。學校為了維護名譽,將此事壓了下來,只是將當時的班主任送去學習時read.99csw.com傳祥,搞廁所衛生。
「那麼,」記者笑著說,「請這位老師將校服倒著舉起來。」
我有點得意,因為這是我花了整一個晚上才想出來的解釋。
我低著頭,看著雙手。不知何時起,刺鼻的血腥味已只餘一抹清風。
剛才和記者的交鋒啟發了我。真相很簡單:張小純不是一個人登上客艙,也不是兩個人登上客艙,她根本就沒有登上客艙。
這封莫名其妙的信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隨身的包中,讓我納悶了很久。
我不得不照做。
「你到底坐不坐?」管理員有點不耐煩了,他推推我肩膀,這才認出我來。
三十多米高的巨大的輪子,沉默地聳立在山顛上,是遊樂場的最高點。
周圍的人爭先恐後地逃跑,而我卻無力地跪了下來。我原以為她不會自殺,才讓她參加這個活動的。我覺得她的眼睛看上去,已經有了明亮的光。
「什麼!」其實,這句話我聽清楚了,但不願相信。
「她在哪裡失蹤的?」
「如果這照片是拍到張小純下墜的場景,那裙子會因為空氣阻力而上揚,黃色條紋自然會顯現出來。但照片上並沒有黃色條紋。這說明,此時張小純並沒有下墜,而是靜止在空中。」我大聲地說出自己的結論,「這照片拍攝到了,張小純被懸挂在空中地場景。」
我心頭一寒,大呼不妙。
我不知道兇手是誰,但一定會有很多人。首先,得有人將偽裝的遺書塞到我的包中。接著,張小純不是自願自殺,得有人打暈她,帶她離開監視的人——說不定監視的人中,就有兇手的同夥。其次,必須有人裝著張小純的樣子,一個人登上摩天輪。最後,得有人在地上接應,將繩子系在張小純的腿上。令人心寒的是,張小純吊到高空的過程,地面上的人很難發現。但同在摩天輪客艙中的人卻很容易發現。據管理員說,出事故之前,登上摩天輪的人,都是我們的學生。說不定她們全都是兇手,說不定她們並沒有直接參与謀殺,但都眼睜睜看著張小純被倒掉到空中。
如果張小純是被推下摩天輪致死,那麼兇手就是和她搭乘同一個客艙的人。第二天下班后,我來到遊樂場的摩天輪,尋找線索。
更何況,你不是死在摩天輪的最高點,你跳了下來,摔死在地上。你是死在地上的。真要說的話,只有第一次自殺,在樓頂上割脈,才算死在高處。
會場一下子安靜下來。九九藏書
下來后,我馬上找到管理員,給他看張小純的照片。那是她入學時照的,相片上的她笑得很開心:「你記得那晚這個女孩和誰一起登過摩天輪嗎?」
割脈!我想起張小純還包著繃帶的手腕,她能寫字嗎?她還能像往常一樣流利地書寫嗎?我記得張小純返校時的簽名,歪歪扭扭。而遺書的字跡很工整。這遺書跟張小純割脈前的字跡一樣,所以,只能是她割脈前寫的。
若那天客艙中有人將張小純推了下去,也不會有人看見的。

「老師,現在怎麼辦?」小琳的問話打斷了我對往事的追憶。

我想解釋,但來不及了。什麼都不用說了。
「西區,就在旋轉木馬的旁邊。」
「大家注意了!」我這才發現化了妝的校長躲在人群中,「如果這照片拍到張小純自殺下墜的場景,就應該有黃色條紋。但是照片上沒有,所以這黑影,不是自殺的張小純。」
定神再看時,她已經就在面前:長發,上身衣服有黃色熒光條,沾滿血的長裙,一個女孩的屍體。
「急什麼!」管理員不樂意了。
「要是我死在很高的地方的話,是不是能更快的到達天堂呢?」
會場轟然,顯然,這就是解釋沒有黃色條紋的原因。

「是的,我坐。」我點點頭。
不請自到的信,要麼是情書,要麼恐嚇信,一個天堂一個地獄。但這信文縐縐,看上去倒像是少女的日記……或是遺書!我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一鬆手,校服從高高的主席台掉落地上。下墜過程中,因為空氣阻力,裙子反而上揚,黃色條紋又清楚的顯現出來。

「那好!」我興奮起來。「那兩個人長得什麼模樣?」
不過他說話倒是客氣,一個勁地要求在換屆之前不要透漏,將謠言壓下來。的確,若是此事暴露出去,以前的死亡事件都可能被挖出來。那就不止是我一個人下崗能解決的事情了。
手機響了,是小琳的電話。她恨不能鑽過話筒,直接竄到我面前:「老師,張小純不見啦,一眨眼就九*九*藏*書不見啦。」
張小純,死在高處,不一定能進天堂啊。
張小純就這樣墜落到地面,飛翔到天堂。
擺在面前的情況很清楚了:登上摩天輪客艙的,要麼是一個人,要麼是兩個人。張小純不會是兩人中的一個,因為事故發生后,那兩個人一起出了客艙。但如果張小純是一個人登上摩天輪的,那麼她就是自殺了。
「女廁所。」
那些學生,因為班長的事情,全都怨恨著張小純。她們都想張小純自殺。張小純第一次自殺,就是趨於全班同學的壓力。現在張小純不想自殺,那麼她們就會親自將絞索掛在她的脖子上。
這時,記者拍到了那張照片,拍到了那個倒懸的黑影。
張小純是被謀殺的,而不是自殺的。
沒有收信人,也沒有署名,芳香味的粉紅色信紙上,只有寥寥的幾句話:

聽了此話,下面的記者開始起鬨,「這不是自殺的學生,難道是啊!」
她就死在我面前,我全身都沾滿了張小純的血。
當客艙到了最高處時,兇手割斷了繩子。
幾乎沒有人排隊,我一下子就竄到摩天輪下。
空蕩蕩的主席台上只有我一人,所有領導全借故缺席。虎視眈眈的記者將長短槍的話筒直戳到我腦門前。
張小純的屍體上沒有搏鬥痕迹。兇手很可能是在客艙中偷襲張小純,將其打暈后丟下去。張小純在空中會撞到摩天輪的支架,因此沒人懷疑她頭上為什麼會有多個傷口。
「見鬼!我不是讓你們守著她嗎!」我吼出一句髒話。

我大呼著壓著喧嘩:「眾位,請看!」
管理員沒有發現我的違規。客艙已經旋轉到操縱室的背面,這是沒有人看見的角落。
記者拍到這張照片純屬偶然。他原本是拍月色,但正好將張小純從摩天輪墜落的瞬間拍到了。雖然很模糊,但隱約可見,摩天輪接近頂端的空中,有一個倒著的人影,頭向下,腳朝上。
校服一旦倒著舉起,下半身的長裙便反了下來,將上半身遮得乾乾淨淨,更別說黃色條紋了。
台下的閃光燈,還是那麼耀眼。
管理員將門關上,插銷自動鎖上。這樣,我就被反鎖在客艙中。那當時,兇手是怎樣打開艙門的呢?
上空傳來碰撞的聲音。抬起頭來,發現一個黑影撞在摩天輪的支架上,然後反彈到我們這邊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