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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簡單殺

埋伏簡單殺

作者:鶴飼山

仙人掌

女醫生喜氣洋洋地罵了一句:「要是每個都像這樣就好了。」
分鐘以後,廖拓起身,從門邊拿起手杖,艱難地走了出去。
阿梅給仙人掌澆了水,歡快地說:「我去買菜,你等我。我要做幾個好菜款待貴賓,你一定要嘗。」
然後兩人滾翻在被子里。
阿梅也興奮起來,翻身壓到孟涼身上,最後問道:「你怎麼在樓梯上做的手腳?」
「廖醫生,我還想多做幾次輔導,你看行嗎?」阿梅的大眼睛熱切地望著廖拓。她的目光,有那麼一瞬,忽然使廖拓不安起來。但他不知道這種惶惑來自哪裡。
「這個女人正在懷孕,背景很乾凈,比流浪漢和乞丐都乾淨。」廖拓淡漠地說,「她是孤兒,沒有身份證,她的親人不知所蹤,而且她前半生幾乎完全封閉。」
「請尊重我的工作,」廖拓仍在微笑,光潔的鼻樑,由於燈光的作用發生了輕微扭曲。「我最大的成就,就是擁有一份心理醫師執業證,我喜歡它,這比賺錢有意義。」
「我和自己的屁股打賭,他想和你上床!」
廖拓滿意地點點頭,目光集中到孟涼的額頭。「你那塊傷疤是怎麼回事?」
廖拓的頭皮一陣發麻。他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失誤——阿梅告訴過他,孟涼已被推入了瀘沽湖,這是千真萬確的事,阿梅不可能知道,孟涼還活著。
「什麼?」阿梅呆了一下,然後猛地轉過臉,凝視廖拓,「你說『他很後悔』?」
「忍受一下。我只在晚上用一用。」廖拓微笑著,「再說,我不喜歡『藍貓』的客人。」

簡單事故

廖拓猛地驚醒,大汗淋漓、汗毛倒豎。他走到窗前,街燈的光暈從窗口投進來,照著他的胳膊,寒風掠過,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廖拓調整了陽台的椅子,坐下來,面對孟涼的女人。
廖拓猛地撕裂那道傷疤。孟涼怪叫一聲,用手背按住傷口。他在恐懼中抽搐著,大聲嗚咽,但這一切被外面喧鬧的人聲掩蓋了。
木質樓梯十分脆弱,發出輕微的顫鳴,廖拓走上樓,推開那扇門。屋裡的氣味很怪,廖拓分辨出來,惶惑中夾雜著少許期待,作為一名心理輔導師,他熟悉這種味道。

死人沒死

九九藏書
等待也是一種享受。廖拓每個星期三來看望阿梅,他們的等待都是有希望的。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第一次就找到你這位好醫生。」阿梅笑著說,「以前有幾個姐妹,受過很多傷害,就找心理醫生,她們說這樣有用。」
「你好,」廖拓把手杖擱在門邊,「天氣不錯,你應該把窗帘打開。」
廖拓掏出手絹遞給阿梅。他的工作就是傾聽,然後說服。這需要技巧,當然,角度最關鍵,度進入對方心裏,柔軟纖細,像星光的觸鬚。
「我和自己的屁股打賭,那人不是同性戀、就是女瘋子。」孟涼說。
「不記得了。我只想起他的臉,很遠。」阿梅幽幽地說,「快年了,我一直沒忘掉他。」
「對,這就是生意。就看你用什麼交換。」
「你?」孟涼明顯不安起來。
廖拓最想採用的方案,與那盆仙人掌有關。他會設法讓阿梅出去,然後趁她回到樓下時,從陽台推下仙人掌——每年有多少人被樓上掉下的東西砸倒?越簡單的東西越有效,沒人會把一起意外事故與謀殺聯繫起來。
「太好了。」對方是一名婦產科女醫生。
「當然,酒吧在你眼裡就是狗……」孟涼及時止住了話頭。
廖拓無動於衷地望著他的合伙人,目光里甚至有一絲憐憫。他俯身,潔凈細長的手指,輕輕撫摸孟涼的額頭。孟涼翻起眼皮,惶恐地瞪著廖拓,由於緊張,額頭的傷疤痙攣起來,很像一條蚯蚓。
那天傍晚,廖拓比往常離開得早。他對自己的失誤非常不滿,這個偶然事件,說明他的意志正被阿梅的氣息瓦解。
廖拓坐在孟涼對面。燈光略顯壓抑,幽藍色調,孟涼的瞳孔也變成了藍色。「我今天又見了一個顧客。」廖拓說。
「嗯,你怎麼說都行。」女醫生激動起來,「我剛收到信息,行情又漲了,新鮮的嬰兒胎盤越來越搶手。」
「別抱幻想,這種事可遇不可求。」
他繞過街心花園,腳步忽然輕快起來。他根本沒有關節炎,雙腿年輕健康,充滿活力。那支手杖只是道具而已,是工作的需要。根據經驗,廖拓發現,每當他把手杖拿出來,就等於暗示談話對象——瞧,我和你一樣都是弱者。九*九*藏*書我們同病相憐。
廖拓再次踏上木質樓梯,手杖發出「咔嗒咔嗒」的撞擊聲,與他的腳步重疊起來,沉悶單調。他停在樓,那扇門虛掩著,屋裡飄出淡淡的香草氣味,看來阿梅的心情正在好轉。
剛開始,廖拓沒反應過來,直到那個名字像血一樣糊滿他的腦海,他才想起曾經的合作夥伴。
廖拓踏上木質樓梯,昏暗中,他的腳下傳來細微的顫鳴。他看到了樓房間,與此同時,他的身體突然傾斜,胳膊肘撞在欄杆上。隨著「喀嚓」一聲,廖拓從半空墜落,落地時脖子扭斷,當場死亡。
阿梅有時會做噩夢,講給廖拓,廖拓總能用簡單體貼的語言,溫暖她的心。他們也會親吻,輕柔的,沒有情慾氣息——至少阿梅是這樣感覺的。
掛斷電話,廖拓靠在沙發里打了個盹。
春天的一個星期三,廖拓又來到阿梅家,吃水果的時候,阿梅忽然說:「昨天我夢到了孟涼。」
孟涼扶阿梅上樓,進了卧室。「酒吧的文件我早有備份,」孟涼冷笑著說。「他太沉迷心理工作,對商業一竅不通。」
「哦,他在夢裡說了什麼?」廖拓慢慢剝開橙子。
夜裡點,廖拓回到家,把口袋的錦盒取出來,打開,一塊藍色橡皮泥,上面有一把鑰匙的印痕。那是阿梅的房間鑰匙。
「他曾經說過,」阿梅望著樓下的死人,喃喃自語,「沉落的時候,如果他還有知覺,一定很後悔。」
「我告訴過你,」孟涼冷冷地說。「游泳的時候磕傷了。」
「歲那年,我在瀘沽湖南岸遇到一個男人,」阿梅開始敘述。「我愛上了他,他是旅遊者,喜歡當地的風土人情,就住了下來。我們交往年,後來……」阿梅哽咽一下。廖拓靜靜注視她,溫和地笑著。「後來我把他推進了瀘沽湖。」阿梅大聲吸著氣。廖拓注意到,阿梅的淚水很漂亮,晶瑩剔透,像清晨的露珠。
孟涼伸手到阿梅的肚子上,把墊在那裡的枕頭掏了出來。他摸著阿梅平坦的腹部,喘息著說:「沒有阻礙真好啊。」
孟涼的眼裡劃過一絲陰影,稍縱即逝,但被廖拓捕獲了。這仍是角度問題。孟涼從來沒注意,每次廖拓與他交談,都保持著度角。
廖拓推開小屋的門,孟涼抬起頭,無九*九*藏*書動於衷地說:「聞到那股怪味,我就知道你來了。」
廖拓越來越急切地等待著,想迅速了結這一切。
廖拓在門口靜靜站了片刻,第一次進來,他總是這樣,慢慢沉入氛圍。
「他對我一直很熱情,我不明白什麼原因。」阿梅說。
孟涼是廖拓的合伙人,他倆共同出資,開了這間「藍貓」酒吧。
廖拓一貫憑直覺做事。一個月前,當阿梅給廖拓打電話請求心理輔導時,他便猜測:他們之間會有故事。而從阿梅這裏揭出了孟涼的秘密,純粹是意外之喜。
「廖醫生,你怎麼了?」阿梅推了推廖拓。
「這樓梯早該修了。」一個老頭氣呼呼地說。
「呃,當然……這是應該的。」廖拓輕輕叩擊指甲。
「這是我的第二個孩子,我決定生下來,好好養大。」阿梅撫著肚子,微微歪著腦袋,一派天真而嚴肅的神情。
「我不知道自己逃了多遠。年來,我一直在跑,沒有親人,沒有身份證。」阿梅的臉伏在膝蓋上,長發遮住了肩膀,瑟瑟發抖。她的脊背很漂亮,如一副優質的牛角弓。「我只能去洗浴中心,去酒吧……那些地方需要女人。」阿梅終於哭起來,聳動的雙肩像風中的枯葉,「我又懷孕了,這是第二個,但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那女人坐在床邊,啜泣著。女人在電話里告訴過廖拓,她是孤兒,很小的時候便從老家流落到瀘沽湖畔,與當地人生活在一起。但是孤獨的本性,使她無法融入任何一個環境中。
女子隨廖拓來到陽台,廖拓已擺好兩把椅子,度角,心理輔導要求的對話角度。廖拓坐在右邊的椅子上,輕聲說:「阿梅,講講你的事吧。」
喜歡在「藍貓」酒吧消費的客人,大多是抑鬱症患者,這是廖拓開出的診斷書。
廖拓溫和地說:「你去過雲南嗎?巧得很,我今天見的顧客,曾在瀘沽湖畔住了很久,而且她在那裡遇到了一個人。」
「謝謝。」廖拓淡淡地說,同時有種荒誕的感覺。出賣肉體的女人更依賴心理醫生,他想大笑。
「哦,原來你用香水辟邪呢。」孟涼歪了歪嘴。他的幽默粗俗尖刻。
廖拓站在窗前,點燃一支煙,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奇怪,就像腫脹的臉孔。廖拓回到客廳,斜靠在九-九-藏-書沙發上,撥通一個號碼。
廖拓回過神:「對不起,我在考慮心理輔導的事。」
孟涼摸了摸那道傷疤,公分,用力擠壓會痛,會滲出血質黏液。奇怪的是,這道傷疤一直不能徹底愈合,結痂以後脫落,露出新鮮的血肉,然後,再結痂,再脫落,彷彿一隻死不了的蟲子。
「是啊,他沉落的時候,如果還有知覺,一定很後悔。」廖拓靜靜地說。
廖拓沒等阿梅回來,提前離開了屋子。他口袋有個錦盒,裏面的東西很重要,是一切的開端。
「這很正常。」的確,從專業的心理學角度來說,給過女人傷害的男人,總會以各種方式,伴隨女人的一生,「你不用擔心,那個男人,我想,他也一定很後悔。」

真實的夢魘

「來到這座城,不習慣吧?」廖拓淡淡地說。
「不!」孟涼凄厲地號叫,「你去死吧,你這個魔鬼!」
「你來了。」年輕女子打量廖拓。
然後他把阿梅帶到「朋友的醫院」,婦產科女醫生會把胎兒從孕婦肚子里掏出來,連麻醉劑都不用……
「別抱幻想,」廖拓努力使自己的語調顯得沉穩冷靜。「這種事可遇不可求。」
「你好。今天天氣不錯。」廖拓望了望窗戶,粉紅帘布已經打開,陽光透過窗棱投射在一盆仙人掌上。廖拓皺了皺眉頭,他上次沒看到仙人掌,他討厭這種植物,但是怎麼說呢,凡事皆有利弊,關鍵從哪個角度去看。
「你來了。」阿梅大聲招呼他。
關於他們的故事,廖拓上次已了解得清清楚楚:阿梅生下的孩子沒有眼睛,孟涼便把女兒埋了,於是阿梅把孟涼推進了瀘沽湖——整個過程簡單而殘忍。但阿梅不知道,孟涼並沒死。

病人的病

廖拓偶爾來酒吧看看,從門邊進入另一條走廊,昏暗中傾聽自己的腳步聲。他的呼吸之間彌散著圓周率香水,木質的東方男人,典雅沉穩,充滿激|情與感性。按照孟涼的說法:這股怪味流露了男性的征服欲和表達欲。
孟涼站在阿梅身旁。不遠處,鄰居們探頭張望,發出輕嘆。
「太好了!」阿梅雀躍著,幾乎撲到廖拓身上。廖拓嗅到她的體香,美麗女人天然的魅力,與眾不同。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並不顯得臃腫,九*九*藏*書反而由於母性的光輝,使她的皮膚明亮柔潤,膨脹著生機。
女子好奇地看了看廖拓的手杖,木質黑漆,包金的杖頭有些舊。廖拓笑了笑:「關節炎,老毛病了。」他費力地穿過房間,拉開窗帘,屋裡明亮起來,窗外有座隱秘的陽台。
阿梅把廖拓的手絹蓋在臉上,嗚咽著。
「他是我們的好朋友。」阿梅嗚咽著。
「什麼狗屁手腳,」孟涼說:「我親自推了他一下!」
廖拓踱到「藍貓」酒吧外面,從此,這將是他的獨有財產。廖拓甚至想:如果沒把孟涼趕走,或許更好。孟涼在酒吧投了很多錢,他盡心儘力,營業額一直在漲,遇到這樣的合作夥伴不容易,這就是天意。但生意更重要。廖拓善於發現和挖掘人的心理弱點,然後催毀他們。他不能違背自己的天性。
臨產的前一個星期,廖拓照例前往阿梅家。他決定今晚行動。他原先配的房間鑰匙,此刻看來是多餘的,他沒料到他們的關係發展這麼快。
廖拓沒來得及回應,阿梅已經出去了。
「這就對了。」廖拓舒了口氣,「孩子是無辜的。他是我們的希望。」
「我猜不是。」
「我找到了。」廖拓說。
廖拓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這件事的意義,並不是能賺多少錢,而是,他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和控制力,完成了整個過程。

枕邊人

「今晚好好慶祝一下。」孟涼揉捏阿梅的臉蛋,「明天再策劃新方案。」
「不管怎樣,他居然相信了咱們瞎編的故事,真是奇迹。」
「那位顧客很不幸。」廖拓露出潔白的牙齒,牙齦的紅肉在幽藍的燈光下,呈現詭異的紫色。「她歲那年,愛上一個旅遊者,年後,她生下他們的孩子,但那嬰兒沒有眼睛,額頭到鼻子之間光滑如鏡。」
阿梅思索著,點點頭。廖拓總是對的。
「不錯。」廖拓低聲笑著,潔白的牙齒在燈下閃爍微光,「那些愚蠢的富婆和影視明星,甘願花萬元注射一針精鍊的胎盤素,妄想換回青春。」
他沉入夢境,在黑暗中行走。手杖的敲動彷彿來自地獄,咔嗒咔嗒,像一個骷髏叩擊著牙床。然後他突然跌下去,在純黑的空間里四分五裂……
廖拓朝下面的街道掃了一眼,一個影子一閃而過,淹沒在灌木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