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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密千疏

百密千疏

作者:王稼駿
「這個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如果可以的話,請你現在送我去一下現場吧!」男人撓起了腦袋上的頭髮。
「那你先別走,正好幫我洗洗頭。」楊蓀的口吻依然同在調度室里一樣,如同將軍下達的不可拒絕的命令。
「剛才我讓諸葛警官尋找的東西,其實是一塊手錶,」說著,左庶帶頭走向浴室,他指著那具屍體的手腕,「看他手腕上的那道痕迹,那是因為戴手錶而遮住了一部分皮膚。」
我像一隻遭受圍困的野兔,一雙懂得探察獵物弱點蛛絲馬跡的眼睛不知從何時開始就緊盯上了我,我炙熱的身體感受得到,那是獵人才有的銳利目光。
最後我主動坦白了殺人的動機,再做無謂的抗爭也是徒勞,因為左庶在上帝的遊戲里是統治者。我給自己的生活畫上了一個別緻的句號,它的確做到了與眾不同,我想我是應該沒有機會再開計程車了。
幸好那名圓臉的警官並沒有讓我們在悶熱的過道中等太久,他的臉再次出現在門裡面時,我預感到從他嘴裏說出的將是壞消息,他的表情不像方才般和顏悅色。
決不能留下任何顯示我是兇手的證據,這是謀殺的第一原則,為了這個可恥男人我付出了身體的代價,這已經足夠償還一切。
一具赤|裸的男屍,臃腫的身材、粗糙的膚質以及令人作嘔的死人臉,真不知道我怎麼會委身這樣的一個男人,真是瞎了眼,這也許只能歸結為孤獨女人在挑選男人時的盲目和輕信。這讓我想到了剛才計程車上的那個風趣儒雅而又體貼的男人,雖然還不是很了解這個人,但我相信他一定強過楊蓀百倍。
我不作聲,言多必失,況且我有信心,他們拿不出任何能證明我殺人的證據。只要死不承認,諒講究確鑿證據的警察拿我也沒辦法。
「咦?」男人惺忪的雙眼睜得圓圓的。
來到了卧室,我照例開了一盞燈光淺淺的檯燈,並從口袋中拿出一個小塑料袋,從中取出幾根事先預備好的長發放在了楊蓀的枕頭上。最後我拿起床邊柜上的空調遙控器,打開了牆上的空調,這麼熱的天要是沒開空調的話,這就足以證明是謀殺了。
一計不成,我又施一計,我裝出在殺人現場感到不適的樣子,呻|吟著扶住太陽穴,再次請求道:「警官,那麼我可以借用一個枕頭靠一下嗎?」
左庶把手裡的那塊巧克力舉到半空中,說:「這塊巧克力證明了你在死者被殺的時間段里沒有在開車,而你卻對我撒了謊,這就是我懷疑你的最大原因。而死者又是同你一個單位的,更加深了我對你的模糊行蹤的懷疑。」
偵探打著手勢繼續說道:「屍體上出現了屍斑,假設死者是泡在浴缸里死去的,這一點從死亡時間上推算,應該不會出現這一現象,因為水中屍體的變化情況不一樣。這樣即可判斷是有人移屍至此,那無疑是起謀殺,兇手可能在別處溺死了被害者后,想偽裝一個失敗的偽裝現場,目的是嫁禍於人。」
我被嚇了一大跳,一顆心如同裝上了電動馬達般在身體里跳動著。
家門前一個人影閃動,在那片廢墟中它顯得和我同樣孤獨,是他,他正發著手機簡訊,幽幽的手機熒光映襯著他消瘦的臉。
我靜坐車內,足足觀察了十分鐘車外的街道,只有一個張貼治療性病廣告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過,比起我看見他,他倒反而更害怕看見我。楊蓀居住的大樓過道內一片漆黑,通過感應燈沒有點亮這一點,我判斷現在是上樓的好時機了。
「西夢婷,可以走了。」陌生男子從衛生間里出來,頭髮濕答答的滴著水,一副涼爽的樣子。
可他並沒有要坐下來的意思,邊欣賞著我家中的布置,邊說道:「剛才你送我到家的時候,一定看見了同我一起的那個人吧!他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警官。」
「這裏可以坐嗎?」我對著兩位正拍照取證的警察問道。
「你說了一大通廢話,仍舊沒法證明我是兇手,要是這樣,我會毫不客氣地告你誹謗。」死咬這點,是我最後的殺手鐧。
一位突然上車的乘客,我強行將他趕下車的話,就構成了拒載,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夜晚被人投訴,我的殺人計劃就等於是泡湯了。眼下要擺脫乘客的惟一途徑就是安穩地將他送回家。
「那好,我通知失主,讓他去找你吧!」老張一腳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踢到我這來了,但幸好我樂意接受這個他踢來的皮球。
楊蓀的卧室里傳來陣陣涼意,那是我打開的空調在發揮著製冷作用。我假裝為了躲避難耐的酷暑而貓進了卧室里。兩位勘察人員正翻著楊蓀的大衣櫥,絲毫沒有去注意床上的枕頭。
「好。」我起身抓起鑰匙,驀然間我想到一個問題,脫口而出道:「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可計劃好的事情,卻被個多管閑事的偵探給牽絆住了,我難以抑制越發膨脹的好奇心,禁不住問左庶:「警察在裏面到底在找什麼東西?」
命運真是捉弄人,楊蓀的破手錶成為了破案決定性的證據,而原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現在看來確是千瘡百孔,可行性上太多因素有欠考慮。我不是要再計劃一次完美謀殺,而是對自己的失敗感到不可原諒。
「請不要靠近床,我們還沒有對那裡進行搜查。」一位警察蹙眉阻止了我。
「你和死者,也就是楊蓀是同事,所以我想請你回憶回憶,他有沒有什麼特別親密的女性|伙|伴嗎?而且她還染著紅色的頭髮。」
不過,如我所願,他們還是發現了枕頭上的頭髮,一位警員急忙走出卧室,喚來了諸葛警官和一直在現場轉悠的左庶。
確保一分鐘內不會有人會經過汽車,我迅速下車打開後備箱,抬著屍體的上半身,快速朝著他九-九-藏-書家移動。到了樓梯口,我彎下身子,把癱軟的屍體扛上了背,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跑上了三樓。我兩級台階一踏步,儘可能小心地不去驚動那些敏感的感應燈,這可以理解為做壞事的人總喜歡躲在陰影之下。
突然我後背一緊,一個怒氣沖沖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後面,他不修邊幅地光著上身,濕轆轆的頭髮不知是水是汗,兩隻小腿從豎紋的平腳褲中穿出,上頭布滿蚊子啃咬后的紅色小包,看得令人頭皮發麻。
聽見爭吵,衛生間里的諸葛警官趕了出來,喊過那個男人,官腔十足地對他說道:「這裡是犯罪現場,請你保持克制。現在請你過來,我要詢問你一些與案件相關的事情。」
我的搭檔守時地將計程車停在了老地方,那是周圍惟一的一片平地,僅僅距離我家不到一百米。我手、腳、肩並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屍體塞進了汽車的後備箱,由於裹了厚厚的被單,屍體應該不會受到絲毫的損傷。
「你們做計程車司機的天天長時間駕駛,很久以來我一直對你們的工作精神十分敬佩。」他的語氣很誠懇,不像是虛情假意的拍馬屁。
到了他家門口,我的雙腿由於過度受重,止不住地顫抖著。開門的鑰匙我早準備好了,好不容易克服著抖動,我的手終於對準了鎖孔插|進鑰匙,鎖舌壓下、彈起,黑胡桃的門輕輕開啟,兇手帶著房子主人的屍體回家了。
他循聲看過來,發現是我,露齒一笑,他整齊潔白的牙齒在月光下格外醒目:「真是麻煩你了,耽誤你的工作,請見諒。」
左庶不知何時從諸葛警官寬厚的身體后閃了出來,和顏悅色地對那個冒犯我的男人說:「單就你剛才對女士的無禮,我向你發出小小的警告。」
「你喝什麼?」我打開冰箱,發覺裏面只有楊蓀愛喝的冰鎮啤酒,於是改口問,「啤酒好嗎?」
「沒事,走這條路不堵。」我急中生智地回答道。
那位樓下的鄰居也被請出了房間,他嘴裏念念有詞地走下了樓梯。警方的例行詢問對雙方來說,都沒有獲得多大的利益。
放開手剎,轉動鑰匙,我自如地發動了計程車,按部就班地實施著我的計劃,在這個我反覆研究的計劃下一步,是要把屍體運回他的家。
突然,車前燈閃過路旁的一個人影,似乎在揮手示意我停車。
「我叫左庶。」他說自己名字時,口齒很不利索。
他的語氣還是如此舒緩,讓人聽來是這樣的舒心。
我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打開門熱情的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也就不再推辭,或許我們兩個人都知道接下來該發生些什麼。
不過有一點值得慶祝,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在我家洗頭了。
接下來的步驟都經過了我的反覆推敲,關上房門后,我套上了手套、鞋套和頭套,雖然在這單身公寓里和楊蓀幽會不下十次,但我們的關係在單位里是沒有人知道的,也就是說「事實」上,房子里不應該有我來過的痕迹。
「謝謝你。」他終於抬起頭來對我說,「有件事情我想對你,方便的話……」
那塊巧克力已經變軟,這說明它丟在我車上的那段時間,汽車沒有開空調,處於熄火的狀態,這和我自己說的有出入。
「對了,我有一個疑問想要請教你一下,」男人抓了抓他的乾枯的頭髮,這個動作令我聯想到自己剛才抓著屍體頭髮的手,具備著死亡的意味。
到了三樓,我刻意側身讓左庶先進已滿是警察的現場,我不喜歡有雙眼睛在我的後背上游移。
我倚靠在衛生間的門框上,再次出神地望著正俯身在水池中洗頭的楊蓀,他十根粗短的手指在頭頂上狠命地抓撓著,水花飛濺。
我不知為何感覺臉頰火熱,幻想再次見面時他會對我說些什麼呢?是不是我們的命運就此會聯繫在一起,很可能他就是楊蓀的接替者,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正是上帝精妙的安排。
「我馬上就出發了。」我冷冷地回答著他,我們彼此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感情可言,說起話來也不必顧及對方的感受。
我刻意用低沉的聲音對著聽筒里說道:「九點半請到西郊公園後門接我。」
我和左庶站在門外,急切地想知道警察究竟找的是什麼東西。回顧整個過程,我想不到遺漏過什麼,我有信心哪怕是我的一根頭髮在現場也不可能被找到。我在幹掉楊蓀前的那通電話正是打給韓曉玲的,我假扮預訂計程車的客戶,先廢了她在我作案時的不在場證明,而我此前在單位將他們兩人的苟且之事進行了匿名的傳揚,相信如果要假設殺害楊蓀的女人,所有人都會聯想到韓曉玲。
「看什麼?」我瞪了他一眼。
當楊蓀意識到這不是玩笑時,他試圖來抓我的手,可兩隻繞到背後的手又能有多大的力氣呢?對一個成天握著方向盤的女人來說,要控制這點力氣,就如同汽車調頭時所需要的力量一樣少。
「那邊。」我指了指左手邊的那扇玻璃門,真正的殺人現場我早已清理乾淨,所以放心地讓他進去了。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圖,接過他的話茬:「噢,那到我家裡說吧!我嘴都快乾死了。」
「請問,西夢婷小姐。」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我知道是那個亂髮人發出的。
原來是這事,我還以為屍體被發現了呢,雖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看來我的神經綳的太緊了。
「這裏那麼吵,我看你還是和我一起上去吧!」左庶看到這樣的情景,提出了忠告。
見我有些不舒服,兩位警察只得先放下手頭的活,決定先清理一番那張床,如果沒有發現有價值的線索的話,那麼現場的調查則會告一段落,我布置的假線索就無法發揮它的功效了。
我接過健身器https://read.99csw•com械藏到了床底下,這是為了這次運屍計劃在體力上所做的準備,這樣如同兇器的東西,還是盡量不要出現在外人眼前為好。
為什麼他要和我說這些呢?有關警察的字眼在我聽來心驚膽顫,可不得不一臉懵懂地聽他說完。
我從慢慢接近他,雙手輕柔的在他髮際邊遊走,那種瘙癢的快|感令他不時「哼哼」幾聲。
我這才緩過神來,路口的指示燈已經由紅轉綠,可以通行了。我連忙踩下油門,車劃出了白線向前方駛去。
「忘記為你介紹了,這位是計程車公司的先進工作者,西夢婷小姐。」
我並沒有立即打開客廳的燈,因為一間原本沒人的房間突然亮起燈光,難免會引起路上行人的注意,我憑著記憶摸到浴室,打開了柔和的壁燈。浴室的磨砂玻璃很好的遮擋了光線向外的擴散,我打開了浴缸上的水龍頭,將冷熱水都開到了最大。
「請你把話說清楚,我好奇心可是很強的啊!」我緊逼著偵探。
我幻想的艷遇在現實中摔得粉碎,罪犯和警察是兩個完全的對立面,我對這個男人的好感如同換季時的衣服一般大打折扣。
不過,請不要將楊蓀誤認為是我的搭檔,楊蓀只是壞男人中的壞男人,一個玩弄我身體的男人。他作為計程車公司的調度總指揮,用他的職務之便從我這裏換取一次次發泄的機會,為了生計我也只得接受命運的安排,強顏歡笑去迎合這個內心和外表同樣醜陋的男人。
在經過一個垃圾場時,我把被單、頭套、手套以及鞋套都扔進了茫茫廢物堆中,並將後備箱恢複原貌,將謀殺的痕迹湮滅,我煥然重生,我的人生拉開它新的篇章,內心原本的悲涼蕩然無存,女人的善變想來連我自己都覺得可怕。
「先生,是你嗎?」我先打起了招呼。
計劃雖然在時間上出了些差錯,可情勢仍舊按照預定的軌道發展著,只是愚蠢的警方還沒發現我留下的「重要線索」。
名偵探再次坐在副駕駛座上,我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對楊蓀的家我當然要表現的一無所知,而在方向感上毫無觀念的左庶胡亂帶路下,抵達楊蓀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十點三十分,但圍觀的人們興緻絲毫不減,熱火朝天的場面令我倍感炙熱。
我不理會電話里對方的質問,輕描淡寫地將聽筒擱回了座機上。我只是用一種哀婉的眼神看著面前這個矮小的中年男人,絕望而又木訥。
這個社會讓女人的貞操成為取得成功、換取金錢的工具,它無所不能,只要你有一張惹人的臉蛋就足夠了。
但左庶如鬼魅般出現在他身旁,阻止了他拎起電話的手。兩人一陣耳語后,諸葛警官回過頭來,向我投來了詭異的眼神。
有人說過,永遠別指望別人會真正在乎你,無聊的人們只是想在平淡的日子找到樂趣和刺|激,哪怕代價是珍貴的生命。我看見道德的淪喪,社會的旋渦吞食著善良的心,同情心淪為笑柄,情誼的價值只能體現在利用的時候,就像我和楊蓀。
而答案在五秒之後就被我破解,是那塊剛才左庶提到的手錶,楊蓀洗頭前先摘下了它,為避免手錶進水,我居然忽視了如此重要的細節。我看著楊蓀的浴室,力圖搶在左庶前想到那塊手錶被放在了哪裡。
我閃身繞到了他的背後,用膝蓋頂著他的腿,讓他沒有辦法踢到我,也令他無法轉身騰挪。
他的衣服就隨意地放在了浴缸旁的坐便器的翻蓋上,然後我關上水龍頭,走出了浴室,合上了楊蓀的墳墓之門。
很明顯的一條白色痕迹,我這才想起楊蓀時常佩帶的那塊老手錶,老到需要每天都為它上發條。
我在車裡低身抬頭看向二樓,一塊破舊殘缺的招牌上寫著「事務所」之類的字,我猜不到他的職業,即便是我擁有一雙閱人無數的銳眼。
「我是這家人樓下的鄰居,這家人的洗澡水全都漏到我家來了,你說我能不能看?」男人同樣沒給我好臉色看。
「是這個吧!」我把手提袋遞了過去,「拉了好幾車的乘客,幸好他們都是坐後排的,所以才沒有遺失。」我邀功的同時藉機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加上砝碼。
很久沒有人在意我了,特別是男人。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下場只有是被拋棄。
我不斷向手掌加力,他的腦袋完全浸沒在水中,男人開始掙扎,原本扶在水池兩側的手開始揮舞,不時有鹹鹹的洗髮水滴飛向我的臉和嘴唇。
我對這個男人的職業有了初步的推測,也許他是一名警察。
左庶慢悠悠地朝我走過來,說道:「西夢婷小姐,現在麻煩你和我一起到門外去,警方需要找一件非常重要的證物,如果能找到的話,基本就知道兇手是誰了。」
接著,我吊著屍體的雙臂,把他拖到了浴室的地板上。在潺潺流水聲的伴奏下,我脫去了楊蓀的褲子、襪子和鞋子。
車子安穩的停在了太平街號的門口,亂髮男人從西裝的內側袋中掏出車費,不等我找錢就開門下了車,禮貌地向我揮手道別。
他一下車,就在悶熱的空氣逼迫下,脫去黑色西裝,信步走向太平街號,此時門口站著一位圓臉的中年人,看起來正等著他。一見面,兩個人有說有笑地走上了樓梯。
絕望、懊喪,我徹底跌入谷地,完美的殺人計劃,卻誤打誤撞令兇手在第一時間站在了現場,見證了破案的全過程。
我聽到手機在他口袋裡震動著,蜂鳴器發出低沉的響聲,他面無表情地翻開手機,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讓我看看屍體的情況吧!」左庶接過一位警員遞過來的手套,左顧右盼地尋找著屍體的位置。
一個後備箱藏著屍體的司機,在這個時候是無論如何read•99csw.com都不願意載客的,雖然車上沒有乘客,但我早已將「空車」的翻牌蓋下,任憑車外呼天搶地,我自巋然不動,只當作沒有看見。
「為了生計而已,沒辦法。」我邊回答邊打著方向盤,車子終於繞回到了通向太平街的馬路上來,對此,男人似乎沒有注意到。
「我先借用一下衛生間。」
「看來有必要把這位韓曉玲請過來,了解一下情況。」諸葛警官走出卧室,看樣子要發布逮捕命令了。
我快速地給了調度室回復,證明乘客丟失的東西確實還在我車裡。
「哈哈哈哈!」左庶在頭上一陣抓撓。
「如果你懷疑我,就請你直說吧!沒必要拐彎抹角的。」我開始討厭起他說話的語氣,我現在才了解,「世界上的男人沒幾個好的」這句話的深刻意義。
老張找我會有什麼事情呢?
我把楊蓀的鑰匙丟在了門旁的鞋箱上,收起地上用來包裹屍體的被單,我再次審視了一遍周遭的地上,回憶了有沒有遺漏下線索和步驟。
「看來我們沒有必要去打擾韓曉玲小姐了。」諸葛警官這話像是說給我聽的,但似乎又像是在等著左庶說些什麼。
我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將這場無疾而終的邂逅對象甩出了大腦,在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乘客身上,我已經浪費了十五分鐘,現在該辦正事了。
「它就在你水池前的鏡櫃里,現在已經派人去提取證據了。由於我發現的那隻手錶是需要每天上發條的那種,所以可以確認死者今天去過你的家,他甚至隨意使用了你的洗髮液,親昵程度可見一斑。不過我得向你說聲抱歉,我在你的衛生間里,沒有徵得你同意做了一番小小的調查。」左庶撕破了我最後的防線。
最近楊蓀總是借口說自己家用水不方便,到我這動遷中的破房中洗梳,我知道這是他摳門省錢的借口罷了。
我仰天長笑,我感覺到臉上的粉底合和著汗水,一塊塊往下掉落著,我漸漸以醜惡的殺人犯的真面目示人。
「謝謝,麻煩到太平街號。」他自顧自地報著目的地。
「真是不錯的辦法。呵呵!」男人隨和地笑著說。這個略顯頹廢的男人或許看到了我的黑眼圈,語氣中夾雜著幾分關切說,「你的樣子有些疲憊,難怪方才沒看到我招手,努力工作也要注意身體。」
可我的眼睛里沒有眼淚,因為這樣才能用我生命的最後時光,清楚的看看這個社會。
我家座落在一片廢墟之中,不要以為我的家園在伊拉克,而是因為我家正巧在高架公路規劃的線路上,被列入了市政動遷的範疇之中,由於在動遷補償上無法達成一致的情況下,我成為了令動遷組最為頭疼的「釘子戶」。
衛生間里很快就傳來了流水聲,看樣子七月悶熱的天氣把他折磨的夠嗆。
「楊蓀的私人生活我不是很了解,但是說到女性的話,我們單位就我和韓曉玲兩個女司機,好像韓曉玲最近剛染了頭髮。」
可他不為所動,只是給了我一個小小的問題:「你不覺得在大熱天泡浴缸洗澡很奇怪嗎?」隨後他堅持在警察搜查工作結束后,才肯把結果透露給我。
「左庶先生,有什麼事嗎?」我反問道,和他的對話總讓我有些忐忑不安,他深不見底的眼睛似乎能把我的一切謊言的看穿似的。
「你居然還是先進工作者啊!」男人如孩子般高興地問我。
難道被發現了?不可能啊,我滴水不漏地介入此案,沒有理由受到懷疑啊。
「根據鄰居反映,死者是單身獨居,從這頭髮在枕頭上被發現這一點來看,頭髮的主人可能離開不久,目前先著手調查這根頭髮的來源,也許嫌疑犯是個女人。」諸葛警官分析道,他的邏輯在我的誘導下得出了這個結論,我有幾分竊喜。
「評上那個完全就依靠運氣。」我謙虛地說。其實那是我最在意的成績,是我三十多年以來第一次被認可。
「隨便吧!」男人局促地站在我家裡,看起來不像是個情場老手。
他繼續著問題:「你們空車出門的時候,你這樣的先進工作者減少空車的訣竅是什麼?」
韓曉玲就是那位楊蓀的新寵,她成為了當時的我,由於她的出現,我被打入冷宮。
我斜眼打量著副駕駛座上的男人,他一頭亂髮,身上是價值不菲的阿瑪尼黑色西裝,領口還別了一朵艷麗的鮮花,雙手握著一包長方形的東西,他悠然自若直視前方,剛才的奔跑使得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著,額頭布滿了汗珠。
「可以開了。」身旁的男人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衝著前面指了指。
在他最後一次催促下,我決定幫助他洗完這個頭。
「警官,在枕頭上我們發現了幾根長發。」勘察人員將一根被染成紅色的頭髮綳直,展示在眾人的面前。
心虛的我抖抖嗦嗦按下對講開關,呼叫器里立刻傳來調度室老張帶有上海方言腔調的普通話:「呼叫,呼叫,聽到請回話。」
「太平街應該是那邊吧!」男人再次說道,「好像剛才的路口應該左轉。」
我打心底里厭惡他自說自話使用我的洗髮液。
我深深地吐了口氣,纏繞多年的胃病又傳來了痛感。我趕快收拾套在身上的行頭,抱著被單回到了我的黃色桑塔納計程車里,知道將兩粒胃藥含在嘴裏,才稍稍緩解了我的痛楚。
我直起略感酸疼的腰,鏡櫃映出一張滄桑的老臉,年近不惑的我已青春不在,難怪楊蓀嫌棄我而搭訕上另一個女人。肥大的眼袋和消瘦的臉頰,這明明是典型的男性計程車司機形象嘛,連我自己都不願再多看鏡中人一眼。
所以我把楊蓀的屍體搬到計程車上,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看見。我用被單將屍體裹了個結實,在門前小道的瓦礫堆上拖行了一段路,在沒有路燈的情況下,幾次腳下拌蒜差點https://read.99csw.com跌倒,不過這個矮小男人的屍體我還是應付得過來。
我的詭計被一點點揭露,我的心也在融化,真相很快就要顯露眼前。屍斑的出現正是由於左庶上了我的車,耽誤了我的計劃,這實在是一次太不走運的邂逅。
他檢查著手提袋,有些冷場,我搜尋不到想說的話,只是低頭把玩著手裡的車鑰匙。
話音剛落,楊蓀粗魯地闖進了我的家,他滿頭大汗地喘著氣,目中無人地將身上惟一的衣服拋在沙發上。
「諸葛警官。」左庶向正蹲在地上檢查現場的一個警察打起了招呼。
「剛才有位乘客,說是半個小時前坐上你的車,不小心把一包東西遺忘在了汽車上,你檢查一下,如果確實有失物的話,請馬上通知我。」
「那麼你就讓他去我家拿東西吧!我現在就回去等他。」我已經沒什麼心情再上路營業了。
而對方不給我考慮對策的時間,接著說:「拿到巧克力的時候,我才回憶起揚招你車時,你的心不在焉其實是刻意躲避。在你家看到的健身器械,我認為是你在鍛煉體能,一個女人搬運一具屍體,也不是隨便就能做到的,看來你的準備工作很充分。」
在這幾分鐘內,我連後備箱里的屍體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內心被拋棄的感覺十分猛烈,似乎不斷有比眼淚更讓人傷心的東西從我體內流出來,不是因為飛濺進眼睛的洗髮液,也不是因為殺人後的懊悔,而是莫名孤獨感的來襲讓我著實有些措手不及。
「怎麼發現他的?」
但一個意外打亂了我整個計劃,我被一個紅燈堵在了路口。從反光鏡中上演了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一幕,剛才那個揚手的人,一路小跑到了我的車旁,來人笨拙地拉了好幾下車門,終於坐了進來。
在他下車前的這段時間里,我們聊得很投機,在親手殺死世上惟一親密的男人不到一個小時,我被儒雅男人的氣質所吸引。
「你的工號居然和我的生日一樣,真是巧了。」男人饒有興趣地看著插在計價器上的工作牌,笑眯眯地說。
男人有點窘迫:「方便嗎?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去街角的……」
儘早讓他們發現枕頭上的頭髮,就能儘快誘導他們去捉拿嫌疑人,我就如願以償的一箭雙鵰,一來除掉負心漢,二來將情敵送進監獄。
不知道是他故意尋找的話題,還是真的湊巧,反正我保持冷淡的態度,輕描淡寫地回答了一句:「是嘛?」
「其實你沒發覺,一開始你早就對我說你是殺人兇手了。」左庶像個導師般,為一個殺人兇手指點殺人時的注意事項。
一瞬間,我對他有種難以言語的好感在心頭涌動,是感動。
我伸手繞過安全隔離,拿過手提袋撐開一瞧,原來只是一包巧克力。我不禁笑了起來,那個亂髮男人真的單純到只為一包巧克力而來找我嗎?憑我女人的直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伴隨著無力的痙攣,掙扎逐漸消失,渾濁的水面也在一個個大氣泡破裂之後而變得平靜起來。我手中的那顆腦袋無力地磕在了水池的底部,男人的手垂在身體兩邊,兩腿彎曲傾斜,整個人的支點全都集中在了水池裡的腦袋上。
當我如朋友般和偵探討論起這個問題時,我直白的觀點令左庶皺了皺眉頭,但最後他還是無奈地攤著手說:「的確如此。」
看到我和諸葛警官都用期盼的眼光望著他,偵探在抹了把額頭的汗之後,給出了答案:「我在你家的衛生間看到了放在外面的洗髮液,所以我做了個大胆的猜測。死者在你家洗頭的時候被你殺害,這個時候是你偷襲他最好的機會,所以洗髮液才會擺在顯眼的地方。仔細想想,當死者去你家洗頭的時候,第一個動作會是什麼?」左庶如孩子般頑皮地甩出了一個問題。
「你想和我說什麼事?」我幽雅地在沙發上端坐,電風扇製造的清風穿過我的衣襟,我把給他的啤酒不動聲色地放在了身旁的茶几上。
即使他不說,我也希望能去樓上一探究竟,現在則順水推舟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把車停好,對著後視鏡理了理鬢角的頭髮,雖然粉底已遮蓋不住眼角爬出的皺紋,但我依然年輕,不是嗎?
我是一位計程車司機,在每天晚上八點的時候,我的搭檔會把車停在我家的樓下,然後他回家睡覺。
他靜靜地躺在那裡,濕漉的頭髮貼著頭皮,微張的嘴裏不時湧出的淡血色泡沫,透明而又濕潤的瞳孔虛無縹緲地盯著我,死人的臉其實非常可怕。
而我心不在焉地抱以微笑還禮,僵硬的臉笑起來一定很尷尬吧!
水池中的洗髮液泡沫翻滾著,一串串氣泡從男人的嘴巴和鼻孔里冒出來,在我看起來,這景象就彷彿有人在水底下放屁一樣可笑。
就在我的胡思亂想之中,浴缸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我將楊蓀的屍體放入了水中,擺出泡澡的姿勢。當然,他的腦袋淹沒在了水中,這下他一定感覺透心涼了吧。
車裡比外面涼爽多了,打開無聊的收音機,讓音樂麻痹我緊繃的神經,使自己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希望能一路順利的到達目的地。
「好的。」一分鐘后,老張告訴我,那個乘客也已經動身前往我的家了。
一鬆手,新鮮出爐的屍體摩挲著水池划向衛生間的地面,我揪住他的頭髮,不讓頭部在落地時受到撞擊,因為屍體還沒完全達到它對我的價值。我從他的口袋裡拿出了鑰匙,把其他東西又塞了回去。
我從沒有燈光的道路上靠近了楊蓀的家,熄火關燈,汽車依靠慣性飄到了他家門前。他的家位於三樓,儘管把他搬進大樓里只有二十米的距離而已,但拖著一百斤的東西上幾十級的台階,這才是真正艱難的任務。
說完,左庶紳士地欠身代他向我致意。
可我無法集中read.99csw.com注意力開車,腦海中儘是一些奇怪的念頭。我幻想著後面的屍體爬到後座,用那雙死人的手卡住我的脖子,冒著水泡的喉嚨向我索命。抑或是擔心,跟在我後面的汽車能否看得到那具屍體?路邊閃爍的警燈難道就是阻截我的?儘管知道這是多餘的擔憂,但我一路上總是提心弔膽的。
或許我只是想在枯燥的生活里留下一筆記憶的財富,一次刺|激的冒險經歷,在上帝的遊戲里戲耍上帝,也許這才是我所期望的,我期望與眾不同。也許沒有湊巧遇到這個偵探,我的生活將從此改觀,仇恨變成了我的樂趣,酣暢淋漓的享受復讎的快|感,也許我就是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女人吧!
「通常我都是在送完乘客后,固定朝一個熱鬧的地區開。」這的確是我往日的基本行車路線,但主要還是因為調度室的全力「支持」,所以我的業績才會如此彪炳。
室外熱浪滾滾,一出門粘乎乎的汗就冒了出來,可我卻前所未有的異常冷靜,清脆的蟋蟀聲聽來格外清涼,寂靜的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幸會幸會。」複姓諸葛的警官主動和我握起手來,他的手很柔軟,雖然滿頭大汗,卻不像很多邋遢男人一樣有噁心的手汗。
「好,我馬上看看。」說完,我掃視著剛才那位乘客的座位,果然,在座位下安靜地躺著一隻白色的手提袋,裏面是個長方形的物體。
他有些支吾,但眼睛卻瞄了眼廢墟中惟一還屹立的建築,那是我的家。
我脫下手套,撩起涼水抹了把臉,好舒服,我的頭腦似乎也迅急冷卻了下來。
我給過他什麼提示?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呢?
「這個嘛!」左庶故作神秘地看了看四下沒人,面露為難的神色,「現在我不能告訴你,其實我早就知道兇手是誰了,只是還沒有發現確鑿的證據。」
「好吧!」我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再回去看看,我好奇屍體是如何被發現的。
殺死負心男人,嫁禍給介入三角關係的另一個女人,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大快人心的復讎嗎?
我的耳膜轟轟作響,天花板在眼前搖搖欲墜。怎麼會這樣?屍體怎麼會那麼快就被發現了呢?我的計劃天衣無縫,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我渴望知道答案。
就在這個當頭,儀錶台上的呼叫器響聲大作,是調度室傳來的指令。一般情況下,除了楊蓀調度室里不會有人會給我幫助的,今天怎麼……,難道是楊蓀鬼魂的報復嗎?
人生在不斷變化中前行著,種種巧合卻集結成了每個人註定的命運。楊蓀無意藏起來的手錶、路上遇到名偵探搭車、浴室居然會漏水到樓下導致屍體被發現,種種的巧合讓我不得不在此我附上最真摯的警告:世界沒有完美的事情,尤其是謀殺。
我帶著疑問對著呼叫器說:「聽到了,我在開車,什麼事情?」
可現在不是展現自己女性陰柔一面的好時刻,時間緊迫,我還要和地上的男人做一番短途旅行。因為我的所作所為不是一時衝動,而且平日里聳人聽聞的謀殺。
「你還愣著幹什麼?」
左庶,好熟悉的名字,莫非這個留著亂髮,眼神頹廢的男人就是屢次幫助警方破案的偵探?
看來上帝已經著手為我安排了一場遊戲,替我挑選了一個強勁的對手,我可以選擇玩和不玩,或是玩上帝。
「你過來還算順利吧!」圓臉的警官笑起來活像個彌勒佛,他甚至虛偽地對我笑了笑,問左庶:「這位小姐是?」
左庶嘖著嘴,慢悠悠地說:「其實這個案件從現場情況來看,某些特徵十分不明顯,也就是說,意外、自殺和謀殺這三種可能性並存,但因為西小姐的提示,讓我稍有側重謀殺這個可能性。」
「呵呵,難得我們想法一致啊!」左庶輕鬆的笑聲與殺人現場格格不入。
諸葛警官領著左庶走向了衛生間,我聽到了他們交談的隻言片語:「屍體躺在衛生間的浴缸里,死因是溺水窒息而死,初步斷定是起謀殺案,這裏並非第一現場,而是被移屍至此處。」
「剛才我出門之時,他正巧接到了一個報警電話,有人撥達報警,稱發現了一具屍體,巧合的是,你應該認識死者,他是你單位調度室里的主任。」
楊蓀的家並不算太遠,事先排摸過了周邊情況,所以我行車路線特意避開了那些在馬路邊納涼的老阿姨們,她們最熱衷的事就是觀察進出小區的男男女女,對他們衣著、髮型、外貌以及言行舉止進行一番評頭論足,以顯示她們豐富的人生資歷。
偵探的水平也不過如此,這樣提問我早就料到了,綵排多時的表演終於派上用場了。
之後的談話由於距離太遠,我聽不太清楚,只聽到了「屍斑」等專業的字眼。
「這能說明些什麼?」我一把搶過巧克力想一看究竟,可手卻在觸摸到它后,我如同觸電般縮回了手。
過道里回蕩著左庶字字扎心的推理:「枕頭上發現的那兩根顏色特別的頭髮,顯得和整個案件格格不入,兇手在屍體的安置方面沒有任何的差池,卻會在枕頭上遺留下如此明顯的證物,實在不可想象,所以我認為是有人刻意嫁禍給她,那心思如此細膩的人,肯定是個女人。所以不難鎖定嫌疑對象。」
「你很會享受生活啊!」男人拿起桌子上的擴胸器,試圖拉上幾下,可最後他還是放棄了。
他意外地發現我還在家,抬腕看了看手錶,沒好氣地問道:「都這個時候了,你怎麼還沒出車?」
想不到楊蓀一直抱怨自己家的無法洗浴確有其事,這個該死的男人在不該欺騙我的時候欺騙我,而在我需要謊言的時候卻又交給我實情,他簡直就是我的剋星,一個死了都讓我痛恨不已的壞胚子。
「你知道兇手了?」我一陣心慌,試探著他,「你該不會認為兇手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