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圍棋只是一種相對更複雜一點的棋類遊戲，將其視為「人類智慧的最高代表」「人類智慧的最後堡壘」都是頗為荒謬的。從小接觸圍棋的筆者從來不認為它夠資格拱衛人類的智慧堡壘。筆者長年接觸各種人機大戰的科幻故事，深知人類極度恐懼人工智慧「欺師滅祖」，然而現在人工智慧弈棋擊敗人類，筆者絲毫不覺得恐懼，反而頗為高興——這不過只是工具變得更為好使，奴僕變得更為勤快而已，有何懼哉？

自此，人類在棋類博弈上全面淪陷，可謂輸了個精光。

3月10日，AlphaGo砍瓜切菜，中盤大勝。李世石坦承完敗：沒佔到任何便宜。這一回合，人類甘拜下風。

其二，人工智慧寫小說超越人類，便意味著它已經非常了解人類個體與人類社會，能夠理解人類個體的思維、感情、行為模式，以及人類社會的組成結構和運行規律……對人類了如指掌，也就意味著擁有了能將人類玩弄于股掌的可能，最可怕的是其思維、感情極度接近人類，就可能產生玩弄人類于股掌的慾望！在科幻作家江波創作的《星球往事》一文中，人工智慧「該亞」就在對人類充分了解之後，變得對人類大不以為然，「人類不是一個優化的物種，即便是我製造的克隆戰士（全部是女人，單性繁殖，人工受孕，生下的孩子是完全的複製品，個體生長周期短，智力發達、行動敏捷，完全超過人類）也比人類完美得多……人類是一種阻礙，他們無法接受更高等的文明。沒有人類，一切都更完美。」進而心生反意。人工智慧對人類的徹底了解，很可能意味著它對人類的缺陷也洞若觀ｈｔtｐｓ://ｒｅａd.９９csw•ｃoｍ火，若其心生鄙夷，誕生「吾當取而代之」之念，欲接棒文明火炬，豈非塌天大禍？

人類不認輸。有人稱李世石並非圍棋最強第一人；有人謂李世石情緒起伏、心態失衡、發揮失常；有人說人工智慧亦為人類產物，所以AlphaGo大勝實為人類的勝利……

筆者亦很意外，但更多的是興奮。興奮的是這場人機大戰證明了筆者多年前的猜想；意外的是這猜想拖延至今才變為現實。

說什麼的都有，但以後逼孩子學圍棋的家長肯定越來越少了（慶幸孩子們不用像筆者小時候那樣遭罪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被捧為「最複雜、深奧的棋類遊戲」「人類智慧的最後堡壘」的圍棋，現在已經淪陷。下圍棋，人類越往後越沒機會，就像當年「深藍」擊敗卡斯帕羅夫后，人類在國際象棋領域越來越不是電腦的對手一樣。人工智慧的進步一日千里，人類可沒有這種腦殼不長蓋子的本事，不敗金身一破，只會被甩得越來越遠。這五場人機大戰，AlphaGo哪怕只贏一局，也是轉折點性質的關鍵事件，預示著全面勝利指日可待。

3月12日，AlphaGo摧枯拉朽，無情碾壓，鎖定勝局，而且乾淨利落地扯下了人類編造的「人工智慧不會打劫」的遮羞布。

相比弈棋，寫小說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小說創作，與其他藝術類型極為不同，這是一門敘事藝術，最重要的決定因素是作者對於人類自身與人類社會的理解與思考。若要在這方面超越了人類，那麼人工智慧的「頭腦」在各方面都已與人類幾無差別，甚至青出於藍。此事「九*九*藏*書細思極恐」。

其三，會寫小說，最危險的是令人工智慧擁有了欺騙人類的能力。去年我與一科幻小作者閑聊，該作者笑談：「我最喜歡騙人了。」我對曰：「難怪你小說寫得好。」她說：「那當然，寫小說就是騙人嘛……」是的，寫小說就是騙人。海明威也如是說。小說的本質是什麼？就是虛構。圖書排行榜最主要的兩大類型，就是虛構類和非虛構類。人工智慧若將虛構敘事這一活計耍得行雲流水，寫出的小說精彩絕倫，不就等於它騙人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了嗎？這將直接動搖人工智慧「最優良的品質」——誠實可靠、忠心不二。

如果人工智慧寫小說超過了人類，那將是頗為令人恐懼的事，因為這就不是工具與奴僕在陪「主人」玩遊戲了，而是對手出現了。

其一，這說明人工智慧的思維已與人類極度接近，相差無幾。我在這裏說的是它寫小說超越人類，而不是模仿重寫人類的小說。現在很多號稱能寫文章的程序，仔細一看都沒底氣，宣傳用詞儘是「人們購買這本書可能只會是出於好奇，而不是為了文學欣賞」「能做的只是通過新型方式來收集信息，從而生產出看上去類似於原創的內容」「雖然讀起來狗屁不通，但至少從敘述能力上來說是進步了」……諸如此類，明顯是「堆積木」一樣在把文字和詞彙堆砌重組，造句都算不上，哪裡談得上在寫文？電腦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理解人類自身與社會更是天方夜譚。2015年8月引起轟動的騰訊利用「寫作機器人」撰寫財經新聞的事，其實只是按規範設定，抓取已有信息拼湊成文而已，充其量乾的是編https://read.99csw.com輯而不是作者的活兒，何況生產資訊類或分析類文章與小說創作完全是兩碼事。至於一些用軟體撰寫的「網路小說」，完全狗屁不通，閱讀體驗簡直如同上刑，慘不忍睹。前不久所謂的人工智慧寫的微型小說參加第三屆日經新聞社的「星新一獎」比賽，並通過初審的新聞，其實百分之八十的工作還是由人完成——由人事先設定好人物、大綱等（相當於文章的「零部件」）內容，人工智慧再根據這些內容自動生成小說，依然只是在「堆積木」而已，沒看到任何進步。這一切，說明目前人工智慧的「頭腦」其實還遠遠不能與人相比，而且進步很慢——筆者看過20世紀80年代電腦撰寫的故事，與現在相比差別不是很大（竊以為20世紀80年代的那些故事比現在那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的軟體撰寫的網路小說還更像樣）。

但是，假如未來人工智慧得到極大發展，其撰寫的小說終於能夠與人類經典名著一樣精緻、優美，擁有很高文學價值，甚至超越了人類，那它實際就已經通過了「圖靈測試」，擁有了與人類相同的真正智能！因為，「圖靈測試」尤其注重文學創作方面的測試，「人類讀者無法判斷出某部文學作品不是人類創作的」便是該測試極為重要的一條硬指標！通過了「圖靈測試」的人工智慧，在科幻小說中一向是人類最為恐懼的對手，甚至比外星人更令人類戒備。在中國科幻小說《上校的軍刀》中，人工智慧以派出類人機器人間諜「上校」混入人類軍隊的方式進行「圖靈測試」，殺得人類軍隊落花流水，所幸通過了「圖靈測試」的「上校」居然自我認定為九_九_藏_書了人類，捨身奮擊，這才力挽狂瀾……培養人工智慧寫好小說，實際就是在訓練人工智慧通過「圖靈測試」，一旦成功，人類就將面對一種全新的智能物種！是凶是吉，殊難預料。

會騙人的人工智慧，即便不湧現出「斯巴達克斯」，可能造成的惡果也是難以預料的，各種可怕事件簡直不敢想象。而人工智慧騙人這一現象的恐怖之處還在於，它可能削弱甚至摧毀人類對於人工智慧的信任。人類開發人工智慧，就是為了將人類從各種繁重工作中解放出來，但前提是人類對人工智慧完全信任，放心「交班」。如果人工智慧因為存在騙人的可能性而導致人類不敢放手「交班」，人類又怎麼獲得自由與解放呢？當人類個體面臨險境之時，他（她）又如何敢放心接受人工智慧的幫助與救援呢？就算會騙人的人工智慧因為受到重重限制不能主動欺騙人類，可它會不會成為人類之中心懷不軌者的趁手「武器」，利用它會騙人的特性來實施犯罪或進行恐怖活動呢？其實這才是最為危險的地方。相比前兩種危險性，這一點其實更具現實性。

3月9日，AlphaGo運籌帷幄，力克李世石，全人類震驚。

請注意，我在這裏探討的不是人工智慧能不能寫小說的問題，而是它寫小說若超過了人類，將是很危險的問題。若要問我人工智慧寫小說能不能超越人類，身為科幻人士，我的看法還是和圍棋那點事兒一樣：寫小說，未來人工智慧依然很可能將人類踩在腳下。到那時，人類可就遇到大麻煩了。

身為前科幻作家、「現役」科幻小說編輯，筆者真正擔心的是另一件被人工智慧做得極為出色、超越了人類的事——寫read.99csw.com小說。

圍棋也好，國際象棋也罷，都是規則固定明確、邏輯精確嚴密的相對單純的智力遊戲，而且對記憶力有很大的依賴，真可謂正中電腦下懷，人類被其擊敗可以說是註定之事，區別只是遲早而已。其實圍棋得以在「深藍」戰勝卡斯帕羅夫近二十年之後才被人工智慧攻克，與其說是圍棋足夠複雜深奧，不如說很可能「得益」于其普及程度遠低於國際象棋。國際象棋是世界上最流行的體育項目之一，風靡於一百多國，無數人潛心研究琢磨，IBM公司視其為重要征服目標，集中程序高手與硬體專家如臨大敵，故而國際象棋早早於1997年便告失守；而圍棋卻沒得到如此「厚待」，若人工智慧研究機構也高度關注圍棋，全力投入研究資源，只怕多年前圍棋就被解決了。

十九年前，「深藍」戰勝卡斯帕羅夫的國際象棋里程碑之戰，筆者親眼得見，當時就隱約覺得圍棋可能也在劫難逃了。作為小時候被逼著學了幾年圍棋的人，筆者一直覺得圍棋的複雜度可能被高估了。到底多複雜，不能機械地看其棋盤大小。落了子就不能動的圍棋，其複雜程度與大軍縱橫馳奔的國際象棋相比，似乎並未達到天壤之別的程度。而且就算圍棋真的極度複雜，人工智慧一時難以「吃透」，可憑什麼就認定人類完全「吃透」了圍棋，可以一直傲視人工智慧呢？圍棋自古便有「定式」一說，三千年下來也不過只產生過十幾萬型，沒有一個人能背全，但這對人工智慧來說簡直不算個事。這說明人類對圍棋的理解和掌握非常緩慢，計算能力日新月異的人工智慧在這一領域超越人類，並非不可能。

人工智慧寫小說的危險之處，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