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一條消息又來了：「加錢，一個小時三百五。」

大二上學期，陳瑜菲要上本專業的課，還報了輔修，一下子忙碌了起來。即使不再因戀愛和遊戲花費精力，她也感覺時間不夠用，每天都泡到圖書館閉館才回宿舍。

「人去哪兒了？」

「你想通了？」舍友看到陳瑜菲換了一身運動裝準備出門，點點頭，說，「這才對嘛。你男友這麼帥，現在又是學生會會長，你不答應他，很快就有學妹要勾搭他了。」

阿澤摟著一個女生從高檔酒店裡出來，走到門口，阿澤跟女生吻別，然後叫了一輛計程車。陳瑜菲正想看得更清楚些，但搖搖晃晃的公交車已經轉到下一個路口。她把頭貼在車窗上，一時竟不覺得生氣，只是有點無力。

陳瑜菲沒事兒，就在群里說起昨晚接的奇怪的單。過了一會兒，一個ID叫「32D蕾歐娜」的姐姐回復說：「這個客人是不是長得有點像黃軒，但邋遢兮兮的？玩的遊戲之前沒見過，也沒名字？對了，他是不是還經常說自己是在拯救世界？」

陳瑜菲剛敷上面膜，外面夜色正濃，她拿著手機回復：「太晚了，不方便接單。」

「那需要我現在陪你玩這款遊戲嗎？」

圖書館人滿為患，她只能在空閑教室里自習。沒過一會兒，突然走進來一幫人，拉橫幅的拉橫幅，搬桌椅的搬桌椅。

「沒有。」陳瑜菲搖搖頭，再去看，已經找不到王炎的身影了。

「遊戲挺有意思。」她躍躍欲試，「再來一局？」

陳瑜菲也來了脾氣，說：「呵，這錢我還不掙了呢。您慢慢玩兒！」說著她站起來，轉身欲走。但王炎拉住了她，語氣有些哀切，「求求你，這一局打完你再走吧。你中途退出，她會死的。」

陳瑜菲正在默背單詞，沒聽到。

「呃……」王炎擦了擦汗，「再等等？」

「你真的被洗腦了吧，趕緊睡覺。」阿澤掛斷了電話。

「他吼什麼呢？」

王炎說得沒錯，這確實是最艱難的一戰，他們從下午打到第二天凌晨，從一顆星球打到另一顆星球。他們的操作越來越快，手在鍵盤上按動時幾乎出現了殘影，一個男生路過去上廁所，聽到聲音，從滑動門的縫隙里偷看到他們如此快速又同步的操作，驚訝得連說了三聲「卧槽」和五聲「牛逼」。這局戰鬥的結果，是蟲族被徹底擊退，聯邦重新奪回了銀河系。「You Win」響起的那一刻，王炎猛地站起來，激動得淚水橫流，緊緊抱住了陳瑜菲。而陳瑜菲經過漫長的高強度操作，一在他懷中鬆懈下來，就立刻枕著他肩膀睡著了。

離開的時候，陳瑜菲注意到，王炎把U盤拔下來，小心地刪除了電腦上的遊戲程序。

肥胖男當她同意了，掏出錢包，低頭數錢。

王炎在ATM機上操作，陳瑜菲倚在防爆玻璃上打著哈欠，不經意間扭頭，立刻連打哈欠的嘴都合不上了，「不少啊！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土豪。」

「幹嗎這麼客氣啊？你急，就先用。我反正掙錢也輕鬆。」看到阿澤臉上露出不悅，她連忙改口，「你當上學生會會長后，就能掙大錢，到時候給我買名牌包包啊。我這可是投資呢。」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啊，說我寫小說寫入了魔，可當蟲族真來臨時，一切都來不及了啊。」

王炎半躺在沙發上，眼睛閉著，似乎在養神。這時，他的電腦屏幕上突然彈出一個窗口，純黑色，上面顯示著陳瑜菲看不懂的文字。她正要開口，王炎已經彈起身，湊到電腦前，全身緊繃。

他數得太認真，所以沒有留意到桌上的煙灰缸已經不見了。當他抬起頭來時，看到的，正是這個呼嘯而至的煙灰缸。

自習的人紛紛怒目而視，一個扎馬尾辮、穿牛仔褲的女生連忙說：「對不起，各位同學，我們是校科幻協會的，申請了這間教室辦換屆選舉。請同學們配合一下。」

正副會長誠惶誠恐地也彎下腰，結果三個頭碰到一起，撞得生疼。

男生正在專心操作，鍵盤和滑鼠幾乎沒有間隔地被按響。遊戲界面上，飛船在火光和硝煙中穿梭。從他戴歪的耳機里，隱約傳來呼嘯、慘叫和爆炸聲。

「『白馬王子救地球』……」

陳瑜菲一覺睡到下午，醒來后打開手機，微信里沒有阿澤的消息，倒是陪玩群里有好幾十條未讀消息——這是網站上做陪玩的女孩們組的群，平時交換一些接單信息，也會吐槽不規矩的客人，抱怨網站提成太高什麼的。

活動很快開始，稀稀拉拉地來了十幾個會員，連兩排都坐不滿。這個協會的人很少，只有幾個部門，兩個候選人輪流講述自己的經歷和競選優勢。他們的演講大都很生疏，如果是阿澤所在的學生會，恐怕連幹事都選不上。

「第九集團軍的總艦被擊毀了，它們要組織進攻，至少是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現在打不了。」

她心裏咯噔一下，但沒有說什麼。這助長了肥胖男的氣焰，他的手開始在絲|襪上摩挲，陳瑜菲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當即站起來，準備離開。

「奇怪，新聞里沒說今晚會九_九_藏_書有這種大型流星雨啊。」舍友說著，突然閉上眼睛，兩手交叉握緊，「不管了，快許願！」

王炎經不住勸，喝了幾口，後面就停不下了。他酒量不好，一瓶見底就紅了臉，頭也有些搖晃。

「線上還是線下？」有人又問，其他人也停止了聊天，都看向這邊。

「這是最後一戰，也是最艱難的一戰，人類興亡，在此一舉。」王炎鄭重地說，「你準備好了嗎？」

陳瑜菲已經聽不見舍友的話了，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流星群，直到眼睛酸澀，淚水盈眶。她眨了一下眼，再睜開時，流星群已經不見了，但她知道它們並沒有消失。它們只是過客般劃過這顆星球的大氣表層，留下絢爛的火焰，又一頭扎進外空間，繼續前行。

「32D蕾歐娜」在群里一向很少說話，此時打這麼多字，看來一直介懷。陳瑜菲聯想到昨晚王炎又頹廢又狂熱的舉動，點點頭，在群里回復道：「確實是個奇葩。」

「那是註冊你們陪玩網的ID，當時亂取的名字。」王炎尷尬地笑了笑，隨後掏出一個U盤，插到陳瑜菲的電腦上，裏面的程序自動安裝，遊戲界面啟動。

「和你並肩，與有榮焉。」

再後來，這個夏天就結束了。

「沒錯，全中！@32D蕾歐娜，姐姐也接過他的單？」

王炎搖搖頭，似乎也不關心，只說：「走吧，我去給你取錢。」

這一局花了一個半小時，在陳瑜菲的出色輔助之下，王炎擊毀了對方的總艦。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攤在沙發上。陳瑜菲也有些經受不住，明明很冷，她的背上卻沁出了汗珠。

後來，陳瑜菲就醉了，王炎結了賬，扶著她回宿舍。這個夏初的夜起了風，校道上的葉子被風翻動，嘩啦嘩啦……一排路燈灑著昏黃的光，他們的影子一會兒短，一會兒長。

手機嗡嗡震了起來，是阿澤發來的微信。

只有聊到遊戲時，她才能參与話題。「哇，嫂子還打遊戲呢？」一個男生驚訝道。

陳瑜菲皺了皺眉，問道：「請問，您就是『白馬王子救地球』嗎？」

王炎嘆口氣，掏錢給她。

「嗯。」男生簡短地說，然後繼續全神貫注地操作。這一局，打了一個小時之久，最終他以轟炸了對方七艘戰艦而宣告勝利。結束后，他取下耳機，眼神有些獃滯，似乎在剛才的操作中耗盡了精氣神。

「地球快要毀滅了，你趕緊回來陪我吧。」

「青春痘」愣了下，說：「這些都是他寫的小說的內容。他花三年時間寫了一篇科幻小說，就是講什麼銀河聯邦啊，後來被退稿了很多次，人就開始變得不怎麼清醒了。」

她徑直走到十三號包廂，掀開帘子，內里是標準的網吧包廂配置——兩台電腦，一張沙發，一個正把臉湊到距離屏幕不足十公分處的男生。屏幕的幽藍光芒在他的側臉鋪開，他有些瘦。

陳瑜菲覺得也對，但想了想，又問：「那你們為什麼會選這種人當會長？」

「哪個網吧？」

「都有啊，我經常——」陳瑜菲正要興緻勃勃地說，突然看到這些男生的眼中透著異樣的目光，而一旁的阿澤，臉色已經沉了下來，彷彿寒風陰雲掠過。她把後面的話吞回肚子里，悶悶坐著，不再吱聲。

陳瑜菲坐下，重新加入戰局。剛才的這一分多鍾，她操縱的角色一直待在戰場角落，沒受到攻擊。她恨恨地罵道：「讓你們這些蟲子打擾姑奶奶睡覺！」

於是她放下手機，大力地鼓掌。

「我不能喝酒，我要保持清醒，隨時準備拯救地球。」

「這個……」舍友低頭看表，「現在校醫院好像還沒關門，我們先去那裡，再回宿舍好不好？」

「你不相信嗎？」

陳瑜菲也愣住了。做職業陪玩半年來，客人都是巴不得她穿得越少越好。夏天的時候，還有客人點名要她穿熱褲和小背心來線下陪玩——當然，她拒絕了。但眼前這個人，看了她第一眼，就讓她把腿蓋上。

「怎麼可能？」阿澤擺擺手，「我們先過去吧。」

「怎麼了？」阿澤問，「看到誰了嗎？」

每次玩的都是那個沒名字的遊戲。一局有時長達五小時，沒有間隙；有時又只有幾分鐘，打完了只能幹等著。打了幾次之後，陳瑜菲基本了解——遊戲的世界觀設置在銀河系邊緣，由包括人類在內的數百個種族組成了銀河聯邦，共同抗擊從系外黑暗星域來的蟲族。蟲族的整體科技水平高於聯邦，目前聯邦的軍隊在各大戰場節節失守，銀河系正逐步被吞噬。

阿澤這才笑了。陳瑜菲拿起筷子開始吃飯，阿澤掏出手機發了幾條消息，然後把手機翻過來，屏幕朝著桌子，跟陳瑜菲一起吃。

舍友一手拉著她的袖子，一手指著夜空，說：「菲菲，流星雨！」

男生似乎這才想起陳瑜菲，看了看她，從身邊拿起一件外套，遞過去，「你穿得這麼少，先蓋上。」

「呵呵，一個大男人，就這麼嘩嘩地流眼淚，一邊哭一邊說我剛才害死的那個人，是跟他一起從星艦軍校里畢業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你說這不是神經病是什麼？！九-九-藏-書」

「真是辛苦你了……」晚上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阿澤握著她的手，「等我選上會長了，一定把錢還給你。」

「什麼？」

地球沒有迎來毀滅，但對陳瑜菲來說，世界已經到了末日。

又過了十分鐘。

這次陪玩共三個小時，男生要付六百。用手機付賬的時候他很痛快。陳瑜菲看到了收款成功的提示，這意味著網站抽成之後，她能拿到三百塊錢。

神經病！她這麼想著，但沒回復。

「這些元素很low啊，現在我們都看《三體》，誰去看銀河戰士大戰外星蟲族啊？！」

陳瑜菲一愣，把王炎的事情說了，末了念叨：「這麼邪門？不會真的是在通過遊戲打太空生物拯救地球吧？」

「銀河系防線已經被攻破了，但我們會組織最後一次反攻，各位請不要放棄希望，好好辦協會，好好學習。」王炎一邊齜牙咧嘴地摸著頭，一邊虔誠地又對底下的人鞠了一躬。

「糟了糟了，系外防線徹底失守了。」他驚慌失措地喃喃道。

這下陳瑜菲徹底明白了，她想起王炎的模樣，搖了搖頭。

他在學校附近最好的KTV訂了包房，非常豪華，學生會的人陸續到了。自我介紹的時候，他們紛紛誇陳瑜菲漂亮，羡慕阿澤有這樣的女朋友。接下來，照例是喝酒、玩骰子，阿澤應付自如，不經意間提到自己要競選會長，幹事們都是懂事的，紛紛說到時候會支持他。

這倒是提醒了陳瑜菲。

陳瑜菲擼起袖子，試了試滑鼠和鍵盤，惡狠狠地說：「姑奶奶什麼時候認過慫？」

「銀河系已經被蟲族攻破了，它們馬上就要來了，世界末日前，我想跟你在一起。」

王炎說得沒錯，這確實是最後的一戰。陳瑜菲醒來后，王炎已經不見了，電話沒人接，科幻協會的人也對他的失蹤一無所知。有人猜測，他編程的遊戲通過了內測，所以他輟學去跟遊戲公司談合作了。

「你不會真把遊戲當真了吧？」

候選人陳述結束后，輪到王炎上台。陳瑜菲這才知道，原來他是這個科幻協會的會長，比她大一級。「你們會長，」她悄悄問青春痘男生，「是來自銀河嗎？」

「怎麼了？」阿澤的語氣有些不耐煩，「這麼晚了。」

底下的人都笑了起來。在一堆人的笑聲中，陳瑜菲想起那晚王炎站在樓頂仰視星空淚流滿面的樣子，莫名覺得有些心酸。

陳瑜菲又問了一遍，男生總算聽到了，但他依舊一邊操作一邊盯著屏幕，頭都沒轉，「是我。你是菲菲吧？你先等等，我要打完這局。」

「哦。」「青春痘」轉過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講台。

她按照下單地址，找到這間位於學校西門街巷裡的地下網吧，剛走進去，大廳里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把頭從屏幕前抬了起來，視線在她身上游弋。她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做遊戲陪玩已有快半年，每次進網吧都是這番場景。

於是，又是尷尬的半小時。

愛你哦。

「你們都不相信他嗎？」

更多的未接來電來自阿澤。陳瑜菲連第一個電話都沒接，阿澤換了其他人的電話打過來，她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掛掉了。

阿澤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說：「娜娜，你該不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吧？」

「我幫你倒。」陳瑜菲屏住呼吸，端起這盆隔了半年的洗腳水，從陽台上倒了下去。

王炎趕到的時候，陳瑜菲已經喝了三瓶啤酒，喝得臉色潮|紅、眼神兇狠。見到王炎，她咔咔兩聲，用牙齒咬開兩瓶啤酒，遞過去。

舍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上學期的洗腳水，都發臭了，沒用的，我這就倒掉。」

「好。」

不得不說，這種俗套熱鬧的方式，在校園裡還是有效的。一些路過的女生向陳瑜菲投來羡慕的目光，連舍友都開始勸她。但陳瑜菲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被虛榮心迷住的小姑娘了，她冷眼看了一會兒，又回到了屋裡。外面的喧嘩頓時更響了。

王炎點點頭，大著舌頭說：「是啊，我一直喜歡地球，所以毅然到了這裏當守衛員。這是顆很美的星球啊，可惜就要陷入戰火了。」

「剛剛在飛機上，沒看到——網站太可惡了，你再去試一試吧，看能不能把錢要回來。」

「蟲族派了三個軍團，如果不擊潰它們，地球就會有危險。現在，銀河系需要你。」

月底，網站把她的陪玩費打了過來，除掉抽成，還剩四千多。她當即就把錢轉給了阿澤。

陳瑜菲坐在角落裡，看著這一切，散射燈的光在他們臉上晃動，她一時看不清阿澤。在她的眼中，阿澤像是完全混進了這團陰影里，偶爾看得到眼睛，偶爾看得到嘴，但永遠沒有一張完整的臉。

十分鐘后，網吧里依然燈火通明，「Double Kill」的提示音此起彼伏。

吃完后，天已經晚了，學校的商業街上亮起燈火，來來往往的學生走在燈影中，面色模糊，人影搖晃。

手機震了起來。她漫不經心地抓過手機，一個熟悉的名字躍進眼帘。

「遊戲陪玩？就是帶別人玩遊戲的那種？」

「半瓶總行吧？！」

陳瑜菲一把撕開面膜，從床上跳下來，披上外衣就出了ｒｅaｄ.9９ｃｓｗ.ｃｏｍ宿舍。

陳瑜菲也喝多了，罵罵咧咧，「這他媽簡直是個渣男，選個學生會會長，還要我給他湊錢去請人玩兒。這種人在電視劇里活不過兩集，我居然瞎了眼一直喜歡他！」

「蟲族呀、聯邦呀，這個設定嘛，有點……」陳瑜菲小心斟酌著詞語，「俗套。」

「噢，那兩次啊。」小妹嗑著瓜子，漫不經心地答道，「是市裡電路檢修啊，整個城區都停電了，新聞里有通知的，不過很少有人會留意而已。」

「這人是個神經病。@菲菲，你要小心。」

陳瑜菲正在微信上跟男友阿澤聊得開心，見男生遊戲結束，她收起手機，換上了笑臉，嗲聲說：「你真厲害，剛才的操作我都看不過來。對了，這是什麼遊戲啊，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因為兩件事。

「我……為了地球，我寧願不是男人。」

陳瑜菲趕到網吧時，王炎已經準備就緒了。包廂里，兩台電腦的主機嗡嗡運轉著，屏幕上是熟悉的界面，四盒泡麵疊在桌子中間，後面是兩瓶礦泉水、兩瓶營養快線、兩罐紅牛。

陳瑜菲獃獃地看著，連夜風的寒涼也未察覺，好半天過後，她才想起身邊的王炎。

事情得從陳瑜菲接的那個奇怪的單開始說起。

有一次，兩人聯手從下午打到深夜，但蟲族實在太兇悍，以絕對的優勢撲殺過來，最終他們的角色都被殺死了。

「因為他手腳勤快啊，什麼活兒都搶著干。」

手機彈出提示，「白馬王子救地球」下了單，要求陳瑜菲三十分鐘內趕到網吧。

男生抬起頭，他個頭兒估計只有一米六，眼睛平視剛好看到陳瑜菲飽滿的胸，他的一張臉紅透，幾顆青春痘充滿了血，像瞬間成熟欲落的豆子。「當——」他吞了口唾沫，後退一步，「當然可以……」

「沒有啊。怎麼了？」

「你個死宅，」陳瑜菲捶了一下桌子，「連酒都不能喝，是不是男人？！」

「嫂子，如果你實在不原諒會長，那你考慮一下我吧，我喜歡你很——」後面的話沒說完，就被人堵住了。

複習的學生收齊書本，陸陸續續走出去，陳瑜菲正準備走，突然看見提著一袋子氣球的王炎。他把氣球倒出來，憋紅著臉把它們一個個吹大，用細繩扎住，固定在課桌邊。

「一款星際遊戲，沒名字。」男生撓撓頭說，「我叫王炎。」

「別瞎BB了。姑奶奶心情不好，正要拿這些噁心的蟲子出氣。」

「為什麼被退稿？」

她穿著拖鞋，從陽台探出腦袋，果然看到了宿舍樓下的草坪上有一個用蠟燭擺成的愛心，而愛心中間，是用熒光棒拼成的「菲菲」字樣，以及手捧鮮花的——阿澤。

「哭了？」陳瑜菲握著手機，愣了。

陳瑜菲趴在桌子上，痴痴笑道：「你知道嗎？你說的，跟我說的，都風馬牛不相及。你這麼不會聊天，一定沒有女朋友。」

「嗯嗯，蟲族永不知足，走到哪裡就吞噬到哪裡。再美好的星球，只要蟲族的陰影覆蓋，就成了廢墟。」

「這不是流星雨。」陳瑜菲喃喃道。

陳瑜菲剛開始還打得很帶勁兒，但隨著時間一秒秒往後移，她也緊張起來了，兩條腿不自覺從二郎腿變成盤膝而坐。過了兩個多小時，她突然意識到已經凌晨三點了，於是抬頭說：「要不就先打到這裏吧？我想休息了。」

她本來不想接的，「32D蕾歐娜」的話讓她有點兒犯怵，停電了還能打遊戲也確實離奇，但阿澤那次請客就花了三千多，加上他還要去北京參加比賽，正是需要錢的時候，所以她還是都接了。

一路上，舍友都在念叨坐在對面的白襯衫男生，說著說著，突然停下來，說：「菲菲，你快看。」

陳瑜菲站住了，轉過身，看著肥胖男。

陳瑜菲愣住了，向一個正忙著貼桌簽的小個子男生問：「你們這個換屆選舉，非會員可以參加嗎？」

這天晚上，她正在宿舍聽歌，樓下突然嘈雜起來，一個室友去陽台看了看，回來興奮地對陳瑜菲說：「菲菲，有人跟你表白。」

王炎卻沒有看向腳下的城市，而是一直仰頭看著頭頂的天幕。夜空幽深，只有稀疏的星子點綴，此時看來，有一種巨大的吞噬感。陳瑜菲向王炎看去，藉著微微的星光，她驚訝地發現，王炎臉上竟然布滿了淚痕。

他一邊懇求著，右手還在操作滑鼠，躲閃流星般飛逝的炮火。陳瑜菲看到他沉迷遊戲成了這副樣子，可憐又可悲，有些心軟，說：「熬夜打遊戲，還得加錢。」

「拯救地球？好吧，我相信你，你是守護地球的使者，你很厲害，能通過打遊戲拯救世界。但是我這麼慘，你能拯救我嗎？」

阿澤正張著嘴，準備深情大喊「我愛你」，到「愛」這個字時，水潑了下來，他沒反應過來，咕嘟一下吞了幾口進去。

陳瑜菲又想了想，說：「最好給現金，從網站走的話，他們會提成。」

到了晚上，阿澤請學生會的幹事唱K，陳瑜菲也得去。她到阿澤宿舍樓下等他，阿澤出來看到她，皺眉說：「你昨晚沒睡好嗎？怎麼黑眼圈這麼重？」

陳瑜菲摘了耳機，從床上坐起來，心跳有些九_九_藏_書過快。她突然想起，王炎已經很久沒有聯繫她了。

這個舉動讓肥胖男頭部流血，但他理虧在先，不敢報警，於是雇了水軍在陳瑜菲的主頁下狂刷差評。網站無奈，為了平息憤怒，扣了陳瑜菲五千塊保證金。她穿過大半個城市，去位於市中心的網站總部申訴，但一直等到傍晚，連辦公樓的門都進不了，一氣之下，陳瑜菲註銷了自己的賬號。

「好好享受剩下的日子吧，」他自言自語著，「世界很快就要變了。」

她走回來，左右看看，指著一盆水問：「這盆水你還有用嗎？」

「是啊，我從小就玩兒，各種各樣的遊戲都玩兒過，以前打《星際爭霸》的。」陳瑜菲說，「我現在還去做遊戲陪玩呢。」

不過現在確實是初春，包廂開了窗，空氣里透著的涼意經由絲|襪侵入了皮膚。陳瑜菲謹慎地把衣服拉到大腿上，問：「這是什麼遊戲呀？」

「好厲害！」在王炎開口之前，陳瑜菲搶著做出驚訝的表情，說，「不過就算地球毀滅了，剛才還是要付費的吧？」

「菲菲，」阿澤看到她探出的身子，大聲道，「我錯了，請你原諒我，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那是什麼？」

後來陳瑜菲又接了幾次王炎的單。

真正的打擊，是第二件事。她從市中心回學校，失魂落魄地坐在公交車上，透過窗子，突然在街邊看到了本應在北京參加比賽的阿澤。

「媽的，居然背著我劈腿！那個女的有什麼好，不就是胸大一點嗎？！我會玩遊戲，練過舞蹈，頭髮及腰，腿長超過一米，比她差嗎？！」說著，她把腿重重地擱在板凳上，這個舉動讓隔壁桌的兩個男生立刻停止說話，眼睛發直，「他一定會後悔的，你相不相信？！」

「沒問題。」

這三個字太刺眼，她愣了愣，眼淚突然落了下來。她連質問的心情也沒有了，也不知道應該跟誰傾訴。她握著手機，靠著玻璃，過了好久，才想起一個人。

這時客人打電話來催，她連忙進了包間，陪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肥胖男人玩「擼啊擼」。剛開局時，肥胖男還很規矩，但沒過一刻鐘，他就把手搭在了陳瑜菲腿上。

「都是聯邦的錢，每一筆都要彙報。」王炎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數出三千塊錢，想了想，又抽回五張，「聯盟經費還是挺緊張。六個小時，給你兩千五，可以吧？」

那晚，陳瑜菲被王炎高深莫測的樣子給震住了，通信一恢復，她就給在北京參加比賽的阿澤打了電話。

陳瑜菲掃了一眼，操作確實不麻煩，跟《星際爭霸》類似。幾分鐘后，她已經熟悉了操作，開著飛船，跟在王炎的角色後面，在激光與繁星間穿梭。

她許完願，睜開眼睛，發現陳瑜菲還愣愣地看著流星雨，眼角泛著星星點點的光，說：「你怎麼啦？不許願嗎？對著流星雨許下的願，很靈的，一定會實現。」

這天晚上，她和舍友從圖書館里出來，抱著書，走在校道上。一排排路燈，一棵棵梧桐樹，晚風在樹葉和燈光間穿梭。更遠的地方，夜幕沉靜，星空遼闊。

「嫂子，學生會需要你啊！」

陳瑜菲驚呆了，「真的停電了？」

「昨晚整個片區檢修，停電，『有間網吧』的發電機也壞了，我寢室幾個哥們兒本來要去開黑，停電后都回來了。」阿澤狐疑地打量著陳瑜菲，「昨晚整個兒『有間網吧』都沒電，你怎麼陪別人打遊戲？」

但陳瑜菲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那款遊戲上市。

「青春痘」深呼吸了一次，鼓起勇氣，對陳瑜菲說：「對了，同學，你看過《三體》嗎？我有一套，大劉簽過名的，我借給你看啊。如果你看不懂這種硬科幻的話，我可以給你講解。」

王炎看著她，說：「剛剛的戰鬥已經離我們很近了，戰艦爆炸產生的磁暴波會直接衝擊這個城市，只要八分鐘，全城就會停電。」

「好污！」

她點點頭，想起王炎在黑暗中也看不見，便向他說話的地方摸索過去。一隻手牽住了她，拉著她，走出地下酒吧，來到街對面的高樓，從樓梯走了進去。這棟樓有二十幾層，爬了不到一半，陳瑜菲便氣喘吁吁，王炎就停下來等她，然後繼續走。

陳瑜菲這才發現校道上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看向西邊的夜空。她也跟著看過去。

他們離開包廂，穿過散發著混合了黃燜雞米飯和老壇酸菜牛肉泡麵的微酸味的網吧大廳。突然，毫無徵兆地，黑暗和寂靜同時充斥了這個混亂的空間。

講台上的王炎公布了換屆結果，總共兩個人競選，說話利索點兒的當了下屆會長，結結巴巴的那個是副會長。他鄭重其事地對他們鞠了一躬，說：「以後，協會就交給你們，拜託了。」

「『有間網吧』，就是學校東門街角的那一家。」

「不行！」王炎抬起頭，眼睛裡布滿血絲，「不打退蟲族，誰都不能休息。這麼多兄弟都在奮戰，你也不能走。」

擔驚受怕幾天後，世界依然如常，陳瑜菲慢慢恢復過來，也嘲笑自己傻乎乎的，居然真信了王炎的話。

王炎搖搖頭。

「我今晚回學校，到我宿舍下面等我。愛你哦。」

「怎htｔｐs://rｅａｄ•99cｓw.com麼污了？我需要用手來操作界面，拯救地球啊！」

「它們剛剛損失了七艘戰艦，」王炎說，「應該會馬上反攻，但現在我們損失也很大，需要等一會兒。」

「……」

「他來自銀川……」「青春痘」低聲說，「我們會長神叨叨的，總說有外星蟲子要入侵我們，還自己編程做遊戲，說是可以通過遊戲跟銀河戰士的腦波遠程連接，反抗外星蟲子。」

這一局比想象中要膠著很多，蟲族的軍隊似乎無窮無盡。陳瑜菲跟著王炎，左衝右突，一艘艘蟲族戰艦化為火焰，一隻只蟲子被炸成肉醬，但打退一撥，立刻又會來一撥。

「背水一戰已經準備好了，聯邦集結了所有兵力。現在，是拯救地球的最後機會，你要來嗎？」

他身邊圍著二十來個男男女女，也大聲說：「嫂子，會長知道錯啦！嫂子，你下來原諒會長吧！」

「我接了幾次他的單，都是看在給錢痛快的份兒上，但我本來是擅長打『擼啊擼』，他那個遊戲又難又不好玩，一局的時間還有長有短。有一次我一邊抽煙一邊打，點煙的時候，不小心被蟲族戰艦擊中，掛了，他就朝我大吼大叫，整個網吧的人都聽見了。真是個神經病！」

「裝什麼清純！」肥胖男抓住她的衣擺，惡狠狠罵道，「穿得這麼浪，一小時兩百，我給你一千！」

既然世界依舊運行，那就有很多世俗的東西要擔心，比如考試。有一門必修提前結課了，考試在即，而她因遊戲陪玩落下了不少功課，便振作精神去複習。

寂靜只持續了一秒，隨即被無數叫罵聲打破。而黑暗依舊籠罩。

「昨晚接了個單，在網吧里陪客人打遊戲，打了通宵。」

這事雖怪，但陳瑜菲也沒多在意，畢竟做了半年多，各種各樣的人都見過。曾經有個玩家打輸了，Game Over的一瞬間，掏出刀來割了一下手腕，而他手臂上已經刀痕累累。與他相比，王炎已經很正常了。

第一件事發生在考完后，她接了一個客人的單，要求線下陪玩兩個小時。巧合的是，地點也是在「有間網吧」。她路過前台時，心裏一動，問了下前台小妹關於那兩次停電的事情。

直到快要天亮，蟲族才被擊退，兩人都像是大病一場，精疲力竭。他們走出包間，驚訝地發現，網吧的大廳居然一個人也沒有。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去做陪玩兒，嫌丟了他的臉。可我只擅長打遊戲啊，而且我有底線的，從沒有讓客人欺負過。為什麼他還不知足呢？」

陳瑜菲的電話里躺了近百個未接來電，有一些是網站工作人員打來的，勸她再去接單陪玩，她只接了第一個電話，回答說：「我再也不會去陪人玩遊戲了。」後面再打過來的電話，她就理也沒理了。

走著走著，一陣夜風突然襲來，陳瑜菲渾身打了個戰。她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這棟樓的頂層天台，晚風呼嘯，衣衫烈烈。她的眼睛適應了樓道里的絕對黑暗，此時在天台上可以勉強視物。她走到欄杆前，俯視整座城市，平日里的車水馬龍、燈火通明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純粹的黑，像一汪深潭的底，所有的魚都在沉睡。

夜空原本的靜謐，被一群突然出現的流星打破了。它們數量眾多，由北至南，氣勢洶洶，快速劃過大氣層，燃燒著、呼嘯著，曳出火紅色的明亮軌跡。這一刻，群星在它們面前也黯然失色。

「跟我來。」

屏幕暗下的一刻，王炎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臉色慘白，大口喘息。

「我不需要女朋友，我有自己的手。」

「我有男朋友。」

「他說這不是遊戲，是在遠程控制艦隊，蟲族正在入侵銀河系，他必須把它們趕走。還說什麼每一個角色都是一條人命，我剛剛一手滑，已經害死了一個人。說著說著，他還哭了。」

「最多我收你半價啦。」

「這是戰艦，由銀河聯邦組成的戰艦，正在開往銀河系邊緣，去對抗捲土重來的蟲族。」

它們的終點，是星辰大海。

「哦，那個包廂接的是隔壁飯館的電路，你別跟他們說，每個月電費可不少呢。」

「那計時還是得從現在開始。」

陳瑜菲突然瞥到一個身影，穿著短袖，腳踩拖鞋，在滿是情侶的街面上晃晃蕩盪。她覺得有些眼熟，仔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這個男生的背影有些像王炎——那個雇自己打奇怪遊戲的男生。

「啊，怎麼了？」

「像會長這種迷途知返的男人可不多見啦，嫂子，抓住機會啊。」

陳瑜菲有些恍惚，這兩行字她看了好幾分鐘才明白。她正準備打字質問，阿澤的第二條消息又到了：

「愣著幹嗎？」他明明是在跟陳瑜菲說話，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快跟著我。操作跟常規遊戲一樣。你只要記住，見到蟲和紫色的飛船就開火。另外，千萬注意躲避，不要被敵人擊中。」

「可以可以。」陳瑜菲接過錢，喜笑顏開。

陳瑜菲點點頭，剛要走，又停下來，「那第一次停電時，為什麼十三號包廂的電腦可以用？」

「我誰都救不了了，」王炎一臉苦悶，「蟲族正在撲過來。」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