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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女士

木頭女士

作者:單桐興
「董阿是我們公司原來的創意總監,但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經辭職了。」
木頭搖搖頭,三人都不約而同地沉默。董阿什麼都沒有留下,如同他的名字一樣,存在著語焉不詳。為今之計是木頭提出來的,她希望周染能夠幫助自己去尋找董阿。
創意總監背對著進來的周染,他陷在旋轉椅里,要不是發出聲響周染會以為自己搞錯了創意總監的行程,房間里沒人。可當創意總監轉過來的時候,周染看到了一張來自主管的臉。
「那輛肇事車停在他們名下的車庫裡,因為害怕留下記錄所以沒去修理。這次我們通過搜查發現了那輛車,在車頭上化驗出你妻子的血跡。」
「可是——」
木頭廠大火的舊聞,他愛不釋手的魔方。
周染仔細望著遠處的長坡,心想要從那上面駕駛摩托車開足馬力飛起來,確實是非常高危險的動作,一直保持戴頭盔的習慣很有必要。同時周染轉念一想,長坡的另一面有什麼呢?他沒聽任何人說過,從自己這個角度望出去也看不到。就算另一面是水簾洞,是新世界又能如何?仍舊是這座城市的某一處而已,為了體驗這個搭上性命可要不得。
「是啊,總不能放棄。不管了,晚上等你下班,我們去塗鴉街飆車?」
「又要改?」
而這次修改周染不僅沒有讓複雜的劇情簡單化,還引入了木頭女士的故事,變為一個雙線劇情。他自認為,玩家會對木頭廠著火的原因產生興趣,從而展開調查。
周染打算今晚出去散心,騎上自己的哈雷,在這座城市裡上坡下坡,虎虎生風。他那輛哈雷與電影《終結者2》裏面施瓦辛格的座駕一模一樣,叫肥仔。這跟周染的身材有些出入,他是一個很瘦削的男人。
有關木頭女士的修改意見今天算正式提出了。周染得做出修改,至少要改得跟主要情節有關係。她的設定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女人,像個神婆一樣成天抱著根木頭,這該怎麼跟情節有關?周染玩著魔方,嘴上口口聲聲說不管了不管了,思緒還是跑到遊戲里。
董阿不去想這個問題,他相信自己活在真實的世界里。
「你是怎麼查到的?當時我們在郊外,四周沒有監控,沒有目擊證人,我沒看到車牌,也沒看到他們長什麼樣。」吳雙的眼神又黯淡下來,大概是因為說起了十年前發生的那場車禍。當時他跟妻子還有女兒都在車裡,被一輛疾速行駛的汽車從側面撞上。吳雙和女兒受了輕傷,妻子受了重傷。
木頭沒說話,她又在那幢方形建築上經營自己的塗鴉藝術。目前已經完成了一大半,把建築塗得五顏六色。周染見冷場了便有些無聊,他坐在建築頂上,從口袋裡掏出魔方,自己跟自己比賽。逼迫自己從一分鐘,到三十秒,二十秒,甚至是在十秒鐘的時間,把六種打亂的顏色複原完畢。
漫漫長夜,董阿在這裏可以無所顧忌地進行工作。下面,他就要開始著手塗鴉街的改造了。不能因為這地方位於地圖邊緣就偷工減料,也不能總拿兩區交界這樣的理由來忽悠那個世界里的人民。
主管摘下VR眼鏡,除掉輔助設備,努力瞪了瞪眼睛,大概還沒有完全從虛擬的世界里走出來。這是公司新開發的一款跟虛擬現實沾邊的推理破案遊戲,目前在內測階段。主管清了清喉嚨,望著對面坐立不安的周染。
「張經理,推理破案的遊戲,通過不斷的反轉才能吸引住用戶。」
應該給木頭女士設計一些超自然能力,比如真的能未卜先知,你要是去請教她就跟開了金手指一樣。木頭女士是周染非常喜愛的一個人物,既然是在睡夢中夢到的,可以說是完全超脫于現實創造出來的一個人物。周染覺得這很了不起,結果卻被平庸的主管說得一文不值。
「別灰心啊,我覺得我們還可以——」
「你應該把事情說出來,而不是做這種報復行為。」
「張總監,你有證據嗎?」
「你想去長坡的對面看一看嗎?」
「所以你讓雙雙去色|誘嫌疑人,唆使嫌疑人給妻子下毒。但嫌疑人是很厲害的化學老師,能夠把妻子的死亡癥狀偽造成心臟驟停。於是你又在停屍房裡製造他妻子沒死的九_九_藏_書假象,讓嫌疑人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逼迫他承認罪行。」
木頭沒理會周染,兀自走了。她跨上朋友的摩托,一騎絕塵。周染望著遠去的背影,微微嘆口氣。吳雙趕忙過來給他打氣,寬慰他第一次見面難免會有些不愉快。
周染擰緊油門,加大馬力。肥仔在長坡上獲得了極快的速度,眼看就要離開長坡,面對地心引力。儘管兩人還不知道長坡的對面是什麼,但兩人隱約知道,長坡的對面會是董阿,會是新鮮的世界在等待著他們。
總監指指天花板頂部的監控攝像頭,說:
「小鎮背後有什麼故事?」
「我覺得我好失敗,做什麼都不行。」
「你!」
周染點點頭,起身離開。他知道再辯下去也沒有意義。這是周染的第二十次修改,每一次都是在讓步,他甚至想過放棄。
「你在說什麼呢?他已經承認是自己殺了妻子。」
當晚周染回到家后,便把遊戲散布到網路上。
「吳雙,一切都結束了。」
周染見瞞不住了,索性一五一十地告訴木頭,況且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他只是覺得自己喜歡上司的女朋友,上司又幫過自己,這令他感到尷尬。
「他是罪有應得。十年前,他們兩人都在車上。只要他們其中的一個人有一點點良心的話,我妻子就不會死,但他們卻見死不救。」
「這太不符合常理了。你們這樣做是為什麼?」
「他很少來公司,所以我們接觸不多。對了,他會要求每個辦公室都裝有監控攝像頭。」
「十年前你妻子出事的那場車禍,肇事者就是嫌疑人和他妻子。」
「是啊,來乾杯!」
「最近消失的人很多,你小心一點。」
「該不會是你們倆吵架了吧?」吳雙插嘴問道。
「你看到那邊的長坡了嗎?」
「別瞎想,他們不懂欣賞你。再說,玩這個你肯定比他們厲害。」
「是的。」
「啊?」
周染終於做到了。他舒心地喘口氣,把額頭上的汗擦擦乾淨,這才注意到木頭已經盯著自己看了好久。她穿著深藍色的工裝褲,渾身都是各種顏料,像是被打亂的魔方。
周染拿著修改好的VR遊戲敲響了創意總監的門。創意總監神龍見首不見尾,此前兩人都從未見過。周染打聽到了他的行程,哪段時間他會在公司,呆多久。這段時間對周染來說彌足珍貴,機不可失。
「長坡的對面有什麼?」
就在周染準備把頭盔合上的時候,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周染頗為遺憾地接著說:「車庫就在離你三公里遠的地方。」
「木頭,你背上是不是有一行紋身?紋的是什麼?」
「要是知道了這個真相,遊戲里的人物應該會很難過吧?」
周染說完便離開了辦公室。樓下停著肥仔,他要去散散心。黃昏將近,黑夜就要來臨了,彼時塗鴉街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那裡。雖然今天木頭不跟自己相約去找董阿,但他知道去塗鴉街便可以見到她。
「你?騎摩托的?」
「這你要問飛過去的人了。」
周染總喜歡來塗鴉街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看上了一個來這裏塗鴉的女孩,別人都叫她木頭。好吧,木頭女士這個原創人物還是有點借鑒的。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酒吧深處望去,一個懷裡抱著木頭的老女人坐在那裡。
董阿望著電腦上的監控畫面,安裝包在那一刻變作100%,下載完成。
董阿起身左右看看,身邊已經沒人,身後也沒有電腦屏幕的亮光。他處在一個存放著成百上千台電腦的巨型辦公室里,每個人所佔的位置,就像是刀工精準的大廚切土豆絲一樣窄得可憐。董阿在位置上除了電腦之外只放了一個魔方,並在隔板上貼著電影《終結者2》的海報,那是他最喜歡的電影,即使過去多少年都沒有變。但董阿身形瘦削也不愛運動,想要變得跟施瓦辛格一樣魁梧健壯就有些困難。
這聽上去很殘酷且沒有報酬,但報名者雲集,還需要經過層層篩選。能坐在這間巨型辦公室里的,無不是社會各界精英。畢竟誰不渴望創造屬於自己的世界?誰又不渴望完全掌握這個世界運行的法則?
這種手法倒是很像遊戲里警官父親與九九藏書女兒的聯手:先是誘惑他人犯罪,再通過控制全局,讓罪犯吞下罪惡的苦果。
周染越想越氣,慢慢旋緊油門。塗鴉街是民間意義上的稱呼,實質上是一排爛尾樓,立於城市的邊緣地帶。這些爛尾樓建造得四四方方,基本架構都已經完成。它們已經在這裏爛尾了很多很多年,奇迹的是並沒有被推倒蓋別的東西。究其緣由,塗鴉街地處兩區交界,雙方政府都扯皮說不關自己的事,就變為一個類似於無主之地的存在。
「難怪你看到我玩魔方會那麼驚訝。」
周染沒動,他望著手懸在半空中舉起啤酒杯的吳雙,搖搖頭說:
周染用的招數叫監守自盜。當初公司的數據防火牆由他設計而成,冥冥中自有天意,他鬼使神差地留下了一個後門。於是周染通過後門,製造出公司被黑客襲擊的假象,同時他又在第一時間內通過官方發聲,呼籲廣大用戶不要下載未經許可的泄露出來的絕密遊戲。這反而激發了眾人的好奇心,下載量節節攀升,變成街頭巷尾人們常議論的話題。
「你這個案件太複雜,我都被你搞得有點暈,反轉太多次了。」
吳雙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魔方,遞到周染面前。
「那你打算怎麼辦?總不能放棄吧,你都花了這麼多心思。」
「嗨,我們昨晚在塗鴉街那裡見過。」
「他們又沒有生命,他們只是一堆數據,數據是沒有感情的。」
「他想要——飛過去?」周染連說帶比劃。
董阿喝了一口咖啡,又重新把木頭抱在懷裡,作為取暖工具。這時,他發現頭頂上方來回移動的監控攝像頭就要到自己這裏了。他撇撇嘴,表情很不舒服。但為了工作,為了宏偉的藍圖,他覺得可以忍受。
吳雙在吧台上放了一個魔方,走了。
「你知不知道他常去什麼地方?喜歡在哪裡出沒?如果要找的話也要有針對性。我就擔心萬一他已經不在這個城市了,那就——」
董阿特別討厭頭頂上方的監控攝像頭,這讓他覺得自己像是活在培養皿里。
周染蔫著頭離開了總監辦公室。他回到辦公室,恨不得要把頭皮給抓下來。原先的創意總監跟主管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是他力排眾議批准了周染這個項目,並鼓勵周染好好去創造,去發現自己。但此刻周染卻荒唐地發現,自己甚至都沒有親眼見過總監,也不知道他何時離開了公司。周染只知道他的姓名,兩人一直保持著郵件溝通。
木頭女士和她悲慘的身世背景,是周染有一天晚上做夢夢到的。他覺得不可思議,就放到了遊戲里。心裏默念,希望另一個世界——也就是虛擬世界里的木頭女士不要埋怨他。那場大火以後,木頭女士從木頭廠的殘骸里撿起了一小截木頭,天天抱在懷裡,顯然神經有些不正常。大家都可憐她,同情她的遭遇,經常會有人在酒館里請她喝酒,和她聊天解悶。
那場大火到底是怎麼回事,小鎮的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走出實驗室,其餘人都會累死在創造世界的道路上。
「果然是這樣,我們出發吧。」
「周染你消息挺靈通啊,知道我升總監了?」
「周染,我們好不容易把案子破了,今天得好好慶祝下!」
「她男朋友知道了可不得把我——」
「好啊,那我先去招呼別的客人。」
「可是懸疑驚悚的遊戲就是要有點神秘性。」
總監喝了一口茶,放下指著周染的手。他狂狷邪魅地笑了一下,表示病毒早晚都會被殺死的。該遊戲已經被列為盜版遊戲,很快就會有正版遊戲來取代它。簡單的情節,好看的畫面,性感的角色,熱血的特效。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是一個粗糲的,雜亂不堪又簡陋的世界。
「幹嗎?你想學?有訣竅的。」
「對,他說他要從坡上飛起來,所以一直在練習。」
兩人很有默契,就像遊戲里周染跟吳雙這組搭檔。不忙的時候吳雙會跟周染玩魔方比賽,看誰先把一個打亂的魔方複原。兩人樂此不疲,能玩整整一晚上。周染覺得,在這3×3、紅橙綠藍白黃六種顏色的魔方裏面,蘊藏著有關世界的秘密。
「不去了,他應該已經消失了。」
兩人一https://read.99csw•com陣寒暄,很快便沒有話講。主管,哦不是,總監盯著他手裡的VR眼鏡跟輔助設備,含義不言自明。周染只得把東西奉上,坦白說自己是來給總監看最新修改的項目成果,希望會令總監滿意。
「原來的總監他辭職了,不太清楚他的事。」
但以前真的只是看上了,彷彿塗鴉街的頂部也裝有監控攝像頭,只能心裏跌宕起伏。因為木頭坐在別人的摩托車後面,她男朋友高大威猛,手臂有周染的大腿粗。他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永遠是一身機車皮衣打扮,腦袋上的黑頭盔從未拿下來過,由此沒人看到過他的臉。
吳雙擠眉弄眼,讓周染無論如何也要陪木頭找一找。
「不,是嫌疑人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她。你敢相信么,嫌疑人是雙雙的大學老師,他說他打算離婚跟雙雙在一起。」
那晚過去后,周染又把所有精力投入到VR遊戲的製作當中,準確說是修改當中。但這一次他決定不聽從主管的要求,而是打算越級彙報——這在公司里是很危險的舉動,一旦失敗就面臨被開除——因為辦公室頂部的監控攝像頭會記錄下一切。但周染深知,主管是故意打壓他的作品,無論他怎麼修改都不會通過。
周染回到自己的獨立辦公室,關上門,忍住自己掀桌的衝動。因為每個辦公室的頂部都裝有一個監控攝像頭,是公司最大化員工效率想出來的辦法。但周染可以在內心怒吼,去他媽的不改了,至少是今晚不改。
周染來到交通酒館,他是熟客,這地方也是他設計的遊戲裏面酒館的原型。交通酒館呈一個十字路口形狀,吧台在中央類似於崗亭。周染坐在吧台旁,招呼他的也是老朋友吳雙。沒錯,周染直接把他的名字用到了遊戲里。
「吵架也用不著辭職吧,他有留下什麼信息給你嗎?」
到了晚上,周染會帶著木頭去塗鴉街。這是兩人有最多共同話題的地方,也是周染第一次真正遇見董阿的地方。誰能想到,那個高大健壯如雕塑般的男友,居然是批准自己天馬行空想象力的創意總監。也許董阿本身就自帶神秘光環,他從沒有把頭盔摘下來,沒人清楚面具後面的那張臉。
由於肇事者的逃逸,吳雙過了很久才把妻子送進醫院,但那時已經太晚了。
「我可沒有報復誰。你這些都是推測,有證據嗎?」
「那走著瞧吧。」
所幸,他可以在虛擬世界里獲得任何他想擁有的體格。
更何況在兩天以後,總監會被診斷出心臟驟停。
「你覺得董阿會在長坡的對面嗎?」
「他故意的!他就是個——」
「我們這個工作任重道遠。只有模擬出最優秀最完美的社會模型,才能讓人類的未來更加美好。你們面前雖然只有一台電腦,但其實是整個世界,是一個完整生態的培養皿。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把握,畢竟在你們之中,只有一個人能堅持到最後。」
周染還承認,在遊戲設計里他已經越走越偏,一場屍體引發的謎案已經不是關鍵,倒是木頭女士反客為主。周染想要讓玩家去關注那場大火,為什麼把木頭廠燒得一根不剩,為什麼只有木頭女士獨活了下來,以及這個小鎮背後的故事。
「什麼玩意兒?你改哪裡了?還越改越複雜?」
「與火同行。」
「董阿在走之前留了一句話,他說魔方已經被打亂了。」
「是他下的毒沒錯,但這個時候,恐怕他也已經心臟驟停了。」
吳雙一番話讓周染吃了個定心丸。他順著樓梯爬到頂上,看到木頭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木頭見有人來,抬了抬眼皮看到周染,以為他也是搞塗鴉的,就囑咐他不要在這幢建築上弄,聲音裡帶著狠勁。
「幫你打聽過了,據說兩人已經分手了。」
但周染卻在樓下見到了木頭。
「董阿,阿旁宮的阿。」
周染騎摩托載著木頭,兩人上坡下坡,虎虎生風。木頭告訴周染,董阿並沒有固定常出沒的地方,他們只能穿過一個又一個區,經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如同掃雷一般,一點點確認董阿不存在於哪些地方。
木頭女士總是跟好心人講:「我的木頭有話要說。」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離得遠遠的。至於木頭九九藏書廠起火的原因大家眾說紛紜,周染設計的官方原因是來自上天的怒火,閃電劈到木頭廠引發的。當然這些都是彩蛋劇情,你要是不上前和木頭女士攀談,便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不是,張總監我覺得有些東西最好能夠保留,說不定用戶喜歡。」
情形已經完全失控。總監把周染叫到辦公室,咬牙切齒地說:
「你是在等人嗎?」
「沒有沒有。」
確實不符合常理,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監視,令你呼吸都變得小心謹慎。但到目前為止,周染也沒有聽說公司哪個人因為辦公室里的不雅行為而被開除。董阿強制要求每個辦公室裝有監控攝像頭,或許和他的經歷有關,他也曾處在那樣一個公司里。至少周染現在還可以忍受,至少他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遊戲,在那段時間里遁入虛擬世界。
「他失蹤了,我一直都聯繫不上他。」
兩人望著巨大的魔方,紅橙綠藍白黃六種顏色猶如跳交誼舞的海洋,交織在一起。周染心裏默想,自己沒準跟董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魔方,木頭,如此巧合的重疊絕不是偶然。他故意引導自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去盛開,去綻放。如同一道閃電,擊中盛極一時的木頭廠,引發熊熊大火。
董阿也只敢在沒人的時候偷偷做這些事情,要是被人發現他潛入虛擬世界,那可是重大過失;要是被發現他幫助虛擬世界里的人建造又一個虛擬世界,組長恐怕會毫不留情地將他開除出項目組。但董阿克制不住興奮,畢竟在成百上千個虛擬世界里,只有經他維護跟升級的虛擬世界產生了獨立意識,能夠自主進行創造。而董阿只是把一條舊聞和一個玩具嵌入了關鍵先生的夢裡。
「明天不找了嗎?我們還有兩個區沒去過呢。」
長坡外的世界已經下載好了,周染跟木頭暫時就不會起疑心。他們會成功飛躍長坡,抵達一個人跡罕至的小鎮。有山有水有森林,就像周染在遊戲里設計的那樣。
「他在工作中是什麼樣的人?」
周染對董阿也存在著複雜的情緒:如果找不到的話,他的遊戲項目八成會被腰斬;如果找到的話,身後的木頭八成會離開周染。
「對對,恭喜恭喜。那——」
木頭女士不是真名,是旁人給她取的外號。她原先是當地木頭廠的老闆娘,一場大火把木頭廠燒得一乾二淨,老公和三個孩子都葬身火海,只有木頭女士獨活了下來。
總監僵住,意外周染還進一步地反駁自己。隨後他表情與身體都放鬆下來,靠在椅背上,悠悠地說道:
周染抬起頭,仰望天空。今晚的月亮很圓,沒有任何徵兆地看著自己。他不想再做更多思考,只想跨上肥仔,旋鈕鑰匙,面對長坡,做衝刺準備。木頭也跨上車,雙手環抱住周染,緊緊貼住。周染問她準備好了沒有,木頭點點頭。
木頭沒理會周染,依舊保持抬頭姿勢,望著周染所屬公司的大樓。周染也順著方向望過去,看到木頭似乎是望向總監的辦公室。
「董阿。」
監控攝像頭的背後是什麼人呢?會不會是另一個世界?
結局自然是一頓臭罵,總監玩了一半便把眼鏡狠狠地摘掉,摔在桌上。
「不一定。」
「你不要在這裏搞發明創造行不行?你上帝啊在這裏創世紀?簡單粗暴直接明了,用戶喜歡的是這種,最好再加一點軟色情軟暴力,不要搞得那麼複雜。做減法!懂嗎?」
「嗨,改掉!給你一個星期時間。」
木頭打斷了周染的努力,她問周染,是不是隱瞞了跟董阿有關的事情。
「我不是來塗鴉的,你——需要有人送你回去嗎?」
原因很簡單,他認為木頭跟董阿就是情侶吵架鬧分手,董阿故意躲著木頭。找是不可能找到的,大海撈針的事情談何容易。但只要周染陪木頭找一找,度過這個艱難時期,女人就會移情周染,這不是他最想看到的事情么。
「你男朋友叫什麼?在這裏上班嗎?我也在這裏上班,我可以幫你找他。」
木頭是很酷的女孩,她臉形長得很正,古銅色皮膚,編了臟辮,還紋了句話在後背。周染一直沒看清也沒法問,但今晚或許有這麼個機會。
「沒什麼可是的。這個項目跳票快半年了,你read.99csw.com就不想想是什麼原因?」
周染是做遊戲的,生活上就是宅男一個。他喜歡自己跟自己玩,所以魔方非常適合他。起初公司把VR遊戲業務派給他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他會做一款軟色情打擦邊球的遊戲,福澤大眾——當然主要是這樣的遊戲有市場,回本也快。至於懸疑燒腦的推理遊戲,說不定都沒幾個人能過關。但周染執意要做,且越挫越勇。從第一版到現在這版,幾乎是改了個面目全非,僅保留下來兩個主人公跟木頭女士。
「不會的,他說過,他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危險?我已經沒有什麼危險好怕的了。」
周染只得求助木頭,他好奇董阿為什麼會一直戴著面具。
周染見到了木頭,她正在給自己的塗鴉作品做最後一點修繕。周染仰起頭,任何人都不難猜到,面前的這個方形建築被木頭噴繪成了一個打亂的魔方。
「其實小鎮是一個試驗田,是一個環境模擬,一切都是被|操縱好的。」
「等一下,那個酒館里的木頭女士有什麼作用?我發現她好像對劇情沒有任何幫助。」
木頭搖搖頭,讓周染把自己送回家,離開前她向周染表示感謝,感謝周染花這麼多天陪伴自己,陪伴自己找尋一個不可能找到的人。這聽上去,怎麼都像是在發好人卡。
現在他辭職了,公司理所應當會換上一個新的總監。但沒有公布任何信息,就像是一個零件壞了換一個新的,顯得很沒有人情味。而且周染更加孤立無援,他感到手足無措,這個公司漸漸也沒有了他的容身之地。就像新總監說的那樣,周染理應小心一點。
「我知道是你乾的。」
「噢,她是那種符號化人物,具有象徵意義。」
造物主可不好當。接下來他要進行數據平衡,比如那個新任總監,他太過頭了,就像身體里的過敏反應。不過令董阿沒想到的是,周染已經率先一步替自己除掉了他。除此之外,他需要給這個世界植入一些歡快的元素,有趣的事情。董阿借鑒真實世界里的歷史,發現舉行大型活動是最好不過的。奧運會,世界盃,現在時髦電子競技,他完全可以把這些東西放進去。他還記得第一天來上班時,組長跟大夥說的:
「你今天本打算是來找別人的吧?想越級彙報這件事?」
原先這個細節也被設計到了遊戲裏面,只不過在第一次修改時就被拿掉了。
周染注意到今晚的木頭是一個人。她吊著繩索于空中進行噴繪,在一幢從未有過塗鴉的方形建築上作畫,不讓別的塗鴉者碰,說整棟建築都是她的一個作品。周染看得出神,他覺得木頭乾的事情自己好熟悉。但他說不準,一直在旁邊猶豫不決。
「類似於駕駛摩托車飛躍黃河,對吧?」
「周染,那裡很危險。」
也不會有從天而降眾說紛紜的大火,把董阿家的木頭廠燒得一乾二淨,只有他自己獨活了下來。
「沒有,但木頭女士有話要說。」
「董阿會不會已經飛過去了?」
目前董阿已經走在很多人前面了。他通過潛入虛擬世界並植入記憶,來幫助虛擬世界里的人進行發明創造。這次誕生的是遊戲,也許顯得微不足道,但如果是政客,商人,藝術家,沒準就能開闢出新的社會模型,一個我們未曾知道、未曾聽聞過的社會模型。那裡不會有戰爭,不會有災難,不會有陰暗,不會有恐慌。
「看啥,上啊。」
「我還查到雙雙其實是你的女兒。真的很不可思議,是她認出了嫌疑人嗎?」
「但你現在這個太複雜。一會兒下毒,一會兒詐屍,最後發現是父女聯手的報復,太刻意了。你回去再改改,把難度係數調低一點,不要弄得太小眾。」
「等我男朋友。」
塗鴉街白天沒什麼人,一到夜晚就變得熱鬧非常。塗鴉的,飆車的,玩極限運動的,全部匯聚到這裏,像是參加盛大的晚會。周染每次來這裏都會覺得,爛尾樓彷彿是浸泡在福爾馬林里永遠都不會爛掉。
「真該死。」
下午的交通酒館顧客稀少,周染拉著木頭在吧台旁坐下。吳雙看到兩人出現有些意外,但還是熱情招呼了他們。周染介紹兩人認識,邀請吳雙也來聽這個詭異的消息。
「真的,你不信跟我下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