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怎麼不像小時候那樣罵我了？
我擠在地鐵上，從大包小包中抽出一隻手來，打電話讓我媽幫我改簽。
我提過一次，我的文章在ONE文藝生活公號的和「ONE·一個」APP上都會出現，她就每天都翻幾遍。
手絹代表的是，媽媽對她的關心。除了這個時刻，一天剩下的日子里，只有她自己關心自己。
微信里，我把我媽置頂。但好幾天都說不上兩句話。
結果高鐵票售罄，只能買機票，飛去瀋陽再轉大巴，還要在瀋陽住一晚。
她已經很努力地改變了，而我還總嫌不夠。
同樣的事情，成年後的我，做得差勁透了。
是因為愛他們。
但似乎也沒做好什麼。
但微博話題看到有關爸媽的內容，評論再爛，我也能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聊天大部分圍繞「吃了嗎」「在幹嘛」「我睡了」展開。
比如——把這篇文章轉發到朋友圈，然後@他們。
我每天在地鐵上花3個小時刷手機、看熱點、想選題；也會在回到宿舍的那一刻，躺在床上邊刷淘寶邊吹空調；還可以和朋友互相轉發搞笑的段子和視頻，用「哈哈哈哈哈」完成所有無聊的對話……
這一年我淚點越來越高，看電視劇哪怕男女主愛得死去活來生離死別，我都波瀾不驚。
後來我上了大學，每次假期回家，我媽都會給我買一大袋山竹。
我媽https://read.99csw.com再也不罵我了，我們好像再也回不去了。我有點慌。
但這個世界上我最愛的人就是她。
我試過和她建立共同話題，比如推薦我喜歡的書和電影給她看。但反饋並不好，她毫無感覺。
有天我隨手點進我媽的朋友圈，發現裏面，全是我寫過的公號文章。
就像每個中國式兒女，懷著對父母的愛和愧疚，話到嘴邊總也說不出口。
總是會被我一口屏蔽，「不要再問了。」
但現在和我聊天，她學會了察言觀色，轉移話題。
可是，這麼多年了，我寫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卻一次也沒寫過我媽。
嚇得她都不敢逆著我說話。
看到那些罵我的評論，她氣得不行，不知道該怎麼回復。只好把每一條來回讀好幾遍，越讀越氣。
我一天吃幾個，吃到後來，都是壞的了。
我轉行做新媒體以後，她老是問，你的文章什麼時候發、最近有沒有寫新的。
比如，我回家以後，從來不收拾，東西亂擺一通。
為了迎合我，她強迫自己改變根植在內心40多年的觀念。儘管，我自己對我的三觀是否正確都保證不了。
但我想讓我媽為我做。
我邊啃我媽煮的玉米邊嫌棄，「還是水果玉米比較好吃」；看《中國有嘻哈》，我媽說，「不知道一群人瘋瘋癲癲在幹嘛」，我脫口而出，你懂什麼；我嫌棄她發個微信紅包要操作九-九-藏-書好久，還會問「視頻聊天花的是話費還是流量」這種無知的問題……
前陣有個搶流量的活動，我媽讓我轉發幫她搶，我每次都只是口頭答應。
可是明明，我並沒有要求她這麼做啊。
「哦」「知道了」「在忙，一會兒說」
我上小學，不小心把鑰匙掉了，我媽能連續念叨我一周，從「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到「什麼事都做不好」，七天不重樣。
我的回答都是「哦」「知道了」「在忙，一會說」，一幅青春期沒過完的不耐煩和長大成人想飛走的傲嬌。
我這次回家，我媽神秘兮兮地拿出一管YSL的星辰系列：「前幾個月你張阿姨從國外帶回來給我的，我沒用，留著給你用吧。」
仗著自己多讀了兩年書、在大城市多見了幾年世面，似乎對每件事都能居高臨下發表看法。
我知道，她還像小時候那樣愛我，只是變得靜悄悄了。
後來有一次，我參加一個志願者活動，要求轉發和點贊數超過一定數量，才能通過。我媽花了一下午，轉發到她所有的微信群里，拜託大家轉發，還給每個轉發的人發紅包。
唯獨沒空理我媽。
我最近看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德國作家赫塔·米勒的授獎詞，她說，她每天早上出門之前，都會等媽媽問她：「你帶手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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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發現，她不罵我了。和我相處，也變得小心翼翼了。
直接的表達讓人難為情，那我們不如間接地，把愛偽裝成幫助或者責備。
有些事我自己不是做不好。
「我媽再也不罵我了。也變得小心翼翼了。即使我犯了錯，她也不會再出現那副『你看沒有我，你什麼事都做不成』的表情。我開始慌了。」
我上初中的時候，山竹還不常見。有一次我媽的朋友從南方回來，帶了一些，我覺得好吃的不得了。
幫我訂票，成了我和我媽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覺得那是好東西，留了幾個月，只想給我。
我媽過去是那種特別厲害的職業女性。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我好多朋友都怕她。
至今沒寫出10W+、論文被老師打回去重寫、考試資料到現在都沒看完一遍。
放假那天我沒趕上回家的車，就差5分鐘。
起碼可以，讓他們對我的生活小事做主。
媽，我不愛吃山竹了，那個色號不流行了
她不知道，這個色號已經沒那麼熱門了，網上代購也一抓一大把。
其實，父母不是不會開心，是為人子女的我們，不懂得如何讓他們開心。
這話說起來矯情，裏面卻有我一百顆真心。
我覺得怪怪的。
如果她再多說幾句，我就會read.99csw.com開始三觀轟炸。
我媽現在唯一能和我聊上超過三句的話題，是關於我找男朋友這件事。
她已經很努力地改變了，而我還總嫌不夠
每次她試探性地問我：「最近有沒有遇見合適的男孩子啊？」
殊不知，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我現在，也沒那麼喜歡山竹了。
但是當伊藤提議要去工具店看看的時候，父親在店裡逛著，開心得像個孩子。
我承受得起任何人對我的背叛和疏遠，唯獨承受不了她和我變得陌生。
她知道我不喜歡她催我戀愛、結婚，能不提就不提。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麼。
我媽在飯桌上朗讀，我爸聽得差點流眼淚。
這一年我特別忙。
我一直特別想成為獨立堅強、為自己負責的人。每次覺得快要成為這樣的人，就深深為自己驕傲。
上中學，學校布置作文，我給我爸寫過一封信。
偶爾忍不住了問一句，我一反彈她馬上收聲。
比如，我從來不自己定回家的票，購票的賬號和密碼也全然記不住。
實習、寫論文、準備考試……幾乎每天熬夜。
這件事老被我媽拿來和朋友說，關鍵詞是，我懂事又孝順。
但這次她輕描淡寫，甚至還開了幾句玩笑。
不過，還有一些不麻煩的小事，我們現在就可以做。
這一年我脾氣越來越大，說話越來越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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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抨擊她不為我著想，把我往婚姻的火坑裡推；我批評她是舊社會思想，覺得相夫教子是人生價值的唯一體現；我吐槽她只為了自己舒服，逼我戀愛、結婚、生子，然後就能完成她作母親的責任……
可是當我意識到，成長也意味著，我再也回不到小時候和媽媽的相處模式了，我開始發慌。
但我媽一直記到現在。
我也不知道在不耐煩什麼。午夜夢回常常後悔，又不好意思道歉。
我媽每次都是一邊說我，一邊把東西擺放整齊。
我們自我彆扭，自我安慰，自我原諒。然後就能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小孩子的喜歡，很多時候都是隨口說說。
就像電影《父親和伊藤先生》里，阿綵帶著父親去玩不擅長的保齡球，氣得父親連溫泉都不想泡了只想回家。
我們必須給父母添麻煩，假裝自己還像小時候，很多事做不好。
「你帶手絹了嗎？」
我覺得好丟臉，想要流量的話，我買給她就好了啊。
我媽什麼也沒說，默默把這一切做好，叮囑我好好吃飯，就掛了電話。
我每次都不耐煩地搪塞過去。
即使我犯了錯，她也不會出現那副「沒有我，你怎麼什麼都做不成」的表情。她好像意識到，我翅膀硬了，獨立了，然後，一點點放棄了對我生活的干預。
我差一點忘了，我小的時候，爸媽面對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我，是那麼熱情欣喜地，想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