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日
她強調：「你們什麼都不用帶，人過來就行。我這邊什麼都有。」
會是他嗎？
潘曉麗讀市場營銷純粹因為喜歡，王建國恰恰相反，山裡娃，祖上三代都是農民，當初選專業的時候，完全是聽了那個已經二十幾年沒出過省的班主任說外語專業是個香餑餑，好找工作，才懵頭懵腦讀了外語。
她並不理會，過了會兒她問我：「知道我剛才罵的是誰嗎？」
她又灌了一口酒，似乎在積蓄勇氣：「他怕我不同意，說只要我肯簽字，他可以凈身出戶。」
我愕然：「這不是人名嗎？幹嘛給貓起個人名，難道有什麼特殊含義？」
主持人露出職業性笑容，接過話筒，轉而問潘曉麗：「那麼，請問潘小姐，你此刻有什麼話要對王先生說呢？」
我搖了搖頭。
潘曉麗看了對方一眼，又看看那張離婚協議，過了片刻，終是拿起筆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至於我是怎麼認識潘曉麗的？這得感謝我就職的那家銷售公司，潘曉麗是公司的客戶，可她跟其他客戶不太一樣，她挑剔較真，屬於很難搞的那種，因此我的同事寧願去挖新客戶，也不想去啃她這塊硬骨頭。
看到我倆，她笑道：「別站門口了，快進來吧。」
我突然有感而發地點了點頭：「以前覺著日子輕鬆，吃喝玩樂，無所不作。等自己出來工作了才明白，生活從來不易。以前那麼認為，不過是有人替自己背著罷了。」
他喵的！我自己的工作問題都是前不久才解決，她初來乍到，又沒畢業，成績也沒有好到可以直接亮瞎面試官雙眼的程度，天上掉餡餅的事當然有，可惜的是，一次都沒砸到她頭上，所以她只好沿著我的老路，先去人才市場屁顛屁顛投簡歷，接著馬不停蹄趕招聘，就等著哪天被某個長了針眼的HR翻牌子，然而到目前為止，這個「樸素」的心愿也沒有達成。
正當她揚起手準備再扇時，王建國回過神，一把鉗住潘曉麗高懸的手臂，喝道：「你瘋了嗎！鬧夠了沒有？」
敲了幾下，沒人開門。
「嗯。」
十二點了，這場慶典的男主角還是沒有出現。太陽有點大，氣溫頗高，我看到潘曉麗額頭上沁出一層薄汗，依然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不焦不躁。
看到我倆，她招了招手，接著提著裙子慢慢走過來。
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正尷尬著，王建國從沙發上下來，走著貓步慢悠悠地溜達到潘曉麗腳邊，衝著她喵了幾聲，她放下酒杯，抱起那隻胖貓，在它腦門上親了一口。大概是嗅到了潘曉麗身上濃烈的酒味，「王建國」有些不情願地在她手裡扭動，喉嚨里發出一陣尖銳的喵嗚聲。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美好得就像很久以前，那個可以牽手喝茶的下午。
一個小時后，七八個菜悉數上桌，地上跑的，水裡游的，都湊齊了。
她支吾了兩聲，問我：「哦，那你幾點回來？」
「快一年了。」我如實回答。
我有點心疼她，勸道：「潘姐，要不打電話催催？」
我想了下，摁了下接聽鍵。
我默然片刻，說：「為什麼不放手呢，這樣對兩人都好。」
潘曉麗的家在一個叫「凌霄閣」的高檔小區，上班時我無意中聽同事聊到過這位「林小哥」，聽得我心驚肉跳，房價算下來一平米差不多要我半年的工資，還得是不吃不喝那種。
潘曉麗的離婚慶典定在5月25，據說，這是十三年前她和王建國結婚的日期，連地點都沒變，依舊在世紀公園舉行。命運就是這樣可笑，兜兜轉轉十幾年，又回到了原地，攪得人仰馬翻，哭笑不得。
她笑了笑：「行，你倆稍等，姐給你露兩手。」
「有啊。」她調侃道，「怎麼，準備請我吃飯嗎？」
質問。
我捏了一下，不知道什麼材料做的，我拿起逗了逗它，它後腿一蹬跳到了沙發上，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厚厚的脊背，嗯，手感很棒，像高級絨毛墊子。
我勸道：「少喝點吧，潘姐。」
「哦，也是。」
過了一會，她的聲音重新出現在手機里，有些沙啞，似乎極其難受：「沒事的，你們兩個，記得，一定要過來啊。」
「我怎麼會知道。」
「別打。」她說，「他今天不會不來的。」
聞言，王建國摘下墨鏡，睨了那個男主持人一眼，接過話筒，表情漠然道：「祝……潘小姐以後過得幸福。」說完，立馬將墨鏡戴上。
「協議書我還沒簽字。」她說。
「快了。」我朝咖啡館里望了一眼，說，「不會耽誤太久的，你再等等。」
另一方面，我和于小染的生活終九_九_藏_書於也步入正軌，感情穩定，生活也一點點充實起來，脫離了那種讓人絕望的虛脫感，讓人感覺很有奔頭。
她笑道：「對哦。那你準備請我去哪裡吃？」
「放手？」她看著我說，「知道我為什麼不簽離婚協議嗎？」
節目結束后，她沒多想，立刻跑到後台去一探究竟，當時王建國正在後台卸妝，身上仍穿著那件浮夸的女僕服，誰能想到舞台上人比花嬌的納妮娜，卸妝后竟然變成了一個大男人呢？不僅潘曉麗呆了，連王建國自己都呆了。
你是客戶你最大，只要你願意麵談，別說咖啡館了，夜總會我都奉陪。
日光普照，惠風和暢。
她拿手頂著下巴，靠在我肩膀上，賊兮兮地看著我，笑說：「潘曉麗養的貓叫『王建國』。」
九十年代那會，社會環境不像今天這麼浮躁，拜金教並沒有在校園裡傳播開，像某個著名音樂人歌里寫的那樣，男的單純女的傻，一把吉他拜飯吃，換到今天，潘曉麗能不能看上王建國都還是個問號。
既然如此，那好吧。
興趣二字對農村學生而言，實在是太奢侈了，能讀書已經用盡了半輩子運氣，別的哪怕想想，都覺得罪孽深重，就像某個詩人說的：一個沒有衣服穿的人怎麼會在意衣服好不好看呢？
「喂，小染，什麼事？」
無人回答，或許，此刻有沒有答案已無關緊要。
其實根本不需要別人提醒，是個人哪有不清楚自己優缺點的，只是有人知道也裝作不知道罷了，在這點上王建國跟那些懦夫不同，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更難得的是，他敢直面慘淡的命運，有什麼辦法呢，一個出身就不被好運眷顧的人，再不努力的話，那不是找死嗎？
晚上洗了澡，她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發揮女人八卦的本性問我：「你知道潘曉麗養的貓叫什麼名字嗎？」
一陣大風刮過，帶起了場地周圍裝飾用的氣球，彩色的，輕盈的，失去牽連的氣球，像一串夢幻的肥皂泡一擁而上，飄飄揚揚升往天空，吵鬧聲驚起了一群覓食的鴿子，撲閃著翅膀穿過五顏六色的氣球，像抖開的畫布一樣碎裂成一個個白點，嵌進湛藍的天空里。
潘曉麗緘默無語，揚起另一隻手朝王建國臉上招呼過去，王建國伸手抓住潘曉麗的胳膊，用力一推，潘曉麗急退兩步，被裙擺絆倒在地。
大聲的質問。
「是他嗎？」我問潘曉麗。
正式確立了戀人關係，潘曉麗不僅沒有患得患失，心裏反而變得愈加肯定，她覺得吧，眼前這個男人無論相貌還是談吐，都像是迎合了自己擇偶觀而生，多幸運啊，那句話怎麼說來著，標配，對，標配。
1
我定了定神，對她點點頭。
從那之後，兩人開始密切聯繫起來，好感也在心裏呈幾何式膨脹壯大，迅速填平了同學、朋友、戀人間那道長長的鴻溝，於是乎，捅破最後那道窗戶紙也就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
飯桌上，我向她敬酒：「潘姐，謝謝照顧。」
至於于小染究竟面沒面上，答案是肯定的，不然後邊也沒「王建國」啥事了。
2
作為那場話劇的主演之一，王建國的角色有些特殊，他在裏面反串了一個沒人願意扮演的角色「納妮娜」。潘曉麗那天原不準備過去，結果鬼使神差地被同寢一個女生哄了過去，無意中看到了那場話劇。
離婚婚紗？
俄頃，聽她嗤笑道：「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窮得叮噹響那會兒我都沒嫌棄過他，我會稀罕他的錢嗎……」
我說道：「市場營銷。」
她想了想，把杯子擱在紋理分明的木質桌台上，說：「我這邊倒是需要一個助理，不覺得屈才的話，可以叫你女朋友過來試試。」
雖然認識時間也不算短，但正式去她家還是頭一次，多少有點不適，出於謹慎考慮，我和于小染提前半個小時到了她家門口。
周五下午，忙完了手頭工作，還剩些時間，我給潘曉麗打了個電話。
「少貧嘴。」她輕笑了一聲，「不用你安慰，這些我都曉得。」
我接過水，笑說：「早點來，怕路上堵車。」
「我大學念的也是市場營銷。」她笑了笑說，「不怕俗套，那天聽你說起她，我像看到了自己。」
她思忖片刻，笑說：「這樣吧。去館子吃就免了，你真要謝謝我的話，晚上，帶上小染來我家，咱們想吃什麼自己弄怎麼樣？」
慶典那天正好周六，天氣好ｒｅad.9９csｗ.com極了，陽光燦爛，微風習習，我不得不讚歎她真是會挑日子，這樣好的天氣，是一定不會有大雨來破壞的吧？
它的主人叫潘曉麗，王建國本來是她老公，不，前夫的名字，他們鬧掰之後，這個名字就無縫嫁接到了她養的貓身上。
我看了于小染一眼，搖了搖頭。
整場下來，讓她深刻印象的不是那個叫瑪格麗特的女主，而是她的女僕納妮娜，她喜歡上了這個忠誠善良的角色，換句話說，她很好奇扮演者是誰。
我搖頭。
「宏生。」
此時，主持人見機插話，問王建國：「王先生你好，請問你現在有什麼話想對潘小姐說嗎？」
我感到十分驚訝，剛想問她怎麼想通了，突然聽到她在那邊嘔吐起來。
果然，一點出頭，一輛小轎車從遠處開了過來，停在一排茂密的懸鈴木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過了片刻，見她情況似乎好些了，我試探著問：「潘姐，你和姐夫的事……處理好了？」
還是正裝吧，于小染說，人家好歹也是個慶典，不能穿得太隨便，得像參加婚禮一樣。
7
「知道了。」她有些不耐煩，「你去忙吧，回來再聊。」
于小染搖了搖頭：「沒看到，還沒來吧。」
潘曉麗名下那家咖啡廳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困貓」，坐落在一條雖不熱鬧但也絕不冷清的街邊，是一家裝飾頗具風格的中型咖啡館，看得出來，她的的確確在咖啡館經營上花了不少心思。
大家都好奇。
「哦。」
王建國是一隻貓的名字。
好了，我坦白，解釋這麼多，其實是為下面這個歷史性的轉折做鋪墊。
「曉得就好。」我順著她的話說，「不就是一份工作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跟那些已經被苦逼生活炸得外焦里嫩的「老油條」沒法比，我就一麵糊糊，要啥沒啥，哪有挑挑揀揀的餘地，好不好搞，都得脫了褲子去搞，每天下來遭受的摧殘比北非的難民都多，死活不差這一次，於是我並沒有多想，照著客戶資料上的聯繫方式給她打了個電話。
大概在接通電話的第三十幾秒，她答應了，她竟然答應了！
王建國看了她一眼，扭過頭去，默默把墨鏡戴上。
她說：「這是我專門定製的離婚婚紗。」
回到座位上，我又跟她道了聲歉：「不好意思。」
大學那會兒，王建國家裡窮得沒眼看，牛角掛書、螢囊映雪這些典故對別人而言是勵志故事，對他來說，那就是血淋淋的現實生活。據說兩人第一次上床，王建國興奮地脫了長褲，潘曉麗看到他胯|下那條綴著補丁的內褲，並無譏諷地笑了出來，那笑聲似一盆冰水兜頭淋下，不僅澆熄了王建國焚身的欲|火，還重重挫傷了他作為一個「窮學生」的自尊。人一旦窮起來，連自尊也成了奢侈品。
「啊？哦。」我連忙挪開屁股，果然，下面壓著一個紅色的長得像海怪的球。
「哦，沒事的，都是這麼過來的，你看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我習慣性安慰，「再說，你就算不工作不是還有我嘛。」
片刻后，電話撥通了，裡邊傳來她慵懶的聲音。
「矮我一屆，還沒畢業呢。」我說，「來這邊都兩個多月了，工作還沒著落，這幾天情緒有點消沉，打電話過來倒倒苦水。」
她把目光從一盆熱烈的矢車菊上挪開，看了我一眼，輕輕笑道：「女朋友打來的吧？」
「牙尖嘴利的。」我說，「大學那會兒經常打辯論，我就是她的手下敗將。」
見狀，幾個男客衝到王建國面前，揪住其衣領怒道：「你打女人算什麼男人？」
撫摸一陣後放下來，看了看我說：「你也喜歡貓啊？」
這時，一直站在底下觀看卻未發聲的未來王夫人見到自己未來老公受辱，大叫一聲，衝上台來美救英雄和那幾個年輕的男客糾纏在一起，四周看熱鬧的人見動起手了，紛紛趕來勸架，吵鬧聲，叫喊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整個慶典現場變得異常熱鬧，像極了一幕寫錯劇本的電影。
有些東西沒了就是沒了，所謂閱歷和底蘊使人看起來更美，其實不過是過來人在偷換概念罷了，其實他們清楚得很，已失去的東西沒有什麼能夠替代，比如青春。
她沒說話，情緒有點低落。
屏幕里的來電游標在不停閃動，就像我糾結的心情，我猶豫著要不要掛掉，等下再打過去，轉頭一想，她也是因為我之前答應給她找份實習工作才來這兒的，誰知這邊找工作比預想的還要難。
她先是驚訝ｒeａd•9９cｓｗ•cｏm，但那點驚訝很快被這意外之喜替代了：「去，肯定去啊。」
這時，主持人向議論紛紛的人群喊了一聲：「慶典開始了。」
「客氣啥。」她心情不錯，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潘曉麗回憶起來，依然覺得自己是在60周年校慶晚會上中了王建國的魔咒。
潘曉麗走上前，伸出手試圖挽住王建國，對方隔著墨鏡看了她一眼，手在褲袋裡抖動兩下，最終還是抽了出來讓潘曉麗挽上，伴著音樂，在眾人的注視下，挪動腳步踩在紅毯上。王建國自始至終都是一副被惡作劇的神情，腳步也快上許多，看上去似乎想快點從這場「鬧劇」中抽身。
我忙問：「潘姐，你沒事吧？」
我和于小染對望了一眼，勸道：「潘姐，把貓放下吧。小心爪子抓傷。」
「你眼瞎了嗎？她先動的手沒看見？」我聽到王建國在辯解。
王建國是潘曉麗的大學同學，兩人同屆，不同專業，潘曉麗讀的是市場營銷，王建國學的是外語專業。
我拉了于小染一下，她從看熱鬧的情境中反應過來，跟我一起來到紅毯邊。
我在心裏偷樂，這傢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建國」吧？
這時，主持人打了幾句圓場，從桌上拿起事先備好的離婚協議，放到兩人面前。
潘曉麗目不轉睛地盯著一身女僕裝的王建國，心裏的激賞快要從眼睛里流出來了，足足過了一分鐘，她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孟浪了，急忙開口誇讚對方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心裏卻暖烘烘的，有股暗流在悄然涌動，臉也紅得不像話。
3
我笑道：「潘姐。晚上有時間嗎？」
她笑道：「貓狗啥的，比人有人味，你只要對它好，它就會投桃報李，死心塌地跟著你。」
這時，一隻渾身雪白體態豐腴的英短，瞪著藍寶石一樣的眼睛好奇望地著我們兩個新客，輕輕地叫了聲，像在歡迎又像在驅趕。
到了十一點，潘曉麗終於出現了，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此刻她化著精緻的妝，身披一襲潔白的紗裙，從跑車上款款下來，美得像新娘。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讓所有人集體穿越到了十幾年前那個同樣備受矚目的時刻，我十分驚訝，萬萬沒想到，她會打扮成這樣出現。
「你好像坐到它的球了。」于小然說。
我和于小染連忙衝上台去扶起潘曉麗，問道：「沒事吧，潘姐。」
王建國露出一臉被戲弄的表情，漠然道：「隨便你，你想咋折騰就咋折騰。搞完記得簽字就可以了。」
「能這樣想，已經比很多應屆生強了。」
走上紅毯，開始有人向兩人頭上撒花瓣，幾分鐘后，兩人穿過了三道花團錦簇的拱門，在眾人怪異的目光中來到台上。
我頭次知道還有這種服裝，好在這種事放在一向特立獨行的潘曉麗身上也並不算突兀。
我瞄了眼頭頂的太陽，問她：「王建國真的會來嗎？」
說實話，真沒抱什麼希望，因為我這個人特別實在，實在到從來不信奇迹和狗屎運，對，從來不信，所謂奇迹，不過是努力達到一定程度后發生的質變而已，再說這不是狗血影視劇，而是二十四小時都要考慮吃喝拉撒的現實生活啊，哪有那麼多狗屎運會憑空降臨在路人甲乙丙身上？
「明天吧。」她說。
我原以為這隻是她那天的醉話，醒了也就忘了，誰知在慶典的前一天晚上，她特地打電話過來叮囑我別忘了，掛了電話，我才真正把這個「離婚慶典」當回事。
大概兩月後的一天晚上，我和她依偎在沙發上看電視，手機突然響了，拿起一看，竟然是潘曉麗打來的。
6
那場晚會聲勢浩大，很多知名校友都參加了，校方提前了兩個月通知各個院系積極準備校慶節目，王建國所在的外語系在那次校慶晚會中，貢獻了一場精彩絕倫的話劇——《茶花女》。
「哪能啊。」我起身道，「本來就該我和小染請你吃飯的，怎麼能讓你下廚呢。你們聊，其餘的就交給我吧。」
她淡淡地說：「剛畢業嘛，都這樣，誰都有過慌不擇路的生活。」
我笑著問她：「潘姐，你一個人住嗎？姐夫呢？」
話甫一落地，便引來一陣笑聲，彷彿台上站著的不是兩個要離婚的男女，而是兩個演技高超的喜劇演員。
我雖然剛入職，可也對這個女人的事迹頗有耳聞。眼瞅著月末績總會議臨近，手頭的績效九九藏書像吃了酚酞片（瀉藥）一樣，死活沖不上去，作為一個底層職員，走不了終南捷徑，只好加班加點打電話，到處跑外單聯絡客戶，人啊，就是這樣，要麼對某件事徹底絕望，否則哪怕只有半點成功的希望，都不會坐以待斃。
上午下了點小雨，館內人並不多。我和她坐在南邊靠牆的一個位置，在接洽即將結束時，一個電話強行插了進來，拿出手機一看，是于小染打來的。
「我告訴他，我要辦一場慶典，離婚慶典。只要他來，我就簽字。」她的聲音像電流傳進我耳朵里，「他當時沒答應，帶著律師灰溜溜走了。回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打電話過來跟我說，隨便我……」
總覺得這裏邊有什麼我不清楚的隱情，又不好貿然問她。
「有事嗎？」
5
4
過了片刻，兩邊車門打開，出來一男一女，男人三十多歲的年紀，一身便裝，體態偏胖，油頭配墨鏡，女的則明顯年輕許多，容貌秀美，身材婀娜。
8
她帶著一點撒嬌的口氣：「什麼不好，除非你要感謝我是假的。」
「怎麼會。」我拿她沒轍，明知道她有心激將，還是只能答應：「那行，晚上見。」
我還能說什麼呢？除了目瞪口呆，大概就只剩下感嘆了，靠，還真有狗屎運呀。我干愣了幾秒，身體也跟尿顫似的抖了一下，腦子裡迅速飄過「堅持啊、誠意啊、感動啊」這些容易讓人產生錯覺的美好詞彙……想象著自己是一個被好運選中的人。
我沒想到她會提出去她家，錯愕道：「這樣不好吧。」
我轉移話題，試探道：「上午面試怎麼樣，順利嗎？」
這樣美好的遇見，一輩子估計也不會有幾次吧，潘曉麗想，一見鍾情這麼荒唐的事，居然眾目睽睽之下發生了，而且還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嗯了聲，等她掛斷電話后，嘆了口氣轉身回屋。
不得不承認，我安慰人的本領確實不怎麼樣，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句話，果然，她也聽厭了。
我朝周圍掃了一圈，問于小染：「看到潘曉麗了嗎？」
她是多麼聰明的女人啊，立馬明白我想問的是什麼，大方地滿足了我的好奇心：「嗯。他帶了律師過來，說條件隨我開，只要我肯簽字。」
她停了幾秒，問我：「口才怎麼樣？」
嗯，有道理。
「女朋友呢？」她似乎有些好奇，「同屆的嗎？」
過了一會兒，潘曉麗從房裡出來，拿了個網夾把頭髮兜住，走過來抱起那隻胖貓，在它腦門上輕輕親了一口，說：「是不是餓啦？寶貝。」
這突如其來的誇讚，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我聽到她在那頭叫我的名字，聲音有點急切：「後天，我和王建國在世紀公園舉辦離婚典禮，到時候記得和小染一起過來……」
「就是人名啊。」她眨了眨眼：「而且還是她老公的名字。」
她轉身回卧室摘下臉上面膜，洗了一些水果，拿過來放在茶几上：「你們先吃，我去收拾下啊。」
她看了我一眼，把貓放在地上，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口酒，許是嗆到了，捂著胸口一陣劇烈咳嗽起來。
過了片刻，聽她轉口問道：「你女朋友學什麼的？」
我放下筷子，和于小染坐在椅子上等她回來，我朝外邊看了一眼，潘曉麗背靠在欄杆上接著電話，通話持續了大概十多分鐘，中間部分她突然放大音量，對著電話罵了幾句。
流程開始，主持人上台出現在眾人視線中，音樂也響了起來，一切都十分自然，自然得就像是一場正式的婚禮。
她古怪地笑了：「嘁，打電話過來催我簽離婚協議……」
「是啊。」我說，「我女朋友工作那事還沒謝謝你呢。」
過了一會，她進來把手機扔在沙發上，好像清醒些了，跟沒事人一樣，回到桌上繼續喝酒。
我正要開口，這時，手機響了，在沙發上，她愣了下，腳步有些晃蕩地過去拿起手機，走到外邊陽台上接起了電話。
我一口答應，起身道：「真的謝謝你，潘姐。」
我有點驚訝，十點多了，這個時候她打電話過來會有什麼事呢？
那晚離開潘曉麗家后，我後邊又見了她幾次，都是些業務上的接洽，沒有太多的交涉。她也好像忘了那晚，繼續以往的生活，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是啊。」我笑了笑，「以前家裡養了幾隻，現在租房子住，不方便養貓。」
說著她轉身對我倆說：「九九藏書你們想吃點什麼，中餐還是西餐？」
更準確地說，是一隻公貓名字。
既然這樣，那就一輩子吧，潘曉麗想，自己好像也不吃虧。
她不會出去了吧？我心想。
潘曉麗頓了頓，用戴著白紗手套的手抄起話筒，掃了台下未來王夫人一眼，不動聲色地說：「祝你全家幸福。」
還能說啥呢？等著看吧。我搬了把椅子過來，讓她坐著等。
「還是得謝謝。」我說。
王建國立刻尷尬起來，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抿了抿嘴，出於修養還是忍了下去。
那天大早，我和于小染就趕去現場，因為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另類的「慶典」，我和她想了半天不知道穿什麼衣服去合適。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潘曉麗還坐在哪兒，一頭微黃的捲髮慵懶地綰著，臉上妝容精緻，身材保養得體，無不透著熟|女的魅力，跟于小染身上那種青澀隨意截然不同，可惜到了奔四的年紀，再好的化妝品和技巧，終也彌補不了歲月在臉上的刀雕斧鑿。
我問她：「怎麼了？」
我笑侃道：「中餐吧，西餐那玩意太高級我們吃不慣。」
說到底，一個人能吸引到另一個人總有它的道理，王建國也不例外，相貌啥的就不說了，光學習成績這一項，他已經把同齡人甩開一大截了，四年下來，該拿的獎學金都拿了，不能拿的獎學金也都努力拿得差不多了。
見她笑得一臉古怪，我隨口侃道：「難道叫奧巴馬？凱撒大帝？本拉登？」
晚上到家，我把潘曉麗的話原封不動的告訴于小染，然後徵求她的意見：「去嗎？」
她眨了眨眼，說：「知道我為什麼叫你讓小染過來嗎？」
她停了片刻，似乎在尋找措辭：「唔，一般吧，跟前幾天一樣。」
我說：「這邊工作還沒忙完呢，要不你到樓下去吃點東西，我下班回來給你開門。」
聽了她的話，我穿了一身黑色正裝過去，結果到那裡一看，除了我和她，其餘過來參加慶典的人都穿得很隨便，就跟居家逛街一樣，估計這些人也跟我們之前的想法一樣，覺得這就是個新奇的活動，看看熱鬧罷了，有什麼值得精心準備的呢？
然而，這短暫的愉悅很快被她一聲輕咳打斷了，我回過神，職業性使我當機立斷向她發出面談邀請，我隨口報了一個名字，地點是公司附近一家咖啡廳，她思忖了片刻說，既然約咖啡廳見面，不如你直接來我開的咖啡廳吧。
聞聲，我立刻報出從網上查到的一家檔次不錯的餐廳的名字。
「那能啊。」我從錯愕中醒來，轉而一喜道，「您看什麼時候方便，咱們約個時間面試？」
王建國摘下墨鏡，看了一眼，拿起筆迅速在紙上籤上名字，順手把協議書往潘曉麗面前一推。
我咂摸了一下這句話的含義，可供商量的餘地不多，再說我也沒有任性的資本。
王建國如蒙大赦，拿起協議書準備離開，這時，潘曉麗一把抓住王建國的衣襟，狠狠甩了王建國一巴掌，與此同時，對方鼻樑上的墨鏡也隨著慣性飛了出去。
潘曉麗笑說：「我以為你不過來了呢。」
「放心吧。」潘曉麗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老公。」她笑道，「王建國。」
她望著我，又問：「畢業多久了？」
事實上，潘曉麗是真的把這個離婚慶典當做結婚慶典在弄，現場布置得跟結婚慶典一樣，紅毯、花門、氣球，該有的一樣也沒缺席，甚至還請了一個黃毛主持人，外人不知道還以為這裡在舉辦婚禮。
她拿起杯子，抿了口咖啡：「簽單的時候跑去接電話，也只有你們這些小年輕才幹得出來。」
手機里傳來她的聲音，有點消沉：「哦，也沒什麼，就是擠公交的時候把鑰匙丟了，現在在外頭進不去了。」
她吃得很開心，打了個酒嗝，暈乎乎地說：「早搬走了，跟我鬧離婚呢……」
又敲幾下，裏面終於傳來了鞋子的踩踏聲。過了片刻，門開了，一張敷著面膜的臉出現在我和于小染面前。
她沒說話，默默起身，提著曳地的裙子走過去。王建國見潘曉麗過來，摘下墨鏡，波瀾不驚地看著她。
像是被看穿了似的，我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手機依然在振動，開始有點發燙，我咬咬牙，還是不忍心掛斷，只好硬著頭皮跟潘曉麗道了聲歉，拿著手機走到外面去接電話。
屋裡十分乾淨，跟預想的一樣，素雅中透著奢氣。我和于小染有點尷尬地坐在沙發上，她倒了杯水遞給我，又看了下時間說：「才七點半，我以為你們要過了八點才到呢。」
嘭嘭嘭。
「好。」
我好奇地問她：「你幹嘛穿婚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