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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鷗

海鷗

作者:胡遷
「這是你他媽的遺言?你看見你爸操你小姨,颳了你一刀,這就是你的遺言?」于傑說。
「說什麼呢?」于傑說。
「都殺了吧。」韓子辰說。
「好嘛。」他說。「我想想。」
于傑看著韓子辰。於是韓子辰從王玉生手裡接過斧子,他站在劉佔山背後,對著劉佔山的後腦勺掄下去。
杜小風和包達山疲憊不堪地倚靠著牆。
「想殺人。」于傑說。
「不是去晚了嗎?」杜小風說。
「不對,你和楊萬都說白潔最好看,你見過她,你說你幫她捎過東西。」韓子辰說。
「幾點了?」楊萬問杜小風。
沿著到土路相反的方向,有一條二百米長的小道,兩盞煤油燈點亮了二十幾人,周圍黑得徹底,來到外面才可看到,那層已經漸漸聚攏的,此時還顯得稀薄的霧。女人們抱著肩膀,或者兩三人緊緊靠在一起。他們走得很慢,除了小道的地面與周圍不同指向的方位外,看不到其他的任何地標。很快,農場就成了遠處的事物,大門裡淌出微弱的光,在她們身後。
杜小風和包達山坐在同一塊兒石頭上,他們一直想離開,但沒有找到過機會。
于傑從傳達室門旁的桌子抽屜里,取了鑰匙,並拿走掛在窗框上的另一把大鎖,他知道一定有其他人帶著大門鑰匙,然後他走出三排宿舍的走廊大門。
包達山站了起來,「我就看看能忍到什麼時候。」
「所以玩玩兒,提提神,看到那邊兒那個坑沒。」韓子辰指著五米外的一塊十幾公分直徑的坑。「我們扔石頭,砸不中坑的,說自己一個秘密。」
「厲害厲害。」于傑說。他又看向包達山。
老花眼的王化忠在於傑走到他面前兩米處時,才預感到發生了什麼。
于傑對杜小風說:「你扔吧。」
楊萬胸口中了一槍,王玉生從女人身上下來,朝門口跑,于傑快速填了子彈,對著王玉生的頭開了一槍。
「等隊長,等著他。」于傑說。
韓子辰開了倉庫門,裏面放著幾桶柴油,汽油,還有拖拉機發動機和很多鐵架子。于傑讓韓子辰把帶來的二十根雷管拿到一排的傳達室里,之後他們每個人從倉庫里推出一個汽油桶。
他們走到電影院。「去農場玩兒會兒。」于傑說。
「你後來是去撿廢品了吧。」于傑說。
此前他們在一家館子喝了兩瓶白酒,太陽把他們烤出了汗和油,他們向著街的另一頭,去往農場。每周三,當輪到于傑休息,他就會來到鎮上,找肉吃。
「從哪弄的?」韓子辰仔細扣上包,生怕導線再冒出來。
「玩兒呢。」韓子辰說。
「沒怎麼。」韓子辰說。
于傑看了眼韓子辰的臟手套。韓子辰說:「用嗎?給你。」
六十歲的放牧員李彥堂騎在前面,三十歲的劉佔山坐在後面。他們看清了兩人之後,于傑瞄了楊萬一眼,楊萬進了鐵門。
于傑站了起來,說:「又該我了。」他從地上抓了一把石子,連續扔了四五個,每一顆石子都能碰到坑裡。
「你帶了什麼?」當楊萬走過來時,于傑說。
「羅密歐和朱麗葉會給我們帶來什麼故事呢?」于傑說。
「行。」于傑說。
男人回頭沖另外兩人使了個眼色,他們三人下了車,進了大鐵門。六個人從背後跟了過去。
楊萬喊:「他要去拿槍了!」
于傑說:「走吧。」他又對楊萬說:「把李東也弄出來。」
「就是上次,你叫他來打孫六沒來的那個?」于傑說。韓子辰在一旁笑了,他蹲在地上,手抓著工具包的提帶。
楊萬拎著斧子,在一間屋門口打量了一眼,又去了第二間屋,他走了進去,走到一個蓋著被子的床邊,他用斧子輕輕敲了下床板。白潔從被子里探出頭,她一眼也沒敢看楊萬。她說:「放過我。」
「沒有,我享受別的。」于傑說。
「寫吧,不然沒人知道你。」于傑說,他好像已經醞釀很久,迅速在紙上划起了字。
最初,她們小步走在土路上,又不停回頭望向夾著步槍的于傑,再三確認過什麼后,所有人開始狂奔。摔倒的人迅速爬起來,歇斯底里地朝著公路跑去。她們在無際的草原上踏起的塵土,在空中飄散了很長一段時間,又消散掉。
「食堂?」楊萬說。
楊萬仰面倒在地上,雙腿搭在椅子上。他虛弱地抬起手,指著于傑。
「現在太晚了,都睡覺了。」杜小風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認為今晚又要折騰到後半夜,他必須到土路上攔截某輛拖拉機,在冷風裡回到鎮上。
于傑掃視了一眼她們,說:「誰沒出來呢?」
楊萬看向電影院,說:「不行,就今天。」
「我爸逼我吃的,我看見他在操|我小姨。」韓子辰說,「他拿著,就你剛拿的那種鐮刀。」韓子辰冷靜地看著包達山。他擼起袖子,小臂上半圈長長的傷痕,像半條玉環一樣套在他纖細的胳膊上。
「說你的一個秘密。」于傑說。
「真的嗎?」于傑說。
于傑伸手擦了下嘴唇裂縫裡沁出的血滴,說:「他從石料場偷的。」
韓子辰將食堂里的女人全部射殺。
「閑著也是閑著。」韓子辰說。仍然沒人搭理他。他走到杜小風面前,說:「你倆是不是還想著怎麼跑?宰了那些東西,還想跑,是嗎?」
于傑打開鐵櫃,取出那把用來驅趕野獸的步槍,又抓了一把子彈塞進口袋,和鑰匙混在一起。二排宿舍住著農場的所有男性,此刻全部倒在地上。伴隨著于傑身上子彈與鑰匙絞來絞去的聲音,他們走出二排宿舍。楊萬留了下來,他帶著杜小風去檢查還有誰沒有斷氣。
八個女人從地窖里走出來,楊萬鬆了李東,李東在地上趴了一會兒。他們往農場行進。深夜與白天所行走的這兩段路,抽幹了她們臉上的血色。楊萬帶著王玉生,開著拖拉機把包達山的屍體拉了回來。
「你剛說,誰好看來著?」韓子辰問杜小風。
「你們在幹嗎呢?」劉佔山下了馬,說。
于傑站在門口,聽著屋裡,在韓子辰帶著兩人進去后,銳器砍刺人體的聲音。這時,楊萬帶著杜小風從之前所在第三排宿舍走過來。
他什麼也沒說,抬起槍。
一個女人說:「怎麼了?」
「我就不想跟你有什麼關係,我看見你煩,從小就是。」包達山說。
「你天天練。」韓子辰說。
劉佔山看了眼杜小風和包達山,他不認識他們,他說:「他倆是哪個農場的?」
推著汽油桶時,于傑說。「媽的一手油。」
直至所有人的身影看不清后,于傑才提著槍,往農場走去。
沒有人再回答他。
韓子辰非常興奮,他耷拉的眼睛向https://read•99csw.com上挑起,扭曲起來,像條死魚。「那來啊。」
「幾歲呢?」于傑說。
他們僵持著,楊萬從門裡鑽了出來,一手拿著斧子,一手拿著菜刀。
杜小風對愣神的包達山說,「寫吧,寫你的東西留給誰,寫現在怎麼回事。」
韓子辰取下了掛在兩個門框上的煤油燈,用火柴點了,一個遞給杜小風,一個遞給王玉生。
接近中午時,一輛拖拉機行駛過來。車上坐著三個男人。拖拉機停在大門口。
「你吃馬糞幹嗎?」王玉生已經在找自己的石頭。
傍晚時,他們六人到了宿舍。于傑住在第三排房子的走廊末尾。第一排是公共區域,廚房,食堂,還有一個小講堂都在第一排。第二排是女寢。
「他是我哥。」杜小風說。
「這個遊戲好玩嗎?」韓子辰回頭看了一眼農場,死屍的血估計已經乾涸。
「干點兒什麼呢?」于傑說。
「我什麼也不想要。」王玉生顫巍巍地說。
韓子辰閉著眼睛,想了下,說:「我吃過馬糞。」
「把兩個柴油桶放後面帶著,應該可以跑很遠。」韓子辰說。
「那你媽逼天天和我在一塊兒?」杜小風抬起頭,看著包達山。
「說吧。」于傑說。
「操他媽的海鷗,這裏沒有海鷗。」
于傑和和韓子辰的褲子著了,他們在疼痛里撲著身上的火,在跑動中被屍體絆倒,倒在汽油里。像兩個跳躍的東西,在高溫里彈動。
「我跟著你就行。」王玉生說。
「如果有可能,以後的某一天,你想起現在,就知道自己活得可真虛偽。」于傑說。
「我也走了。」楊萬說。
韓子辰握著菜刀,對著剛從床上爬起來,看門人王元章的十歲兒子,連砍十幾刀。小孩伸手阻擋時,小臂的骨頭被劈出一條條裂縫,直到脖子上被切出致命傷。
「我也得走了。」王玉生說。
「別管她們了,在菜窖里,礙不著我們。」王玉生說。
路過自己家時,于傑對韓子辰說:「去把王玉生叫出來。」
楊萬斷氣之後,于傑對女人說:「我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你們不能離開這裏了。」她們開始嚎啕大哭並哀求他。于傑叫過站在門口的韓子辰,把槍遞給他,說:「都殺了吧。」這些女人中只有王鳳一直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炸藥引燃時,白鳥飛起,所有事物抵達了有雷聲的荒原。
吃完后,于傑說:「我們去等羅密歐和朱麗葉。」他們去清洗了臉和手。
「沒有柴油了。」于傑說。
「然後呢。」韓子辰說。
他帶著吳秀麗去廚師吳文發所住的宿舍。看到吳文發和房間里滿滿的紅色后,吳秀麗走到父親身邊,大哭起來。他心滿意足地看著吳秀麗一直哭。之後帶著她重新回到大菜窖。他坐在菜窖裏面,又關上了門,門縫亮出一條線,在潮濕的黑暗中,他開始抽煙。女人們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他也無法判斷這裏面還有多少個人。
「你跟著我有什麼用呢?你跟了我兩年了,有什麼用?」于傑說。
「我他媽不知道。操他媽的我不知道。」于傑從嘴裏吐出去什麼東西,他盯著白鳥。他把煙蒂彈過去,煙蒂距離白鳥不到一米的位置落了地,向前滾動幾圈,白鳥一動不動。于傑盯了有一會兒,眼睛都不眨,直到澀得流出水來,滑到嘴角,他舔了一口,又低下頭,用手抹了抹眼睛,說:「操他媽的,這鳥真厲害。」
劉佔山朝坑裡哆哆嗦嗦地投了下,投偏了。他看著于傑。
他們一直沒有來。
「殺一部分,留幾個。」楊萬說。
「沒說誰,大部分我都沒見過。」杜小風說。
韓子辰清理完廚師吳文發與小工后,晃著膀子走出來,王玉生已經不那麼緊張。他們似乎適應了。
「滾你媽的吧。」于傑說。
「我還沒想好呢。」于傑向後靠過去,後腦勺碰了牆,咚的一聲。「我頭上是不是長瘤子了,怎麼那麼硌?」他低下頭,下巴抵在鎖骨上,嘴唇微微長著,那些裂縫被酒精浸泡得翻起了皮。
「困了。」楊萬說。
「我沒有秘密,從來沒有,以後也沒有。」于傑說。
杜小風看了眼包達山,說:「不去了吧,下次吧,今天累。」
「哈哈哈,走了。」韓子辰跳了起來,跨著步子跑出屋門,其他人陸續站起來。楊萬走到李東床邊,按著板凳,板凳擠壓著李東腦袋,他輕聲說:「我知道你沒睡,你也別動,不然得死。」
杜小風撿起石頭,朝坑裡扔過去。砸中了坑裡那塊兒石頭,彈得很高。
他們把第三個油桶里的汽油灑到倉庫和廚房,以及陳列在院子里的,來借柴油的三人和放牧員的身上。
「好吃嗎?」于傑說。
他們四人繼續走著,再等一會,太陽下山後,草原會迅速降溫,到了夜晚會降低二十度。即便白天,脫了衣服,只要風吹過去也會有涼意侵襲。王玉生不知道他們要去做什麼,跟往常一樣,他就是跟著于傑。他的母親,跟于傑母親在一個工廠工作,住的房子挨著,他經常可以聽到半夜于傑母親的咳嗽聲。令人厭惡。
晚上十點,塑料桶里的兩升半白酒已經喝空。王玉生和杜小風出去吐第三次,他們翻出窗戶,沒幾步就貼到了圍牆上,扶著磚,乾嘔的聲音迅速被黑夜和圍牆所吞噬,並且他們無法解釋一種突如其來的危機感,沿著牆壁,窗框,或者他們所能接觸到的任何實物動蕩過來。杜小風被流動在房子與圍牆之間的冷風吹得鼻子發酸。之後他們搖搖晃晃地翻窗戶進來,看到于傑摸出了一把匕首,扎在桌子上。
打開燈以後,她們看到了幾個男人身上沾著血。她們開始穿衣服,韓子辰和王玉生又踹開了其他三間宿舍的門,于傑端著槍,在每間屋門口站十幾秒,韓子辰重複說著一句話:「都出來吧。」
「這樣行。」于傑說。
「羞恥是種享受,你享受過了嗎?」楊萬說。
「什麼時候用呢?」于傑說。
于傑走過去,蹲在楊萬腦袋邊,冷靜地看著他。
「不知道啊。」于傑說。
「哈哈哈,他媽的。」于傑笑起來。
「像買麩皮混著石灰。」韓子辰說。
「那怎麼著,剛才你殺了五個人,你曾經偷過一個發卡,你要怎麼著?你想跟我們這些殺人犯說什麼?」于傑說。
「不一樣,你怎麼能在一個地方,看到不存在的東西?這算什麼?」于傑說。
楊萬走到女人堆中,抓住白潔的肩膀,把她按到桌子上,他雙手從後面環繞過去,解了她的褲子,一把扯下來。
這時,楊萬說:「來了。」
「那你說句什麼。」韓九_九_藏_書子辰說。
「海鷗。」
「你得看著我。」楊萬對白潔說。白潔轉頭看向他。
「你想幹什麼?」楊萬說。
楊萬說:「該誰了?」
于傑笑起來,他的腳搭在桌子上,他慢慢抻腳,推著桌子,桌腳在擦出刺耳的尖嘯聲,「睡個屁。」他站起來,走到李東床邊,說:「當我沒看見你嗎?」李東沒反應。
「我看過畫里的,就是那樣。」韓子辰站了起來,仔細觀察著那隻白鳥。
楊萬蠕動著嘴唇,說:「去年,我和白潔去搬菜,到了地窖。」楊萬停下來。
劉敏華看著于傑的腳。六個男人站在她們對面,手裡握著染了紅色的工具,他們像兵器一樣陳列在她們面前。
除了韓子辰和楊萬外,于傑所在宿舍還有李東。他們進屋時李東正蜷在床上睡覺,楊萬踹了一腳床,李東摸著頭坐了起來。
「那些女人怎麼辦?」楊萬說。
于傑看著王玉生,說:「你想要什麼?」
「你爸已經死了。」于傑對吳秀麗說。「來。」
于傑站在農場大門前,把帶出來的鎖,扣在大門另一處空缺的鎖眼上,他將整串鑰匙放進褲子口袋裡,除了大門鑰匙外,還有食堂、菜窖的鑰匙,也拴在同一個鐵絲圈上。夜空中的星辰和月亮投下稀薄的一層光,除了露水,還有草根的味道。露水濕潤泥土后,草根的味道就會滲出來。每次於傑搶完東西后,都會大吃大喝,在深夜醉倒在路邊,離他最近的就是大片的草根,它們貼在臉上,混合著冰冷的泥土,一股生澀清香的氣味。
「誰走誰死。」于傑看著包達山,包達山規避著他的對視。
「有意思了。」于傑說。
「我不知道。」包達山說。
「沒什麼東西給誰,我今天是想去看電影。」包達山說。
杜小風低著頭,想了會兒,說:「為什麼?」
「她就走了。」楊萬說。
「我想不起來。」劉佔山說。
「趕緊讓開。」李彥堂說。「你們隊長呢?」
咔的一聲,楊萬的斧子從李彥堂的腦袋上劈進去。他對杜小風和王玉生說:「拖進去,再補幾刀。」
「我沒什麼可寫的。」韓子辰說。
「我剛翻出雙手套。」韓子辰說。
「從來都羞恥,一直到今天,我不羞恥了,砍的就是幾個肉塊。」楊萬說。
「你看過狗屁。海鷗是什麼?你這個狗屁。」于傑笑著說,嘴唇裂開的地方几乎要冒出血。
之後,于傑帶著王玉生,韓子辰去往倉庫。楊萬帶著杜小風和包達山,開始去每個房間搜刮。
當楊萬看到瘦骨嶙峋的王玉生跪在桌子上,頂著腰,他笑了起來。他扳過王鳳的臉,朝向王玉生。
于傑空洞地看著桌子上的空罐頭,灑落的白酒,罐頭的汁水,順著桌沿滴到誰的鞋子里,還有其他人擦嘴的報紙,這些混在一起,濕漉漉,顏色污濁可惡。
楊萬靠近王鳳的耳朵,輕聲說:「看,猴子。」
楊萬休息了幾分鐘后,把伏案的另一個女人王鳳提起來,讓她平躺于桌子。他赤身裸體,又看著仍然獃滯著、趴在桌上的白潔。
于傑把斧子背在身後,從第三間宿捨出來,朝走廊中間走。
「你是誰呢?」于傑看著包達山。
其他幾個人都站到了線后,他們看著韓子辰。
韓子辰離開這傳達室,他用握著菜刀的手拎住王玉生的后領,王玉生被菜刀碰到時一個哆嗦。還在屋裡的楊萬蹲下來,他常年觀察著周遭的一切,那雙單眼皮像被刀子切出來的,露出尖銳的眼睛,總是緩慢地移動著視線,過濾著周遭。順著血流,從正面倒地的王元章,到歪折在床邊的王元章兒子,最後他觀察著背上三條血槽還在汩汩流出的孫貴。孫貴向前爬,朝著窗戶,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爬到哪兒,也不可能站起來鑽出去。楊萬用斧子的另一頭,彎著腰,伸直了胳膊,像用高爾夫球杆一般敲了孫貴的太陽穴,敲出一個坑。確定他們不可以再動彈后,楊萬走出門,他面無表情地瞄了一眼杜小風和包達山,兩人靠得很近,然後與韓子辰一起,他們路過第二間雜物間,踹開了第三間宿舍的門。此時跟在後面的杜小風與包達山已經知道自己走不了。
「我是不是活不了了?」劉佔山說。
楊萬對李東說,「你把槍送過去。」李東顫巍巍地從韓子辰手裡接過槍,跑著出了食堂。他跑到鐵門門口,停住了,他看著空洞的草原。他沒有逃走,抱著槍跑回菜窖。
「油不好洗,別擦我身上。」王玉生累得喘起了氣。
「什麼?」劉佔山說。
韓子辰眼睛里冒著光。楊萬睥睨著走過來的兩人,他們是這裏歲數最小的。
「不是。」楊萬說。
「讓她死。」于傑說。
農場的宿舍區有三排房子,最外面是一圈兩米五高度的青磚圍牆。從農場到土路有一公里的碎石路,野草將路面切得七零八落,周圍是大片空曠的土地。土路上偶爾有放牧人騎著馬或駕駛拖拉機過去,踐踏起來的塵土重新落地時,這片區域又會回歸到一片死寂,比石子落入水中擊起的漣漪還要微弱。
另一邊,住在這間傳達室的農工孫貴,衣服還沒穿,扒著窗戶想要翻出去,楊萬抓住他腳踝拖了下來,對著他的脊背,用斧子鑿出三條血槽,斬碎了幾條肋骨。
「然後呢?」韓子辰說。
包達山咽了口唾沫,看著杜小風,說:「上次我沒去打孫六。」
「那就不是海鷗,都一樣。」
火焰順流而下,走廊被點燃了,食堂包裹住巨大的涌動的紅色,而它們從窗戶里向外伸展。地面上赤|裸的一具具屍體的皮膚膨脹出氣泡,又爆破,融化,變成焦黑的一團。
杜小風和包達山互相看了一眼,說:「走走,不看電影了,去農場玩兒。」
劉佔山拖著石頭,他的手在抖,石頭從指縫裡落下去。韓子辰撿起石頭,放在他手心裏。
「你也走。」于傑對一旁木然的李東說。
「恨。」韓子辰說。
韓子辰迅捷地拔下匕首,朝著王玉生的臉劃過去,王玉生條件反射地向後靠了下,躲開了會把他嘴唇豁開的一刀。每個人都醉醺醺的,他們什麼都控制不了。王玉生酒醒了一多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和嘴,確定沒有受傷。他不敢再動彈一下。
「那血好洗嗎?」韓子辰說。
「硬了沒?」于傑說。
「那是假的,這才是真的。」楊萬說。
「跟我們關係好的留下,關係不好的帶出來。」楊萬說。
他們坐在食堂的長條椅上。
「那隻白色的是什麼鳥?」于傑站在樹下,含著煙,他嘴唇乾裂,眼眶周圍的黑眼圈像抹了碳。
「我們現在點名兒,沒https://read.99csw.com有被叫到的,就出來,我們去研究點事兒。」于傑說。
韓子辰望著街頭另一端。地面冒出的熱氣晃動著遠處的街道,更遠的地方可以看到牙克石草原一條纖薄的延伸出去的綠色,被地平線砍掉,灰綠夾在房屋之間的空隙中。楊萬拎著一個厚布工具包,從熱氣中走過來。他頭髮留到了下巴,打了油。當地用一種豬油兌上石蠟熬在一起,可以抹在頭髮上,只有很少人用。
于傑在門口,對楊萬說:「不出來嗎?」楊萬去了下一個房間。
「我想讓你挨打,所以我不去。」包達山說。
白潔再次露出頭時,看到的是一把步槍指著她。
「都殺了。」韓子辰看向大菜窖的方向。
所有女人在走廊里站成一排,包達山手裡的鐮刀挨著牆,他每晃動一下,都會發出鼓點一樣的聲音,那是他在不可控地抖動,但在她們聽來像是某種提醒。
之後,于傑放走了王鳳。他和韓子辰站在食堂門口。
「隊長早上回來,就差這一條蛆了。」于傑說。
「扔石頭吧。」韓子辰遞出去一塊石頭,說。
其他女人坐在椅子上,她們盯著地面,或者伏桌子上抱住自己的腦袋抽泣。
于傑注視著楊萬,說:「所有都是假的。」
韓子辰哼哼冷笑了一聲。
于傑又笑起來,把紙推過去。說:「你們都是他媽的什麼玩意。」
楊萬朝門外走去。而李東在桌子上扎著匕首時,就偷偷溜回自己的床上,躺了下來,偽裝醉倒。
楊萬看著她露出的額頭,用一種走廊里也可以聽到的音量說:「出去。」他出了門。
三個汽油桶堆在一排屋子的門口。楊萬三人也走過來。
「在他身上擦。」韓子辰用下巴指著王玉生。
他們沒了玩遊戲的興緻,掃了掃院子門口的血,繼續坐在門外的石頭上,看著遠處的大霧,等待隊長和賀蘭。
六個人站在馬路中間,他們低著頭,注視著電影院門口地面上散落的票根,這沒什麼好看的。于傑領頭走向去往農場的路。
「羞恥。」楊萬說。
于傑走進農場時,韓子辰早已穿了衣服,坐在門口抽煙。他進了食堂,看到了所有赤|裸的女人,以及楊萬坐在白潔身旁,王玉生仍趴在一個女人身上。
于傑用槍指著劉敏華,她是她們中歲數最大的,二十六歲。
于傑看著杜小風,「你要說什麼嗎?被人希望打死的人。」
在地面上,他們六人開始往農場移動。風吹動著煤油燈,在王玉生和杜小風手裡搖晃起來,看著兩盞搖晃的燈,韓子辰輕盈地跨著步子。在他們快要抵達大鐵門時,于傑說:「我們把遺書寫了。」
「吃屎吃累了?」于傑眯著眼睛打量著他們倆。
于傑抓著王鳳,帶她離開了食堂,來到自己的宿舍。王鳳走過去,坐在了一張床上。于傑指著另一張床說:「那是我的床。」王鳳走到那張床邊,躺下來。于傑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放在床邊。
「這是什麼鳥?」
于傑看著楊萬。楊萬手裡一直團著一塊兒小石頭。他瞄準坑,輕輕丟進去,石頭落到坑一米之外的地方。
後來于傑站起來,打開了菜窖的門,整個地穴瞬間亮了起來。他站在門的正中間,說:「你們可以走了。」
「你們也得來玩兒,你扔塊石頭,扔不進那個坑裡,就說自己一個秘密。」韓子辰說。
「都不好洗。」王玉生遲疑下,說。
抽完一支煙后,于傑帶著他們繞過第二排宿舍,來到位於第一排的食堂隔壁,廚師吳文發和另一個小工住在這裏。韓子辰讓王玉生去敲了門。
「二十根雷管。」楊萬把包扔在韓子辰腳下。韓子辰忙拎起來,包里探出導線,他把導線塞了回去。
「該你了。」于傑對韓子辰說。
「那沒有了,我想不起來了。」劉佔山說。
「我們得趕緊走,別等人來了。天黑以前我們出牙克石。」韓子辰說。
「想不起來。」劉佔山說。
「下一個了,我說完了。」韓子辰說。
「行。」楊萬說。
他們死在倉庫門口。
「沒有了已經。」于傑說。
李東不確定是對他說的,他說:「放了我吧,我沒有惹過你。」
楊萬春和王玉生開著拖拉機回來,把包達山的屍體拖回院子。兩人來到大食堂,韓子辰端著槍坐在那兒。
「然後呢。」韓子辰又問。
于傑站在門口,朝房間里喊:「你出來。」
「怎麼不是,你一根根塞屁|眼裡偷出來的。」于傑說。
聽到馬蹄聲,于傑轉頭,他下意識地抬起槍,從口袋裡抓齣子彈,瞄著向大路跑去的兩人,連開三槍。第三槍打中包達山的後背,在他要歪倒時,杜小風用一隻胳膊拉住他的肩膀,緊貼住自己。包達山在抵達公路前又替杜小風擋了一槍,摔向路邊。
杜小風抬起手,擦了擦在外面受涼流出的鼻涕,說:「你們想怎麼弄?」
「女人怎麼辦?」楊萬說。
「那你寫為什麼你今天想看電影。」韓子辰說,他自己一個字沒動。
「我偷了她的發卡。」楊萬說。
他們看向公路的方向,霧中,一匹馬,馱著兩個人,徐徐走來。
「少兩個。」楊萬說。
楊萬劈碎了凳子,把有一端尖銳的凳子腿遞給王玉生。
他們看著整個農場,過了會兒,于傑開始推一個油桶,來到三排宿舍,放倒油桶,但油桶歪倒時跟牆壁一起擠了他的中指,他疼痛得縮回中指。汽油沿著走廊流淌,流向每一間屋子。
「我後來去的,沒人了。」包達山急忙說。
「尋到什麼寶貝了?」于傑說。
李彥堂下了馬,牽著繩子,韓子辰攔住他。
劉佔山想跑,于傑從門柱夾角拿過槍,他眯著眼睛看著劉佔山。劉佔山站在原地不再動。
「我後腦勺有一個瘤子,現在越來越大了。」于傑抓住王鳳的手,按在那塊繭子上。他說:「太可怕了。」
女人們靜止在地窖有一分鐘,之後她們站起來,緩慢地走出地窖,她們伸手擋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于傑。
王玉生眯起眼睛,手心裏不停冒汗,他還是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就像此前的十幾年一樣。
「好玩。那我就告訴你們吧,我們早就該死了,這根本不對,都不對,是吧?你們覺得以後會對嗎?但你們今天碰到我,也不對。」于傑說。
他們抽出煙盒裡最後兩根,于傑捏著煙嘴,抽了幾口,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這一整天唯一沒有做到的事情,在昨天下午那隻定在石頭上的白鳥,沒有被他嚇跑。想到這件事,他把煙蒂朝海鷗彈過去,但推|油桶時撞傷的手指沒有力量。煙嘴沒有飛遠,落在他們身旁不遠的地上,九九藏書彈起幾個火星,一層稀薄的汽油燃燒起來。火焰順著汽油飛速騰起來。
「這是昨天看到的那隻鳥嗎?」于傑說。
天色漸亮,霧聚得有了形態,擋住草原無盡的地平線。那些露水沿著農場的鐵門流淌下來,沿著青磚的圍牆,又凝在他們臉上。他們坐在門口的石頭上,于傑靠在濕潤的牆上抽煙。楊萬貼著鐵門,凝視著二百米外的菜窖,草原上靜悄悄,菜窖在霧色里只露出不清晰的深色塊。于傑把步槍放在自己腳邊,又開始不停地抽煙。
「糧票有不少。」楊萬說。
大菜窖里的霉味厚得像棉被,她們自覺地走了進去。楊萬解開旁邊捆土豆的麻袋,抽出繩子,把李東捆在柱子上。女人們沒有人敢問一句。之後他們關上了門,煤油燈的光被鐵門阻隔住,霉味在一瞬間如同重新發酵了,凝固在整個黑暗的地窖中。
兩把斧子,菜刀,鑿子,還有一把鐮刀,它們落在地上,疊在一起。一股鐵鏽的味道瀰漫開來。包達山一直看向杜小風,可能他們應該走了。
「菜窖。」韓子辰說。
于傑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紙箱子,裏面排得滿滿的魚罐頭,兩條幹肉,還有一塑料桶白酒。接著,他們開始談論農場除他們以外的那十七個女人,哪個最漂亮。其間于傑一直靠在窗戶邊上抽煙。他習慣靠著某個平面。每年,他都會有三四個月在拘留所,他背貼著水泥牆,水泥牆連著天花板,天花板連著另一面水泥牆,一扇關閉的金屬門。煙癮發作時他用後腦勺蹭著牆,於是後腦勺上生出一大塊繭子。曾有人說他從後面看很難看,他用刨子,推掉了那個人小臂上一層皮。
「來來來,咱們玩個遊戲。」韓子辰說。
一隻白鳥,站在鐵門上。于傑在檢查拖拉機時注意到了。
「朝著坑扔。」韓子辰說。
于傑看著躺在地上的三具屍體,說:「我們的羅密歐和朱麗葉可能私奔了。」
杜小風和包達山站在最外層,在他們在商量點誰的名字時,杜小風拉扯了下包達山,他們朝農場大門一步一步倒退著。這二百米距離漫長得可怕,他們距離菜窖和門口蹲著的四個人越來越遠,當他們一到農場,杜小風率先跨上馬,包達山坐在了後面。馬飛奔出去。
來到農場后,他們進了食堂。韓子辰守著這些女人。
「海鷗。」韓子辰蹲在地上,他朝不遠處的石頭上看了一眼,一隻白鳥立在那兒,幾乎定在石頭上。
整個農場的唯一指導員王化忠,終於聽到了聲音,他搭著褂子,站在走廊里,他的房間在走廊正中間。他喊了起來,問他們不睡覺在幹嗎。所有人安靜了。
李彥堂一把打掉韓子辰的手。
「你欠我們的。」楊萬盯著杜小風。
韓子辰和王玉生也各拉過一個女人,她們主動脫了衣服,趴在桌子上。
到了農場后,于傑帶著他們來到食堂,他從傳達室帶出一疊信紙和一把鉛筆,分給所有人。
馬被牽到院子里。
「來,扔吧,我先來。」于傑捏起塊石頭,朝坑裡扔去,石頭在坑裡彈了下,跳了出去。「好,該你了。」他對韓子辰說。
包達山從身後撿起塊小石頭,他蹲下來。他知道自己怎麼也扔不中,就隨手一丟。果然偏出去許多。
他們來到了大菜窖的大門前。大霧消退後,周圍青翠而壓抑的綠色與天空拼出清晰的線條。他們打開菜窖大門,霉味兒混了尿騷味,洶湧出來。在七個小時以後,李東仍被捆在柱子上。于傑看著李東,對他說:「沒人給你解繩子。」
楊萬站在走廊中間,他打量著從宿舍走出來的每一個衣冠不整的女人,並在心中清點著數量。
韓子辰遞給劉佔山一顆石頭子,拉著他站到地上所畫的線后,說:「扔吧。」
「海鷗?」于傑說。
「他去哪了?」楊萬說。
于傑端著槍,韓子辰踹開了二排宿舍的頭兩間。
韓子辰撇著嘴,開始抄于傑的遺書。
另外三人站在門口,王玉生恐懼地向後靠在了牆上。他們三人矗立在昏沉的走廊里,定在原地,如同那隻不動的海鷗。
「還差誰?」楊萬說。
門被推開時,降溫后的寒意湧進整個屋子,還有一股露水的氣息。楊萬從走廊里走進來,把一個麻袋扔在地上,他彎腰,捏起麻袋的兩個角,把裏面的東西抖落出。
「操他媽的誰還在裏面呢?」于傑吼了一嗓子。
「你得想一個。」于傑說。
「菜窖,鎖上門不好出來,食堂有窗戶。」于傑說。
于傑起身,在自己腳下用槍口畫了條橫線。他把槍放在門柱旁的夾角里,不注意很難看到。
「好。」于傑輕蔑地笑了下,說。
包達山扶著杜小風坐下來,說:「我們得回去了,太晚了。」
王化忠撲向屋裡的鐵櫃,于傑一斧子嵌進他的后脖頸,奔跑過來的人因為怕王化忠拿到槍,他們擠進門,幾秒鐘內王化忠就被砍得碎裂開。
「借點兒柴油。」其中一個男人說。
「關一起,我一會兒把她們弄出來。」于傑說。
送完槍后,李東站在菜窖門口。當一大片烏雲飄過,菜窖里門的縫隙越來越暗淡。于傑把槍朝後放去,槍把整條還有一絲光亮的門縫完全擋住。徹底的黑暗來臨時,一個女人終於再也忍受不了,發出撕裂的叫聲。于傑似乎完全聽不到,煙蒂在燃燒時會放大那一星火光,當一支煙熄滅,他沉浸在這完整的黑暗中,以及開始涌動的,人群不可控的沉重呼吸聲,這一切都散發出迷人的味道,那種掌控著所有事物的氣息,近乎催眠的迷醉。
「叫你們隊長來,我跟他說。」男人說。
「你的遺言,就是你希望玩了十幾年的弟弟被打死,是吧?」于傑說。
「一個聰明人。」于傑說。
「我什麼都不懂,別問我了,也砸中坑了,我什麼都不說。」杜小風說。
王玉生低著頭,像是哭了,他握著筆,歪歪扭扭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再也寫不出一個字。
「你還吃過什麼?」于傑說。王玉生笑了。
「隊長沒回來。」于傑說。
韓子辰想了會,其他人低著頭,也在想著什麼。後來于傑等得不耐煩了,說:「快點兒。」
「行,那我寫吧,寫我為什麼今天想去看電影。」包達山說。于傑和韓子辰笑了起來。杜小風低下頭,呼出長長一口氣。
韓子辰站在這層傳達室的門口,在煤油燈下,回頭望著他們,走廊幽暗深邃。于傑加快步子,在傳達室門口停住,敲了門。一分鐘后,五十多歲的看門人王元章,披著衣服開了門,在王元章開口之前,于傑抬起斧子,照著王元章的腦門劈了下去。因為喝了酒,他用https://read.99csw.com力不穩,斧子從王元章額頭上滑走,削下一大層皮,王元章伸手捂著額頭,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切掉什麼。緊接著,于傑再次灌力,將斧子深深鑿進王元章的額頭正中,並斷掉幾根手指。王元章順勢向後倒去,于傑用腳抵著他的下巴,把斧子拔了出來。楊萬與韓子辰從門裡走了進去。
他與韓子辰在食堂推倒第二個油桶,汽油覆蓋了地面,皮膚,和血。
「不知道。」
他們路過電影院,被雨水侵蝕過的招牌看起來像被融化了。然後他們看到杜小風和包達山。兩人停在電影院門口,望著他們,不知道該進去還是怎麼。兩人看起來更想馬上離開。
沒人動。
「不用了,我一會兒從你身上擦擦。」于傑說。
「我們一會兒開著拖拉機,從牙克石北邊走,去外蒙。」韓子辰說。
「家裡一直有。」楊萬頭髮上的油脂沾到他滲出汗的側臉上,上面油光一片。
他們呼吸著冷空氣,來到第二排的女工宿舍大門前。于傑把槍杵在地上,摸出火柴,火柴一多半被血濡濕,他藉著月光把染紅的火柴傾倒出來,點了支煙。包達山按壓住發抖的手,也在嘴裏咬了一根。韓子辰不停地踱著步子,他緊盯著女工宿舍,看起來莫名興奮,于傑抽煙似乎令他焦急。
「說秘密。」于傑說。
「少誰?」于傑說。
「每個人都偷過,這不是秘密。」于傑說。
「你得玩兒。」于傑說。
「餓了,去找點東西吃。」楊萬說。
「一會兒,就能見著她了。」韓子辰說。
杜小風在褲子上擦著手裡的血,裝作平靜地說:「不知道。」
他們不知道自己要搜刮什麼,但找到值錢的東西都會收起來,同時他們知道這已經毫無用處,不過放在身上會讓他們安心一點。他們找了些糧票,錢,還有手鐲。
拖完屍體后,王玉生拿著斧子,和杜小風從鐵門裡走出來。
李東走後,楊萬對韓子辰和王玉生說:「我知道你們等了一天了,他是個很裝腔作勢的人,現在他不在這裏了。」
「我該跟你說什麼呢?」楊萬說。
「我也不明白。」包達山說。「我從小就煩你,但天天跟你在一塊兒,我也不明白,我想讓你被打死。」
楊萬把自己的遺書寫好,認認真真地疊了起來,壓在他的斧子下面。
等於傑回到走廊,他看到韓子辰正把菜刀架在王玉生脖子上,王玉生用板凳腿戳進躺在地上的一個農場職工胸口。旁邊的楊萬,則一下一下地剁著趴在桌子上的另一個職工。包達山的鐮刀上滴著血,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頸部幾乎被切得斷掉。
幾乎沒什麼聲音,他們沒有打翻什麼,金屬碰撞人體的聲音也很小,呼喊聲還未發出就被他們手裡的工具掐斷。
「過兩天我們肯定去,我們帶酒。」包達山說。
「什麼亂七八糟的。」李彥堂說。「趕緊讓開,我得睡覺呢。」
王鳳滿眼都是淚水。她點點頭。
「都出來吧。」于傑說。
韓子辰站定,他捏著石子,非常認真而謹慎,擲了出去。石子落於坑外。
改編自真實事件
杜小風說:「我不明白呢。」
「是,她最好看。」杜小風直愣愣地看著韓子辰。他們幾人中,韓子辰話最少,他總是習慣性地附和別人,像條必須得貼著大魚的小魚。
他們來到了走廊。另一頭,走廊入口的煤油燈被風吹得搖晃起來,惶恐的影子在牆壁上四處衝撞,于傑入迷地看著那飄蕩的影子,他想起白天那隻巋然不動的白鳥,會不會是假的呢。
楊萬探完最後一間屋子,靠在門框上,說:「還少一個。」
「那是什麼鳥?你說。」韓子辰又蹲了下來,他有一雙耷拉的眼睛,像是要耷拉到腳底。
韓子辰說:「這就是遺言。」
「那不行。」于傑說。楊萬已經開始用斧子劈一個凳子。
于傑抬腿朝李東跺了一腳,整個床都晃起來。「操你媽的。」于傑從旁邊掄起一個板凳,朝著李東的肩膀砸過去。李東疼得咬牙切齒,但不敢動一下。狠狠砸了幾下后,于傑說:「看來是喝多了。」他又暈眩又暴躁,把板凳朝李東頭上扔過去,轉身回去坐著。板凳壓在李東頭上,一動不動。
「現在羞恥?」于傑說。
十幾分鐘后,于傑把筆撂了。一直盯著自己面前白紙的韓子辰,看了眼于傑的遺書,說:「我抄你一份。」
「真累,過兩天我去找你們玩。」杜小風說。
「半天了,沒人給你解繩子,為什麼呢?」于傑俯視著菜窖里所有擁簇在一起的,只有面部反出一點光的淺色塊。
「我得想想。」韓子辰說。
于傑叼著煙,說:「玩什麼?」
「那是你,你能一次都塞進去帶出來。」楊萬朝前走去。韓子辰笑了起來。
「賀蘭跟隊長去了鎮上。」劉敏華說。
沒人說話,她們靠在一起。
他們來到食堂,各自的遺書還壓在他們的工具下。食堂的廚房裡還剩了些昨天的菜。于傑給爐子點了火,他還燒水溫了饅頭,麵粉的香氣終於把血腥氣蓋下去一點。
楊萬看向每一個人,兩把斧子分給了他自己和于傑,鐮刀扔到了包達山懷裡,包達山躲著刀刃接過來。韓子辰伸手搶過一把菜刀,在手裡握了握,剩下鑿子留給了杜小風。王玉生以為自己躲過一劫。
「十歲。」韓子辰說。
「握好,別再掉了。」韓子辰說。
于傑大笑起來,連續不停,他說:「你還看電影我操你媽的。」
所有人開始從擁擠的走廊朝外走,他們來到了院子,順著圍牆,到了大門口。于傑把鑰匙扔給韓子辰,韓子辰打開大門的兩道鎖。整個院子都可聽到清脆的撞擊聲。大門緩緩打開時,李東從另一側被推入了女人的隊伍里。
韓子辰來到于傑所畫的線後面,四下尋摸了下,撿起塊稍大的石頭。沒有砸中。「我再試一次,這次當練手。」韓子辰說。
「你是個日本忍者。」韓子辰說。
劉佔山朝鐵門裡看去,地面上有血,傳達室那擺著三個烏黑的汽油桶,他說:「我偷過農場里的東西。」
韓子辰把工具包輕輕放在地上,走進巷子里。然後,比他們小四五歲的高中生王玉生跟著走出來。王玉生沒說什麼,走過來站在於傑身旁,他說:「你媽剛咳嗽了,我去送了倆梨。」
他們不再湊到一起,分散開,安靜地站在鐵門和圍牆前,注視著緩緩走來的那匹馬。
「扔哪兒?」劉佔山說。
在韓子辰另一邊的是王玉生,他拿著剛剛仔細甄選過的石頭,朝著坑裡扔過去。石頭落在坑裡,沒有彈出來。
「怎麼會呢,我知道這裡有。」男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