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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落在哪只手上

月光落在哪只手上

作者:胡不歸
「我只是覺得,現在的生活讓我特別沒有安全感,其實我們還是會一夜之間失去一切,我是說出了什麼事情的話,根本沒有可以指望的東西。」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公司最近想做一個女作者的書,是個近年來躥紅的詩人,這個詩人的詩句跟她本人的身世一樣驚世駭俗,而當人們被這些故事的獵奇色彩所震撼之後,不乏惡意地去關注其原本的來處,又會被詩句本身的美所打動,毫無疑問這是世間難得的、真正的才華,充滿了讓人心頭一震的力量。
有時候湯力娟想到,她跟錢永澤或許也是一部分朋友羡慕的對象,收入穩定,沒孩子,有大把的時間到處玩,但一年兩次的長途旅行,不過也是為了證明他們沒在虛度時光而已。時間過去了,還有什麼東西留下來呢?異國的美麗風光並沒有讓他們的關係更親密一點,他們總是能輕易地為走錯了路、沒帶夠衣服這樣的小事吵起來,吵得精疲力盡,心灰意冷。
「什麼???」
「……」
空氣就是這時候開始凝固的,對話又進入了互相解釋不清的部分,湯力娟怎麼向錢永澤表達她心中不安的來源,換城市生活的提議不過也是她緩解內心焦慮的一種方式,她總得做點什麼吧。當初拼了命也要留在大城市,固然是不願就那樣被一潭死水般的三四線小城生活吞沒,慢慢才發現,出來更大的地方,也不過換了一潭更大的死水,生活正越來越近地抵達那無聊蒼白的本質。
「指望誰,我們還能指望誰,早就沒希望了,但是我能怎麼辦,我現在放棄嗎?沒有錢才叫什麼指望都沒有。」

3、

習慣性地刷著各種社交網路,微博,微信,豆瓣,無非是一些人,在發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牢騷,這時微博上提醒有私信,是她聊了半年多的一個網友阿鳴,當初她在微博上轉發一篇人文向的科幻小說,沒想到阿鳴就是原作者,看到後過來打招呼,就這樣認識了。
回到家湯力娟才想起樓下還有快遞沒取,於是發微信給錢永澤,讓他上來的時候帶一下。打開微信對話框,上一次吵架的部分還留在上面,綠瑩瑩地刺人眼睛。她在其中說了一些不乏激烈的話,這半年多來總是如此,在一些大小事上,她跟錢永澤的分歧似乎越來越多,有時候回頭審視,發現有的事情,明明他們持有的是相似的觀點,也還是能吵起來,他們運用自己的邏輯、情緒、口才,努力地揪住對方言辭中間的漏洞,專註地想證明對方的錯誤,以及自己的正確。
在這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沅琦也不可能再告訴他了。其實一整天沅琦都沉浸在一種莫名其妙的傷感情緒中,她想自己27歲了,還沒有透徹地活過,她自小對人懷著一種戒備心,什麼樣的關係都不敢投入,結果就是到現在,她變得越來越輕,輕到沒有任何人關注她就可以如同肥皂泡一樣消失不見。于這個世界來說她又算什麼?這種情緒在日落的時候到達頂點,她雖然勉強地赴了約,卻在不應該的時候情緒失控。
她的媽媽,沅琦記得似read.99csw•com乎也曾有過這種表情的,僅存的幾張老照片里,年輕女人帶著小姑娘,對著鏡頭笑,雖然後來看起來,沅琦從中讀出的更多是勉強,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就是她跟丈夫打得最凶的階段。
女詩人最近應邀去香港參加有關她紀錄片的分享會,公司這邊安排湯力娟去跟進,大約一周的時間,湯力娟在網上買的就是出差用的速干毛巾,她每天都要洗頭,時間太晚,吹乾太費力,但是又忍不住不洗,頭髮(可能)不幹凈,比妝沒化好更讓她不安,洗頭成了某種強迫症般的舉動,證明生活還在她的掌控之中。
那個女人一襲藍裙,放鬆地坐在沙發裏面,她的聲音很有辨識度,那種疾病與激|情混合,懶於修飾的衝擊力。
「但工作也是個問題,移民了我們怎麼過,怎麼融入,難道只能做體力活?」這倒是湯力娟實實在在考慮的問題,說明她是真的把這個計劃當作一種可能性的。
你能把我怎樣?如同問一份過期愛情
你關心什麼呢?他緊追不捨地問
「換去哪裡?」這回復可當作錢永澤口舌部分的下意識反應,湯力娟聽語氣就知道,他接話不過是為了讓對話進行下去,大腦甚至根本沒有相關信息通過。
後記:這個小說雖然跟現實發生了關係,但情節全部出自虛構,提到的那位詩人就是余秀華,我覺得這個女人身上有著旺盛的、動人的生命力,這是我們這些瞻前顧後、充滿焦慮的城市人所缺乏的,所以設計了兩個女人被她影響的故事。並沒有一個確定的結局,因為我就想呈現那些一念起,一念滅的片刻吧。
就在此時此刻,世界上有一部分人正在痛苦中掙扎,還有一部分人正在末日狂歡,歡樂與悲傷從來不相通,湯力娟也不知道自己的靈魂,到底靠哪邊更近一點。
皺皺巴巴的,彷彿它從來就沒有白過
有年輕些的女人在後面淚眼朦朧,她們想起了什麼,在這個時候?
沅琦在飯桌上甩下老袁,自己一個人回去了。後來似乎聽他在外面敲了一會門,但是她沒開,她心裏充滿了對萬事萬物的嫌惡,尤其是這間房子,屋裡簡單的幾樣傢具都是房東的,沅琦心情好時在桌子、沙發上都鋪了一層布,此刻沙發背上的布落下一塊,露出黃得發暗的人造皮質,她把包一甩,在沙發上癱了下來,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但也並不覺得餓,冰箱里還有幾罐啤酒,躺過一會之後,沅琦起身去拿了一罐,冰冷的液體流下喉嚨,帶著些許刺痛的快|感。
有同事、朋友的生活為他們提供了想象模版,生一到兩個小孩,爸媽幫帶,全家人周末出去聚餐,看上去歲月靜好的樣子,但是女人轉身就在群里吐槽她老公全家。也有人夫妻倆下鄉種菜,開民宿,似乎過上了理想中的生活,但是去玩過一次后,看到院子里東一處西一處的方便飯盒,朋友忙著打掃客房,抱出的臟床單堆滿了樓梯間,而他們看上去也並沒有那麼享受,看完這些現世圖景,湯力娟在心裏暗暗地又多畫了好幾個叉。
她低頭,看見了紙簍里的一張廢紙,畫了幾筆色九九藏書
阿鳴是香港土生土長的年輕人,生在離島地區的一個小村子,在金鐘上班,寫小說是他的業餘愛好,平時還做義工,給天橋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送食物和衣服。沅琦覺得他有些地方跟自己是一致的,但又說不清到底是什麼,似乎都對生活懷著一種大悲觀,只不過阿鳴並沒有放棄具體的努力,從聊天中得知,他現在住的地方才不到4平,所以只是睡覺的時候才回去,沒事總在外面逛。但這話是開著玩笑說的,並沒有一絲的哀怨,作為一個新生代香港人,他大概已經看得很開了。
「你是不是電影看多了?換個城市又能怎樣?」錢永澤開始思考了。

5、

1、

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本她的詩集,每個人都從大屏幕上看到了她生活過的村莊,她走的路,她執拗地要跟那個不愛的男人離婚,即使背負著來自眾人的壓力,她大馬金刀地踹開房門,如同踹開沉悶的生活本身……
湯力娟決定做完手頭的工作就去念書,把當初畏難放棄的創作課再撿起來,關於一直尋求的答案,或許淘盡黃沙之後會慢慢露出,如果生活是一條河,她也願意接受泥沙俱下。
等位的時候刷手機,還刷到某個自媒體大V寫的一篇文章,講的是親情的事,雖然不過也是為了廣告,卻像一根針,終於戳破了沅琦積蓄了一天的傷感情緒,她的生日,再一次地被家人忘記了。而此刻,唯一記得這件事的人跟她又是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也許不過借這個由頭,在自己無聊的生活裏面找點樂子罷了。
「這一天,我不相信流水/岸邊的石頭/蘆葦,水鳥,一雙紅涼鞋/它們都會到達對岸」
塗了幾個字
她父母就是自由戀愛結合,結果在漫長的幾十年裡,回饋給對方無數次歇斯底里的爭吵和打鬧,連帶著對「對方的孩子」的厭惡,沅琦看在眼裡,早就對愛情這種東西失去了信任,加上老袁長得不討厭,對她也算肯花心思,她心裏清楚得很,大家就是短暫地各取所需。
她早知道會吵一架的,她總是知道。但是不吵架,就連交流的慾望也沒有了。說什麼呢?什麼都只能把誤會再加深一些,其實年輕的時候誤會算得了什麼,只要肌體的彼此渴望就好了啊。但是如今,他們都不再年輕了。
他也在算計著付出,如果她表現得更需要他一些,說不定他會拿出更多的錢、時間、誠意,但是他始終對她摸不太透,也多虧對她還沒有進一步的洞察,否則他一定會感到挫敗。
帶來的那束花放在一邊,裏面藏了一張卡片,想不出來寫什麼,只好寫了一句「祝你明年18」,想著沅琦打開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也許像她平時一樣,嘴角似彎非彎,說不清是譏諷還是會意的笑容。但是今天這張卡片失去了它的機會,老袁坐立不安,只好勸沅琦,快吃吧,心情不好也要吃飯啊。
為此她找了許多別人說有用的書來看,也看了不少心理類、哲學類的文章,試圖想找出關於他們的答案,有時候她覺得某一段說九*九*藏*書得對極了,似乎就是他倆關係的寫照,於是她也準備對他、對自己好一點,可是回家看到錢永澤沒有表情的臉,她的決心又會瞬間蒸發,這讓她尤其地感到憤怒,至少她還在努力,而對方,似乎已經放棄了。
空氣在凝固前是某種無色無味難以感知的存在,凝固之後就變成了一種類似混凝土質感的半固體,似乎有某種類似催化劑的物質注入,湯力娟眼看著自己和錢永澤被這種固態的空氣兜頭澆築在裏面,無法動彈。她覺得呼吸困難,於是把車窗開了一點。
但她其實並不想赴約,老袁是她原單位上司,她剛畢業就進了那裡,然後就是俗氣的橋段,老套的故事,她不知道那些如她一般的女孩最終放棄抵抗的時候都在想什麼,她想的是,她以後大概誰也不會愛,誰也不值得她等候。
沅琦並不是一個刻板印象中的情人形象,她不貪錢,也不貪愛,跟老袁在一起,似乎不過是對未來心死的一種表現。年紀輕輕就有了這樣一顆滄桑的內心,老袁並不知道她都經歷了些什麼。
沅琦記得自己小時候總是被寄存在某個親戚家裡,上中學后,爸媽仍然不得安寧,終於鬧到分開了,她爸出去打工,有一天,她晚上回家,跟她媽睡在一床,半夜裡,床忽然起了一陣有規律的抖動,她已經醒了,側著身子,把眼睛閉得緊緊的。從同學中秘密傳閱的讀物里,她已經大概了解是怎麼一回事,在這個夜裡,媽媽就悄悄變成了那樣的一個人。
還有愛嗎?湯力娟一次次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兩人如果都懶得站在對方立場上思考問題,而只想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雖然事實上幾乎每次都是兩敗俱傷,這樣的關係裏面還有愛嗎?
她恨她父母,恨庸俗的中年男人,最恨的是她自己,她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今天出來為參加一場婚禮,新娘是兩人曾經共同的朋友,第二次結婚了,從收到製作粗疏的電子請柬起,湯力娟就預感到這將是一場無聊的聚會,結果也是如此,乏善可陳的流程,無話可說的親朋,湯力娟他們這一桌有一半人互相都不認識,菜品也就是那種最大路的婚禮菜,烤乳豬上來了,大家都矜持地夾起一片,放到嘴裏不動聲色地咀嚼,那道龍蝦更是幾乎沒有人動,因為會吃得很用力,破壞儀態。
「移民也不是不可以,能移我早移了,誰不想移。」錢永澤又拾起話頭,湯力娟並沒有把這句話當成他妥協的信號,根據他一貫的作風,這樣說不過是為了顯示所有情況他都了解罷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自己不努力還能靠誰?」
關係維持到第三年了,沅琦越來越興味索然,按常見的價值觀劃分,她應該是屬於那種不道德的角色,不道德的壓力由什麼來抵消,每個身陷其中的人的答案或許不一樣。沅琦對他幾無索求,而在見過中年男人汗濕的後頸和日漸稀疏的頭頂之後,她對自己甚至有了一種罪惡感。但是分不分,分了怎麼辦,是不是繼續留在這個城市,這些問題沅琦統統沒想好。
沅琦連這個人也才是第一次聽說,如此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閉目塞聽。哭了半個晚上,太陽穴在突突直跳,她在百度輸入詩人的名字,一個女人,跟她媽媽那一代人有著相似的粗九九藏書礪面孔,表情里卻有一種天真,並不是那個年紀的女人所常見的麻木、橫眉冷對。
還要不要繼續下去,怎麼繼續,湯力娟也不知道。如果不繼續,生活是不是還有別的可能,她不確定。
「是一首詩啦,你沒聽說過?」
那天是她27歲的生日,老袁說等晚上幫她慶生,慶祝生日咯,無非是一束花,一頓大餐,一件什麼禮物,然後回到老袁幫她租的房子里,睡覺。
看到後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沅琦做了一個決定,她也要去香港,去看看這位傳奇的作者。
菜上到第三道的時候沅琦終於哭了起來,用紙巾捂住臉,越哭越傷心,對面的老袁有幾分尷尬,他清楚地看到服務員上完菜後走到同伴身邊,兩人交頭接耳了幾句,然後目光都往這邊瞟了瞟。婚外的關係本來就需要掩人耳目,他朋友就曾出過這樣的事故,男人跟他的情人在餐廳吃飯,巧不巧被旁邊一桌自|拍的情侶拍進了鏡頭裡,把照片發到朋友圈的時候,居然有人認出了背景里的男女,他們還渾然不覺,直到被有心的原配查到了證據,準備充分地提出離婚,讓犯了錯誤的男人凈身出戶。這讓他看清一件事,也許婚姻里的雙方,都在等待著一個這樣的機會吧。
湯力娟只好全程把眼睛扎在手機里,翻了一會兒微博,撲面而來的壞消息,窮人和富人,在這個夏天同失去了所有,他們的呼喊一樣無力。如果說這些只是別人的事,關於養老金和房子的消息卻讓人讀得心裏一震。朋友圈還是那樣,呈現出完全相反的歲月靜好氛圍,有人曬吃喝玩樂,有人在轉發一些看上去很深邃的文章。湯力娟放下手機愣了一會,錢永澤正跟朋友在稍遠些的地方抽煙閑聊,表情輕鬆,這讓她有一點微微的荒誕感,彷彿看到了現世和某些說不清的事情之間的結界,正如她跟錢永澤之間,似乎也存在著某種互相讓對方看不見自己的結界。
第二天媽媽一切如常,出門買菜,洗衣服,做飯,罵她眼裡沒事不懂得幫忙,她眼裡怎麼沒事呢?她不止知道媽媽夜裡的秘密,還知道人們都在偽裝自己。有什麼好裝的呢,不都是一樣醜陋嗎。這似乎塑造了她的某種習慣,跟人交往,一定要逼出人不太美好的那一部分,彷彿只有這樣才讓她感到放心。
這次見詩人,還有不少文化領域的同行,她心裏有些許的激動,似乎感覺前面蘊藏著某種燦爛的靈感,等著她去捕捉。跟以往的出差一樣,又不太一樣。
如果不是那天瘋狂地想找一個男人來一發,沅琪還不知道她正這樣地恨著自己。她翻遍了通訊錄,計劃在認識的人中間找個順眼的把這件事做成,但是大拇指在發送鍵上試了又試,始終還是沒能按下去,陌生人她又不敢,誰知道會引來什麼鬼東西。
李沅琦來香港之前,還接受了另一個邀請,她決定參加阿鳴報名的NGO組織,這個組織專做臨終關懷,跟死亡接近一點,或許更能體會生的意義。
不用聽到講話的具體內容,湯力娟也知道錢永澤在說什麼,無非是投資計劃,政經新聞,圈子動態,他就是那種,永遠興緻勃勃投入其中的人,流行什麼投入什麼,總是表現得情懷滿分,安全感十足,連抱怨聽起來都像在炫耀。他說的話,他的舉手投九*九*藏*書足,跟他本人一起,似乎組成了一個散發著不真實感的場域,而對湯力娟來說,她在社交網路上看到的那些,都比眼前的錢永澤要更真實一點。
湯力娟是圖書編輯,現在出版業沒有那麼景氣,但也還算過得下去,錢永澤在一家泛餐飲企業做營銷崗,說起來,兩人分別輸出填飽精神和肚皮的東西。日子一年一年地這樣過下去,薪水每年有15%的漲幅,獎金看年成,房子前兩年買了,孩子還沒下定決心,兩人的態度都不算特別積極。但是湯力娟最近越來越覺得未來潛伏著某種危險,那種「35歲下崗」的新聞也許很快會變成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到時候他們是悲壯地堅持,還是洗凈鉛華,還有洗凈的能力和空間嗎,是不是也只有被動接受一條路?好似她不懂,朋友經歷了一場毫無亮點的婚姻,為什麼又要再次把自己投進另一段乏善可陳的關係里,這讓她有種不忍直視的感覺。
「環境好一點的二三線城市,壓力沒那麼大的,或者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移民?有認識的人去了新加坡,早準備的話說不定有機會,趁房價現在還沒降得很厲害,先去諮詢一下……」湯力娟自顧自說了下去,雖然錢永澤不一定會把她的建議當回事。他的工作、社會關係、未來計劃都是依託現在這座城市完成的,其實她也一樣,但正是這一點讓她尤其感到恐懼,這裏似乎承載著他們的一切,而這些東西將崩塌得多麼容易,一場大病,一個閃念,一條新規,她在夜裡聽說過的種種傳聞,總是在早上起來后變得乾乾淨淨,但她知道,她見過。

2、

回去的路上湯力娟仍然懨懨地不想說話,錢永澤也並沒有主動打破沉默的意思,或者他並不覺得老婆的沉默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她總是這樣,一陣一陣無來由地情緒不好,也不說原因。談戀愛時,錢永澤還願意猜一猜,哄一哄,爭執和好的過程也不失為一種情趣,後來就只看作是文藝女青年的通病,反正她們的開心和不開心都是自我完成的,等一等就好了,除開這些偶爾的情緒感冒,湯力娟還算得上是一個靠得住的配偶,至少她從來就不離家出走。
沅琦在網上翻看詩人的作品直到下半夜,她真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這樣弱,又這樣強,這樣不美,又這樣美,這樣靈動,這樣坦然,她的現實低入塵土,生命卻飛揚其上,搖曳生姿。
空氣中的嗆人味道再次濃了起來,湯力娟不再說話。

4、

最後還是湯力娟自己開了頭,她說:「要不我們換一個城市生活吧。」
對這個臨海的城市來說,這也不過就是平常的一天,每天有億萬個念頭在城市上空交匯,念頭與念頭之間又開闢了無數的岔路,人們沿著這些岔路最終將走向哪裡?沒有人知道,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余秀華《一張廢紙》
那首詩的片段就是阿鳴發來的,他告訴沅琦,自己關注了很久的內地詩人要過來了,這次活動他大概趕得上,同時他問沅琦,詩里提到的那個村莊她知道嗎?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