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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清晨

作者:涼炘
就在這個時候,街燈一下子亮了。再想觀察烏雲的翻湧就是不現實的了,天空瞬間黯然失色了。我望著街上的人群,覺得胃裡有一點苦,胃沒有味覺的,但我肯定那是苦味兒,從胃裡來的。路燈把一切都弄得嶄新,柏油馬路光潔亮麗,白貓一身的毛都反光,自認為很隱秘、但實際上很顯眼地步入灌木叢。酒吧徹底吵鬧起來,啤酒的味道飄滿整條街道。整個城市,亮的地方比白天更亮,暗的地方比野外更暗。現在我清楚地意識到我勃起了,它不可抑制地成長起來,如同有人用工地上的高壓泵鏈接了我的輸精管,並向其中灌入成噸的混凝土,最後,還打入無數鋼筋。現在它可以從事一切工作,可以戳破褲子,可以充當電鑽的鑽頭,可以用來犁地,可以裝進核彈頭裡擊穿高樓,還可以發射到宇宙里,任它生長成銀河系的高度和太陽橫截面的寬度,一下子插|進黑洞裏面去,攪一下,像做雞蛋羹的工序一樣,把黑洞給攪成一大片粘稠的黑膠水。
不知道它要發射多少次,我覺得這一切都可以無限地重複下去。紅白相間的液體順著褲腿流到地上,散發我所厭惡的腥味兒。我有些可恥地感覺到,這些腥味竟然讓我想起了魚和肉,魚和肉的聯想則讓我更餓了。我勉強把自己撐起來,準備去坐電梯。我在家裡走了幾步,只感覺扛著一枚沉重的炮彈,行動艱難又遲緩,還發出叮叮鐺鐺的響聲。它太重了,我的電視機被它戳了一個窟窿,冰箱被它攔腰斬斷了。我想我根本出不了門,我怕電梯支撐不了我的重量,怕把它的繩索給崩斷。我是爬著回到陽台的,一路上我用盡了力氣,還咳出血來,我感覺它把我的瓷磚給劃破了,我一再強忍著,收腹和深呼吸,因為樓板在它的撞擊下看起來非常脆弱,我家裡四面八方都是裝修的聲音,全是它弄出的聲音。
是雪海咖啡店,在我家樓下,出電梯拐彎就是。我可以五點五十八出門,兩分鐘就能到,如果她沒看上我,兩分鐘我又能回來。但挑衣服總是麻煩事。我跟乾洗店的人催了一下,他有點不耐煩。我說:「我要約會,而我最好看的衣服在你們這洗。」他應該被打動了,愣了一會,或者沒有。可能我想當然了,畢竟泡妞的人不是他,他沒必要提起興趣。但他還是撩開門帘忙活了一陣。如果他是進去把我的衣服排號提前了,我明早能拿到。
李嗣源關門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床單的事,但他走得匆忙,我有點不忍從窗檯叫他,把那個慌張的背影給叫停。我心想算了。房間已經叫保潔阿姨收拾過了,除了吃餃子的桌子又弄亂了之外,它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鮮艷和規矩。我看看我的房間,房間則從四面八方看看我。我想和它說幾句,但實在沒有要說的。我沒有開口,反而用煙熏了它。戒煙計劃已經確定了,不過那是從明年才開始,現在尚早。我打開窗子,陽光降溫許久,和風一起吹進來了,讓我們都好受了一點。
休息了一會兒,我到雪海咖啡店裡坐下,坐在靠門口的一個貼窗的吧台上,之前沒來過這裏,沒想到它如此興旺。不知道加繆的貓喜歡喝什麼,我也不敢自作主張,只給自己點了一杯熱美式。我的手不怎麼冷,直到被燙到了,我才意識到自己一直緊握著塑料杯。這番溫度上的傷害,讓我想起李嗣源說吃清晨的時候不能用熱水read•99csw•com,他強調清晨是緩釋藥片,在體內溶解太快我會死,死亡方法參考配種獸葯吃多了的驢,龜|頭血腫,陰|莖肌肉崩裂,口吐白沫而死。我明明沒見過死驢,但大腦卻及時給出了死驢的樣子,連同田野、草棚、磨盤、待配的母驢、圍觀的庄稼人以及鄉下湛藍的天空一起給塑造出來了。大腦可真奇妙,那頭不存在的驢可真可憐,我一想到它死不瞑目且想要日穿一切的眼神,我就難過。我開始默念涼開水,想讓自己別把這事兒忘了,「涼開水、涼開水、涼水、涼開水」,我的念叨把服務員給弄來了,他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說不必了。然後繼續默念我的「涼開水」,這事關生死。過了一會兒他又來問我是否需要涼開水,我實在為他的熱情感到不適,甚至有點心慌了。我問他是否非要請我喝涼開水,我還說:「請我喝涼開水對你有什麼好處?」他有點尷尬,笑了一下,終於走開了。
六點鐘,海倫斯酒吧開始進人了,有些人順利進去,有些人被攔在外面。攔在外面的男生給攔他們的保安發煙,但保安拒絕了。林浩傑真是眼尖,他從地面上看見我了,他朝我大喊了好幾聲,最後我才聽見他喊的是什麼:「周末點餐的人真他媽多!累死老子了!」廣場上看不見我的人都對他繞道而行,我大聲回應他說:「辛苦了!」他才繼續上路了。從這時起,路邊違停的車就多起來了。這些是慕名來HLS喝酒的人,他們不知道附近停車的規矩。
服務生第九次添加涼開水的時候,我和他說我要走了。他說了莫名其妙的話,他說,「走了?您怎麼這麼快就走了?我以為您能一直喝下去呢!」我不知道說什麼,徑直朝電梯走過去。他竟然跟上來,扳過我的肩膀,這很痛,他又問我為什麼要走。我不知道一個顧客想要回家的願望在這個服務生的眼裡為什麼這麼難以理解,所以我編造了一個相對嚴重的理由,我不想他再跟著我了。我說我殺了人,現在必須要回家去分屍了,不然屍體就臭了。他有點驚訝,我沒看他,轉身按下了電梯。
李嗣源家在最後一棟樓,距小區大門可能有一公里遠,現在看也看不見,被假山和植被擋住了。我想快點見到他。但門衛說這是高端小區,就像我沒長眼睛似的。他翻了一會兒手裡的本子,對我說:「你必須證明他邀請你來,或者你有法院傳單。而你現在連他的電話都沒有。」我倒是想讓他反證一下李嗣源沒有邀請我來。但他顯然當作沒聽見,就繼續忙自己的事。也就是翻弄那個無辜的本子,本子上什麼也沒寫,倒是被翻得舊了。他穿著一身保安制服,已經穿硬了,或者本身就硬,兩個肩膀是立體裁剪,還有金色流蘇。四五十歲的他穿著這個殼子一樣的東西,總是回頭看一眼落地鏡子。我說您看起來真年輕,我趕緊討好他,但是他打斷我:「你無需這樣,小夥子。有些門你能進。有些門則不能,因為它有守門人,比如我就是一個。」我說我的手機欠費了,不能連接微信以聯繫到他。但是我微信里有和他的聊天記錄,可以證明我是他一個之前從未、但隨時可以登門造訪的朋友,之一。我問他:「您願意看一看我們的聊天記錄嗎?或者您這裡有WIFI嗎?」他立刻站起來,開始打電話,就像要把名叫WIFI的人叫過來一樣read•99csw•com。很快,有兩個比他年輕,肩膀比他更高,流蘇比他更飄逸的保安過來了,把我架起來扔在街上。我真難以置信,這樣的事竟會發生在電影之外的地方。我爬起來的時候,門房裡的人用雙手窩了一個喇叭,朝我喊叫:「省省吧您」!
咖啡冷了一半。櫥窗下面就是雄楚大道。午後天氣晴朗。但是馬路很臟,行人不如往日多,但都很匆忙,一個個人影在經過渣土車的時候,都被吸過去了。這就使得整條路其他地方看起來更冷清了。最先到的就是摩的師傅們,往日里,他們最擅長觀察了,可以從人流中準確捕捉到要坐摩的的人,並對他們大拍車屁股。有三個摩的師傅穿著褐色的防風皮褲,羽絨服的顏色不同,但款式是差不多的,有兩個戴著勞保商店裡出售的軍用高帽,另一個則戴著毛護耳,這番打扮很厚重,加上目睹了驚人的場面,讓他們有點熱,先後解開了扣子;一位母親,裹著肉色的紗巾,站在旁邊盯著看,一手拎著女兒的粉色書包,一手把女兒的眼睛給捂住,那個小女孩不聽話地扭動,但她母親的手是那樣的有力,緊緊把她箍在身上;她們旁邊,是一個高大的廚師,穿一身乾淨的白制服;廚師肩膀上探出一個頭,我見過,是位老婦人,雨天賣雨傘,情人節賣花,大部分時間舉著一個罐子要錢;有更多的人,越來越多的人,圍他們身後和對面,我看不見。過了一會兒,又從旁邊的工程大學里衝出來一幫男學生,頭髮油油的,穿得很時髦,都穿運動鞋,腳踝露在外面。我想他們是收到消息臨時從寢室衝出來的,所以才在人堆里認得那麼多熟人,他們互相打招呼,然後勾著脖子開始看地面,手機被舉得很高。
我喜歡加繆的貓的說話方式,一直以來都喜歡。她不怎麼說廢話。我離開服務生的時候,粗略打量了一下他,是個留平頭的男孩,穿著牛仔褲,白襯衣和印有「雪海咖啡店」的圍裙,他很瘦,看上去沒勁兒,兩雙手捏著餐盤,餐盤對他來說很重似的。很快我出門了,方向明確,因為我知道安和包子鋪在哪兒。過了一會兒我開始朝加繆的貓招手,一邊招手,一邊給她發去幾個驚嘆號。她滑了滑手機,猛的抬頭,她也看見我了,朝我招手。我笑了起來,但隔這麼遠,她應該看不見我的笑。左右望了望之後,她朝我走過來。在高架下面的BRT公交專用車道,她被車給撞死了,我確定她死了,第一時間我就有結論了。因為她的身體幾乎分家了,這無法搶救。有一半被壓扁了,另一半身體組織劃出很遠,她沒有人類輪廓了。我問旁邊的摩的師傅們為什麼盛滿渣土的大卡車車會開到市區來,而且開這麼快。師傅們都扔下車,朝事發現場衝過去了,生意也不顧。只有昨天載過我一程的師傅摟住我的肩膀說別害怕,他還說:「光谷轉盤在施工,施工就要沙子,雄楚大道是必經之路」。很快他也扔下我衝去現場了。我有點不知所措,因為我還不認識加繆的貓,實際上我們正準備見個面之後認識認識來著。我開始考慮平常遇到我不認識的人出了車禍,我是否會去看熱鬧,答案是不會。有些人會,有些則人不會,我可以肯定我不會。我有點懼怕血腥。按照這個推理,我不該上去看。但一定有哪裡不對,我一邊想,一邊移動,很快我又在雪海咖啡九*九*藏*書店坐下了。
李嗣源說他女朋友不在的時候,每天換一個女人睡,那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是指互聯網時代,地利是指光谷廣場周圍環繞著少說五十所高校,也就環繞著少說二十萬的傻大學女生,人和是指他懂得各種方法。除了「傻大學生」以外,我都認同,我認為大學生並不傻,不然也考不上大學。他則認為考上大學不算什麼,且說了一句我無法再回應的話,有一點偏激,他說:「我這種傻屄人渣不也是從大學里畢業出來的」。我換新床單也是他教我的,這便是諸多方法之一,我還能想起我們坐在計程車後座時,他一邊咬著飲料的吸管一邊說話的樣子,「床單要換,新電視,新空調,新柜子,新地毯,都沒有新床單來得明顯,它能從諸多舊東西里凸顯出來,散發一種『騷|貨你瞧啊,整個家裡數我最新』的光輝,讓女人總想躺上去試試」。其他方法我都沒記住,但床單理論給我的印象較深。我從地上爬起來,發現我的粉色針織帽衫全然壞了,在柏油地上,它吸了油,那些油被曬久了,黑墨似的。
救護車開走之後,又開來了道路養護車,撒了很多沙子和某種油的混合物,我估計是帶酸或者鹼,因為加繆的貓的血流過的地方一接觸這些物質就開始冒煙。等煙不冒了,洒水車又開來了。洒水車走的時候,路上就沒什麼人了,有些中途就走了,有些則被水柱給嚇跑了,大學生們尖叫著把一個可憐的同伴往水柱上面推,那個同伴渾身濕透了,撿起一塊碎石頭,朝著笑鬧中逃跑的同學砸去。
終於爬到陽台了,冰涼的濕潤的冬夜再次接納了我,也只有它可以接納我的一切。啤酒的氣味,汽車的尾氣,腥味,血味,燒烤攤的味道,正宗長沙臭豆腐的味,這些味道充分混合之後,被冬夜的空氣沖淡數百倍,最後以微弱又善良的濃度衝進我的鼻孔。我聽到了故鄉的田野,難以置信,田埂上的蟋蟀那明明在夏天出沒,我卻清晰地聽到了。這冰冷的冬夜出奇的美麗,神經深處的懸索發出穩定頻率的震顫,給我帶來時而加速時而墜落的感覺。面對這充滿了性|愛與娛樂的美好人間,我徹底向它展示了我冷漠又孤獨的胸膛。我感到我與這個城市如此的矛盾,又如此的相得益彰。我感到孤獨是如此鋒利的,又是如此綿軟,像最嫩,最新鮮的,最輕柔的雪棉將我包裹著。為了讓我死有餘辜,宇宙之母動用了無窮的力量,它傷我一千,自傷八百,我能看見它永恆傷口裡傾瀉出的孤獨,和我的孤獨竟然一模一樣!讓一切都向我衝來吧我的母親,我現在擁有無窮的力量!我不會再走失於迷茫的長夜,我可以粉碎我所觸碰到的一切!為了讓我的形象更加豐|滿,我真誠地希望,圍觀樓下的我的屍體的人們,可以越聚越多,還可以盡情地吐以輕快的痰水,爆發出他們此生聽到過的,最激烈的掌聲!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了。早飯後我如願換上帽衫,走下樓去買避孕套和新床單,我怕加繆的貓聞出不好的味來。但是這不划算,我們可能只會日一次。那我就得搭摩的到酒吧兄弟李嗣源家去借他新買的四件套。他兩天前剛偷過情,而現在他女朋友回來了。我沒有刷牙,也沒弄頭髮,下樓走出幾步遠,正宗長沙臭豆腐的味熏透了我,汽車尾氣也撲過來,腳下又路過一個井蓋,上面有一片白粥和啤九_九_藏_書酒沫的混合物,已風乾了。我憋著氣。前面一排摩的並排停,師傅們在吸煙,見我來了,一齊扭了一半腰,面朝向我,並用手拍打著他們的後座。有電動的,也有燒油的。我上了一輛紅色燒油的,他拍得很快,如果我再不坐上去,那塊皮就被他拍爛了。實際上已經拍裂了。冬天的武漢,空氣有點濕,我感覺嘴唇上可以聚集水分子,不一會兒一切都濕了。雖然下雨,但我在他身上睡著了,車停的時候才醒來,這很危險,他竟不叫醒我。我把抱著他的手收回來,下車準備掃碼付錢。他拍拍我說,「不要錢了,你身上真熱乎。」我當著他的面吐了,他下來拍我的後背,柏油馬路是這樣的嶄新,我有點慚愧,就強忍著不吐了。
我家也能看見雄楚大道,視角比雪海咖啡店更高,高出十幾層樓。我也搬出我的躺椅,躺在陽台上,我側著躺在躺椅上,我認為這樣更舒服。我抽了一些煙,晃動煙盒卻聽不見聲音的時候,我意識到我把半盒煙抽完了。家裡沒什麼吃的,飢餓來得有些急,從上次旅行帶回來的包里,我翻出兩塊牛軋糖,很硬,花兩三分鐘才能嚼爛一個。解決完這些糖以後才發現天空染色失敗,又被陰雲覆蓋了。我以為要下雨,但一直都沒下。我看了非常久的天空,烏雲在翻滾,這些無意義的翻滾讓我覺得大自然大部分時間都在自娛自樂。它好像還很開心的。
很快路上就恢復了秩序,不再堵車了。這個傍晚,和昨天的傍晚一模一樣了,非要找不同,我只能從BRT車道上兩條黝黑濃厚的剎車痕上下手了。從街道兩旁的梧桐樹冠上望過去,天空開始染色,太陽總是多情的,染過昨天,又來染今天。只要天晴著,它總是不放過的。我對面的安和包子鋪門口,老闆的兒子搬出躺椅來,躺在上面玩手機,偶爾動動腳,去摳摳腿上可能癢了的地方。剛才還空蕩的公交站台現在擠滿了人。很遠的地方,海倫斯酒吧亮了燈,經理指揮一群衣著相同的侍者排好隊,齊聲大吼「好!很好!非常好!」緊接著,他們提前在門口圍起疏導排隊者的通道,預示了晚上的爆滿。我這才想起來,今天是周五。
粉色針織毛衫不一定拿得到,我制定了一些B計劃,在床上鋪開衣服模擬搭配。但乾洗店突然來電話了,讓我一早去取,我放了心,準備把衣服們收起來。送來外賣的人叫林浩傑,他看見我滿床的衣服,說了句:「別太上心了,精心準備的約會往往要落空的,你前面相親那麼多次,沒點兒教訓嗎?」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他還問我是否心情澎湃,我沒有回應。他也沒有要把手裡提的煎蛋挂面遞給我的意思,反而想看我約會對象的照片。那時候我真想給他一個耳光。但他說用餐愉快之後,我的嘴巴就不受控制了,我說「謝謝,謝謝」。我吃了面,有點燙嘴,明天恐怕要潰瘍的,我吃得急了。
等待加繆的貓的過程有些漫長,在軟體上,她說遇到堵車,懇求我諒解。我說這是小意思,堵車是常有的事。回復消息的時候,有一隻大手從我的視線里穿進來,這隻手握著一個杯子,杯子里裝著白開水。我望著水,水花晃蕩著望向我,服務員問我是否還有別的需要,我沒有說話。很顯然我不需要任何幫助,比這一點還明顯的是這個服務員有強烈的服務強迫症,我估計他只要不服務他人就會呼吸困難。我望https://read.99csw•com著他,投去的目光里有一些憐憫,為了讓他能好受一些,我說:「從現在起,每隔半小時,你就為我盛滿一杯涼開水,直到你下班為止」。他卻反而露出一些不悅,很勉強地說了一聲「行,先生,行」。我剛準備問他為什麼你看起來有些不樂意,加繆的貓就來了信息,她說:「你來接我一下,我找不到。我在雄楚大道上,安和包子門口。紅衛衣,過膝白襪子。」
回到家裡,我抱著粉色針織帽衫坐了一會,給加繆的貓發了一條信息,我提議改天再見。她問我為什麼,我打字告訴她是因為我的衣服髒了,而我本來強烈希望穿著這件衣服見她。很顯然她倒是覺得這沒關係,還發來兩個笑臉表情。於是我們敲定了原來的時間,就沒有再說話。我點開她的相冊,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我願意一直看下去,這就像我可以在湖邊呆一下午一樣。中午到了,我把速食餃子上鍋煮熟,讀了一會兒汽車雜誌。餃子熟了,我找到小碟子傾倒陳醋,又把油潑辣子攪和進去。這時候李嗣源打來電話,他問我是否按照他說的做了,我說絲毫不差。接著他問是否有人回應,我說有且僅有一個,並且馬上就要見面。和快遞員的訴求一樣,李嗣源說他也想看照片。我把照片發過去了,李嗣源激動地說要和我見面,「我跟你說一說對付這種女人的注意事項」。他很快就到了,還帶了啤酒,我們開始吃餃子,怕不夠吃,我又下了一些,半個小時之後啤酒和餃子吃喝完了,我就把餐具們推到一邊開始抽煙。李嗣源吃飯的時候一直在用我的手機看加繆的貓的資料,抽煙也沒停下,抽到一半,他想起來什麼似的,擦了擦嘴,他說:「舞蹈生,身體的敏感程度普遍低,她們受過太多的苦了,拔筋,劈叉什麼的。你必須多堅持一會兒,恐怕她才能滿意」。然後他掏出來一些藥片遞給我,包裝都沒有,讓我以為是毒品。藥片是藍色的,上面也沒有刻字母。他說這叫「清晨」,是萬艾可的一個野品種,「可以讓你干到清晨」。後來李嗣源接了一個很長的電話,就從我家離開了。走的時候,他問我速凍餃子是什麼牌子的,我說是超市散裝的,沒有牌子。
晚上,昵稱「加繆的貓」的人提出見面。和她聊了多久,不記得了。是一段小字,從下面蹦上來:「明天三點見吧,就你說的那個店。」我忘了說過哪家店,這還得去翻記錄。
我餓極了,但我不願意承認。我燒了點水,水壺尖叫了一會兒就不叫了,我去取水,就著開水把三片清晨喝下了肚。然後我回到陽台,繼續坐著,開始翻看我和加繆的貓的聊天記錄。第一句是我說的,不過那是李嗣源的創意,我純屬複製粘貼。「我們上床之前說的所有話都是廢話,不是在標榜自己,就是在討好對方,偶爾還一起罵罵這個無辜的世界。和每天每夜我們所承受的那麼大的孤郁相比,這些表演顯得毫無意義。」我認為這段話過於直白了,我曾經問李嗣源這句話和「我想操你,你願不願意」不是一個意思嗎?他說,你不能把你的老二直接露出來,那很醜。我不懂他,不過聽說這樣可以交到有趣的女朋友,我就同意了那個群發兩百人的提議。現在我又不想看聊天記錄了,我們本來也沒聊什麼。我倒是很願意看看她的照片,那是一張檯燈下的自|拍,她穿著黑色毛衣,紅嘴唇笑不露齒,檯燈打亮了瞳底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