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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泉

白沙泉

作者:魏運
「那個男人,我見他經常來找你,你喜歡他嗎?」
「幹嘛要去那裡看書?而且都是小孩子。我很煩小孩子。」
「要去哪裡?」
宋瓴接過來抽了一口。有點嗆。然後滿嘴都是乾澀的苦味。她又把煙遞迴去給紅辣椒。
「還好吧。你要是想去,下次可以陪你進去看看,現在可要趕時間。」
「真討厭。」宋瓴關掉微信,點進斗地主打發時間,她的左手不時摸著右邊大腿的內側,那上面長出幾點小疙瘩,好癢,還是潮濕的,自從大腿內側生出這些東西,下半身就一直感覺是潮濕的。
宋瓴的房間里亮著一盞彩色玻璃燈罩的裝飾燈,就像教堂里那種靜謐的藍色、紅色和黃色為主的顏色,最後的黃昏,窗外掩藏在樹影里的路燈發出頻率並不穩定的白綠色幽光,照進她的房間,交織著屋內斑斕的燈光,讓她古怪的腦袋深深地沉向自己。「小氣鬼。」她自言自語,突然想起昨天沒有幫她充話費的客人,但馬上又把他忘記了。她也忘記了窗外正在醒過來的夜色,以及與山城一樣熱鬧的白沙泉街道。
「你不覺得那裡面看起來很舒服?」
「不會。」
「不是。我是說你想到這裏面去翻翻書嗎?」宋瓴指著圖書館。
「也許吧。」
她對親生父母沒有太多的印象。在很小的時候,她就被過繼給二伯。等到年齡稍長,每逢榨季收甘蔗,父親才讓母親把她接回來幫忙。他們得從早干到晚。深夜裡,她拿著鐮刀站在成片光禿禿的甘蔗地,身邊沒有別人。大家都忙著幹活,沒有人跟她說話。雖然都是自己的親人,可她覺得自己跟他們請來的幾個僱工一樣。四野空曠,近處沒有山巒,只有一些栽種速生桉的土坡,公路面零散橫著被過往汽車壓爛的甘蔗條,現在已經很少有車來往。成熟的甘蔗稈比成年人要高出許多,風攪過尚未收割的甘蔗田,乾枯的葉鞘與葉片相互廝磨,發出比波浪更加尖銳又急躁的聲音,會令陽氣不足的人被飛鬼侵擾。那是飛鬼在夜間徘徊尋人的聲音。可她沒法對哪個人說,他們不會再把她當作小孩子。
「那好,我很想要一部玫瑰金的6plus,你可以送給我嗎?」
宋瓴自己走到快速公交車站,在那裡等第一班車。天氣開始變涼,沒有多少人來趕第一趟車。晨光熹微,天邊薄鱗片的雲層漸漸化作金鱗,將還未升起的陽光提前反射到萬物身上。停滯的車輛、電線,以及瀰漫的大廈(它們彷彿在光里重新匯聚成形),都開始呼吸,所有在夜裡失去心髒的靜物又開始動彈起來。它們又被還回心臟。可宋瓴卻彷彿沒有被還回心臟。她有很多話想跟秦紅艷說。她想跟秦紅艷說話,卻發現自己並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好。如果秦紅艷在她身邊,她會做很多必須要做的事情,讓宋瓴忘記要和她說話這件事。她會問宋瓴要吃什麼早點?渴不渴要不要買礦泉水?公交卡帶了沒有,哦,又忘記帶,身上有沒有零錢?沒有。那就去旁邊的煎餅果子攤那裡換點散錢。宋瓴心裏空落落的。秦紅艷喜歡網購零食,她們兩個人的床頭櫃都擺滿了各種打開包又沒吃完的零食。她們常常在凌晨3、4點下班回到房間里,飢腸轆轆又不想出去找宵夜攤,就一起吃零食,秦紅艷會坐在她床邊,兩個人一起看胡歌的電視劇。
儘管如此,紅辣椒對mimosa酒吧里這些時髦的新鮮事都會感興趣,她參与其中,這也是她在朋友圈裡炫耀的資本。她學著如何用手指舉起香檳杯,學著如何搖晃紅酒杯,如何品鑒紅酒。或者認真聽那些男生解說格蘭菲迪、軒尼詩的來歷。她馬上就進入狀態,跟其他人玩起來。她跟男生玩起骰子,在這裏根本沒法正常說話,每個人都得貼著對方的耳朵大聲喊,於是談話很容易變得輕佻起來。有女孩子提到在淘寶購買新款內衣的事,藉著酒興,紅辣椒就親昵地把她的裙角翻上來,差點露出底褲,然後她們就互相打鬧起來,觸碰對方身上那些敏感部位,故意逗在座的男生玩。
「那你以後會回去嫁人嗎?」
「也不是不好。要想自己過你得有自己的打算。」
「不管他,我很久沒聯繫他。」
「不會啊,我挺喜歡。跟你一起住也喜歡。」
「知道什麼?」
「這裏不好嗎?」
門外read.99csw.com那個看起來令人猝不及防的女人扎著一條悶青色的麻花辮子,闖進房間之後,她很快就把房間與裏面的人打量一番。發現這個房間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她就馬上安心下來,變得隨便又不以為然。她穿著凸顯身材的白襯衣,搭配卡其色的短裙和黑絲|襪,指甲塗著Dior-306的熟|女灰色,在昏暗的光里更像雜誌畫報中炫目自信的都市麗人。可她一說話,就暴露她很重的口音。公司裏面男的都叫她紅辣椒。她說話常要夾著方言,用普通話表達不出來的時候,就把家鄉話生硬地換成普通話。尤其說到男女之間那些不堪的事,她就喜歡用辣這個字眼。說到男人私下裡搞女人,就說那叼毛又去辣貨。
宋瓴來到房間,是個年輕男人,個子不高,身材看上去挺結實。宋瓴慢悠悠地脫下衣服,沒有羞澀,也沒有尷尬,她的動作落落大方,反倒讓那個年輕客人誤會,他看著眼前這個不夠乾脆的年輕女人,還以為她有點害羞。等她脫下輕佻可愛的豹紋連衣裙,露出粉色蕾絲胸罩與豐|滿的胸圍,年輕男人的慾念就被這種緩慢的氣氛給撩撥起來,他一把抓住她摟進懷裡,動情地看著她的臉,卻清楚地看見她臉上沒有化妝並不夠嫵媚的臉蛋,有些失望地說了一句:「原來你不是很好看嘛。」宋瓴本想反駁他說「你也不夠帥」,可她沒有說出口。是她自己沒去化妝,貼上美瞳和眼睫毛,把眼睛弄得大大的、水汪汪的,也沒有擦粉把臉弄得白凈一些,把上面那些小小的青春痘給掩蓋住。她的皮膚沒有紅辣椒那麼白|嫩,是亞熱帶南方人沉默晦澀的黃皮膚。
「以前喜歡。」
不是周末,預約的客人只排到凌晨1點,場內已經稀稀落落。她們可以提前下班。紅辣椒和幾個小姐妹非要拉著宋瓴到mimosa酒吧去玩。「菲菲姐在那邊開了卡座招待我們,有4個男生,我們4對4剛好。」紅辣椒告訴宋瓴,她沒有說4個叼毛,而是4個男生,她充滿期待。
「有什麼打算?」
她打開微信,把昨天加她的客人都驗證通過,有兩個客人馬上就回複信息向她示好,可她一點都不想回復他們,她又把他們通通拉黑。姐妹們平時都當作玩笑提起過,跟客人在微信上面聊天,要記得哄他們發紅包,不用對那些自作多情的男人們客氣。但千萬別輕易答應他們出去陪吃飯。要先吊足他們的胃口,等到他們甘願為你掏錢,就可以陪他們吃飯、逛街,接受他們送的禮物,但絕對不能跟他們睡。有不少姐妹都收到過客人送的禮物,有幾百塊的項鏈,也有兩三千的手機。
她光著腳丫子坐在床邊,衣服也沒有穿好,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故意把她與周圍熱鬧的一切事情攔住,在別人眼裡,她看起來總是那麼不痛不癢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連跟自己第一個男人相處的時候,也是這樣。上過床,就慢慢地分手了。甚至兩個人都沒說分手。她不是不喜歡他,他來找她,她會很開心,可他不來,她也不會很想他。一點都不想,也不想別的男人。她們都說她吃虧,還傻得很,不知道自己在吃虧。菲菲姐也說她不長記性。她老是犯同樣的錯誤,又從來不會吸取教訓。她不認為自己是笨蛋,可像她這樣對什麼事情都不痛不癢,還喜歡挖苦自己和別人,跟笨蛋又有什麼不一樣呢?「不能再這麼下去。」她對自己說。對面的床鋪是空的,沒人喊她起床,她是自己醒過來的,真奇怪人怎麼可以自己從夢裡醒過來?
看著宋瓴睡得這麼舒服,彷彿這世上再也沒有別的更重要的事情,她也一直是這樣,從來就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來這地方賺這些快錢,她實在沒有任何賺錢的動機。她只說養活自己,不靠別人臉色。那秦紅艷呢?她的動機又是什麼?聽菲菲姐說秦紅艷這幾年下來也賺了一些錢,這些錢有不少她寄給母親,自己也存下一部分打算考慮購置房產,甚至她還打算聽從某個客人的建議要去讀個夜校領一張本科學位證,可這些就足夠說明她的目的?
過幾天我才回去。
紅辣椒催促她,她才開始聽到聲音,沒有別人催促,宋瓴自己會忘記聲音。原來白沙泉已經這麼https://read.99csw.com熱鬧,樓下還有別的許多人來回。原來還有別的聲音,宋瓴心裏又高興起來,她從床上跳下來,光著腳丫跑進衛生間。
宋瓴打開手機,還早呢,沒到6點,她想再等等,看看秦紅艷會不會回來喊她一起去吃晚飯。她們兩個常常一起汲著拖鞋,妝也不化,就瘋瘋癲癲地趕去樓下吃螺螄粉。老闆是個長著塘角魚頭的中年男人,常常用下流粗俗的語氣跟她們打招呼,秦紅艷並不介意,還會主動跟老闆逗趣,也因此老闆認為她們沒有別的年輕女孩慣有的架子,就喜歡關照她們。宋瓴喜歡秦紅艷帶著她、催促她,溫柔機敏地幫她解圍,也只有在此時,她才能跟周圍正在發生的事情產生聯繫。她覺得是秦紅艷是這根紐帶,沒有秦紅艷,宋瓴就會遲鈍得連一隻可憐的蝸牛都不如。
「你真怪。」
我打算離開龍宮了。
「你男朋友呢?你不和他回去?」
「我也是。」
「不知道。也許要去更大的城市。」
「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洗漱。」
「家裡人不說的?」
「沒辦法,嘴裏老是會有那股噁心的味道。」
「要抽嗎?」紅辣椒把煙遞過去給宋瓴。
到3點鐘左右,紅辣椒她們在酒精的作用下都有點興奮,跟著那些陌生男生到舞池裡面去扭起來。宋瓴和菲菲姐陪著那個40多歲的男生玩骰子喝酒。有好幾次,宋瓴也在酒精作用下興奮地玩骰子,可馬上又冷淡下來。她翻出手機的,發現秦紅艷給她發了消息:
「你又不喜歡我,為什麼要來懟我。」
「你自己看。菲菲姐訂購的新制服,剛剛快遞才到。」
「怎麼不開大燈,這麼暗。」紅辣椒摸到牆上的開關,把日光燈打開。房間一下子就亮堂起來,宋瓴很討厭這種把人完全暴露出來的白光。但她不會反對紅辣椒這麼做。
「你真無聊。」
男人愣了一下,馬上改口說:「等發工資就給你買。」
宋瓴沒有回復。菲菲姐和那個40多歲的男生繼續慫恿她玩骰子喝酒,還慫恿他們玩懲罰遊戲,輸的人就要被親一下。她跟他們喝到4點多。宋瓴喝得暈乎乎的,沒有人管她。那個40多歲的男生扶她去廁所吐了之後,就想把她帶出mimosa酒吧。可他叫來計程車之後,宋瓴就甩開他,自己跑了。
對面隔著好幾桌的卡座那裡,男模組的領隊可樂帶著四、五個男模在一桌女客人面前擺弄姿色。可樂是男模的頭子,自己也是男模,但他現在更多是做營銷,把更多好看帥氣的男性介紹到這行裏面,供給客人消費。他會培養有潛質的男模,讓他成為領隊。那些男模身材高大,髮型和衣服閃亮,都是模仿那些現在流行的電視明星的造型。紅辣椒偷偷跟其他女孩子說:「你看那個吳亦凡,就是白頭髮那個男的,上次我看到他在卡座那裡跟女客人親的,手扣進那個地方,水都濫熱出來了。」紅辣椒又說了一個奇怪的詞彙。不過大家都被她撩撥起來。她們也不是沒有這種時候,碰上還算不錯的男人,給他摸得全身發熱,只要對方肯給小費,那麼在房間里搞是順理成章的事。不過她們跟賣的可不一樣,她們不是賣的,她們自己這麼認為,她們是挑著人來的。
離開白沙泉,可以走捷徑繞過旁邊的兒童圖書館到公交車站去搭車。平時能看到很多父母帶著孩子來圖書館看書或者參加活動。晚上,白沙泉裏面和外面都很吵,只有這裏一片沉寂,圖書館里閃耀著金色的燈光,高大的樟樹把燈光藏在深處,就像童話故事里的庇護所,總讓宋瓴羡慕。那裡面很熱鬧,卻不對外界傳出任何熱鬧的聲音。父親在陪伴孩子,母親在陪伴孩子,或者父母都在陪伴他們。宋瓴也想偶爾去圖書館裏面。她喜歡圖書館裏面金色溫柔的亮光,這會讓她覺得很舒適。她想著要是能和秦紅艷到裏面去坐上一會隨便翻翻書,會是多麼愜意的事。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一點都沒想過,她沒想過這種生活。
兩人都躺在床上沉默起來。
「少來,你都沒穿衣服呢。」
「我已經吃過了。」宋瓴縮回身子,斜靠到床頭。
「我也不想回去,我前男友結婚了,還生了小孩。過年回去又得跟這些叼毛聚會聚會。九-九-藏-書心煩。那叼毛奉子成婚,他老婆懷孕又來找我,還說跟我搞最爽。操他媽的,傻逼。」
「我不想跟他們聯繫,我要自己過。」
她掙脫出男人的臂脖,熟練地把他壓到床上面,開始認真地做服務。她的臉靠近男人的臉,用手撫摸男人身體。男人問她一句,就答一句,不會多說一句話。這讓他以為自己碰上一個剛出來做的。那年輕男人就挑逗她,想要勾起她的情慾,以為自己有本事能夠搞上這個「懵懂」的技|師。這裏做的是半套生意,明令禁止提供性|服|務。可在裏面另有內容,誰有本事,就私下裡把技|師上了,不管是用小費、禮物還是靠臉蛋,或者是別的什麼方式。那男人想要上她。可宋瓴慢悠悠地拒絕了。
「你不想家嗎?」
男人還不甘心,想去親她。她沒有扭過頭,不過只跟男人輕巧地碰一下嘴唇,就閃開了。宋瓴的舉動還帶著一點稚嫩,正是這點稚嫩,讓男人們看不出她的好惡。以前她會非常排斥男人去親她的嘴,後來客人對她的投訴多起來,菲菲姐就生氣地教她怎麼敷衍客人。菲菲姐教她要會利用自己的舌頭,不願意親嘴就要利用舌頭,女人伸出舌頭,會像蛇一樣令男人心裏湧出無數的邪念,輕輕地碰一下他們,大部分男人都會吃這一套。秦紅艷也告訴她沒有關係,然後她會做出媚態,趁宋瓴疑惑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在她的嘴唇上面輕輕地碰一下,她們兩個就會開心地笑起來。宋瓴接了5個單子,每個單子80分鐘,其中有4個男人不厭其煩地嘗試要挑起她的情慾,想要親她的嘴,想要搞她。他們都自大地以為自己能令眼前這個懵懂遲鈍的小東西對他們產生情慾。他們甚至都不肯花錢來交易,來打動女人。這樣的男人,會被紅辣椒毫不留情地稱為傻叼。中間幾乎沒有什麼休息時間。時間真漫長,沒有人來掐她的臉,那些忙碌的聲音會一直糾纏她,她沒法退回自己身體里沒有聲音那種安全。沒有秦紅艷在身邊,她不能放鬆下來。宋瓴開始厭倦起來,以前她從沒有這麼厭倦過。
「哼,不告訴你。」
「我也不告訴你。」
她們繼續走出去,有一會,宋瓴又聽不到任何聲音。但那不同於秦紅艷不在她身邊時,她在房間里聽不到聲音。她覺得聽不到聲音是因為圖書館那種溫柔的燈光,那種寂寂旋轉的燈光,把她能聽得懂的聲音捲入圖書館。她喜歡這種燈光,她好像能聽得懂這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夜色。她的心裏會難得得撲通跳一下。
有人敲門。「開門啊,是我。」
「什麼衣服?」
跟宋瓴睡在同一個房間的秦紅艷還沒有回來。如果秦紅艷在的話,她會溫柔地叫醒她。儘管她覺得這種溫柔更像是模仿,可她還是很開心,她會開心地揶揄秦紅艷急著去陪她的男朋友們,秦紅艷就過來掐她的臉。她並不討厭秦紅艷,不像其他姐妹那樣嫉恨她卻又和她走得很近,她們和秦紅艷在一起,是因為她很懂打扮和吸引男人的門道,比菲菲姐還要眼尖。她們都是菲菲姐帶出來的,可秦紅艷卻不知不覺走到所有人前面,她已經23歲,不再是當初從不入流的酒店迎賓員,她現在的身份是「車展模特」,干她們這一行,這可是裏面的佼佼者。秦紅艷正在超過她,舉手投足都在超過她。干她們這一行不能輕易掉隊,一旦落後,就容易被打回原形,掉入低人一等的地方。她們都深知這種危險。所以大家都緊跟著未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用什麼手段都好,都要努力掙到未來。錢能夠買到未來,這是經驗,不用別人告訴她們,她們已經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開竅了。她們在很年輕的年紀就把一個女人一生最糟糕的事情都經歷過了,所以她們不可避免地過早成熟,才20多歲,卻用30多歲的口氣說話,一點都不害臊。
「為什麼?自己過不會很難受?」
「點外賣吃的。」
「不想。」
酒吧是認識人的好地方,在那裡能結識到所謂的人脈。至於能不能釣到對自己有幫助的人,就看個人的本事。她們一起叫了輛奧迪的專車開到mimosa酒吧門口。菲菲姐提醒過過她們,不要叫計程車,計程車很low。樓下有幾個穿著西服的咨客以及肥胖的保安,她們穿過安檢門,就上到2樓。一進到場九-九-藏-書子裏面,就完全是另外一種氛圍了。整個空間都擠滿了人和光線。燈光師在操作各種光線和煙霧,讓整個場子隨時處在嗨爆的狀態。菲菲姐常帶著她們去赴約,去給一些出手大方的熟客陪酒。其他女孩子都經常來,她們都很興奮,對這裏非常熟悉。宋瓴沒來過幾次,她不喜歡這種音響開得很大,充滿侵略性,把內臟震得出腔的地方。
「我不信,吃剩的飯盒都沒有。你要請我吃飯,我好心拿衣服給你,可不能讓我白跑一趟。」
紅辣椒戴上一副黑色的眼鏡,沒有鏡片,做出一副撒嬌挑逗的樣子,「這樣子性不性感?」
「菲菲姐又想忽悠我們過年留下來加班,提成會更高。過年你回去嗎?」
「今晚新的套餐活動,菲菲姐讓你穿豹紋。」紅辣椒坐到宋瓴身邊,捏了捏她的大腿,「真討厭。你身材真好,不過你的皮膚沒有我白。一會換上新制服讓豆豆給你拍照P一下。菲菲姐讓你一定要去拍,不準不去。可以讓他給你P成『豹紋白領』。不過你看起來太小了,還是比較適合做學|生|妹。」
「你喜歡看書嗎?」她問紅辣椒。
「快穿衣服,去吃飯吧。」
「那我等你送我6plus,就跟你做。」
「我知道。」
「男人肯定都會喜歡你,排隊去搞你。」
「快點,你動作最慢了。」
「她沒回來。」
「喜歡啊。我經常用手機看網路小說。」
「我給你們帶新衣服,菲菲姐在微信里讓你們過去拿,你們兩個都沒回消息,我就拿過來了。是不是該請我吃飯?秦紅艷呢?」
宋瓴是她們中間最不積極的。菲菲姐常要罵她,她才懶懶地去打扮自己。姐妹們都對她更好一點,既是因為她年齡小,才19歲,也因為她們心中多餘的善意總要找個不會令她們充滿警惕的人來釋放,但她自己看得出來,她不像秦紅艷那樣對每個姐妹都產生威脅,讓每個姐妹都深恐落後于未來。
「不回。」
宋瓴在公交車站的長椅上呼呼地睡過去了。第一趟公交車已經發車,她完全沒有意識。她做了一個夢。在一個充滿水、眾多樹木都在蛻皮,光亮盈足的地方,但好像挺熱鬧的。這地方儘管都是水,卻沒有任何潮濕,這裏的水並不滲透,像是腳下的倒影,又像是懸挂在樹上,乾淨自持,並不打算將不同的事物混淆在一起。宋瓴見到認識的人,但她沒有打招呼,他們聚在熱鬧的房子里。她注意到房子外面,水邊簡陋的棧道,站著一個貪玩又沉靜的小女孩。那小女孩彎斜的眼角在盯著她看,她的臉蛋很稚嫩,可從容的嘴唇又彷彿熟悉故人。她是在等她嗎?水面忽而竄出很多青蛙,房子里的人都被逃竄的青蛙打亂計劃,開始追逐青蛙。這片水域點出許多水紋,充滿熱鬧卻沒有聲音。那小女孩也往水裡走,水很淺,才沒過她的腳踝。宋瓴想跳下去陪她,可秦紅艷在船上喊她不要跳下去,下面危險。宋瓴一猶豫,回過頭,這片水域就變得廣闊起來,水已經沒過小女孩的腰身。船在變得急躁。水面上的青蛙在躲避她們乘的船。秦紅艷在船上開出去很遠,宋瓴一慢下來,想要跟上秦紅艷,就開始忘記那小女孩。她長得什麼樣?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她,想去找她?她完全忘記那個小女孩子,可她卻記得那種青蛙四處竄的奇怪場景。那是得不到安慰又不期待的幽趣,熱鬧卻又置身其外,令人心生愉悅又無比心痛。她在等待久違見面的故人,又似乎懷揣著初次見面若即若離的好感。
「手裡拿著什麼?」宋瓴問她。
小瓴,你睡了沒有?
紅辣椒進來之後,房間里的味道馬上變了,她抽煙抽得很厲害,房間里秦紅艷那股非常整潔的味道,馬上變得渾濁,而且僵硬。冬天悄然而至,立冬剛剛過去,氣溫不知不覺就變涼起來。煙味令房間變得空蕩蕩的。
「你為什麼抽煙那麼厲害。」
「那就是你已經打算好了?」
「又跟男人出去睡啦?那你就幫她把她的新制服帶到公司吧。」
她住在白沙泉東二巷70號三樓朝南的房間里,剛剛醒過來,頭髮蓬亂,她又睡到傍晚。白沙泉挨著寶石山,也挨著黃龍的耳蝸,這裏很像她的山城,幾條主要的街道都沿著寶石山的山體往上走,參差不齊的建築群擠成一團。夜色拾級https://read.99csw.com而上,在坡道最平穩的地方,附近的飯館已經開始熱鬧起來,店門外面坐著許多等待吃飯的男女。白沙泉的年輕女人此時大多坐在美容店和美髮店裡面(白沙泉大大小小的美容店和美髮店跟飯館一樣多,彙集于街道各處,就像失去秩序的蜂房),匆匆忙忙地讓美容師和美髮師幫她們化妝、做頭髮,這裏的女人比男人可多得多,而且還是好看的女人,她們是夜中大水,也是黑暗之光。
宋瓴往往會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根本不關心看到哪裡,對劇中人物的命運也不在意。秦紅艷非得看穿結局不可,而且看完電視劇,她還要刷牙、洗臉、喝半杯溫開水,檢查門窗,把窗帘拉上,把妨礙睡覺的所有事情都處理完畢,才會躺到自己的床上去睡。她怕宋瓴會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著,所以每一次都是她鑽到宋瓴的被窩裡去看電視劇。如果宋瓴先鑽到她的被窩裡,那她就會在宋瓴打瞌睡時就哄她回到自己的床上去。每天都是宋瓴睡得最早起得最晚,而秦紅艷總是被亮光刺痛眼皮醒過來,再也睡不下去。然後她就開始計劃今天要做的事情。中午跟人約好去吃飯,在這之前要先把衣服洗好,然後拿到附近的乾洗店讓人熨平。下午要陪菲菲姐去試衣服,順便去買化妝用品。之後回到宿舍休息一會,等到晚上5點半左右,她就叫醒宋瓴,跟她一起去吃飯,再到美髮店弄一下頭髮。然後上班。除了大姨媽,每天都會這麼忙忙碌碌的。甚至有段時間,秦紅艷還要利用大姨媽的休息時間去駕校練車。
紅辣椒厭惡地跟她們說,她用一種蔑視的口吻夾著方言的普通話,數落這些不要臉的男人。他們在那些有錢的女人面前擺出讓她都感到丟臉的姿勢。那些姿勢伸展、提臀、雙手擁抱、或者做出明星炫酷的手勢,模仿做作的表情。他們不停地變換動作造型,直到某個動作攫取女客人靈魂深處最渴望的姿態。
上晚班的女孩子得在18:55前到公司報道,然後在化妝間裏面開個10分鐘的小例會,由值班經理通告當晚活動的具體內容,以及活動要統一穿的制服。7點10分確認第一張單子。化妝間的門是不能開的,可進出的人太多,她們也就懶得關。進去之後還得再拐進一道門,才能進入化妝間。可那些下鍾空閑的女孩子就坐在外面,她們還穿著裸|露的工作服,毫不在意地岔開雙腿躺在椅子上抽煙、修剪指甲,或者雙腳蹲在椅子上面,腹部露出過早臃腫的褶皺,雙手抱著膝蓋玩手機。剛上完鍾又被客人預約的技|師急匆匆地回到化妝間用施奈德林消毒水漱口、化妝、整理頭髮,她們穿著內衣進進出出,跟外面安排房間的部長確認單子。這些本該是女性生活中隱私的姿態,此時卻不加掩飾地暴露出來。負責打掃的是一些沒有姿色的中年婦女,她們抱著這群男女歡好之後剩下的骯髒的布團,滿面愁容地經過這些年輕的女人。客人身邊陪著已經準備妥當隨時上陣的技|師,她們精神抖摟挽著客人的手臂,跟他們說些調情的話,旁若無人。而客人好奇地看著化妝間里這些褪去商品屬性的女人,這些女人也在用輕蔑的眼神還擊,雙方都在打量對方,卻永遠不可能理解對方。
「不用。我只是覺得那裡挺好,沒說想進去。」
有個40多歲的男生,穿著平整如海豚般乾淨的白襯衫,襯衫袖口上面的每一個紐扣都透露著那種普通人無法企及的精緻。他看上了宋瓴,正在跟宋瓴搭訕。他說了很多好聽的恭維話,可宋瓴的反應卻讓他很尷尬。宋瓴連酒也不喝,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菲菲姐就加入進來,在一旁提醒宋瓴,還一邊跟那個男人解釋,宋瓴很笨,是女孩子裏面最單純的一個。
宋瓴燙了個非主流波波頭,她可愛的小臉很適合這種調皮的髮型。這種髮型在十多年前流行過,那時候很多女孩子都去燙這種古怪的髮型。她並不喜歡,是菲菲姐慫恿她去燙的。菲菲姐說既然有客人喜歡,要賺錢就得迎合他們。
宋瓴撕開包裝袋,是一套紅色短肩的旗袍、一套白色的晚日式情趣和服以及一套開肩的豹紋連衣裙。
「我才不要排隊的男人,都讓給你。」
「你呢?」
那男人馬上說:「我當然喜歡你啊,你很可愛。」
「可我以後會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