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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顆隕石

送你一顆隕石

作者:兔草
為什麼不去找隕石呢?找隕石還能換來錢。看極光能看出什麼花來?
在那個能觀測到極光的地點站了有一個多小時候,他和妻子終於耐不住凍,返回了酒店,妻子先他一步回到房間,而他則在酒店裡叫住了老陳,說抽根煙,聊聊天。老陳也欣然應允,兩個人並非坐著,開始聊天,實際上,他只想問問,到底怎麼去加格達奇比較好。
他突然發現他的人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帶著妻子尋找極光,極光是假的;帶著美好愛情信念結婚,結果婚姻是假的;帶著信念尋找隕石,結果隕石是人造的。
從哈爾濱轉機到漠河,沿路的事他很快淡忘,只記得進入北極村時,沿途銀裝素裹。他們入住在一個所謂的大酒店內,整個酒店已經被慕名前來的遊客擠滿了。按照旅遊網站上的指示,漠河主要景點是白樺林、龍江第一灣、烏蘇里淺灘、北紅村,因為人生地不熟,且需要一段穿越原始森林的旅程,他們還是報了一個當地的旅行團。
明明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也不愁房子,不愁車子,所有的問題都能解決,只是無法抵達心中想要的目的地而已,到底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陳師傅,有沒有別個更好玩的地方?我們就想看下極光,其他隨意。我聽說可以橫穿原始森林,您知道怎麼走嗎?」
不同於任何意義 你就是綠光
「喂,我們去芬蘭看極光吧。」
「我不在那,我在北京,你回北京後來常營找我吧。」
在其他景點遊玩一遍后,他們終於踏上返回酒店的路,天處在將暗未暗的邊緣,老陳一邊開車一邊安慰他的妻子道:「等等吧,我開慢點,說不定咱們在路上能看到極光。」
陳師傅開始放孫燕姿的歌,他一路聽下去,從《天黑黑》到《眼淚成詩》都有,就是沒有《綠光》,妻子的臉色開始變得難看,甚至小聲嘀咕:「我早說應該去芬蘭了吧。」
「我能怎麼辦呢?」
「乘坐國際航班抵達芬蘭首都赫爾辛基,在享受完晚宴后,登上前往北部的VR極地列車,列車抵達后入住冰雪城堡,第二天清晨出發前往破冰船,開始為期四小時的破冰之旅,同時可以穿上『龍蝦裝』嘗試冰海沉浮。抵達目的地即世界最佳極光觀測點后,可以入住特色新型半玻璃屋,如果願意的話,夜晚還可以坐雪地摩托尋找極光……」
有什麼坎過不去呢?
翌日早晨八點,老陳把車停在酒店門口,見他下來,嘟嘟按了兩下喇叭,他也笑了,說陳師傅好,老陳點點頭,示意他們坐後座上。老陳開的是一個五人座轎車,他探身進去,發現沒有其他遊客,遂問:「今天就我們幾個人嗎?」老陳笑眯眯地說,是啊,人多了不好玩,容易引起分歧,就帶你們兩個。妻子興奮地捏了捏他衣角說:「人少好,我最討厭和別人一起玩。」
Green Light I'm Searching for You
看到這句話,他將寫到一半的信撕成碎片扔進垃圾桶中,妻子已經完成心愿,而他的心愿則是去加格達奇,能不能找到隕石沒關係,他只是想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路,這條路最好還能賺錢,還能保他衣食無憂,可現在,夢破滅了,朋友回北京了,他的尋找隕石計劃徹底破產。
他看見同事的臉漸漸化為一塊銳利隕石,用邊緣火花,將大地灼開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那傷口也長在他心裏,並將永遠生長下去。
事實上,在他的少年時代,他並沒有養成退讓習慣,倒是父母的一再壓制讓他的自我隱匿在一個黑匣子里,他越是想將那自我沉入海底,那自我越是跳出來告訴他,他要尊重自己的意見和決定。
「能有什麼解決辦法,又不能散夥,要麼你把她說服,要麼她把你說服,但一般都是男的聽女的的話,畢竟你是一個大老爺們,大老爺們得讓著女孩。」
臨飛機起飛前,他收到前同事發來的信息——「你到加格達奇了嗎?」他關掉手機,把自己塞進了安全帶里,空姐欠身對她微笑說:「請系好安全帶,關閉手機。」妻子側過臉龐問是誰發來的信息,他搖搖頭說沒事,工作問九-九-藏-書題,下飛機再處理。
夜裡,等妻子躺下后,他開始醞釀寫一張紙條,告訴妻子他要去加格達奇,他想,要先聯繫好前同事,兩個人在那裡匯合。
他當然不能將真相和盤托出,早在幾個月前,他就和這位前同事聯繫上了,對方是業內知名的隕石獵人,兩人雖在工作場合認識,但脾氣相投,業餘一起研究遊戲和手辦,談到賺錢時,對方突然問他有沒有興趣去一起找隕石,他才知道,世上原來還有這種愛好與工作。
他後來終於明白,世界上大多數傳說都是假的,對流星許願、對菩薩許願、對北極光許願、對錢幣池許願……對象不同,本質相同,都是希望在苦難人生中尋覓到一種逃離可能,然而這麼多年實戰敗績累積,令他逐漸看穿真相——與其說這是一種美好願望,不如說是用美好願望進行商業包裝。在多年從業經歷中,他頻繁與情感營銷、體驗營銷等詞彙術語打交道,他早已明白大部分引起大眾情感共鳴的把戲都是人造的,極光也是,通過包裝極光,達到營銷旅遊目的地的目的,僅此而已。但妻子不知道,妻子還在隨著女歌手的聲音哼唱——「觸電般不可思議,像一個奇迹,劃過我的生命里,不同於任何意義,你就是綠光,如此的唯一……」
Always 不會卻步
如果不是沒錢,他不會一再選擇這種退而求其次的活法,許多人告訴他,做人不能要求太高,在二線生活,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凡一生也未嘗不可?在一線城市也沒有好處,擁擠、空氣差、壓力大,至於移民,移民所面對的風險更是無法估量。
翻越過前面山頂 和層層白雲
飛機果然開始動蕩速降,妻子本能抓住了他的手腕,在那刻,他們產生了一丁點兒生死相依的錯覺,但很快,飛機又恢復了平衡,並進入穩定氣層,周圍乘客開始吃零食、喝飲料、聊天或看報,他也打開電腦,開始用電影打發冗長乘機時光。
話音未落,陳師傅擺擺手說:「不能從森林里走,路太窄,到處都是樹刺,會把車刮花,你們要是想玩,烏蘇里淺灘和北紅村也可以看看,不是很多年輕人特意到最北端去『找北』嗎?」
可他只能去漠河,他只有去漠河的錢。
初聽這首歌時,他還在念初中,那時並未勘破日後生活的沉重,他購買女歌星所有磁帶,幻想著自己未來也能交上好運。在那個北歐傳說中,綠光就是芬蘭語狐之火的意思,當極光在芬蘭北方天空驟現時,只要許願,願望就一定能實現。
老陳悶了一口可樂又繼續說,我要是有家有室的人也不會去干這個,之前我老婆和孩子得病去世了,就我孤家寡人一個,不做守林員也幹不了別的,這幾年才託人找關係成了導遊,干導遊好,還能找到人說點話,守林呢,就只能對著樹說話。
綠光?孫燕姿的歌我聽過,但沒聽過這首。
車很快抵達最北那塊石碑,陳師傅把車靠在路邊說:「你們去玩吧。」他問陳師傅為什麼不下車,陳師傅說來這裏的小年輕都喜歡玩「北、極、光」,也就是來到最冷這塊地上,就地脫|光拍照,其中也不乏女性,陳師傅說既然來了,玩點猛的,也無傷大雅,他看見陳師傅意味深長的笑容,忽然覺得整件事就是他自己製造的一個錯誤。
第二天早晨醒來后,妻子拿著熱牛奶站在床邊問他喝不喝,他搖搖頭,妻子笑著說:「昨天晚上我看到了兩次極光。」
「極光是只能等,不能求的,你得等。」他抑制不住言語中的怒火,現代人總是過於心急,希望世界上所有起點與終點之間都是一條不用迂迴的直線,但往往事與願違。他當然知道去芬蘭看極光的概率要遠大於漠河,但他只能做出這種選擇。
音響里的《綠光》播放到高潮處,前同事臉上也綻開花,他跟著孫燕姿的聲音哼唱起來——「Green Light I'm Searching for You,Always,不會卻步……」唱了一會兒,前同事突然「啪」一聲關掉了音響,操起鎚子對著他所在方向說:「哪來那麼多隕石,都他媽的是人造https://read.99csw.com的。」
「你以為我還是大學生呢?還需要去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尋找新鮮感?」妻子生氣之下奪過電腦滑鼠,直接將北京轉哈爾濱飛漠河的機票加入購物車,他臉龐發燙,想起了十年前的一個夜晚,他在綠皮火車上與妻子相識,二人結伴而行,一路吃了不少苦頭——被野苗寨導遊騙錢、買不起返程車票……種種磨難並沒有隔開他們的距離,反而讓兩個年輕的靈魂越靠越近。
同事拿著咖啡杯,陶醉地聽了會歌說:「我沒去加格達奇啊,我是以為你在那裡。」
原來老陳以前是大興安嶺的守林人。八七年,大興安嶺火災,受災面積達1800萬英畝,五萬多人歷經二十五個晝夜才把火撲滅,從那之後,防火措施越來越嚴格,從大興安嶺到漠河,沿途隔一段路都有守林員,守林員都是當地村民,每日工作就是在自己負責路段內來回巡走。這種日子很寂寞,平時唯一消遣是聽歌,有的人是夫妻兩個一起守林,還能作伴,但要是一個人,就格外孤單。
「所以,這些都是人造的對嗎?」
「那行,那就去找北吧!」
觸電般不可思議 像一個奇迹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從加格達奇回來了。」他喝了口可樂,突然發現前同事點開了歌曲庫,一段熟悉無比的旋律流淌出來——「觸電般不可思議,像一個奇迹,劃過我的生命里……」
「你還在加格達奇嗎?」
他有點不耐煩了,他又不是魔法師,能呵出一口氣就變出兔子,拿起魔法杖就製造極光,他只是一個渺小而平凡的普通男性,有很多時候,人類需要的浪漫需要靠錢製造,沒有錢的浪漫里總暗藏心酸,這已經不是山楂樹的純真年代了。
他早就不期待了,不期待看到什麼極光。據說從1957年漠河氣象站建立以來,五十多年中只出現了十八次極光,另有三十多年沒有出現北極光,且不是每月出現,出現最多的年份是一九八九年,共八次。一切全憑運氣,他低下頭,開始看手機上的小說,妻子仍舊把臉朝向窗外,他知道,她還在期待著什麼,而他早已不期待了,唯一能讓他重燃希望的是隕石。
導遊老陳見二人吵得不可開交,立刻過來圓場,說天黑之後,極光出現幾率極大,尤其是近幾天,不用焦慮,等入夜就有美景看,現在不妨在北紅村附近轉轉,體驗一下民俗風情。兩人見一個外人介入,不便繼續爭吵,以免有失臉面。三人遂在北紅村找了家餐館,坐下來,吃吃喝喝,聊聊天。
劃過我的生命里
「行,保存體力,明天好好玩,歡迎你們來漠河。」老陳用粗糙大手使勁捏了他手掌幾下,他這才意識到到漠河了,風割在臉上生疼,雪也格外白,顯得人眼睛臟,他揉了揉被白光刺|激的眼睛,示意妻子回酒店休息。
多麼奇妙的際遇
「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在騙我?漠河這裡是不是根本看不到極光?你為什麼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騙我呢?你說想移民,結果轉身就在老家買了房子。」
「乘客您好,前方飛機遇到氣流,將有強烈顛簸,洗手間關閉,請各位乘客收起小桌板,不要隨意移動。」
他搖搖頭說那只是為了滿足妻子需要,就像逛街、去遊樂場或某些他不願出席的場合,其根本都是陪伴性質,並非他自己主動。說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頭,目光逼視老陳道:「陳師傅,剛才那個極光不會是假的吧?」
一切感覺都不錯,除了沒看到極光。
他緊皺眉頭,迷惑不解。同事歪著腦袋指了指書房方向說,跟我走吧,他尾隨他進入了另一個新的洞穴,在書桌上,一塊巨大石頭壓在桌板上,周圍布滿了刀、錘、斧等操作工具。同事笑笑,將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
「走吧,」老陳站起來說,「咱們還得去不少地方。」這時他的妻子也從門外走進來,臉凍得發紅,有一種少女式可愛,他心緒稍稍緩和,但內心抑制不住醞釀一個新的計劃——等旅程結束,他獨自前往加格達奇,讓妻子自己坐飛機回北京。
電視劇里說,年輕時受苦是一種美德read.99csw.com,年老的貧窮則會讓人喪失生活尊嚴。妻子或許將這些肥皂劇里的爛話全部記入心底,他無法阻擋這種趨勢,更深知自己也在被龐大信息流所改變——每天,每小時,每分鐘,每秒,總有個聲音在高喊著前進,前進,前進,彷彿退後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他當然想撇下妻子獨自上路,人生中充滿了這種渴望自由的瞬間,他也曾無數次懷疑過婚姻的意義,究竟為何要把枷鎖一層層套在自己本就沉重的肉身上,結婚一次,生養孩子一次,從此他再也無法瀟洒地獨自上路,每一次偏離正常軌道都是對家庭的背叛與不負責。
陳師傅點點頭,調轉車頭,朝另一個方向進發,沿途上,車載播放器里放出各種早已不流行的流行歌曲,瞬間把人拉回八九十年代,聽了一會兒,妻子有點不耐地問:「就沒別的歌了嗎?」陳師傅笑笑說,你想聽什麼歌呢?我這裏歌多得是。
「你想要去找隕石,你老婆想去看極光,你們這樣下去不行啊。」老陳頓了頓說:「這就像你去旅遊,你在路上認識了一個特別聊得來的人,你以為對方和自己目的地相同,於是結伴而行,但走了許多年後,你發現錯了,你們兩個人目的地根本不同,必須分道揚鑣,也不是你錯或者他錯的問題,只是當初的結伴而行就是誤會。」
妻子拚命搖他的肩膀,老陳也將車停了下來,他隨妻子走出車,遠處天幕上,綠色極光正照亮黑夜。竟然真的有極光?他被冰封的面容也稍微融化了一些,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力量總能在瞬間震懾人心。
漠河夜已深,室外溫度僅零下二十度,但室內竟有一種反差極大的灼|熱感,妻子突然如蛇一樣纏上來並舔舐他的脖頸:「怎麼還不睡?還失眠嗎?」他將夢想未竟的怒焰全部撒在妻子身上,妻倒覺得今日的他格外熱烈,她以為都是極光的作用。據說極光是地球周圍產生的大規模放電過程,來自太陽的帶電粒子到達地球附近,地球磁場迫使其中一部分集中到南北兩極,當這些粒子進入極地高層大氣時,便與大氣中原子分子碰撞在一起,激發光芒,產生極光。
到底什麼是真的呢?
「尋找?不用找啊,我這裏都是。」
妻子在黑暗中呵出這一句,令他神經再次緊繃。
他靠著椅子吸完最後一口煙,突然放肆地笑了,他笑著說:「陳師傅,你真是個實在人。」老陳拍拍屁股站起來說,對吧,他們都說我是個實在人。兩人抽完煙,說了聲再見,終於在酒店走廊口告別。在酒店走廊徘徊時,他聽到許多人在議論極光一事,從五湖四海趕來的人都稱自己是幸運兒,竟然看到了十年難遇的天文景象,而他默默把煙頭掐滅在煙缸里,讓早已熄滅的心隨煙頭一樣,冰冷、化成灰燼。
哈爾濱就哈爾濱吧。
在此之前,他要哄好她,要做到滴水不漏不露破綻。
對著極光許願就能解決問題嗎?
從那時起,他心裏就有個念頭如火種一樣冒起了苗,但他很快明白,這種事不能告訴妻子,妻子會如臨大敵,他只能把小心思往心裏深處洞穴塞,塞滿,塞到有一天山洪暴發,而在此之前,一切秘而不宣,他只能在這種隱秘處不斷釀造偉大,以此來抵消平凡生活對他這塊石頭的磨損。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看極光呢?妻子再次重複道,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看極光的。
他也需要找到他的藥丸,他的失眠還是沒能治愈。
期待著一個幸運 和一個衝擊
水足飯飽后,老陳話匣子打開了,開始勸他不要和老婆吵架,老陳講,人活著的時候總覺得對方千不好、萬不好,但死了就會後悔,後悔她活著的時候對她不夠好,我是個粗人,沒念過什麼書,但道理大概是這樣的,你聽我一句勸,能依著她,就依著她一點,現在大家生活都好了,有什麼坎過不去呢?
按照旅遊行程推薦,他們要去李金鏞祠堂、觀音山、火災紀念館、松苑公園、北極星廣場,這一大串名字排列下來讓他頓感此地旅游業之狡詐,過去,他曾為一個縣級旅遊景點做過策劃包裝,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塊大石頭,他利用大石包裝了一個名為「天外飛石」的神話故事,並由此建立了一系列公園九*九*藏*書、神話紀念館等山寨場所,這件事讓他意識到,在這片土地上,大部分景點是人造的,大部分並非人造的景點早已在時間中倒塌。
這是一處天然景點,白雪覆蓋在山林之上,湖泊安靜躺在大地懷抱中,他能一眼辨出人造與天然的區別,受所謂中產生活教義蠱惑,他在生活中有意遠離人造色素、人工添加劑等,要麼不喝奶茶,喝奶茶絕不喝街頭小販用植脂末做成的劣質飲料,如果去菜場,他會對標註有機二字的食材青睞有加,至於穿衣服,他能很敏銳注意到聚酯纖維與天然絲麻、純棉、羊毛的區別。
常營,常贏,這名字真好。
終於逮到一個不忙的周末,他和妻子說好去找同事玩桌游,實際上是去找那位做「隕石獵人」的前同事,一路上,他心懷忐忑,甚至忐忑到地鐵坐過站,他坐車坐到了潞城,但最終還是又坐回了常營。
不是只有一次嗎?
真愛 不會結束
這些年,他也思考過發財手段,但一一失敗——嘗試和友人一起做淘寶,因為不清楚那些花哨規則,沒有弄出爆款,讓幾萬塊錢打了水漂;跟著別人一起起鬨做自媒體,對方通過寫雞湯勵志故事或股市樓市成了流量網紅,而他寫的那些東西沒有換來任何實際收入……這當然都要怪他自己,他甚至開始用古老中式思維解釋一切——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去漠河吧,去漠河也能看到極光,而且萬一看不到,也不心疼錢。」他拍了拍妻的肩膀說:「我們先去漠河看看吧,聽說那裡也很好玩。」妻背對著他,蜷縮成蝦狀,半天沒有說話,他知道妻子心裏想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他們在這座巨型都市見慣了太多高級的低級的,各種各樣新穎的生活方式,妻子心裏已經有了一套所謂的美好生活模板,去芬蘭是夢想,去漠河是現實,人在這種夢想不得、屈從現實的狀態里,自然一句話也不想講。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商業邏輯已經完全覆蓋了他的腦漿,或許是四年前,也可能是五年前,總之,在這個國度,他每走一步都意識到錢的重要性,頭頂天花板深深逼視著他,但只要有足夠財力,他還是可以稍稍掀開天花板的鐵皮,哪怕就撬開那麼一丁點兒呢?
有孫燕姿的嗎?就那首《綠光》
不是,有兩次,一次是天上的,一次是你給我的。
對方很快將他讓進屋裡,他坐在沙發上抬頭張望,對方的家猶如異星洞穴,牆壁上綴滿了花色形狀各異的隕石,他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外星人乘飛船來到地球,將隕石留在地上,將他帶到了外太空。
飯後,他和導遊老陳開始聊天,但沒有喝酒,接下來老陳還要開車,妻子終於舒展眉頭,說出去轉轉。於是他有了和老陳單獨聊天的機會,老陳倒也開朗,問什麼答什麼,兩人一路從漠河聊到了大興安嶺。
原來前同事是覺得隕石獵人耗時耗力不賺錢,於是想轉型為商人,即自己造隕石,再運送到隕石產地,在當地僱人,將假隕石埋在地下,然後再當人面挖出,如此完成一個完善的商業鏈條。而問他在不在加格達奇,不過是想把隕石先郵過去,讓他代為接收。
妻穿著厚靴在雪地里來回踏步,他也走下車,在石碑附近繞了一圈,這裏什麼也沒有,只有遊客留下的各種「到此一游」痕迹,但那些在雪裡寫下的字跡又很快被新雪覆蓋,他終於意識到,這就是漠河的好處,因為下雪時間長,所以到處都看起來格外乾淨。
「喂喂喂!快看!」
去漠河有兩大路線,一是走航空,飛機經哈爾濱或加格達奇抵漠河;第二種是走陸地,也需中轉,轉乘方式有近十種。這兩條路線時長不同,但有一個地理位置一致,那就是加格達奇。加格達奇是鄂倫春語,意為樟子松生長之地,幾十年前,只有鄂倫春族獵民和少數俄羅斯族人在此遊獵,但傳說這裡有一種火隕石,在國外的隕石黑市上標價極高,他想到這裏,不免心癢,遂拿出地圖,告訴妻子加格達奇是個好地方。
眼下當務之急是把妻子敷衍過去,他突然想起前幾天在朋友圈看到的消息,說是看極光不必取道芬蘭,去漠河也可以,漠河隸屬於大興安嶺,東臨塔河,西接read.99csw.com額爾古納左、右兩旗,北至黑龍江,與俄羅斯隔江相望。每年冬至前後,漠河晝短夜長,白天僅七個小時,每年夏至、冬至前後,都有數不清的遊客來到漠河,欣賞北極光。
「你老婆達到了目的,很多人都達到了目的,這就夠了。咱們抽抽煙,說說話,也挺好。」
他突然有點想發笑,事實上,這兩次極光全是人造的,第一次是假的,由奸商故意為之,第二次也是假的,純屬妻子的錯覺。但他不忍心揭穿真相,世上大多數人總要靠自我欺騙混完一輩子,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如此的唯一
三人重新上路,依舊是老陳開車,他和妻子坐在後頭,兩個人不知怎的,中間永遠隔著一條狹窄縫隙,然而沿途顛簸又總是讓兩人碰撞到一起,他們在這種要麼隔開,要麼碰撞的過程中,痛苦坐了一路,終於抵達了一個新的目的地。
「去芬蘭就一定能看到極光嗎?我聽說看極光要靠運氣。」
北京擴建之後,原先比較荒涼的土地都覆蓋了新的高層建築,常營這塊也不例外,下地鐵后沿街步行,到處都是商場與簇新居民樓,他找到其中一座,撞了進去,在那棟建築物的十一層,他的同事正在醞釀有關隕石的一切事情。
「您到過加格達奇嗎?」他話鋒一轉終於將話題扳回他的預想軌道,老陳點點頭說,加格達奇,去過呢,那兒有什麼特別嗎?他將加格達奇火隕石的事複述了一遍,老陳聽完,略微沉吟道:「我倒是也聽說,但沒見過,加格達奇離這兒還有點距離呢。」
妻子念完后,他偷看了一眼價格,一人是兩萬五,兩人大概是五萬,這大概是一年房貸錢,他們去年在家鄉購入房產,他出了十萬,父母出了十萬,其餘貸款,眼下,他每月都要拿出貸款錢,負擔不輕。
Green Light in My Life
回到北京后,生活很快陷入舊有秩序,只是和妻子的爭吵次數明顯減少,那束極光的威力一直持續了近一個月不散,真實瑣碎的生活將人磨成殘片,唯有假性心理安慰如救命藥丸,一直維繫著生命。
你怎麼還想著那個地方呢?剛才不是看到極光了嗎?我看你也挺開心的。
實際上,比起去芬蘭看極光,他更想去尋找隕石,前幾日,他看到一條消息,說是北京時間4:14左右,一顆疑似小行星在北京以北約250千米的內蒙古錫林郭勒上空爆炸,專家稱,這可能是五十年代后第二大的隕石事件,這顆火流星隕石相當珍貴與值錢,「隕石獵人」已經出動,所有人都想分一杯羹。
「那陳叔,你覺得有什麼解決辦法嗎?」
但他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導遊姓陳,方臉,年紀五十來歲,見到他們便很熱情上來寒暄,問他們從哪兒來,來漠河想玩什麼?他也熱絡應和,說他從北京來,來漠河旅遊主要是看極光。老陳說,看極光?他瞥了眼妻子說,對,看極光。老陳又繼續寒暄說來這裏看極光的遊客很多,尤其是夏至冬至時,到處都是人,現在漠河廣告也打出去了,說這裡是中國小芬蘭,頓了一會兒,老陳又說,你看這兒像芬蘭嗎?
「現在再不看,以後就沒機會看了。」妻子翻轉身,點開手機播放器,熟悉旋律流淌而出……
綠光在哪裡
他放眼望去,除皚皚白雪外,到處都是山寨建築,和其他旅遊景點沒什麼兩樣。他沒到過芬蘭,不知道芬蘭什麼模樣,但料想不會有這麼多奇怪的中國字和西式建築充滿違和感地壘在一起,而妻子早已意興闌珊,他見此情景,立刻和老陳說:「陳師傅,明早來接我們吧,今天我們先休息了。」
「你不是去那邊尋找隕石嗎?」
老陳拿煙的手輕微抖動了一下,但終於沒有出現任何差池,老陳吸了一口煙說:「這要看你怎麼看待這個問題,我以前有個鄰居,在漠河氣象站工作了一輩子,他說他根本沒見過極光,當然,我守林的那幾年也沒見過。但是吧,這幾年總有人建一些超級大的聚光燈,我不知道他們建那玩意兒是幹嘛的,我小時候這裏還挺清冷,但現在他們叫這裏極光之都,你說這裏到底有沒有極光,又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