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貓還好嗎?

貓還好嗎?

作者:與路
當然,他們也遠還沒有到要跨出這一步,走進人生另外一個階段的時候。林允知道,時機還不夠成熟,這中間需要有一個漫長的過程,就像春天和秋天之間永遠橫亘著一個夏天。所以,他還不用急著對提子說出那句話。
提子已經洗漱完畢,衣服也換好了。她從角落裡把普京大帝揪出來,照例是捏住它的臉,跟它作短暫的告別。林允再也沒有辦法裝睡,他從床上起來。
後來林允發現裝房子真是件累人的事情,雖然已經進行了大部分,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但還是把他折磨得想要放棄。去他媽的,就這樣吧,不裝了。但他還是得堅持把它裝完,然後一個人住進去。公司的同事已經說起過好多次,要到他的新家去看一看。到時候他一定要顯出十分好客的樣子,對他們笑臉相迎。
布包是白色的,上面用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個碩大的貓頭,但貓本身看起來卻顯得清瘦幹練,臉部線條向里收,不像一般寵物貓那樣肥頭大耳。那時提子剛面試完來到樓道上,林允要去送一份文件,正好從她的身後路過,看了一眼她的包,不由得讚歎貓的俊俏。他並不是一個愛貓的人,但是也不討厭,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就被包上的圖案吸引了。提子說這是暹羅,是貓界的吳彥祖。經她這麼一說,林允再一看,長得還真有點像吳彥祖。
給貓做絕育手術這件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但卻讓林允想到一些其它的東西。貓的事情固然不應該由人來做主,無論你宣稱自己多麼愛它,給它一刀這種事情都是十分侵犯貓權的。一個養貓的人或許會說,這是為了貓好,可以讓它變得性情溫順。但這是人的需求,並不是貓的需求,貓才不要當什麼溫潤君子。但話說回來這也只是一種推測,說不定貓君心裏覺得做一隻小宮宮也是不錯的。做不做宮宮,是貓自己無法選擇的事情,所以人不應該代替它做決定。試想一下,如果有一天天空中一個聲音突然對你說,你的餘生都不準再做|愛,並且無法反抗和選擇,你將會何等憤怒和絕望。這個問題的重點就在於人與貓之間無法相互理解和溝通,人與人之間在這件事上更加困難。
提子是哭著跑下樓來的。她在普京大帝的身邊蹲下來,哭得更加厲害了。她用手趕走聚集在周圍的螞蟻,林允也一起來幫忙。他看見貓的肚子下面有一灘暗紅色的東西,喉嚨一陣縮緊,開始乾嘔起來。
林允遇到提子的時候,寫字樓周圍很荒涼,樓下的咖啡館那時候還是一片堆放建築垃圾的地方,樓里的電梯也沒有那麼擁擠。現在各類公司在樓里扎堆,四部電梯已經無法滿足需求,每天上班時間大廳里都是一陣人聲鼎沸。
往後推遲十個小時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的,林允心想。
普京大帝蹲在林允的旁邊,林允一手撫著貓頭,一手拿著書,時不時從書里抬起頭來看提子一眼。屋子裡很安靜,貓也出奇地溫順,沒有跑來跑去搗亂。提子打開衣櫃,從裏面取了幾件衣服出來往身上比劃,最後把一件白色鏤空蕾絲連衣裙掛在了外面,林允猜測這是她第二天出行要穿的衣服。
一想到兒子,雖然他們並未打算要,但是林允就覺得眼前正在做的事情脫離了低級趣味,變得莊嚴偉大起來。他在一隻舉止可疑的貓的注視下,把手伸到提子的大腿根部,她的小腹像被敲打的架子鼓面一樣顫抖起來。普京大帝「嗖」的一聲躥下窗檯,帶倒了那盆白掌,泥土灑了一地。提子作勢欲起,想去收拾貓,林允一把又把她按回去,用嘴堵上她的嘴。貓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也許藏到了床底下。
林允心裏一熱,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想念提子。不管怎麼樣,她總會回來的,不是嗎?等她回來,他想和她好好談談。他會建議把他們的關係往前推進一步,也許等他正在裝修的房子完成,他們就可以真正搬到一起去住。對此,他躍躍九九藏書欲試,幻想良多,興奮得很晚才睡著。
林允睜開眼在床上躺著,睡前的那些幻想還殘留在他的腦海里。提子裹著粉色的浴巾走到床邊,俯下身來,用額頭抵住林允的額頭。她濕漉漉的發尾拂過林允的臉,把他的睡意趕走了一大半。
出發前一周,莉莉開始頻繁打電話來跟提子討論行程問題。有時候提子就在林允的旁邊接電話,有時候她也會走到窗邊,看著不遠處馬路上來往的車流。她們從出發前的準備,聊到到了奈良后的具體安排。提子時而放聲大笑,時而又把聲音壓得很低。
被子被蹬到床尾,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從裏面拱出來,蹲伏在糾纏在一起的四條腿中間。提子嚇得尖叫了一下,抬起頭來發現是普京大帝,兩個人都尷尬地笑了起來。提子起身把貓提到床下去,看它悻悻然地走開了,沒有再上床來的意思。兩個人又迅速抱在了一起。早晨就是這樣開始的,活力被喚起得如此迅速,他們從昏沉的睡意直達滾燙裸|露的皮膚,這種猝不及防的感覺讓高潮來得持久而猛烈。
周四一整天都沒有提子的消息,林允想她應該是安全到達了吧。晚上他給她發了簡訊,沒有收到回復。周五也沒有。
記憶總是在這樣的細微處留下破綻。身處其間的人圍繞最初的原點,不斷用想象移花接木、添油加醋,把故事改頭換面成另外一番模樣。好在仔細核對之後,還是會有一些細節彼此相同,這成為一種證據和紐帶,證明兩人確實曾經相遇過。只要提到提子那天掛在肩膀上的一個寬口布袋,兩人的回憶就會越過先前的瑣碎分歧,重新契合在一起。
在這樣的早晨,提子和林允會暫時忘掉一兩個小時以後,他們同樣也得從床上爬起來,走出門去,匯入匆忙的人海,去奔波,去忙碌。他們會在結束後繼續擁抱一段時間,林允把頭埋進提子的頭髮里,用力地吸氣,聞她的味道。然後儘管很不情願,林允會先起床,把窗帘拉上,去浴室打開淋浴噴頭。水聲把他們一點點拉回現實里來。提子年輕的肉體豐腴而白皙,林允從床上把她橫抱起來,走到浴室時熱氣正好瀰漫開來。如果時間允許,他們就盡量放慢動作,好讓這個早晨流逝得更加緩慢一些。
下班后,他們經常會一同回到提子租住的地方。為了避免兩人同時出現在電梯口,照例是提子先走,林允晚走。提子在住處等得急了,就打電話催促林允。晚走的必然晚到,林允心一急,從輕軌上下來,攔了輛計程車,路上一堵,到得更加晚了。
林允反覆翻看著這條簡訊,怕遺漏潛藏其中的任何一丁點信息。思考良久,林允編輯好回她的簡訊,是些問她在幹什麼,拍攝是否順利之類的話。準備發送的時候他又徹底刪掉了,重新開始編輯,只是簡單地回答她,都挺好的,貓很乖,沒有打鬧。
林允這麼想不是沒有原因的,在他們在一起五個月之後,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提子的朋友們。當初他們是憑著默契,在公司里心照不宣地隱瞞了戀愛關係。但現在這種默契似乎產生了一種慣性,延續到了他們工作時間之外的生活中。
林允想了想,覺得區別不是特別明顯,就說:「沒戴的時候像是行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
周三的晚上,提子開始收拾行李。林允坐在沙發上,拿了一本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在看。提子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幾個小膠瓶,把幾種常用的化妝品裝一些進去,然後全部放進一個手包。她做得很仔細,有條不紊,以確保小瓶里的東西不會超過可以攜帶上飛機的劑量。一些大件,如換洗的衣物這些,之前她就已經收拾妥當。提子又從旅行箱里翻出了身份證、戶照這些東西檢查一遍。最後她站在屋子中央,環視了一圈,像一個將軍出征前檢閱排好隊列的士兵,然後才算放下心來。
說到提子去奈良,這裏面有很多東西值得read•99csw•com一說。她是在有一天晚上和朋友聚會完回來告訴林允的,因為莉莉準備去那裡拍婚紗照,而提子是她婚禮的伴娘,所以和伴郎被邀請一同前往。
「幫我照顧好貓。」提子又說道,「再上床睡一會兒,離上班的時間還早著呢。」
他閉上眼睛,想起讀幼兒園時,有一次他的頭被一塊石頭砸破了,流了很多血。那時候正好是放學后不久,沒有老師管他。他頂著血流如注的腦袋往家的方向走,半道有裝滿生石灰的貨車賓士而過,攪起濃濃塵埃,像是某種偽裝過的鋼鐵怪獸。被石頭砸破腦袋的恐懼這時候才從他心底升起來,使得他沒有辦法再挪動半步。路邊正好有一棵水桶般粗的洋槐樹,他跑到樹榦背面靠著坐下來。天漸漸黑了,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直到一個女人的哭聲傳來,他才如夢初醒般從樹榦後面走出來,投進了她的懷抱。
林允把提子帶到房子里去轉了一圈。提子說陽台的玻璃欄杆可以鋸掉,封起來做成落地窗,又說廁所一定要安坐便器,蹲式的看起來太不雅觀了。林允把這些記下來,回頭都轉告給了設計師。
信任這種東西是很虛無縹緲的,像散落在宇宙間的星雲,可以看見,但卻不容易觸摸。想象力是信任的宿敵。當兩個人分處兩地,也許他們什麼都沒有干,只是各自於房間中整日呆坐,但在他們的腦海里,卻會為對方這一日的生活不斷增添戲碼。他們總是自以為是,枉顧一切,讓猜測愈演愈烈。
林允從來沒有養過寵物,有時候並不能完全理解提子對貓的那種喜愛。不過提子喜歡的一切,他都能接受。所以當提子要到奈良去,把普京大帝留給他照顧的時候,他也並不希望它有什麼事情發生。
接下來的事情比較有趣,提子和林允會一前一後出門,乘坐間隔幾分鐘的兩班輕軌。他們在同一個站點下車,然後走進不遠處的同一幢寫字樓。這是他們的約定,以免在途中碰到認識的人。
馬路對面的樓上有一家人,經常大開著窗戶,他們家的餐廳正好是對著這邊。此刻,飯菜已經端上桌,一家人圍了過去準備開飯。林允坐到沙發上提子身後的地方,伸手越過她去摸普京大帝,正好把她也環抱在懷裡。提子就用後腦勺磨蹭著林允的下巴,這時候他們誰也不用說話。過了一會兒,提子說她餓了,他們就會一起出門去吃一頓火鍋。
林允看了一下屋子裡,沒有發現普京大帝的身影,但他並不想去找它。它一定是在衣櫃頂上,或者床底下,再不然就是浴室門的背後。屋子就這麼大,但它總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提子來公司的時候,公司的同事都知道她喜歡養貓。幾個月前,她在哈爾濱街頭閑逛的時候,一隻暹羅貓驚惶失措地蹲在路邊一個花台里。這是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提子並不急於找工作,準備畢業后回重慶再作打算,所以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她在附近張貼了招領啟事,還附上了貓的照片,貓主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每天出門之前,提子會把普京大帝拉過來,抓著它的腦袋揉捏一番。提子喜歡養貓,這看起來是整個故事的關鍵所在。
提子不喜歡避孕套,她說乳膠的味道讓她頭暈噁心,每次聞了都想睡覺。她讓林允直接進入,有一種命令的語氣在裏面,就像是在說:「嘿,那個你,把桌上的茶杯遞給我。」這讓人無法拒絕。
說不定他們真的會有一個兒子,這是個概率事件,只需要滿足兩個條件就可以通往這種可能:1.林允的一顆精|子成功在提子腹內著陸;2.這顆精|子攜帶的是Y染色體。他們年輕,充滿活力,可以每天在床上折騰很久,但卻並沒有很認真地思考過未來。林允意識到未來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它並不在很遙遠的地方,而是有可能就在身後,稀里糊塗就會闖進去。
提子上小學的時候,每天父母會給她五毛錢當零花錢read•99csw.com。她偷偷把錢存起來,然後買了一隻小貓。白天她把小貓裝在書包里背著去上學,把早餐里節約出來的雞蛋餵給小貓吃,晚上就把小貓藏在卧室里。有一天上學走得匆忙,忘了把小貓帶走,被父母發現扔了出去。提子放學回來找了幾個街區也沒有找到,氣得大哭一場。
林允抽出一支來點上,裹在裏面的煙絲很乾燥,似乎一捏就會碎為齏粉。薄荷和煙草混雜的氣息在他的口腔蔓延開來,像冬夜的冷雨。他來到窗邊,把窗子打開,透過指尖升起的煙霧重新審視外面的世界。
「那就是在死胡同里瞎轉悠。」
獨自一個人時,林允哪裡也不會去。他厭惡擁擠的人群,無法長時間置身於一張坐滿了人的桌子。那種情況下很多人會同時開口說話,這讓他難以忍受。
睡夢中,林允感覺有風在他臉上吹了一整夜。他醒的時候,聽到浴室里有流水的聲音,浴室門旁邊立著提子的旅行箱。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到家的,一點也沒有察覺,她一定是一到家就衝到浴室里去了。
說起他們的相遇,林允記得那是七月份的重慶,一個大大的艷陽天,連耐旱的小葉榕也被曬得失去了生機。提子說不對,那天剛剛下過一場暴雨,路上濕漉漉的,雨水在原本滾燙的路面上一蒸,空氣中就滿是泥土的味道。林允說你穿著一件黑色的連衣裙,站在樓道邊的窗子里往外看。提子說自己從來沒有買過黑色的連衣裙,那天穿的是米色襯衣和牛仔褲。
然後提子瞥見了打開的窗子,開始大喊大叫。林允胡亂穿了衣服跑下樓去,順著門衛手指的方向,他看見普京大帝躺在不遠處的花台旁邊。
「你再睡會兒吧。」提子放下貓,站起身來抱住林允。林允感覺到她的身體很涼,像在夏天靠近了一座冰櫃。他把鼻子探進她的頭髮,聞著那熟悉的香氣。他用力地握了握她的肩膀,彷彿他們這次要分別很長的時間。
提子起身去找普京大帝,嘴裏喚著它的名字,眼睛在屋裡各個角落搜尋。她沒有找到,轉頭看著林允,眼裡滿是詢問的表情。林允走下床來,在貓平時喜歡待的地方翻找了一遍,也不見蹤影。
對面樓里的那家人又在準備晚飯,一個小孩子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飯桌。一個年齡不是太大的女人正在往桌上端菜,旁邊一個男人正在擺放碗筷。昏黃的燈光下,窗框中的一家人顯得其樂融融。
很快提子就反悔了,覺得這樣做太殘忍,她說她能感受到那一刀鑽心的疼。林允哈哈大笑,說你怎麼可能感受得到,這不科學啊。你如果真要感受,那首先就要想象出自己有那樣的器官,然後再想象它被一刀拿掉的情形。那時候他們已經起床,點了外賣在吃。提子夾起一塊肉放到他嘴裏,說你真不是個東西。
雖然林允沒有和提子談論過,但是他渴望日後在這套房子里看到她的身影。他們漫步在清水房裡的水泥地上,小心翼翼地行走,躲避堆積的灰塵。這裏的一切現在看起來還很破敗,地上飄著風化的塑料薄膜,牆角有舊報紙,客廳甚至還出現了一個用過的避孕套。但這私毫不影響林允的興奮,他已然開始想象房間燈火通明的景象,提子就坐在客廳里,頭上是從牆角伸出來的一盞落地檯燈,她正在翻著一本書或者是幹些其他什麼事。
林允走進大樓的時候,經常會發現比他先出門的提子還排在等電梯的人群中。周圍有一些公司的同事,如果裝作完全不認識,會顯得太過刻意。他們會點點頭,打招呼的時候盡量簡短,並且避免眼神的直接交流。言語可以偽裝,眼神卻會出賣一切。
中途普京大帝掀翻了茶几上的一隻空盤子,林允迅速打掃了現場,乾淨得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傍晚的時候他窩在沙發里睡著了,後來被手機鈴聲吵醒,是提子發來的簡訊。她告訴林允說一切都很順利,到關西機場的時候忙著轉車去奈良,沒顧得read•99csw.com上跟他說一聲。她還抱怨奈良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大街上連個垃圾桶也找不到,到處跑的鹿也一點都不可愛,喜歡纏人。簡訊的結尾,她問,貓還好嗎?
林允懷疑這隻是一種偽裝,它其實正在偷偷關注著床上的一切,那對在空氣中兀自豎立的耳朵就是證明。這小東西已經長到成年,體內雄性激素分泌旺盛,整天在屋裡上躥下跳、翻箱倒櫃,而且還很嚮往外面的世界,有好幾次都趁人不注意高高躍起,往窗戶處跳去,嚇得提子嗷嗷叫。好在窗戶是關著的,才阻止了它逃向虛空的貓步。提子抓住它就是一頓暴揍,揍完又像對待兒子一樣按在懷裡愛撫得不行。沒錯,要是林允和提子有個兒子,兒子犯了錯,她應該也是這樣的反應。
天光微亮,像黑豆漿的顏色。他們從床上醒來,開始接吻和撫摸彼此。樓下汽車馳過的聲音傳來,襯托出這個早晨的安靜。林允起身把窗帘拉開,世界如同夢境一般懸浮在窗戶外面,什麼也看不清楚。這樣的早晨讓他想到世界的起源、青草的氣息、乾燥光滑的鵝卵石和庫爾貝筆下平靜的大海。
「不會的,沒有開燈,屋子裡很暗。」
莉莉是提子經常提及的朋友中的一個。莉莉的男朋友又接到一單大生意,莉莉放假時去了趟曼谷,莉莉居然對吃花蛤過敏……她總是這樣對林允簡潔地提到關於莉莉的一切。至於莉莉的男朋友做的是什麼生意,莉莉去曼谷玩了什麼,她對花蛤過敏之後又怎麼樣了,提子則沒有耐心再繼續講下去。
門虛掩著,提子側坐在沙發上,手裡抱著普京大帝。「可憐的小貓咪,被人扔在家裡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啊。」看見林允到了,提子揪著普京大帝的臉,一本正經地這樣說。
「對面的人會看見的。」提子隔著林允的肩膀把頭伸出來,用拳頭敲打他的後背。
也許他們應該有一輛車,這樣會解決一部分問題。林允不是沒有想過,但是他有自己的打算,年底的時候在離公司近的地段買了套二手的清水房。
他放下手機,低下頭去親吻她,一隻手撫摸著提子的下巴,另一隻手伸到她的胸前。普京大帝蹲在窗台上,旁邊有一盆白掌,它正盯著它的綠葉子發獃。
在提子的示意下,林允上樓去拿來浴巾,就是提子十幾分鐘前還裹在身上的那條。他把浴巾對摺后鋪在地上,然後把普京大帝移到上麵包了起來。
當朋友邀請提子聚會時,她會告訴林允,然後獨自一人前往。她既沒有主動叫上林允,林允也沒有表現出要陪她前去的意願。
晚上,天氣變得悶熱起來。林允在冰箱里發現了一盒香煙,是女士煙,形狀細長,但不知道在那裡放了多久。提子從來沒有說過她會抽煙。
「玩得開心點,不用著急回家。」林允總是在她要出門的時候這樣說。提子會返身回來,給林允一個擁抱,然後再離開。
「戴著的時候呢?」提子又問。
「高中我們認識的時候,她還跟我說,不到三十歲不會結婚。」提子這樣說的時候,林允聽不出她是在惋惜還是感嘆。
伴郎是一位房屋建築設計師,是莉莉和提子共同的朋友中的一位,林允對從事這個職業的人並無偏見。提子提到聚會時的一個玩笑,莉莉說結婚花銷很大,有人就起鬨,提議去奈良時只開兩間房,這樣可以省錢。她只是把這當作一個玩笑說出來,但是馬上察覺到了不合適之處,就補充說,要是這樣的話,她肯定不會去的。她說她相信莉莉和她老公,他們都不是吝嗇的人。
等待期間,提子帶貓去寵物醫院做了檢查,沒有任何病症或殘疾。眼看大學最後的美好時光將盡,提子就帶著它一起飛回了重慶。俄羅斯總統普京摸過狗,摸過馬,連老虎也不放過,提子剛好在網上看見一段他擼貓的視頻,就給帶回來的這隻貓取名叫普京大帝。
林允周六睡到中午才起來,在冰箱里找到幾片麵包,已經放得有些發乾了。read.99csw.com他倒了一杯牛奶,將就著胡亂吃了下去,然後把腿翹在茶几上,打開電視來看。他記不得上次看電視是什麼時候,這東西現在完全成了擺設,不像以前那麼有吸引力。他試著理解電視里的人在說什麼,卻發現因為睡得太久,頭疼得厲害。
提子拉著旅行箱,林允為她打開了門。跨出門后,她轉過身來,在他的臉上吻了一下。一個輕輕的吻,短暫而溫暖,不像她身上那麼冰涼。
林允關上門,來到窗前,看到樓下停著一輛計程車,副駕駛室已經坐了一個人。提子把行李放進後備箱,坐進了後座。那個人一直沒有下車,林允看不清他的臉,他不知道這個人是新郎還是伴郎。
重慶有到大阪的直航路線,但她們嫌這家航空公司的服務太差,選擇先飛到上海,再由上海到飛到大阪的關西機場。出發的時間是周四早上七點多,在上海的中轉航班對接得比較緊湊,不用等太久,下午三點多就可以在關西機場降落。
因為要趕七點多的飛機,提子起得比往常上班的時候更早。林允半夢半醒間感覺到床身在傾斜,然後是提子在屋子裡走動和悉悉索索的聲音,最後她走進去浴室打開了水龍頭。流水的聲音沖洗著林允的耳膜,讓他變得更加清醒了一些,但是他還不想醒來。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身體的各個部分,幻想自己是一隻收緊翅膀的鳥,在風中的枝頭上保持不動。
提子對林允說你這是謬論,正因為貓們無法自己做出選擇,所以才要由人來代勞。不管怎麼樣,普京大帝依舊每天在屋子裡橫行無阻,時不時將屋子裡的東西拖到客廳中央。它對綠色植物情有獨鍾,以啃食白掌的葉子為樂,提子很怕它哪一天就因為這樣被毒死。
提子的朋友們像是一群從書上走出來的人,林允對於他們的了解僅憑作者的講述和自己的想象。提子給林允看過莉莉的照片,就在她告訴林允莉莉懷孕之後。那是一個周六的上午,他們一直睡在床上沒有起來。林允靠在床頭,提子枕在林允的大腿上。她從手機裏面翻出來,看了一眼又遞給林允。
後來他常常回憶,要是那次母親沒有找到他,或許他已經因為失血過多死掉了。現在他思考的是,如果他像當年一樣暫時消失,那提子從奈良回來后,發現再也找不到他,會不會也像當年他的母親一樣哭泣?
林允下床收拾完地上的泥土,用一塊濕毛巾把地又擦了一遍,然後重新躺回床上。提子突然提議說:「我們把貓帶去做個絕育手術吧,這樣它就不會鬧騰了。」這雖然有失一隻公貓的尊嚴,但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林允當即就表示同意,並且說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下午就去吧。
然後她又問林允:「戴和不戴,有什麼區別?」
他們叫了一輛計程車去照母山,車上兩個人分別打電話給公司請了半天假。那毛絨絨的東西就抱在林允的懷中,他幾乎感覺不到它的重量。有那麼一瞬間,林允以為自己挨著的不是浴巾,而直接是它的身體。
這雖然算不上是一個錯誤,但此後兩人的關係不可避免地結束了。除了在提子離開公司以前,他們在工作上的那些交集外,在那棵歪脖子黃葛樹下埋葬一隻貓,這大概是他們在一起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周日一整天林允都沒有出門,上午的時候他又收到一條提子的簡訊。親愛的,不好意思,錯過了航班,正在辦改簽,今天沒有辦法回來了,周一的早上能到。
那之後,他們開始約會。出於一種默契,而不是某一方的刻意要求,他們心照不宣地對公司同事隱瞞了這段戀情。提子比較調皮,她會故意挑逗林允,當著同事面聊天時扔給林允一些只有他們能懂的俏皮話,或者在路過林允邊上時躲過周圍的眼睛,冷不丁朝他的耳邊吹氣。最開始時,林允總是緊張得窘相百出,他害怕因為自己的漏洞而被人看出端倪。後來他就想,也許被人看出什麼來也不打緊,這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