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退房前，她幫爸媽收好酒店的拖鞋，沒開的香皂、牙刷、浴帽、棉簽……塞進了他們的行李箱。

後來，媽媽換的車有了天窗。而我每次看到天窗，想到的都是，自己真不是人。

第二天天剛亮，爸媽就被小巴拉走了。佳佳醒來已經是中午，打了兩把王者榮耀，叫了個客房送餐，在陽台上看看大海。好爽啊。

比起傷害爸媽更讓我痛苦的是，自己太愛面子，在爸媽前，總是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

後來才知道，爸爸用相機都沒有真正把快門按下去，他每次按一下聽到對焦的「滴」聲，就以為是拍下了照片。

今年春節，我回家過年，我媽很開心，話也就格外多。

「我給你媽拍了好多相片，就是我倆都不知道怎麼看。」爸爸興奮地把相機遞給佳佳。

五年前，正值芳華的佳佳帶爸媽去過一次桂林，從住宿到竹筏漂流再到去吃哪家米粉，她都做了詳細的規劃。結果，爸媽覺得行程有點繞，絮叨了一會兒，最後發展成三個人大吵了一架。

輕度傷害是嫌棄他們啰嗦、管得多。

我想，子九*九*藏*書女能給爸媽帶來最大的傷害，就是嫌棄父母吧。而這種傷害又分三等。

別生氣了，你們是今生第一次做爸媽，我們也是第一次做孩子嘛。

那一晚，爸媽都特別低落。媽媽一邊疊衣服，一邊特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可能這輩子就去這麼一次了，結果一張照片都留下。」

「等我媽第四五次加水時，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剛從空姐那裡接回水杯，我就立馬扭頭對她說：別給我。我不喝。」但是，話一出口佳佳就後悔了。「我知道她肯定很受傷，但我就是沒忍住。」

我美滋滋地吃著她帶回來的溫泉饅頭和瓦片煎餅，問她玩得是不是很爽。她小嘴一顫，吐出一句：這是一場直擊靈魂深處的旅行。

因為爸媽不懂英文，去任何地方都要她翻譯。路邊買個東西有一堆問題，「你問問她能不能打折」，「你問問她能不能送點小樣」。她也忍了。

五年後的現在，飛機喝水事件后，佳佳決心收起自己的脾氣，展示自己的演技，把爸媽伺候好。

怎講？

我們hｔtｐs://read.9９ｃｓw.coｍ總說中國父母不善於表達對孩子的愛，然而我們作兒女的又何嘗不是總在故作清高呢？

「是」，我答。

我忘記媽媽跟我說了什麼。我只記得後來聽到過媽媽跟她的朋友們講起這件事，她覺得對不起我。

這些詞一定讓你毛骨悚然，然而在生活中，很多人都會不經意閃過這些念頭，不經意說出一句可以傷害我們父母很深很深的話。

我把頭縮回來，轉向媽媽，說了一句：我也要上面的窗戶。

我把頭探出窗戶，那些坐在車頂的同學跟我揮手。那一刻，我開始覺得自己家很窮，我討厭這輛車。

那時爸媽工作忙，要送我去寄宿學校。他們怕我過得不好，於是挑學校時根本不管什麼教學質量，而是看哪家學校的牛奶牌子好，哪個宿舍有電話。

每周五，家長們都開著車來學校接我們。我就跳上媽媽的紫色小歐寶，開心地回家。

第一天在飛機上，她媽媽說空氣太幹了，於是不斷地想喝水，還不斷地逼她喝水。

佳佳邊嘲笑他倆邊接過相機，按了一下「播放」鍵，出現的居然是她前一天給爸媽拍的最後一張照片。那一刻，她心痛了一下。九-九-藏-書

中度傷害是嫌棄他們土、跟你有代溝。

她說得對，這是第二次。原來她並沒有老糊塗。我也覺察了自己剛剛很過分，非常愧疚，但我怎麼都不願承認自己錯了。「絕對不止兩遍。」我於是強詞奪理。

然後一路上，我再也沒說話。

直到有一個周五，學校門前的那條路上發生了事故。所有父母的車都被堵在這條路上，完全動不了。

第四天，佳佳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在淘寶上給爸媽報了濟州島一日游，讓當地的中國導遊帶著二老出海，逛民俗村，買免稅品。佳佳覺得自己就是個天才。

我曾在小學做過一件我至今後悔的事。

但我知道我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

「如果我陪我爸媽去就沒這事兒了。我就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你說我是不是太不孝太不是東西了？」她問我。

我突然內心很崩潰。人真的是老了，才會那麼愛講往事，再來，這個故事我聽過了。難道我媽忘記她曾經講過？她是不是開始有點健忘了？

佳佳告訴我，每次她覺得自己很對不住爸媽，就只好默默在行動上補償。

她打算，如果將來有條件就去濟州島辦婚禮，這樣，她媽媽這輩子就可以再去一次濟州島了，還能拍九九藏書出最好看的照片。

我媽立即停下了嘴，看著我，眼神里有點受傷，一邊微弱地辯解：「我只講過一遍，這是第二次講。」

同事佳佳在春節后緊接著請了年假，帶爸媽去日韓旅行了一圈，前天終於來上班了。

晚飯後，爸媽回來了，拎著大包小包。兩人玩兒得很開心，還給佳佳買了一對價格不菲的耳釘。佳佳又一次覺得，自己就是個天才。

從韓國去日本的飛機上，一人發了一盒水果。她知道媽媽喜歡吃西瓜，於是吃完哈密瓜，把西瓜遞給她媽，還加上一句：「這西瓜好難吃，我不想吃，你吃吧。」

這會兒，我發現同學們都陸陸續續從他們爸媽車的天窗鑽了出來，坐在車頂上喊著聊天。

展示完採購的戰利品，爸爸拿出了相機。

重度傷害是嫌棄他們丑、沒文化、窮。

我之前寫《你忘了我沒關係啊，我記得你就夠了》，提到過，我很怕爸媽得老年痴獃，或者說，特別怕他們真的老了。

任何一個景點，爸媽都要求拍照，橫的，豎的，斜的，嚴肅的，剪刀手。她忍了。

我邊聽邊點頭。你們也都有過這樣的感受吧？一邊傷害爸媽，一邊覺得，自己真不是人。

「我媽差不多每20分鐘就要按一次服務燈，把她的超級迷你保溫杯遞給空姐加水，然後再遞到我嘴邊。」佳佳邊講邊模仿她媽，「來佳佳，再喝點，女孩子要多喝水。」

「我每天都在反省，自己真不是人。」

有天晚上，我媽突然講起小時候姥爺打她的故事，講得眉飛色舞。

在韓國的前三天，她都hold住了。

最後挑中的學校，學費不便宜，很多同學的爸媽是大老闆。

明明安排好了吃宮廷菜，媽媽卻突然想吃中餐，於是三人在街上找麵館。她忍了。

回來后，佳佳半個月沒跟爸媽說話。

爸爸媽媽，我們雖然常常看起來很冷漠，但我們的冷漠背後，有時也有很可愛的理由。

那時根本不懂什麼車貴，什麼車好，我就覺得我媽的車跟同學爸媽的賓士寶馬一樣好。

Why？

我特別不耐煩地脫口而出：「這個故事你講過100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