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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面具

悲情面具

作者:王元
十三歲的孩子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簡直不可思議。
他: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這句故作高深的話難住了多少人啊?)睡覺吧,讓你媽發現玩手機會被沒收的。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猜測,女兒款款走進咖啡廳,直接來到他預訂的卡座。
妻子絲毫不理會他的質問,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繼續對女兒說:「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是你媽媽!我為了你犧牲多少,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知道也無法償還。」
他們終於面對面,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那個跟自己情投意合的小小姑娘竟然就是妻子。不,不對,她知道自己的微信,不可能錯認。也許她正是為了誘敵深入呢?這樣,她就掌握了他叛變的證據。不管叛變落實與否,他都在劫難逃。可當時添加好友,明明是女兒牽線。難道說,她跟妻子才是盟友,在他這裏,是個間諜?
「我說的是整理箱嗎?我說的是你的態度。你能退貨嗎?婚姻能退貨嗎?」妻子說著哭了。她的眼淚呼之即來,常常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女人只要一哭,男人百口莫辯。這是她的法寶。
當天晚上他們沒有同床。
他又想起那次吵架,原因簡單到令人髮指。妻子想買幾個整理箱,替換他們一直用來盛放換季衣服的紙箱。他覺得沒必要,但是他知道,如果他陳述觀點,妻子一定有足夠理由說服他。結婚十幾年,他已摸透她的脾氣秉性,於是,他痛快地默許了;不僅嘴上默許,還要身體力行,在妻子通知他付款之後,他立刻把購物車裡的整理箱下單、支付。購物車裡放著將近一百種商品,他不知這是購物車上限,還是妻子良心發現。這本來是一件好事,他還以此邀功,想要獲得一次額外溫存的贈與。沒想到妻子下班回來突然發難:「你能不能走點心?我每次說話,你都當耳旁風。一件事情,我不說上三五次,你就不去做;就算做了,下次還是得讓說。你覺得麻煩,我覺得心累。真的累了。」
妻子:「別人跟你說話時要注視對方眼睛,這是最起碼的禮貌。別玩手機了!」
他馬上四張的人了,已十幾年未踏足校園,看著身穿校服的學生追逐足球奮力奔跑,他深深感到年輕芬芳的氣息。他以前也踢球,現在頂多看一看比賽。他所在的城市有一支中甲球隊,不過一個賽季只看了幾場,就被妻子叫停。原因說起來可笑——體育場看台下面坐落著本市最負盛名的娛樂場所。他的確有兩個同事以看球的名義前去嫖娼。他問心無愧地跟妻子分享了這個見聞,沒想到後者卻認定他做賊心虛和此地無銀,從此年票沒收,只能在家看直播。
「把手機交出來,放假之前不準再玩。」
須臾,妻子率先放下手機,問女兒:「馬上期末考試了,你準備得怎麼樣?」
他還是決定嘗試一把。在死水裡投擲一顆石子不會改變什麼,但能帶來一圈圈美麗的漣漪。可越是臨近見面日子,他越是惶恐,踟躕徘徊。他本來就是一個擅長搖擺和舉棋不定的人,況且放棄經營數十年的穩定生活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下單了沒支付,讓你支付,誰讓你買購物車裡的商品?」
跟張老師的聊天非常愉快。他們一天說的話,比過去他跟妻子一年說的話都多。也不知為何,就是想跟她敞開心扉,而且流露起來非常自然,一部電影,一本新書都能激起他們共同話題,對生活的種種感悟尤其合拍。價值觀對上了,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他明天一定read•99csw.com要去見張老師,如果可以,他還要跟她雙宿雙飛。他再也不想回這個家了。
他也戀愛過,知道那種可口的滋味,但戀愛總歸要落入婚姻的窠臼吧。
他一時語塞。
他回想一下,還真沒注意。
妻子詞窮了,哼哧半天才說:「你以為自己還是小孩嗎?你已經上初中了,該懂事了。」
「你是小小姑娘?」
他一如聆聽領導訓話,不住點頭附和:「對,對;是,是。」
「就憑我是你媽媽。」
他:「那就離婚!」
小小姑娘:沒事,我剛才說見面也是一時興起,說不定見面之後,我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舒服地聊天。對,還是別見了。
妻子終於面向他:「我跟你無話可說。」
因為一周前那場例行爭吵,夫妻二人目前正在冷戰。他們以前也鬧過冷戰,但是持續不了一個自然日,便統一戰線。而且這種重歸於好往往帶來小別勝新婚的衝動,最終發展為一場酣暢淋漓的歡愉。於是,冷戰成了熱身。到了快四十歲,冷戰就是冷戰,雙方都能沉得住氣;彼此不說話也沒什麼,生活這台精密機器照常運轉,完全不會發出咯吱作響的摩擦聲,更不會報廢。
看來妻子不是小小姑娘,那麼只能是女兒。她是個雙面間諜。有了結果往回推導,一切都昭然若揭。
他滿臉堆笑:「老師貴姓?」
「心理學上說,一個人只有重視另外一個人,才會留心她說的話,反之亦然。」
小小姑娘發來一個比心的動圖,隨後道了晚安。
第二天就是周末,他之前編的理由是跟同事一起看球賽。他遵循冷戰的規則,沒有直接跟妻子挑明,而是在飯桌上對女兒說:「爸爸周六晚上要去看一場足球比賽,你想去嗎?啊,你快考試了,好好在家溫習功課吧。」妻子作為旁聽者,不得不接收這些信息。妻子不再阻止他,她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著手機,不時敲下幾行字。他想到女兒對自己的提醒,留心觀察妻子兩頰。她塗了腮紅。
「我購物車還有那麼多東西呢,你怎麼不都給我買了?」
與妻子冷戰第二周,他遇見另外一樁麻煩事:十三歲的女兒因早戀被叫家長。一般來說,女兒在校事宜皆由妻子負責;女兒把電話打給自己,是對他的信任。他竟然有些受寵若驚。
有時候明明說了晚安,他又想起一件日間趣聞,就說:要不,再聊會?
妻子瞬間哭了,對女兒說:「爸爸媽媽對不起你啊。為了你,我們以後會好好生活。」
她說「憑什麼」,而不是「為什麼」,措辭尖銳,搞得妻子難堪。換作以往,他早幫妻子搖旗吶喊;但目前他正跟妻子對壘,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況且他正在籠絡女兒。也許這次真得離了,爭取女兒的撫養權時她應該會考慮到他臨時抱佛腳的討好。
想到未來幾十年還要滑行在這種婚姻之中,他第一次感到無望。
班主任又笑了,這真是一個愛笑的女孩。
當然,他也會厭煩。厭煩,也是穩定的,穩定在吵架前後一個自然日,在這二十四小時內,他厭煩妻子,以致詛咒婚姻,覺得未來就像冬天的晨霧一般,模糊、濕冷、縹緲,但很快,懶懶升起的太陽就會把霧氣一掃而光,呈現在他面前的未來複又清晰可辨。正如二十四小時之後,通常是一覺醒來,他又回歸穩定的工作和家庭:它們就像兩條鐵軌,承載著他這趟列車。若是以火車比喻男人,他覺得自己頂多就是一列普快。這點難得的自知之明一直為他保駕護航,相安無事地駛向九_九_藏_書四十歲。而無事便是無趣。現在,他遇到一個岔口:一邊是無聊的穩定,一邊是有趣的冒險。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
足球場邊稀稀拉拉站著幾個看球的女生,其中就有女兒。女兒旁邊的女伴,正繪聲繪色給她講些什麼。他走過去:「你們班主任呢?」女伴噗嗤一笑:「我就是啊。」他這才注意到女伴沒穿校服:她個子不高,但很勻稱,發育得也更豐腴;牛仔褲繃緊了她雙腿線條,彎曲處猶如平靜海岸線。
他以前對「生活就是一團亂麻」的比喻隔岸觀火,現在想起來,感同身受。
他:乖,睡覺,別瞎想。
睡前,他想起以前談戀愛,不管距離多遠,因想念對方而面朝彼此的方向,隔著千山萬水臉對著臉;現在觸手可及,卻背對著背。兩個人現在面對的都是手機。他手機里是剛剛闖入他心懷的小小姑娘,她手機里不外乎連續劇和購物網站。他們都用手機作為屏障,離開手機如同裸奔。他有時會想:我們是手機的宿主,還是我們寄生在手機身上?是手機將我們的人生牢牢攥住,還是我們把手機的電量像血一樣吸干?
此刻,她眼帶笑意,跟手機里的好友聊得正high。女兒也在聊天,一隻手飛快敲打屏幕,另一隻手把拌了菜湯的米飯精準輸送到嘴裏。
妻子終於做出回應,喊了女兒一句:「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把菜湯拌進米飯里,多不雅觀。跟你爹一樣沒出息。」
他:什麼不對勁?
跟小小姑娘約定見面前一天,他懸崖勒馬,準備跟妻子重修於好。至於之前那些幻想,就當是一場春夢吧。夢總要醒的。
原來如此。
小小姑娘:沒關係,別勉強。見還是不見,我聽你的。
女兒:她以前只塗潤唇膏,現在開始塗唇膏了。你難道沒發現嗎?
女兒停止吃飯,抬眼注視妻子,目光迷離,如同看一隻正在說印度尼西亞語的企鵝。
「我今年夏天剛剛師範畢業,也是一邊努力適應老師的角色,一邊盡量保持學生的本色。雖然我教學經驗不足,但可以用近乎同齡人的共鳴來贏得他們信任。」她這番話說得非常工整,也許是被不少家長質疑過年齡,遂形成一套說辭。
他總覺得十三歲的女兒不過是個小孩,他回想自己十三歲的時懵懵懂懂,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而現在的孩子,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勇敢率真得令人害怕,你永遠看不透也跟不上他們的思維。女兒費盡周折,讓他跟妻子在彼此面前露餡,恰恰是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們跌一跤,就像是模擬考試,雖然考砸了,同時也敲響警鐘,好讓他們在大考之時不會重蹈覆轍。
女兒:我們結盟了嗎?
女兒班主任做事很熨帖,沒有在辦公室談話,把他約到操場。
女兒:「才不是,我只想撕下你們的面具。別為了我,為你們自己而活吧。」
半個小時后,她沒有到,興奮淡出,慌亂飛入。他不斷在微信上問她到哪了。沒有回復。
妻子多久沒對自己這麼笑過了?
他:睡吧。
「憑什麼?」
他一直都想放低姿態,多付出一些,可是每次他叮囑自己不要跟妻子置氣,妻子總能適時挑起事端。時間長了,他發現爭吵的原因並不是他犯錯,或者妻子不對,都沒有,但問題可能出現在其他任何事情上。前一刻還相安無事,下一刻就針鋒相對,那種一秒鐘從天堂打入地獄的感覺太難受了,那種努力洗白卻被黑化的感覺太難受了。
見面時間定在周六晚上。
他卻無心睡眠,偷偷轉身,發現妻子read.99csw.com已經睡著。看著她輕微起伏的肩膀,他忽然覺得這個肩膀就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他無法再迂迴到她面前了。
他有一種雙倍的落空。
最後這句「我聽你的」讓他徹底投誠,一直以來,任何大事小情,妻子都要做主。這還不算,妻子最常抱怨的一句話就是「我們結婚這麼久,你操過多少心?」他若反駁「這還不是你自己攬的?」便又是一場戰爭。
他有些失望,又頗感欣慰。
女兒低頭不語,視線自始至終沒離開桌子上的手機。
妻子卻置之不理。
和好失敗。
他:對。
又過了坐立不安的十分鐘,她終於姍姍來遲。
他又說了一遍:「我說,我們過年還去海南吧,去年很開心啊。」他努力讓自己表現得日常一些,好像過去這些天矛盾並不存在,他們還是吵架之前的生活狀態。
他訂的位置是卡座,坐在裏面就是一個半封閉的世界,這樣的環境給他帶來一絲安全感。害怕,同時興奮。
感慨剛剛發完,微信來了新消息,他興緻勃勃點開,卻是女兒:謝謝你沒有出賣我。
女兒:一個女人,只有在她動心的時候才會做出這樣的改變,即使讓她心動的對象看不到她的裝束,她也會把自己打扮得整齊和精神。
他覺得妻子莫名其妙,算一算,並不是她生理期;還是說,女人本就是莫名其妙的動物?他承認自己有過妻子聲討的斑斑劣跡,可是這一次,就這一次而言,他絕對是好心,頂多是好心辦壞事,怎麼也不至於上升到態度問題。那一刻,說實話,那一刻他心裏想到離婚這兩個字。他隨之把自己嚇了一跳。不管怎麼吵架,這兩個字不能賭氣說出,一語就容易成讖。多少人說著說著就不把離婚當回事,一旦不當回事,立馬就會出事。嘴上不說,但是心裏忍不住去想。後來他找到一個絕佳的理由作為封印,那就是女兒。為了女兒,不管怎麼樣,他都要維持這段婚姻。
這時,又一條信息撞進來,他以為張老師跟之前一樣互道晚安之後還想再聊一會,結果是女兒。
等到母女二人鬧得不可開交,他才緩緩加入戰局,最後敲定的條件是,女兒可以持有手機,但是使用時間被嚴重割讓。
「你是野生牛皮大王?」
他裝作隨和地說:「你怎麼那麼不小心,把情書夾在作業里?」以此表示自己並不介意她早戀,女兒白了他一眼。他也不生氣,心裏被其他情緒轟炸。微信里的張老師,讓他暖風熏得遊人醉。上次有這樣微醺的心情,還要追溯到一年前的海南之旅。
幾天後,小小姑娘發來信息:聊了這麼久,我們見一面吧。
「什麼大王?」
「張老師真幽默。」
張老師昵稱叫小小姑娘,這符合她的形象和年齡。甫一回家,他就選擇同意並開始對話。張老師持續發來信息,兩個人聊得很投機。想要說的話從心頭噴涌,通過指尖源源不斷地流淌到屏幕上。認識不到兩個小時,卻像二十年老朋友。抬頭看看餐桌對面的妻子,他們認識快二十年了,此刻生疏得就像兩顆毗鄰的行星:語義上距離最近,實際路途遙遠;以當下科技水平,從出生那一刻起飛,終其一生也無法著陸。
翌日,他折騰了自己一整天,又是洗浴,又是美髮,還去商場買了之前不捨得剁手的名牌,他要包裹出一個最完美的自己。
他意識到可能(馬上)要釀成大錯了,但他渴望錯誤。用錯誤去糾正太過穩定的生活。
婚姻呢,就像一把刀,用久了,自然會鈍。
女兒說完離開,剩下他們https://read.99csw.com面面相覷。他快四張的人了,從沒感覺自己如此可憐和悲哀。對面的妻子也一樣吧,她還在啜泣。他突然想起,他們確立戀愛關係之後,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痛哭,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暗暗發誓,未來的日子里,他要捍衛她的眼淚。這個誓言遭受過折損,但依然奏效。他起身坐到她身邊,一手摟住她的肩膀,一手為她擦乾淚水:「我們回家吧。」
這一聊就支到半夜。半夜也不睏倦,仍然神采奕奕。他從小小姑娘那裡找到青春的感覺,只有大學時代熬夜打dota時才會這麼津津有味欲罷不能。同事們都說他最近精神煥發,事實上他睡覺時間嚴重縮水,看來愉悅的心情是最好的化妝品。
他呢?
他和妻子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沒臉說話。他們在微信里的嘴臉,都被女兒目睹了。
回家路上,他不斷回想起張老師,鉛灰色天空透出明媚;他就像一尊石佛,被她開了光。他正在思索一個正當的理由——比如方便跟老師溝通女兒的學習,從女兒那裡套取張老師微信。女兒玩著手機,頭也不抬地說:「張老師剛才加你了,你回頭同意一下。」
小小姑娘是個轉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小小姑娘往往配合:再聊會就再聊會。
小小姑娘:是我想歪了,還是你想直了?
女兒:你們大人真虛偽,我是不是小孩視你們的需要而定。虛偽,而且可悲。
他打破沉默:「我們過年還去海南吧。」
妻子:「嗯。」
女兒咳嗽一聲。
今天複製昨天,粘貼形成明天。一眼望去,毫無懸念。
他心裏竟沒什麼波瀾,如果妻子覓得新歡,不正是兩全其美各得其所嗎?難道天意如此?不不不,他堅信妻子不會背叛自己,她捯飭最多是為了向他證明她可以活得非常精彩,並非女為悅己者容。就像他堅信自己不會出軌,無論精神還是肉體,即使精神偶爾有些鬆懈,可是他不正準備背叛妻子嗎?他一時亂了,不知如何是好。
見他沒有回復,小小姑娘又發來信息,她真是懂得他;哪怕是為了這份「懂得」,他也不能退縮:不,我想見你,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你。
他的法寶是沉默。以前若是他沉默了,妻子往往乘勝追擊,認為沉默本身是對她的抗議,而這次,妻子放任了他的沉默。或許她真的累了。
女兒:我覺得我媽最近有點不對勁。
「沒這麼嚴重吧,不就是幾個整理箱,買錯了我退貨重新買不就行了?」
他主張男人一旦過了三十歲,對於工作和家庭的生活只剩一個要求,那就是穩定。穩定地輸出,穩定地接收,穩定地裝在西服裏面穩定打卡和微笑,穩定地按時回家吃飯穩定做|愛和思考。甚至連吵架也要穩定地保持兩周一次的頻率,給雙方情緒一個宣洩的豁口。
他還在努力轉移妻子的火力:「你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孩子招你惹你了?」
這是十分明顯的暗示和挑逗了。他心裏有些燥熱,痒痒的。這讓他再次想起一年前冬天,他們一家三口飛往海南過年。前幾天他們一直住三人間,最後一天,他開了一個單人間,把女兒勻出去,他跟妻子搬進一間大床房。環境的變化有催情作用,刺|激了他們原本互相熟稔的身體。那時候,他心裏也是這種癢。
他也累了。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夫妻之間只剩夫妻生活,以偏概全地定義了婚姻狀態。
位子是提前是訂好的,她直接坐到他面前。
他喜歡也習慣了將語言藏在手機里,藉助文字交流,甚至從不語音。這樣能形成一種偽裝:即使張https://read•99csw.com老師知道他是自己學生的父親,是有婦之夫,但只要雙方默契地不去碰觸,就可以殺死這個身份;恰如薛定諤的貓,不看時既死又活,一旦觀察,則必塌縮。歸根結底,他還是有些膽小,意淫尚可;張老師一旦認真,他就認慫了。
「你要是對我行使監護權時這麼不近人情,休怪我日後對你履行贍養義務時心狠手辣。」
妻子顯然不滿意:「什麼叫還行?」
因此,他帶著巨大的報復的快|感回復:見!
怎麼會這樣?原本只是一場普普通通的吵架,隔三差五就要來一回、睡一覺就會和解的吵架,怎麼會演化成離婚?
小小姑娘:你是一個好男人,你需要一個懂你的女人。
他來到沙發安營紮寨,整整一個晚上,他都在跟張老師訴苦。他以前避免談及家庭,總是圍繞文體開展對話,有意無意營造一種單身錯覺。但那天,他顧不上為自己貼標籤,他必須找一個人宣洩心中不滿,而張老師是一個合格的聽眾。
女兒摁住手機輕輕一抹,順勢放進口袋,然後拿小勺盛了一些菜湯拌進米飯。這是女兒為數不多遺傳自他的特徵。但妻子頗為反感,認為有失品位。
小小姑娘回復了一個害羞的表情:多深入?
「什麼姑娘?」
他畢竟好心,沒有認錯,也不認為自己有錯:「我以為你放購物車了,就是要買的。」
女兒:好,你幫我,我也幫你。我幫你盯著媽媽。
地點是一家西餐廳。
女兒:「隨你大小便。」
「我還以為你是她同學。」
他覺得,他為這個家庭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他:「她加著你媽好友吧,我就不加了。」
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沒有前因後果。他面向妻子而說,等同於舉了白旗。
他一臉無辜:「又怎麼了?」
這兩個字真是連想都不能想,想多了就會脫口而出。
老師哦了一聲,神色得意:「也是湊巧,我判作業時在她習題本里發現一封情書,一個初二男生寫給她的。早戀的事學校堅決反對,考慮到他們認錯態度端正,而且馬上過年了,只是給一個嚴重警告,就不記過了。但我認為還是有必要見見家長,給你們敲響警鐘。不能只忙賺錢,忽略下一代教育。」
女兒:「還行。」
晚飯時分,一家三口都在玩手機,默契踐行食不語的古訓。
他:大人的事,小孩別管。
女兒:「是你說讓我對話時看著你的眼睛。」
妻子短暫停頓片刻:「這可是你說的。」
他徹底背棄不跟妻子說話的條款:「跟我一樣怎麼了?」
女兒:你跟媽準備這樣多久?
說點什麼吧,他鼓勵自己。到了這個地步,雖說情何以堪,但並非不可挽回,他和妻子犯了同樣的錯誤,於是負負得正。他對妻子慚愧道:「女兒的良苦用心,是不想讓我們真正走到離婚那一步啊。」
他吃了癟,但不敢往外吐,而是咽進肚子,這種敏感的時候不能跟女兒對峙。
她說得斬釘截鐵。
兩個人異口同聲:「你怎麼來了?」
他不甘示弱:「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班主任:「免貴姓張,您貴姓?」說完又笑,「瞧我這話問的。」
據說這是本市最網紅的一家西餐廳。他需要用這裏高貴浪漫的格調煥發他業已凋零的魅力。他來早了,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個小時,還不到上客點,餐廳有些空蕩,服務員毫不遮掩地打著哈欠遞給他餐單。他點了一杯拿鐵——這是咖啡眾多口味中,他唯一熟悉的,小口啜飲,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和隨意一些。
面對女兒的狡辯,妻子循規蹈矩的說教相形見絀。
他:你別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