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發現了虎賁，很不高興，你喜歡貓就自己養一隻，不要老是勾引我的貓行嗎？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總有你們這麼多小三呢？勾引別的男人！別人的貓！你們太不是人了！

「話說……你男朋……不對，前男友。還挺渣的。」吳寒說。

看來拜的這位師傅應該是個一心只想升級的直男，她只好接著打「高良姜是一種調料，我的ID是山奈，也是一種調料。」

宋溪墨接著對電話那頭說：「你真不是個男人！出軌，騙錢，走人，薄情寡義！始亂終棄！我就要說這麼大聲，我要讓你的新女友聽見！我已經不奢望你還錢了，也不奢望你認錯道歉，我就只想讓所有人能看清你的嘴臉，不讓任何人再被你這樣的人傷害！」

「沒用的，他把我拉黑了。」

複合后的日子固然不壞，但總有什麼在吳寒的心裏隱隱地生著痛。原本他自己也以為很快就會忘記山奈，好好地跟複合的女朋友在一起，雖然是異地戀。

他想起上次她來自己家捉虎賁時的場景。

一語成讖。就在吳寒澆完水回去后的幾十分鐘后，門口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吳寒將自己離開遊戲的原因，以及這段時間以來對她的思念從頭到尾地說了明白，宋溪墨滿臉的難以置信。

陳詞濫調，吳寒心裏其實也明白，所有分開的理由，說穿了，無非就是不愛了，不夠愛了。道理雖然都懂，但心裏的痛苦並不因此減少一分。

宋溪墨眼淚擦到一半，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以後再有人說你，你不用管，我來。」她愣了一下，剛感受到全服前五的難得正經，高師傅就馬上接了一句，「……畢竟我不想收個褲襠徒弟。」

整個三月，宋溪墨在等著一株樹開花。

可是他心裏卻一直受到折磨。

宋溪墨一頭霧水：「為啥是我運氣好。你的ID是高良姜，你不知道那是什麼？」

在女人的眼淚面前，男人總是敗下陣來。

「那種哪裡，華山總下雪，每天澆水得凍死，少林我進去和尚就說，這位女施主放尊重點。」

人的一生，有那麼幾年，尤其孤獨，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只是茫然地走著，活著，等著生活許給自己驚嚇或者驚喜。

「我鹵牛肉了。高良姜沒到場。」

宋溪墨開口不凡，把吳寒嚇了一跳。

他什麼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每天為小區內的那一棵枯樹澆上一些水，如果遊戲里的花已經不會再開，那就只能寄情于這棵和自己同病相憐的老樹了，他甚至覺得這棵樹就是朔夢林里的同一棵，他恍惚覺得，當這棵樹開花時，山奈也就會回來了。他日復一日地悉心照料它，漸漸發現，自己和它正變得越來越相似。

兩個人互相交換了名字之後，氣氛似乎變得不一樣了。知道了一個人的名字之後，她就從一個可有可無的npc，變成了一個確鑿的存在。站在狹窄的房間里，吳寒看著宋溪墨，覺得她的名字和她清秀的面龐很匹配。

不過才賣萌了沒幾天，宋溪墨就和人吵了起來現了原形。當天除了師傅，她跟三個路人組隊打雙子BOSS。路人明顯是新人，不知道兩個BOSS要拉到地圖兩側分開打，不然就會陷入被暴擊致死的循環。連著團滅了幾輪之後，路人開始在小隊聊天里嫌棄奶媽山奈奶量不足。高師傅又回了個省略號，路人和宋溪墨都覺得這個省略號有幾分嘲諷的意思，無奈沒有主語，也不知道是在嘲諷誰。

虎妞憤怒地撕下來，瞪了吳寒一眼，也不說話，大步離開。

過得不好是因為，遠在加拿大的前女友又跟他複合了。

吳寒剛準備開口，宋溪墨又自己說道：「嗯……額頭……我看看，好像稍微寬一點看上去會比較清純……」

吳寒起身往回走，貓亦步亦趨地跟著。

吳寒驚醒，打開門，發現門口站著個頭髮散亂的女孩，一身酒氣，一臉焦急，劈頭就問，我家虎賁是不是在你這？

「還是惹惹吧，我都在創建人物了，」吳寒說，「臉都快捏好了。」

「……沒聽過，有緣分就是因為都是小料啊？」

就連那天虎妞出來遛貓時，看見他澆樹都會譏笑他兩句。

山奈問他，你什麼時候回來？

朝九晚五，吳寒發覺自己並不喜歡，但他又是個不願意中途放棄的人，吳寒上班下班，醒來睡前都思考著自己到底適合一份什麼工作，或者說以後要繼續一個怎麼樣的人生。

虎妞放聲大哭。

「你就別想了，師徒肯定不能結義。我這都逗你玩的，真要種肯定種在朔夢林啊。」

一切隨緣，吳寒想。

男人的脆弱不知道該展示給誰看，所以，他強烈地需要一個出口，一個遠離現在生活的出口。

吳寒胸口一陣悸動：「真的是你？」

「我叫宋溪墨。」

有時候，吳寒甚至覺得，整個城市其實就他一個人。

說完，抱著貓，歪歪扭扭地走了。

吳寒這才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九*九*藏*書一束頭髮逃脫了橡皮筋的禁錮垂到了她的額前，顯得宋溪墨的側臉多了幾分靈動和憂鬱。

「那你什麼時候再上線？」

晚上回到家，閑來無事，吳寒喜歡讀武俠小說，尤其喜歡古龍，古龍筆下的人，個頂個都活得隨意隨性，誰都不服。吳寒覺得，自己就像是古龍筆下的人物，尤其跟他們一樣孤獨。

宋溪墨淚眼初干，眼前的手機屏幕上，那個叫做「誤惹塵緣」的伺服器里，在幾個小時前剛剛建立的「楚留香」旁，赫然站著一個滿級的「高良姜」。

仔細去看，發現一棵樹榦里，冒出了一朵小花，讓人驚喜。

虎妞接過來，就開始擤鼻涕，擤得震天響。

吳寒心裏一直想著山奈，忍不住把虎妞和山奈對比，很快就得出結論，還是山奈可愛，也許是時候約山奈出來喝酒了。

大概是因為地價太貴，拆遷賠償款一直談不攏，所以小區就一直屹立在這裏。

突然聽到砸門聲。

當天晚上，吳寒沒有上遊戲，他失眠了。

整個三月，宋溪墨在等著一株樹開花。她每天按時做任務，按時澆水。澆過水了，會在樹下給師傅留言。

吳寒搖頭感嘆，奇女子啊。

吳寒還在想該如何回答，宋溪墨就自顧自地往下說：「你肯定要說妖艷，你們男人就是喜歡妖艷賤貨，我偏不要，誰要跟那些人一樣。我還是捏個清純的，然後對男人特別狠，是不是很有殺傷力？」

拜師之前宋溪墨懶得打字，更懶得加好友，完全是一個人漫不經心地隨便玩。就連拜師的界面都是正巧「路過」點開的。倒是毫不猶豫地就選中了要拜的師傅，還格外難得地馬上和對方留言「我們有點緣分」。

「我沒騙你吧」吳寒定了定神，說道，「等樹開花的時候，我就會回來。」

她失語良久，嘟嘟囔囔，好不容易說了句成型的話：「我……我因為一直等不到你，實在絕望，想要忘記這段過去，就把昵稱改了……對不起。」

吳寒低下頭苦笑：「不如你把這話罵給他聽。」

除了他們，在這個城市幾乎沒有熟悉的面孔。

可是無論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了。

「笑個屁，因為這裡是你的門派，種在這裏方便以後你來做任務！」

由於兩人不在同一伺服器，所以就決定去一個新服重新開號玩。

他吞了吞口水，鼓氣勇氣對她說：「哭吧，罵過哭過，就好了。今晚把眼淚流完，然後好好面對明天吧，山奈。」

折磨的原因再明顯不過，他很思念山奈。

要種在哪兒宋溪墨還真的沒想過，兩個人就開始討論，直男師傅說要種在武當金頂，這才有性格，結果用輕功躥上去一看，早就有大量有性格的玩家快把武當金頂種成小樹林了；徒弟說要種在客流量最大，古代娛樂場珍瓏坊的門前，結果沿街轉了幾圈發現這古代商業街綠化也做得過於到位了。

吳寒問貓，你是誰家的？

宋溪墨良久不語，她一時間有點難以接受這事態的劇烈變化。

與其說是沉迷遊戲，不如說是沉迷於遊戲里的人。

「……以後有機會，我們喝。」高師傅說完就先下線了，當天的日常任務都沒做完。

吳寒揮著手驅散房間里的酒氣，感嘆，這不神經病嗎？

小區里栽了白玉蘭，花朵墜得樹枝會刮到行人的發梢。杏花和美人梅懶懶倚在單元門口，風裡馥郁的味道亦步亦趨。下班回家，宋溪墨總會稍稍放慢腳步，在昏暗的天色里，試圖分辨出這些植物的種類和花期。她是北方人，搬到南方工作之前對此所知寥寥。

拎著水壺，往回走，聽到後面有聲響，回頭一看，貓一直跟著自己，吳寒蹲下來，想要去摸貓頭，貓躲閃拒絕。

沒想到又遭到了師傅的嘲諷，「我跟你都是師徒關係了，怎麼可能再結義，那不就成兄弟了，跟亂|倫有什麼區別。」

貓不回答。

每一次退出遊戲，吳寒都覺得無比的失落。

宋溪墨抿了抿嘴唇，沒有看他，說：「沒什麼。」

「沒什麼，繼續遛你的虎賁去吧，可千萬別再讓它亂跑來我家了。」吳寒說。

「我當然知道了，你要種哪兒？」

「我沒見過玩得比你好的武當。被削弱了也沒關係。」

遊戲對他來說，就是另一個世界。

「你上次自己說的啊，」吳寒說，「『讓他出軌，讓他騙你的錢』之類的。聽著挺心疼的。」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宋溪墨只好硬撐著回復，「這就是一句很常見的歇後語么，小時候我媽總說。」

吳寒一笑：「沒想到你這虎妞打遊戲還挺厲害？」

女朋友的理由是，我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

在《楚留香》的世界里，他是高良姜，他是山奈的師傅，他們是一對闖蕩江湖的師徒。

所以，高良姜這個名字就是系統隨機分配的，臉也是系統給的，只有那套「鶴舞套裝」自己動了點心思，畢竟不能太難看。

吳寒這兩個月過得並不好。

沒有電梯，上下水總是堵塞，電壓也不穩，但好在read.99csw.com房租便宜，走路上下班，節省了大量的通勤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少年人容易放大所有的情緒，來到這裏之後，吳寒其實很不快樂。

等到吳寒要關門，貓已經一閃身，鑽了進來。

隨即又安慰自己，一切只是發生在遊戲里啊。

吳寒看著她生氣的樣子，竟覺得有些溫暖，那個大大咧咧的虎妞，比起以往來，不知怎麼的變得可愛了許多。他笑著喝了口酒，看宋溪墨將手機放到耳邊靜靜等待對方的接聽。

「對不起。」吳寒說著轉過身，拿起手機，重新打開了遊戲，一個一個打開不同的伺服器，宋溪墨清清楚楚地看見，在每個伺服器里，都有一個叫做「高良姜」的角色。吳寒說：「這個世界那麼大，我不知道去哪裡才能再度找到你，唯一的辦法，就只能在每個伺服器里都建立一個『高良姜』，這樣如果我們遇見，你就能一眼認出我。可沒想到，原來你一直在我身邊。」

「去去去！你這虎妞懂什麼。」

一進門，宋溪墨好像從沒來過一樣好奇地問道：「誒你這有什麼好玩的呀？」一邊問，一邊端詳著他桌上的模型、電視柜上的遊戲機，和書桌上那個顯示著《楚留香》載入界面的手機。

山奈和前女友只能選一個。

高師傅迅速把路人踢出了隊伍，然後在聊天里「狂笑」，刷屏的「哈哈哈」都帶著手打的真誠。「這是什麼鬼說法哈哈哈，你要笑死我了，我正要踢人你怎麼還忍不住了？」「不是說雲夢一堆男的嗎你怎麼是女的哈哈哈哈？」「哎你是不是傻，你這不相當於說自己是褲襠嗎哈哈哈哈。」「你是哪兒人我服了你了哈哈哈哈。」

「你也玩《楚留香》啊？」她說。

這一瞬間，宋溪墨忽然很慶幸一切都發生在遊戲里。儘管她花了三個小時，把遊戲里的山奈捏得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可這個遊戲里的小人兒，在所有要緊的關口，都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不會不小心讓真相從神色里走露了風聲。被師傅不止一次提起過的「以後」，還有她從來沒提過的「從前」，以及稍微有了些不同的「現在」。可她最後只是打了一句，「小弟記得按時給樹澆水。」然後什麼都沒說。

要等的樹，桃樹還是櫻樹宋溪墨也分不太清。只記得這一個月她每天都會按時澆水，可樹還是老樣子。孤零零站在朔夢林里，一副「熱鬧是別人的，和我無關」的老樣子。

等的時間久了，宋溪墨有點傷心又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混雜著春困的連綿細雨里，杭州一下子變得又香又甜，恨不得所有的樹都在開花，可她等的樹還是老樣子，還是一株她在手機遊戲里栽的樹。

「喂什麼喂，」不一會，宋溪墨說，「終於讓我找到你了，你這個鱉下的東西——王八蛋！」

「武當被削弱了，哼哼。」

吳寒站在身後，有些尷尬，努力咳嗽了兩聲。

還未等吳寒說話，一個黑影從兩人眼前閃過，「咻」的一下從窗口溜走。

女朋友變成前女友，這種劇烈的痛苦首先帶給吳寒的，是更加強烈的孤獨。

吳寒自言自語，看來樹兄除了我，倒是還有個伴兒。

說著說著，哭了起來，帶著哭腔，哭得如泣如訴，你可不能再拋棄我了，我真是經不起折騰了。你說我還有什麼啊？我就剩下你了。你可不能跟那個渣男一樣對我，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太他媽殘忍了。

說著說著，宋溪墨的眼角流出了淚水，但她堅決不讓語氣里透露出一絲自己的脆弱和悲傷，她用憤怒持續地掩蓋著：「是，我是有很多缺點，我不完美，可你遠配不上我！你別飛不上天，賴褲襠兜風！你就是石頭放在雞窩裡——混蛋！我不恨你，只恨我自己是被閻王挖了眼——瞎鬼……」

兩人都是老玩家開的小號，配合起來自然非常默契，如何做主線任務，如何打boss，各自的職業該如何加點、戰鬥中需要做些什麼，全都熟門熟路。

高良姜看著她，心下歡喜涌動。此刻夜櫻盛開，春風輕拂，可他還是覺得，寧願將此刻的目光，都停留在山奈的臉上，再也不移開。

吳寒說：「褲襠徒弟……真的是你？！」

虎妞倒退著又走回門口，嘟起嘴巴。吳寒嘆了口氣，說：「算了，你進來吧。」

吳寒在心裏給這個他覺得是神經病的女孩偷偷取名叫虎妞，一個是因為她是虎賁的媽，還有因為她直來直去又兇巴巴的，特別虎。

吳寒做夢，夢見了那棵樹真的開花了。

女孩冷哼一聲，你一定是看我家虎賁可愛，想要佔有他，我告訴你，以後離我家貓遠點，不然我饒不了你。

「那換一個，『金戈鐵馬』！」宋溪墨立馬說，「不惹塵緣了。」

「我以前跟別人結義時候種過樹，能長大，還能開花。等那時候我就回來。徒弟記得按時給樹澆水。」整個三月，高良姜都沒有再上過線。

「哼，假惺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先分手，經歷分手后的痛read.99csw.com苦，然後又複合，繼續戀愛，通往幸福。

吳寒是在和女朋友分手后的第一個禮拜，開始玩《楚留香》的。

路人就繼續心裏沒數地在聊天里甩鍋，宋溪墨按捺不住，第一次在遊戲里開了語音，順帶激活了一下久遠的北方歇後語記憶。「能不能別在那兒飛不上天，賴褲襠兜風？甩什麼鍋，你這不光是對奶媽有誤解，對你自己誤解也不小！」

吳寒在這個伺服器其實早有一個人物，不過由於等級已經很高了，為了陪宋溪墨，還是特地重新建了一個。

忽然間，一坨黑影一躍而下，吳寒嚇了一跳，後退幾步，再仔細一看，是一隻貓，伏在地上，眼珠靈動，盯著吳寒，轉個不停。

「……系統隨機的。」

一切現實中的煩惱似乎都不存在了。

吳寒無奈地看著正在房間里巡視的貓陛下，說道，你是第一個來做客的活物。

開門，正是一臉不服氣的虎妞。虎賁在她腳邊卻顯得無憂無慮。

吳寒這下徹底急了，你是不是瘋了啊？我招你惹你了？貓是自己跑來的，你要是自己管不住你的貓，就別怪它跑到別人床上。抱著你的貓，趕緊走人。

兩個月後的一天晚上，虎賁又跑了過來。

晚上，在小區里散步，小區里沒有什麼植物，只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樹，樹榦斑駁，扭曲，也不知道死活。

「是啊，」他說，「我從小就是古龍迷。」

說完自己也笑了，打開冰箱，翻來翻去，找出了一點魚乾，丟給貓吃，貓也不客氣，大快朵頤。

直到虎妞又過來敲門。

晚上，吳寒還是睡不著，總是在想，也不知道那棵樹到底能不能開花，如果不開花，山奈發現我在騙她，會不會傷心呢。

「他的電話你可還記得？」吳寒關掉遊戲，把手機調到撥號界面遞給她問。

「可你現在用的我的手機啊。」吳寒笑著說。

為了離公司近，吳寒租住了一個老舊的小區，小區就像個滿清遺老一樣，坐落在鬧市裡，破舊，孤獨，又帶著點桀驁不馴。

在宿醉的早上被老闆的電話罵醒，掙扎著起來，虎妞顧不上化妝，給虎賁開了個貓罐頭，頂著一頭雞窩頭，就出了門。

「要不要姐姐帶你呀，我可是老玩家了。」

重新登錄回遊戲，發現無論如何也再找不到「山奈」的時候，吳寒的心落到了谷底，彷彿衝進一場大火去搶救最重要的東西，但最終發現一切都已燃成了灰燼。那些山奈曾給他留過的言清晰地呈現在屏幕上，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刺進他的心。她一定是對我絕望了，才刪除了賬號，他想。他想象著那段時間里山奈期待自己歸來卻一次次無疾而終的寂寞心情，感到萬分愧疚和後悔。

「試試嘛，結義了就能種一棵樹，還能每天澆水，是不是很有趣，亂|倫……阿不師徒情誼的象徵哎。」

「虎賁！」宋溪墨叫著起身，拔腿開門追出去。吳寒也緊跟在後。

「怎麼了老玩家？」吳寒打趣地說。

高師傅問，「你能喝酒嗎？」

按理說，前女友跟自己複合，他應該高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第一反應是，山奈怎麼辦。

玩著玩著，宋溪墨漸漸想起和高良姜共同度過的時光。那熟悉的金陵城景，那長得一模一樣的NPC，那充滿歡笑的茶館說書活動，宋溪墨一邊玩，一邊任憑回憶如潮汐般沖刷著意識的沙灘。她隨即想到他那莫名失蹤的結局，又想到那出軌又騙錢的前男友，自己現在又隻身在外回不了家，不禁忽然顧影自憐起來，打Boss的時候一個分心，被不慎打死，副本失敗。畫面漸漸暗去，宋溪墨放下手機，神情悵然。

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和前任複合」這件事情的複雜程度。

高良姜上線，告訴山奈，我要休息一段時間了。

兩個月過去，宋溪墨在任務中獲得了一張更籍令，那天她仍和往常一樣在朔夢林澆水，看著結義列表中依舊沉默不語的高良姜，忽然產生一個念頭：自己竟然為了一個遊戲中虛無縹緲的師傅，動情到這個地步。想到自己在遊戲中也要繼續現實中被男人欺騙的命運，她覺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憐。澆完水，她又看了一眼那永不長大的結義樹，刪除了高良姜的好友，打開了更籍令，將「山奈」的名字徹頭徹尾換掉。甚至還用易容丹改變了自己的相貌。

宋溪墨想了又想，刪了又打，打了又刪，還是覺得和標準意義上的「網友」講不出自己的事情。只是略略帶過：「會喝，但喝了會傷心。」然後等著師傅漫不經心的玩笑話。

正準備打開《楚留香》，可是沒想到，這時候前女友突然跟他開視頻。

她哭笑不得，「是調味料不是小料，高良姜和山奈放在一起可以做出很好吃的滷味！為什麼是我運氣好？」

視頻里，前女友痛哭流涕，哭著哀求吳寒，我們不分手了好不好？我一個人受不了了。

「喲，沒想到你身手還不錯嘛！」宋溪墨說。

「我什麼？」

「誒我還沒答應你進來呢。」吳寒說。

想到這裏，吳寒回房間取了水，給老樹澆水，撫摸樹榦，莫名覺得親切，好像自己和這棵樹有了某種交流。

這之後高師傅倒是和宋溪墨會稍微多聊一會兒。不會觸及現實生活，都是些看起來沒什麼意義的瑣屑小事。比如打賭遊戲里的卜卦誰會先抽到大吉簽，茶館說書誰能先答對十題，金陵城裡有多少個長得一樣的NPC，比如高良姜和山奈哪樣做鹵牛肉最合適，趁熱就配一碗白米飯，滷汁和牛肉拌在飯里好吃得不得了，放涼了就用來佐酒，一醉到天明。

高良姜發出了自己思索了一晚上的謊言，我以前跟別人結義時候種過樹，能長大，還能開花。等那時候我就回來。徒弟記得按時給樹澆水。

「高良姜？」宋溪墨說，「你是高良姜？！你這個混蛋你去哪裡了啊！我天天都在朔夢林里澆水你知不知道啊！」

他算了一下時差，給女朋友發了一條長長的簡訊，也許，我們是時候分手了。

「……沒事，去打副本吧。」

吳寒被數落懵了，睡意全無，反駁道，貓是自己跑來的。

她其實不太玩手機遊戲的，到了工作的第三年，就連美劇電影都看得很少，好幾次回家歪在小小的地毯上，再睜眼已經是凌晨，娛樂成了件耗費體力的非必需品。學生時代讀了太多古龍，會下載《楚留香》是個意外的必然。只是宋溪墨自己也想不到，居然連著玩了兩個月還沒停，還狀況外地拜了一個師傅。

「你……你少騙我了，」她說，「不就是個遊戲么，鬼才信能在這裏遇到真愛。」說這話的時候，她心裏都在為自己苦笑。

吳寒答應了。

女孩走過去，抱起來，開始訓斥虎賁，誰讓你亂跑了？你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拋棄我了呢。

沒關係，追求的，卻無法實現的才能被稱為夢想。你就是我的夢想。

無論在遊戲里還是現實中，都得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了，她想。然後在洗澡的時候毫無保留地痛哭了一場。

宋溪墨胸口一起一伏，一會看看手機，一會看看吳寒，無法組織自己的語言。前一秒還因痛罵前男友而悲傷欲絕，后一秒竟遇上了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換做誰恐怕都無法順利切換。

女朋友很快回復過來，很平靜，我也覺得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宋溪墨的語氣越來越虛弱，她喋喋不休地罵著，直到放下電話嚎啕大哭起來，手機屏幕上早已回到主界面——對方早在不知何時就掛斷了電話，也不知道她那些歇後語里，對方聽到了幾句。

吳寒愣住了，沒想到眼前這個女孩情緒這麼不穩定，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任由虎妞哭得肩膀聳動。

吳寒拿起手機，說：「行啊，讓我看看老玩家的水平有多厲害。」

別說日常，這遊戲能玩的東西太多了，宋溪墨後來才發現遊戲里原來還能和好友結義，結義之後再組隊還會有攻擊加成，就喊高良姜來結義。

後來她想起這件事總會有些後悔，如果自己沒有成長為一個彆扭的大人，想到什麼就直說的話，也許高良姜就可以不要走，或者離得慢一點，當然也可能完完全全是自己想太多。種了這棵樹沒多久，高良姜說自己要休息一段時間，可惜不能師徒傳功，要不就把宋溪墨直升到全服前五再下線。

宋溪墨心裏翻了個白眼，想了想還要繼續抱住全服第一的大腿，只好硬著頭皮賣了個萌：「嘿嘿，好看嘛，你放心，接下來我會專註在裝備上的。」高師傅只回了個省略號。

……

吳寒畢業一年，一個人選擇了跟其他同學們都不一樣的路，孤身一人來到了這裏，找到了一份與本專業八竿子打不著的工作。

吳寒像是受到了啟發。

宋溪墨不甘心，拉著師傅騎馬到了朔夢林，試了一下，高良姜傻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遊戲開發商的彩蛋，原來師徒真的可以結義。在林子里栽過了樹，她忍不住也刷屏「狂笑」，「哈哈哈哈這樹也太挫了吧，我以為會有多好看，怎麼這麼小。」「哈哈哈不過師傅已經淪為小弟了。」「哈哈哈哈我還以為你是鋼鐵直男咧跑這麼粉|嫩的地方種樹榦嗎？」

吳寒覺得，自己是時候做回高良姜了。

宋溪墨推測高良姜絕對是個直男，名字是系統隨機的，臉還是系統隨機的。穿的衣服還算有品位，是武當派裏面很好看的「鶴舞套裝」，罩衫的背後，有一隻翩翩欲飛的刺繡仙鶴。只是他總是戴著斗笠，蓑衣又懶得脫，把仙風道骨遮了個七七八八，只像一棵移動的棕櫚樹。酷愛打省略號，話非常少，除了喊她打本做任務，指導她升級裝備外從不閑聊。偶爾嫌棄一下：「怎麼又花錢買時裝？你肯定是小女生。」

沒走多遠，兩人都怔立住了。小區里的枯樹，此刻竟然開read.99csw.com滿了櫻花，瑩瑩粉光照得黑夜一角透明澄澈，宛如飄揚的婚紗，在無人的寂靜夜晚，散發幻夢般的光暈。虎賁坐在樹根旁，正悠閑地舔著自己的前爪。

跟公司里的同事只有工作交流，平時也不往來，他們聚餐也不叫自己。

吳寒看著她，腦中一片暈眩。他知道人生中存在著一些奇迹般的巧合，但他同時也知道那些巧合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概率是何等的微乎其微。他伸出手想要抱住正哭到抽搐的宋溪墨，卻在遲疑良久之後又放了下來，只遞給她兩張紙巾。

後來實在聽不下去了，給虎妞遞了紙巾。

然後，他忍痛下線了。

「遊戲更新了，有師徒傳功了。可我不想當全服前五，我只想你回來。還有，我打電話問過客服了，結義樹根本不會長大。」

虎妞聽到吳寒這麼說，眼淚唰地下來，抱著貓，蹲下來就開始大哭，是我管不住，是我管不住自己的男人，讓他出軌，讓他拋棄我，還讓他騙我的錢，我太沒用了。怎麼所有人都拋棄我。

等得久了，宋溪墨開始埋怨這個遊戲幹嗎要這麼多事，風雷雨電都做了進去。林子里和現實里一樣，連著下了很久的雨，山奈站在橋邊淋濕了頭髮，輕輕打著顫，顯得很可憐。

宋溪墨的眼眶還因剛才的哭泣紅腫著，她花了好久來把握自己此時情感的形狀，一樹櫻花似在無聲地暗示著什麼。終於，她又變回了那個屬於自己的宋溪墨，倔強地說：「哼，我只是想要你師徒傳功而已，等我到了全服前五，誰還稀罕你啊。」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和前任複合之後，感情不但沒有隔閡，而且越來越好。

她就這樣坐在沙發上，全神貫注地投身於捏臉的事業中，好像在給自己的下輩子投胎。

「哼，」她一邊咬牙切齒地接過來撥號一邊說，「化成灰我都記得！」

女孩回過頭，看著吳寒，猛地擦掉眼淚，你說你也是，幹嗎收留別人家的貓？你知不知道主人有多著急？要不是我看到虎賁的腳印，我能找到你這來嗎？

吳寒突然想到了山奈跟自己說，結義了就可以種一棵樹。

小區門口，吳寒正好也走出來，兩個人對視一眼，吳寒指著虎妞後背，你褲子里塞著一卷衛生紙。

吳寒自己也難以相信那天天朝思暮想的山奈，居然就是眼前的虎妞。他喝了一口酒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而宋溪墨看上去卻似乎比他還要激動。

「開新副本了，我差點又開語音罵人。」

「你等等我！」宋溪墨說，「我得好好捏我的臉，誒你說是妖艷點好還是清純些好呀？」

宋溪墨猛地抬頭看他：「你認識？」

可是他心裏又很清楚，雖然只是在遊戲里，但自己好像已經對山奈有點心動了，再這樣下去，不是腳踏兩隻船嗎？

「謝謝老玩家的認可。」

她把橙汁一飲而盡：「不好意思，剛才有點分心。」

「你說誰虎妞呢！」

吳寒一直追問女朋友，兩個人異地兩年，一切都很好，為什麼突然要分手，總要給個理由吧。

完全躺贏地打完副本，奶媽山奈才發現自己的師傅高良姜是全伺服器排名前五的遠程輸出武當，她幾乎用不上治療技能就可以直接下場撿裝備了。運氣是真的好。

吳寒安慰自己，遊戲終究是遊戲，自己和前女友還是有感情的。只要跟山奈告個別就好了。她很快就會遇上新的師傅。可是她會不會傷心呢？不管什麼時候，傷別人的心總是不好的。也許我應該「騙騙」她，讓她不知不覺就忘了我這個師傅。

「喲，偷貓賊還有這閑心呀！」她說。

「誤惹塵緣，」吳寒笑著說，「你們女孩子是不是特別喜歡這種聽上去特別凄美的詞語啊。」

吳寒四下去看，發覺四下里都鋪著磚，只給老樹留了一小個方圓的泥土，泥土龜裂，缺水太久。

現實生活撲面而來。

吳寒沒有注意。

「出來遛貓的時候忘帶了鑰匙，先來你這待一會。」宋溪墨說著就進了屋子。

虎妞驚詫，猛回頭，一摸之下，心涼了半截，褲子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塞著衛生紙的一端，另一端在身後拉的老長，像鋪了個地毯。

隔了一會對面回復：「難道不是你運氣很好嗎？」

就是我的貓！

在遊戲里，吳寒經常想，或許有機會可以約山奈出來喝酒，也不知道現實生活中，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吳寒沒有反應過來，虎賁？

他喜歡和山奈在一起，打副本，撿裝備，和別人鬥嘴，替山奈出氣。

女孩推吳寒，徑直走進來，掃視一圈，就看到縮在吳寒床上睡眼惺忪的貓。

吳寒意識到總是用綽號叫這個姑娘似乎有些不禮貌，在小區里來來回回也見了好幾次了，還是交換下名字比較好，「不好意思啊，我叫吳寒，你呢？」

吳寒看著虎妞頭髮上還掛著一隻絲|襪，正隨著她的步伐隨風搖擺，不知道該不該出聲提醒。

宋溪墨兩眼一放光，像春雷劃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