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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恐怖妻子

我的恐怖妻子

作者:宋倩文
她捂住嘴,用恰到好處的哭聲,續接了剛才被自己打斷的一切,那哭聲或許因為來自「兩個人」,顯得格外真摯。
那誰從不肯說陳適的名字,看來那還是她的敏感詞。余元鳶其實想問,你二十四歲分了手、生了孩子之後,他還有沒有回來找過你?她當然害怕他找過,讓他去找那誰開證明的時候未嘗沒有試探的意思,但她更害怕他沒有。
握著方向盤的時候,陳適恨不得一腳油門踩過去算了,可等到來真的,他剎車踩得比任何時候都及時,半天過去了,連余元鳶的裙角都沒擦著。
余元鳶的頭髮是為了葬禮特意去燙的,父親去世兩周前,她親口答應他,會體面地參加他的葬禮,至於其他的,等他入土為安再說。做頭髮的店,是她此前從未去過的一間。在父親跟那誰見面的時候,她坐在隔壁的咖啡廳,從落地窗里看出去,有那麼一間看上去不會強迫你辦卡的店,她就決定了要在那裡燙一次頭髮。來北京這麼多年,她從未遇到過一個心儀的理髮師,話都太多了,無論手法如何,她都不想再跟他們那樣長時間近距離相處第二次。
「你得真的撞到我,我必須倒地,多少得受點兒傷,沒關係的,養養就好了,替我想想接下來三個月的假期,多值啊,就別想什麼愛不愛的了。」
「這不是作為醫生問的,你可以不回答。」
對方掃了碼,露出禮貌的微笑,這一切就結束了。
余元鳶第一次見到那誰,沒有想象中成股湧出的嫉妒、怨恨、優越感,她是個傳話的人,讓那誰下班之後去見陳適父親一面,最好能帶著她女兒。那誰拒絕了後半個請求,但馬上換了班,答應跟余元鳶去見陳適父親。余元鳶因為掛了號就順手做了個粗略的檢查,護士拿著結果進來,那誰平靜地告訴她,你懷孕了。
陳適話里的兩個轉折充分證明,他做一切決定的時候都沒有考慮過後果。余元鳶像是撞翻了一個蜂巢,嗡嗡的聲音灌滿了整個大腦。她披了件衣服就開著自己那輛mini cooper趕到了陳適說的位置。陳適像只狗一樣坐在路邊,渾身酒味兒,衣服上有吐過的痕迹。
余元鳶當時就說,不可能。然後她依舊酗酒、吃火鍋、喝咖啡、作息混亂,她一邊愧疚,一邊想把這個孩子趕走,離婚應該是件乾脆利索的事,她不想留下任何牽絆,每個月寄生活費、定期見面這樣的事情都太煩人了,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她始終困在過去,陳適將會陰魂不散。她真的想過,讓陳適自己了結這個他不相信存在的孩子,說「算了」的時候,是她心軟放了他一馬。
陳適拿了一盒牛奶,紙盒包裝、低脂標識,跟這間便利店一樣健康無害。
「可母親是條不歸路,這是我的真心話,那種滋味,真是體會了才知道。我這麼說,跟那個男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陳適是真的不愛她,只是怕萬一失手,他要付出的代價不值得。
「先生,您怎麼付款?」
早上六點,所有人跪在父親的遺像前聽師傅誦經,母親斷斷續續地哭了起來,大家都做好了表達悲傷的準備,就在這時,余元read.99csw.com鳶突然嘔吐了起來。她就像是貓吐毛球時,從身體的最深處往外涌動、翻滾,動靜大得嚇人,且一聲接著一聲,誰也無法假裝忽略她,師傅終於停下了誦經聲,所有人都回頭望著跪在最後的她。母親抬起手憑空揮了一巴掌,氣得說不出一個「滾」字。
「你先拖一下,我開完會就來,就隨便編個什麼理由,反正你擅長。」
余元鳶是哪種人呢?一道題都不會做的考卷,她也能憑著偷雞摸狗的把戲甚至抱著老師的大腿狠狠哭一把,拿到八十分。是的,六十分可不夠,她嫌丟臉。
球賽還在繼續,一半的人突然歡呼,不知道是誰進了球,反正陳適,失了一分。
可余元鳶演上了癮,一整天她都眼神溫柔,不時裝模作樣地撫摸肚子,好像裏面真放了個孩子似的,陳適才是快要被噁心吐了。他好不容易躲到陽台上,可惜煙早就抽完了,水泥窗台上不知誰剩下半根,他點著大口吸了起來,心煩意亂啊,哪會輕易散去。
在檢票的閘口前,父親請求余元鳶不要怪他,一個將死之人,從醫院溜出來,只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心愿。余元鳶也沒忍住,反問,為什麼找她,而不是陳適?就不覺得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跟前女友有一個女兒,很殘忍么。
「是呀,吃完火鍋還早,順便嘛。一年都不見一次,你總不想讓我蓬頭垢面地來吧?」
余元鳶凌晨四點才到家,六點剛過就被陳適的電話吵醒,他說自己喝醉了,但還是開了車,明明想回家的,卻撞到了高架橋的護欄上,問她能不能現在過來一趟。
「我準備離婚了,他來得不是時候。」
凌晨兩點剛過,一陣刺耳的汽車警報聲劃破了夜晚,陳適的表叔穿著拖鞋跑了下去,一輛mini cooper正懟在陳適表叔那輛賓士的屁股上,余元鳶搖搖晃晃地從車上下來,眯著眼笑嘻嘻地說,新買的車呀,不好意思咯。表叔氣得發抖,髒話憋在了嗓子眼上,陳適趕緊拉著余元鳶跑上了樓。
聽到這樣荒謬的提議,陳適以為他會扭頭就走。但他沒有,他將筷子伸向桌角的煎蛋,喂進嘴裏,「嗯」了一聲。陳適用餘光掃到余元鳶饒有興味的樣子,他們剛在一起時,她總喜歡那樣看他,像看一隻籠子里驚慌失措的鳥,陳適就會真的驚慌失措起來,哪怕他什麼都沒做。
太陽落山時,陳適在出城的路上調頭,原封不動地往回開,堵車的時候,他又想抽煙了,於是就在那個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前停了下來。坐回車上,他喝完了牛奶,卻怎麼覺得比抽煙還要爽。也許是終於決定要離婚了,春風拂面啊。
她無處可去,也沒有一分多餘的錢可以揮霍,兩手空蕩蕩地在街上亂晃,過馬路的時候,看見了一個抱著三隻黑白花紋小奶貓的男人,站在路中間無所適從,她還不知道,這個男人的名字偏偏叫陳適。
在他們戀愛的第二年,他就急吼吼地在火鍋店跟她求了婚,戒指拿出來時顫顫巍巍,差點掉進鍋里,黃喉、毛肚、鴨腸翻滾著,都是他們的見證人,余元鳶戴上戒指就開始若無其事地夾read.99csw.com菜,生怕鍋里哪一款煮老了似的。陳適坐在那兒,看余元鳶狼吞虎咽他就高興,即使他是不吃任何內髒的。
余元鳶翻了個白眼,差點一腳把陳適從他撞歪的護欄邊踹下去。陳適提出要開她的車走,余元鳶把鑰匙扔給他,說:「那你可要注意了,我的車減震不好,別吐在裏面了。」
通知他軋死了貓的女人,大概就住在這附近,非要陳適收拾了殘局才肯走。陳適拿起副駕駛座上的那幾頁紙,蓋在了貓的身上,先遮住再說。這時他發現,紙的正中寫著「離婚協議」幾個字,陳適迅速翻到最後,簽名處的字跡被咖啡漬暈開了,他拿起那一頁,對著光細細地看,仍然看不清是否簽過字。
陳適繼續手上的操作,大概是對某個目標發起了最後的攻擊,兩隻手配合默契,手速驚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走出醫院的時候,余元鳶想起孩子到來的那一天。
余元鳶打了個飽嗝,裏面的酒味兒證明她今天一點也沒比平時少喝。她推門進去,搖搖晃晃地鑽進了說著一口本地話的親戚中間,不知道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真的一點都不難過,站哪兒都像個外人。
「反正你遲早會知道的,對不起。」
「那行吧,今天先算了。」
他一邊像往常一樣為屏幕上的比賽吶喊、嘆氣,一邊端起放在一旁的咖啡,打開蓋子的時候,大半杯灑在了副駕駛座上,他發現,弄濕了放在那兒的幾頁紙,他用紙巾拙劣地鋪了上去,依舊關注著球賽,到了關鍵的時刻,他期待自己喜歡的球員得分。
回家以後,余元鳶還不肯見好就收,竟然打算製造一個意外用來「弄掉」這個本來就不存在的孩子,說是要給陳適母親一個交代,其實只是想藉機請假三個月。更過分的是,她不僅讓陳適開著車恰到好處地撞她一下,還讓他去拜託他的婦產科醫生前女友,為自己開一張假證明。
「微信,謝謝。」
滿屋子人都知道,陳適父親年輕的時候,一直想要一個女兒,等老了,又順理成章希望能有一個孫女,可惜終老都未能如願。沒有人敢竊竊私語,剛去世的人像一塊石頭壓在每個人心頭,遺像上老人的雙眼堅定,似乎確認了余元鳶的話,那正是他的意思。陳適的母親瞬間削掉了怒氣,走過去將余元鳶扶了起來。余元鳶就像個剛誕生的選秀比賽冠軍,向所有人悲喜交加地致意,帶著感激和慶幸,這在陳適眼中實在用力過猛。陳適最後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說:「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誰今晚在急診值班,余元鳶還是像上次一樣,掛了個號進去。她見到余元鳶,一點都不意外。她們就像臨時結盟的戰友,即使同盟隨時可能瓦解,但暫時呆在同一個戰壕里的感覺還不錯。
陳適沒覺得這輛車減震有多差,當然也可能他只開了一小段,就停在了路邊。根本沒什麼必須要參加的會,只有一場不能錯過的球賽,生死攸關。
陳適在推門離開的那一刻,突然決定離婚,就跟拿起這盒牛奶時一樣隨機。如果他是個深思熟慮的人,也不至於陷入余元鳶布下的名叫「婚姻」的圈套read.99csw.com之中,現在已經淹到了肩膀的位置,十分危險了。
余元鳶幹了那杯水,像喝了烈酒一樣暈眩又通透,她說自己該走了,以後也不會再來。那誰也鬆了口氣,回答她這再好不過,句號,不再附帶任何過來人的經驗之談。余元鳶又有點遺憾了,她們的友誼原來比她想象中還要短暫。
現在也一樣,跟那誰以及那誰的孩子,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能是那一天了,他們大吵了一架,跟以前一樣,為了某件塞進垃圾桶里都絲毫不佔地方的破事兒,陳適就跑出去喝了點酒,回來之後把已經睡著的余元鳶連推帶搡地叫醒,例行公事一般地解決了需求。余元鳶沖了一個長長的澡,跟自己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然後睡在了沙發上。
買車的時候,余元鳶拉著陳適陪她一起去,她說了很久,喜歡這輛車,但是減震不好的問題也無法視而不見。余元鳶試駕的時候,陳適一直坐在4S店的休息區里玩遊戲,隔著余元鳶大聲喊他也絕對聽不到的那種距離。她只能走過去,對他說:「過緩衝帶的時候恐怕會把我從駕駛座上彈起來,可還是喜歡,所以到底要不要買?」
「我晚上還有個飯局,是很重要的客戶。」
余元鳶看著陳適走遠,將車上的冷氣開到最大,脫掉鞋,大口喝著冰水。副駕駛座上擱著兩份皺巴巴的離婚協議書,像隨便什麼傳單一樣,絲毫不加掩飾。她相信陳適的大意,一輩子都不會改變,再說看見了又怎麼樣呢,反正遲早她會扔在他臉上,將他那種愚蠢的自信砸得粉碎。葬禮上她就想那麼做,他作為一個丈夫,既沒有粗暴卻可愛的大男子主義,也談不上一點溫柔體貼和理解,就那麼站在那兒,任由她狼狽地吐。只不過因為她喝了酒,所以他壓根不相信真的有那麼一個孩子。
「反正是你自己開,你再試試不就得了。」
陳適不得不下車,順著女人指的方向看去,車的前面的確有一隻貓,黑白花紋,但白色的部分已經被血染紅了。陳適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還沒結婚的時候,遇到過一隻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貓。那天,分手不久的前女友告訴他,她懷孕了。他迅速打了錢過去,建議她把孩子拿掉,他覺得那是他做過的決定里特別理智、正確的一個。看見三隻小貓的那個瞬間,他覺得背脊發涼,老天爺像是特意讓那隻貓將他帶過來,提醒他,也嘲諷他。還好余元鳶出現了,就像今天早上一樣,迅速趕來,幫他解決棘手的問題。那個像布一樣結實的女人,並不能隨意離開啊。
沉默了兩分鐘,余元鳶突然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陳適父親的遺照,用若有似無的聲音說:「爸爸,是你賜給了我們一個女兒么?天吶,爸爸。」
黑洞洞的樓道里,余元鳶從裙子里掏出一罐去味噴霧,上下噴了個遍。因為常年酗酒以及基本上都在火鍋店酗酒,這種噴霧余元鳶常備。噴霧的味道是一種拙劣的仿花香,迅速吸附之後,卻擋不住余元鳶頭上嶄新的燙髮水的焦味兒。感應燈姍姍來遲地亮了,陳適這才看見,余元鳶新燙的頭髮,一根根精神地翹著,她還嫌不夠蓬read•99csw•com鬆似的,將手伸進頭髮里一下一下地抓。
陳適的父親上周去世了。周五晚上,他加完班,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在臨近午夜的時候趕回了家。家裡一片沉默的哀戚,沒有人哭,但即將要哭的氣味,卻遍布各個角落。陳適不知道該哭成什麼樣合適,那是父親,生命中不可替代的重要的人,可他過了三十歲,是個真正的成年人,每天上班都穿的西裝還沒來得及換下來,既正經又嚴肅,他手裡沒有握著脆弱的權力。
「所以呢?你就讓我來處理?」
「醫生不應該問為什麼。」
陳適婉拒了繼續練習,車窗往上搖了一半。
「我不能這樣叫警察來,而且早上還有個會,我得去參加。」
旁邊的人下意識攔住陳適,示意他別管,他只覺得臉迅速發燙,羞恥感像一盆水澆了下來,這時候以為他會維護余元鳶,可真是高看他了,陳適還指望有誰能站出來,趕緊把余元鳶轟出去呢。
父親說完,徑自走進了閘口,他沒有回頭,也沒留下一個多餘的眼神和任何別的話,這是最後一面了。余元鳶心情複雜,她最終沒告訴父親自己懷孕的事,他心心念念的是「有一個孫女」,那一個都六七歲了,這一個哪怕真是女孩,也只能算是錦上添花,真的不重要了。
談戀愛的日子沒那麼好也沒那麼壞,余元鳶天真地以為,反正時間長了,總會變好的。可其實,以後只可能是慢慢腐爛的過程而已。婚姻從來都不是什麼幸福美好的營養土,從裏面生長出來的每一根毛髮,都長著彼此最討厭的樣子。
余元鳶決定離婚的原因有三個:他只愛他自己、他覺得自己特別有趣其實一點都不、他絲毫不了解我並且從未嘗試了解。
「你去做頭髮了?」
她終於上了她自己的車,眼看著就要分道揚鑣,可她又搖下了車窗,說:「你到底去找那誰了沒?大不了我找別人撞,可證明只有她能開,沒去就趕緊去啊。」
直到有個女人敲了敲車窗,臉正好跟陳適的眼睛齊平,他嚇了一跳。搖下車窗,女人說:「你的車軋死了一隻貓,就在前面。」
陳適露出相當困惑的表情,然後轉過身去。
余元鳶過分坦誠,那誰有點措手不及,她從柜子里拿出半瓶威士忌,找了半天但只有兩個皺巴巴的紙杯,帶著余元鳶溜進了一間空病房裡。她們坐在窗台上,外面沒有任何風景可以看,那誰沒讓余元鳶喝酒,只給了她一杯水,她說作為醫生,基本道德還是要有的。而她自己,喝了酒之後話變得格外多,她說想過很多次跟余元鳶正面交鋒的場面,唯獨沒想過這種,余元鳶懷了那個人的孩子,明明就應該名正言順地生下來,卻跑來問她應該怎麼弄走,好像她特別容易就能站在一個公正的立場,只是作為醫生,去勸她當個母親。
那一天,余元鳶弄丟了她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雖然工資少加班多但她從未抱怨過,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可她不小心犯了一個不能彌補的錯誤,在周一早上被趕出了公司,連收拾東西的時間都沒有。
此時此刻,她突然明白,為什麼陳適父親會在最後一刻跑來找她,而不是陳適,也許他read.99csw•com都打了一通電話過去,但是陳適的冷漠提示著他,他也許根本就忘了,他的記憶清空了,除了現在、此刻、正在擁有的,他什麼也不知道。
余元鳶不耐煩地讓陳適搖下車窗,砸了那麼幾下,但又耐著性子把她的計劃再次講了一遍,包括他的車速該控制在多少、怎麼打方向盤、什麼時候剎車等等,事無巨細。
陳適專門請了半天假,跟余元鳶去練習「撞車」,在他們曾經計劃要在這個春天去野餐的郊外。如假包換的碧綠草坪上,沒有格子餐布,也沒有金槍魚三明治,只有一場正在醞釀的血案。
「我需要確認一下,孩子是不是還在,在的話我就得做個手術才能把他弄走了是不是?」
離開的路上,陳適鉚足了勁往前開,他瞪大眼睛,試圖看清每一塊路牌。當初到底是怎麼看走了眼,竟然會愛上余元鳶並且迅速決定跟她結婚呢?
他隨口一說,都沒看那輛車一眼,好像以後要開它的人,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那是余元鳶第一次清楚地見識到陳適的真相,讓她失望的是,明明最初不是這樣的。
余元鳶謊稱自己是某個流浪動物領養組織的志願者,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陳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說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被一隻同樣花色的母貓帶到了綠化帶里,發現了這三個小傢伙,不抱走母貓就不讓他離開,問余元鳶現在該怎麼辦?余元鳶迅速幫他聯繫了她「從屬」的那個領養組織,後來的三個月,她跟陳適一起帶小貓打疫苗、驅蟲、去跳蚤,並且一一送到好人家。兩個人在一起的契機是——同時決定「一隻也不留」。
他們的第一次就發生在沙發上,余元鳶那時住的房子旁邊有一個清真寺,那天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寺里徹夜誦經。這對陳適來說竟然成了一種助興,他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結束以後倒頭就睡著了。余元鳶其實挺難受的,隨便鋪的床單皺巴巴的,在她背後印上了連綿起伏的紋路。那些紋路像植物一樣不斷生長,再也無法平復,皺巴巴的何止是一張床單呢。
她坐在那兒,仔細觀察了窗外的一切,實在沒什麼事情可以做,手機上已經刷不出任何新的東西。他們的見面,比她想象中時間還要長,她以為兩個幾乎是陌生的人之間,沒什麼話好說,可竟然聊了那麼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四個小時,天都黑透了兩個人才出來。他們在門口匆忙地分別,余元鳶打了輛車,將父親送到車站,趕上了最後一班車。
陳適經過一間二十四小時便利店,想買一盒煙,進去之後才記起,從某一天開始,便利店就不賣煙了。它們在夜晚亮著唯一的溫暖的光,跟那些路邊隨便開的小賣部相比,就像是穿著制服、高人一等的傢伙,品行優良,絕不藏污納垢。
余元鳶坐在診室里,劈頭蓋臉地問了一個跟牆上各種圖示、標語均背道而馳的問題。那誰當然沒有回答,她頭也不抬地問:「為什麼?」
這個女人,無所謂、不誠懇,靠自作聰明解決所有狀況,她是一塊結實的布,揉不起球扯不斷線洗不褪色,陳適又氣又恨,這一連串的鬧劇就像穿起來的石頭一樣砸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