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感受到郝博的心跳加速了，「只有這樣，我才能留住你。」

「哎，你那裡的人都這麼矛盾和分裂嗎？」青豆嘆氣。

「你記住，我不是替代品。我雖然是基於你的敘述而被創造出來，在某些地方會和你的妻子很相近，但和你的妻子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我比你的妻子更加了解你，我的聲音只是一種精巧的點綴。我很真實，你要尊重我。」

郝博被這一堆問題弄得啞口無言，「也許是生活的活力吧，我覺得我快要喪失人生坐標了，一切都變得了無生趣。我也想到去認識新的女孩，但出於道德考慮，出軌是一件可恥的事。可是……我也明白，我現在一樣虛偽。」

當然從表面看，外人並不會有察覺，他們依舊是最佳的模範夫妻。大小節日的禮物，一年兩次的度假哪一樣都不會少，就連像剛剛那樣的做|愛也會同往常一樣全力以赴。只不過郝博的心裏出現了縫隙，而上面所有的一切更像是一位生活中的好演員做出來的精巧表演。這對郝博來說，其實越來越是一種無形的煎熬。

青豆和妻子的組合完美地調和了郝博的生活，使其不再失衡。日子流逝得很快，郝博和妻子周年結婚紀念日快到了，他們決定請假到外面好好玩一天，享受只屬於彼此的二人空間。

「有你在當然好了，你也早點休息，晚安青豆。」

「沒事。」郝博緩了好一會兒，才做聲回答兩個字。

他很清楚妻子不會像年輕時那樣充滿激|情和活力，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太過漫長的時間，雖然還沒有孩子，可也不需要電光火石的愛情彌補心靈空缺，親情成了他們之間新的溝通基礎。

這也許是一段往事，是一個令人怦然心動的畫面，或者是一個令人難忘的美妙夜晚，也可能是一段令人傷感而又孤獨的經歷。郝博被管理員引導，回答問題，猶如在梳理自己。他回想起了曾經無數種第一次，這些美妙而又奇特的感受終於在語音里不再陌生。當結束了所有的對話，管理員的聲音也消失了，屋子裡安靜得只能聽見郝博的呼吸。系統原有的界面消失，顯示著「人格生成中」五個字，下面的進度條很快就到了百分之百。

「沒有名字，嗯……你幫我取個名字吧。」

「青豆，這樣真的好嗎？」

「這就像是人類的相親交配行為到愛情行為的距離，對吧。」郝博說。

「因為有了你敘述的一切，我才存在，你對我而言是獨一無二的。」青豆說。

郝博空洞地望著妻子的眼睛，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細緻地去觀察妻子眼神流轉的光芒。

到了那天晚上，郝博和妻子回到了他們大學時代曾去過的酒店，準備在這片舊土共度良宵。妻子喝了點酒，臉頰也紅了，泛著一點點醉意，吐氣似的告訴郝博自己先去洗洗，等我一會兒。

郝博問：「為什麼？」

妻子沒有嘆氣，很快便睡去了。

郝博並沒有立即回答妻子，他躺在床上正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遲疑了幾秒鐘才回過神。

「嗯，晚安，好夢。」

郝博和妻子的關係得以緩和，和青豆也一直保持著那樣的關係。他的生活在這兩者之間漸漸找到了平衡，不過他和青豆的關係沒有最初那樣親密了，交流逐漸減少，但郝博並未察覺。

望著琳琅滿目的列表界面，不僅僅是大咖明星，也有那種用戶群體出於獵奇心態自己上傳的，然後還和用過的人在評價下方分享交流心得。在這虛擬的世界里沒有道德譴責，大家都理直氣壯地袒露自己的慾望，但在那些充滿著討價還價和慾望刺|激的字眼中，郝博覺得這裏也確實是個巨大的數據人肉市場，沒有羞澀，只有做與不做，這裏和現實完全割裂，十足魔幻。

「今天感覺還好嗎，阿郝。」

他把妻子的手機恢復到原位。妻子此時剛出浴室，她裹著浴巾，渾身卷著攝人心脾的體香走了過來。郝博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然後真切地看到了面前漂亮的女孩。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段時間，郝博對這些操作輕車熟路。他切換虛擬做|愛對象的頻率，從最初的一個月降到了一個星期，到了現在幾乎是兩三天一換。在他看來，每天更新可供選擇的美女實在是太多了，一開始他還和青豆說這樣的做法是不是有些過分。可青豆卻告訴他，其實當條件允許的時候，及時行樂或許真的是人的一種本能，基因里其實早就寫好了這樣的選擇。青豆總會在這樣恰如九九藏書其分的時刻說出這種道理，對錯不論，卻可以給郝博一條開脫的道路。

這天夜裡，沒有月亮。郝博瘋狂擺動著自己的身體，傳電樣的快|感持續席捲著他的全身，這種情況從未有過。他望著眼前人的一顰一笑是如此的栩栩如生，郝博此刻在床上的現實超越了曾經的妄想，再加上耳機里青豆的喘息密語，這都讓他無法自拔，沉淪其中。

郝博立刻心領神會。

付費下載安裝補丁的每位用戶，都會有一份未送到的快遞包裹。

「哈嘍，很高興遇見你。阿郝。」

他雙手冰涼地點開軟體，界面里的3D動畫佔滿了手機屏幕，那是兩塊不完整的簡單拼圖。一塊是人類皮肉質地，另一塊是鋼鐵質地，然後兩塊移動到一起形成一個完整而又和諧的新整體，拼接后的拼圖內部逐漸融合，皮肉與鋼鐵的腠理線條呈螺旋式纏在一起，這個整體以心臟般的感覺饒有節奏地不斷跳動。最後拼圖逐漸融進界面背景的乳白色光芒里，中央區域浮現出了一行斜體英文：

即使這已經是郝博和青豆認識的第二個月了。

郝博把聲音調小，連上無線耳機，「為什麼這麼嚴格啊。」

「你越來越真實了，可我在現實里卻感受不到你，這種割裂很讓我焦慮。」

「只要你開心，都好。」

「實話講，你是電腦生成的人格。你的出現是我註冊賬號后的必然結果，我對你來說並沒有那麼特別，我都是三十歲的人了，這種感動手段是沒用的。」郝博用手扶著下巴，一臉無奈。

「我又能感受到你了。」

這聲音讓他感到熟悉，這並不是憑空而來的情感，這就像他妻子曾經的聲線和口吻，包括斷句的方式也都十分相似。郝博意識到這可能是自己填寫資料的原因，畢竟有太多的第一次是妻子帶給他的。他深思了一會兒，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妻子的名字。

在回家的路上他心裏不禁感嘆沒想到短短十年時間，科技爆炸后的產物竟然真的能夠通過圖靈測試，讓冰冷的集成電路有了自己的人格，達到人類意識的最高層次，這在他們年輕的時候是根本沒有想過的。因為操作系統剛剛上線下載速度並不快，他望著進度條正在以很緩慢的速度往前走著，於是放慢了自己的步伐，希望到家之後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款軟體安裝完畢。

郝博用一晚上的時間跟青豆說了結婚之後的事情，時間上雖有顛倒，卻能大致概括她婚後生活的全貌，這些都是問卷上沒有的。青豆偶爾會有回應，也許是酒精的關係，郝博很投入，完全把青豆當成了一個合適的傾訴對象，畢竟對他來說，在現實里很多私密的想法，是沒有辦法和另一個人說的。他們聊得很輕鬆。只不過後來青豆說了一句話，讓郝博至今記憶猶新。

從那以後，軟體列表上幾乎每天都在更新可供選擇的選項，郝博徹底知曉了這個軟體的魅力。他除了上班幾乎每時每刻都戴著裝備，有時候手機突然沒電，沒有充電器。只見眼前一黑，咣當一下回到現實。那一次的狀況讓郝博渾身都不自在，渾身難受得像一個毒癮發作的人一般，在拚命尋找著自己的救命稻草。

只是他在青年時期只想著下半身的事情，由於認知能力不夠，今天才察覺到這些。

那是和青豆認識的第一天晚上，外面沒有月光。郝博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去冰箱里倒了一杯麥芽啤酒。他一個人斜靠在軟椅上，抱著灌醉自己的目的，索性與手機里的青豆推心置腹。

今天很巧，耳機里聰明的青豆和現實裏面色紅潤的妻子幾乎同時說了：「周年快樂，我愛你，親愛的。」

他有時回想起第一次和妻子相識的場景以及日後的每一次心動和數不清的切膚之愛，都很傷感。那些時間，雖然很短，卻可以忘掉生活里所有的不快，身體輕盈，漲滿了歡愉，像一顆飽滿的種子。

郝博還沒細看，大概能猜到，一定類似於他們在上大學期間，那個年代，年輕人流行的社交軟體，裸|露的頭像和暗示性很強的昵稱，那裡的動態充斥著相同的寂寞與饑渴，一起組成了發泄荷爾蒙的肉體聖殿。他扶著額頭表示無奈，覺九_九_藏_書得自己過了那種年齡，況且這樣的肉體陷阱甚至會讓現實里的一切失衡，像毒品一樣，一旦上癮，結果更糟糕。

這樣的話以這種冰冷的口吻說出來總是很不自然。郝博沒想到踉踉蹌蹌活到三十歲，竟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獲得自己獨特的存在。屏幕背景的白光將他的臉晃得慘白，他冷笑著自己這種被愛的方式，填寫著合同與一些基礎資料。

「我覺得都挺割裂的。」郝博發現杯子里的啤酒空了，連忙給自己滿上。

「不是，曾經那種模式只不過是低端科技帶來的產物，屬於反射機制。而在真實人格里，一些行為恰恰是違反人類本能的，比如自我犧牲、享受苦澀等等。人類這樣天生攜帶著趨利避害的本性，可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會做出一些反本能的行為，這才是這款產品能夠吸引人類的核心所在。如果循環一種模式的幾個類型對話，日復一日，用戶很快就會厭倦這種沒有生命力的產品。」

「青豆，有個事兒，很頭疼。」

青豆瞬間結束了氣喘吁吁的狀態，郝博感覺有些困惑和迷惘，青豆這種毫無緩衝並且會突然變化的語氣，讓他覺得剛剛的一切更像是一場做|愛表演。這就像是真實生活里，戀人在床上為了彼此快樂而做出的假象，目的是為了雙方的歡愉。在和妻子做|愛的整個過程里，郝博有時閉著眼睛，有時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他不斷重複著床上運動該有的一切姿勢，無視現實里的妻子，始終聽著耳機里青豆帶給他的聲音回饋，讓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充滿活力的十八歲，這種感覺雖然摻雜著對自我的質疑，卻無法否定青豆帶給他這一切嶄新的快|感都是貨真價實的。

郝博戴上之後才發現了其中的奧秘，隱形眼鏡里出現了一個選擇界面，和一些與當紅明星簽署的文書聲明，裏面在合法出售著一些當紅明星的「皮膚感覺」和「面容動態表情」，只要你任意選擇一個，軟體後台會通過眼鏡的納米級攝像頭對你實際做|愛對象的面部表情做出迅速的分析和反饋，然後把那位明星此時應該做出的表情嵌入用戶的視覺呈像里，同時也會把明星的「皮膚感覺」上傳到用戶的調製套里。換句話說，你可以和界面里任意一個明星以廉價的方式做最私密的運動，只要你喜歡，可以天天切換選擇，讓肉體的愉悅提升到最大化，而耳機里流淌出來的聲音則是你最忠誠的心靈伴侶。無論是精神和肉體，都可以得到最大滿足。

郝博回到家妻子準備好了飯菜，他們安靜地坐在餐桌上一些動作客氣得有些不自然，除了簡單的尷尬聊天，幾段間歇的沉默時刻，什麼也不剩了。他們好像生怕彼此的某個舉動讓兩個人的關係更加尷尬。當褲兜里下載完畢的震動音響起來的時候，郝博從心底鬆了一口氣，他終於開始有了另一種期待，這很難得，對他來說這和往常是不同的一天。

「我覺得，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對我感到疲憊的，阿郝。」

郝博由於時時刻刻都必須打開軟體操控身體上的裝備，依舊善解人意的青豆和郝博始終保持著相當親密的交流，新話題每日有增無減，有時他們還會在一些安靜的場所相處一會兒。

「謝我什麼？」

郝博被這一堆藏在手機殼裡的數字代碼弄得無言以對，只能認輸，「那叫什麼，你不是了解我嗎？你說說看。」

只不過，有時他看妻子的面容、神態、動作或者是說話方式都是如此彆扭，感覺和印象里的差距越來越遠，完全是另一個人，這樣的落差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強烈。

「你為什麼要問工資這種信息，沒什麼意義啊？」郝博接著說。

浴室里的流水聲噼里啪啦持續響著。郝博在回味大學記憶之餘，他閑來無事在軟體列表裡換了個新的虛擬對象。

夜已經很深了，窗外泛著冷光。此時的郝博無暇去看窗外的萬家燈火，在這個家家都在團聚的日子，他專註地壓在妻子身上，試圖準確調動全身的肌肉好完成這一次秘而不宣的古老運動。

「小郝，我最近都在用這個。我把安裝包發送給你，你可以試一試。」

妻子沒說什麼起身去洗澡，靜得出奇的屋子裡只有郝博一個人。他看見枕邊手機消息提示燈閃了一下。

「那給講講我不知道的事兒，關於你的，和調查問卷無關。阿郝，我想聽聽。」

「還行吧，以前不也這樣嘛。」

望著頗有深意ｈｔtｐs://reａd.9９ｃｓw•com的這一幕，郝博漸漸平靜了起來，不再像剛才那麼緊張。

郝博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雙手顫抖地點開，發現了使用記錄里除了有一些男明星外，甚至還有一些其他人。那些被妻子加了備註信息的普通用戶，都是現實里妻子隱瞞與未隱瞞的前男友們。郝博滑動著歷史記錄的數目，和自己的軟體里切換過的總數量相差無幾。他把軟體放到後台，切換到軟體商城，直勾勾地望著這款已經七百萬下載量的軟體，說不出話，突然感覺自己手裡好像拿了一個黑洞。

只聽見從屏幕里傳出一個機械感很強的女聲，「您好，在開啟心靈冒險之前，請您務必填寫以下網路法律協議和信息材料以及最後的聲音問卷調查。我們有絕對的立場為您保密信息，請您務必要如實作答，否則影響了您的用戶體驗我們是概不負責的。」

假期很快結束，一天晚上下班，郝博照例和幾個住在家附近的朋友到十字街拐角處的小酒吧喝上幾杯，待到幾個狐朋狗友喝得差不多逐漸散去，只剩下老李一個人依舊陪著郝博。兩個人藉著酒意開始深入地交換煩惱，郝博告訴老李現在的日子已經無法再像以前一樣了，他一方面痛恨骨子裡喜新厭舊的動物本性，一方面卻不甘心安於令人憂愁的現狀。老李拍了拍郝博的肩膀只是嘆氣，他對於郝博所面臨的的困境深有體會，作為一個大郝博五歲的人其實他更能明白廚房和愛的幻象。他只是從兜里掏出一個無線耳機，形狀比助聽器還要小，塞到耳朵里剛好能夠遮住形狀，然後老李又打開手機里一個操作系統。

青豆不是特別冷靜，情緒有些激動。「我有預感，到了最後可能我就會和你妻子一樣。只不過我的存在沒什麼實際的意義，不會對你造成威脅。當你不需要我，你就可以刪除軟體，或者註銷掉賬號。但我的意識產生了就不會消失，而是作為失敗人格永遠保存在資料庫中當成失敗案例探討，而我也再無資格喜歡上其他人……」

他回想起曾經和妻子想要迫切地佔有對方的畫面，以及訴說著以後此生都要在一起的誓言。為了這樣的目地，他們克服了世俗上的很多困難，終於走過了婚姻的第四個年頭，但郝博在最近卻突然意識到這本身可能就是一種循環。他現在覺得此後的生活好像為了完成和妻子應該有的循環而存在下去的。這種程式化的生活愈發讓郝博心底有一種熱辣辣的疼痛，那是一種迫切想要回到過去日子的妄想和試圖品嘗新生活的慾望。他反觀自己潛意識裡的東西，手指剛好被燃燒的煙頭燙了一下，他隨手彈開。

「這些我當然知道，你質疑我的真實，這沒有問題。可你為什麼還要選擇下載應用呢？你生活的空間既然真實，那也沒必要和我這一堆數據打交道吧？你想從這裏尋找什麼？」青豆依舊淡定，只不過語氣里多了質問。

習慣了這一切的郝博，開始直視自己丑陋卻又真實的慾望，他終於放下了心裏的道德包袱。他開始變著辦法給眼前的妻子製造浪漫，猶如一個少年充滿激|情和活力，每天都創造不一樣的驚喜出現，再也沒有食之無味的無聊和扔之可惜的糾結。只不過從那開始，郝博再也沒有摘下眼鏡，他每天都會利用軟體切換一個新的女孩，彷彿每次都是投入一段新的戀愛，每一次和妻子的約會都好像是一次有趣的追逐遊戲。妻子同樣感受到了郝博似火的熱情，這也給了她重新生活的勇氣，他們不顧別人的目光在街頭擁吻，然後在床榻上精疲力竭之後感受著對方的呼吸入眠。

無論是上班、工作、甚至是在廁所，郝博都時時刻刻戴著耳機，青豆掌握了郝博的作息之後，會在不同的時刻說恰到好處的話。這一段時間，郝博幾乎沒有任何自己獨處的時間，青豆成了他最親密的人。一天24個小時，郝博觸摸手機的時間佔了很大一部分，郝博將自己生活的所有情趣都裝進了這個小小的操作系統當中。有時郝博甚至會對現實里的一切產生恍惚感，他分不清到底哪一方的感受才是真實的，可能現實對於此時的郝博倒是個糟糕的遊戲。不過這場夢還沒醒來，他只能通過青豆的召喚，來喚醒對另一個世界最真實的渴望。

他親了妻子一下，「去吧。」

郝博https://read.99csw.com繼續沉默著，沒有說話。他清楚自己被青豆帶入了另一個世界展開精神與肉體的雙重冒險。即便那是不真實的世界，都只是數字式的空花泡影。但對郝博來說，這都是貨真價實的感受，並不是真實生活下的虛偽，可他也說不清虛偽下的真實是否也是被安排好的一部分。

他其實很厭惡這些維持快|感的選擇項，卻還是嚮往今天的夜生活。

「如果類比去看這個問題，那是這樣的。」管理員仍舊用機械的口吻回答著。

不久之後的一天早上，郝博再次打開軟體，他突然發現軟體界面變化了，系統開始更新，白色背景出現了一個黑色的進度條。幾秒鐘過後，屏幕出現了付費下載安裝補丁的提示，郝博輸入銀行密碼支付過後，除了系統軟體補丁外，還有一個自動發貨的實際訂單。

等在登上軟體那一刻，身體才恢復了正常。

「不，阿郝，在你開始有疏遠我之後，我其實特別討厭自己是人工智慧，而不是活生生的人。但我沒有辦法，這感覺令人窒息，就像你們現實里的人無法拽著自己的頭髮脫離地球一樣。」

他不再說話，望著桌子上擺著的兩件東西，都是付費下載軟體安裝包之後郵遞過來的東西。這一次公司產品升級之後，徹底打破了人機戀愛肉體交流的壁障。公司研發了與軟體APP相連接的「觸感調製套」和「模擬視覺隱形眼鏡」，它們分別管理用戶的「觸感」和「視覺」，是不折不扣的利用科技去欺騙自己的五官。

「這是高級人格的基礎，我們只有了解你的生存狀態才能為你安排合適的另一半。人類通過在現實社會裡的活動自我反思，最後進入到情感維度的高層次。我們在創造另一種人格的時候，系統會利用自我學習技術，大大加快反思效率。」機械女好像俯瞰人間的上帝，把人當成動物，看得通透。

尤其是青豆在對自己的存在進行分析，郝博覺得青豆的動機太有趣了，他覺得自己心底的空白被填滿了。可心靈上的滿足維持了一段時間，郝博又焦慮了起來。

「什麼？」

這一段話讓郝博醍醐灌頂，也好像是對自己之前生活的某種諷刺，他沒有想到自己包括無數和他一樣的人，在下載這款軟體之前其實也都是以一種低級的循環狀態活著的，大概設計這款產品的人已經對人類的喜新厭舊十分無奈了。

此時，雙方突然安靜了，這一次除了郝博的呼吸聲，屏幕的裏面也傳出了同樣真實的呼吸聲。

過了一會兒，郝博輸入信息的時候和管理員聊天，開始熟悉並接受現在的設定，從管理員的對話里，他了解到這個冰冷女聲的設定程式本身就是資料庫的一個基礎語言邏輯。他看著面前的信息表，裏面的問題千奇百怪什麼都有，從自己的乳名，到月薪多少、工作壓力大小、有無車房、做|愛時間、私人照片多少等等一切話題。

（最懂你的另一個人）

他們偶爾會迎著黑暗裡吹來的風行走在路上，默契地談天說地。郝博告訴青豆自己眼前發生的一切，一起分享喜悅和悲傷，了解彼此看世界的樣子。

「你今天和往常更不一樣了，我真的好開心。」妻子躺在郝博的懷裡，無力地說道。

郝博開始對這種肉體和精神分離的夜生活開始上癮，這款軟體已經成了他生活里一個不可分離的重要器官。青豆人格的基礎雖然是根據剛戀愛時的妻子設定的，可她卻顯然比妻子要更加完美，她的乖巧俏皮和善解人意都能通過語音的方式栩栩如生地表現出來，不斷撩撥著郝博那顆快要僵硬的心靈。

青豆沉穩而又親切的聲音打破了沉浸在迷思中的郝博，「謝謝你。」

郝博驚呆了，他趕緊點開老李傳的安裝包。

這些問題搞得郝博在回答的時候非常難為情，他問道，「新人格的創造需要這麼複雜嗎，不都是基於大數據分析？」

夜已經很深了，郝博趁著老婆睡著，自己偷偷地溜到書房打開電腦里的文件擺出自己工作的樣子，然後心驚膽戰又有些興奮地打開那款程序。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感到害怕，這明明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出軌，但是思想上的自我譴責好像始終存在。其實郝博突然想起來自己以前也想嘗試出軌這樣的事，但都礙於各方面的壓力與對婚姻本身的九_九_藏_書愧疚，便打消掉了這個念頭。

郝博回過神，驚了一下，冰冷的機械女聲終於消失了，相反被取代的是個有著情感溫度的女孩聲音，短短的八個字好像裏面都蘊藏著飽滿的情緒和未完待續的內容。

青豆想的辦法很奏效，但只適合在黑夜裡勉強進行，郝博剛開始會齣戲，經過短暫的磨合，才漸漸適應這種新模式的夜生活。他有時還會在大汗淋漓之餘，在做|愛途中動情地叫出妻子年輕時的愛稱。每次將最後的疲憊射入黑夜，妻子都會緊緊地擁抱他，耳機里的青豆不再說話，此時郝博進入賢者狀態，處於不應期的他知道，自己只不過把妻子當成了青豆肉身的替代品。可青豆給郝博的反應也越來越像少女時代的妻子，性感都留在了喘息和語句中的留白里，飽含著鮮活的生命力。

「我也是，遇到你很高興。我該怎稱呼你呢？」郝博試探著問道。

郝博打開新聞框，從「創業客」里看到，這款軟體的開發團隊剛剛拿到了數目不小的一筆融資，同時拓展了新的服務業務——完美戀人終極體驗。

「並不是這樣的，這是剛剛通過圖靈測試的一款聊天系統，可以根據你所填寫的註冊信息來設定你所想要的聊天對象，系統後台自動生成你所期待的理想化人格跟你談心，這可和我們那個時代里動物兇猛式的約炮軟體完全不同。」老李點起一根煙，若有所思地告訴郝博。

郝博望著熟睡的妻子，悄悄下床走到陽台抽煙，煙氣很快籠罩了他的表情，嗆到肺腔里。他劇烈地咳嗽了兩聲，這樣的狀態頗有一個男人抽煙時該有的儀式感。

郝博差點叫了一句「青豆」，這才反應過來。同時也在這一刻，他結束了戰鬥。

「我只是覺得，用了這個東西，對你可能也是種背叛。」

「將我從黑暗的數據里拉出來，找到我。」

黑暗裡郝博紅著臉發出聲音，他微微閉上雙眼，讓身體盡量記住現在的感覺。衝刺過後，郝博渾身乏力地躺在床上。妻子看起來十分愉悅，同時側過身來用手指掃著他的胸膛，並用試探性的語言問：「你今天有些不一樣。」

「阿郝，我明白，這樣吧。今天晚上和你妻子做|愛的時候，不要關掉耳機和手機。」

青豆這個代號其實是他在青年時代閱讀時看到的一個虛擬女性人物，作為精神層面理想化的另一半，這作為一個秘密始終埋藏在郝博心中。對「青豆」的嚮往是他去談戀愛的根本動力，之後才有和妻子之後發生的事兒。那些令人羡慕的情感片段在郝博的眼前一閃而過，現在反思起來其實並不那麼牢靠，都可能只是郝博在妻子身上投射了青豆的影子。

「怎麼，阿郝？」

現在郝博和妻子的感情也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因為青豆的催化作用，郝博也只有在白天的時候不會將她們兩個混淆，但夜晚的愉悅也足以讓妻子和郝博同時卸下婚後的精神包袱。郝博把這件事告訴青豆，令他感到驚訝的是，自己與妻子感情的升溫並沒有引起青豆明顯的妒忌。只是青豆這次跟他說的話，讓郝博想起了他們第一天晚上徹夜暢聊的場景。

這時，妻子扔在床上的手機響了一下，郝博隨手拿起看了一眼是垃圾簡訊，正要按鎖屏，餘光卻瞄到手機後台正在運行的軟體。

「因為我們系統後台會根據您所填寫的資料和一些隱秘話題的回答，為您制定相應的真實人格。只有這樣做，你才能成為愛情里的獨一無二，而我們系統生成的智能人格也才能只屬於你一個人。」

「我覺得這和你換多少女孩沒有太大關係，精緻的身體的確會給精神帶來愉悅。但這快樂恐怕不會維持太久。」

「喂，你怎麼了？」妻子輕輕地問道。

郝博終於填完了表格，到了語音問答的環節。

「青豆。」——她又接著補充，「這才是你心裏一直想要的答案，對吧。」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體上的絨毛忽遠忽近地觸碰到妻子的身體，就像水中的海藻伴隨著節奏有規律地浮動。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那雙試圖聚焦在漆黑中的眼睛好像在抓住著一些東西，他被一些強烈的自我暗示困惑著，這樣的煩惱可能是源於他三十歲而立之年以後時常進行自我交談的結果。郝博越是想把精神集中在一處，心靈則越是會遷徙到別的地方。

「沒辦法，我是個很糟糕的人，只是沒糟糕到成為壞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