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作者:短痛
今天哥哥要跟姐姐結婚了。有很多人來參加他們的婚禮,我很努力才從人群里擠了進去。
高考前,媽媽對童瑤說,去新加坡吧。那裡中國人多。那裡也是國外,去見見世面也好。其實童瑤是知道的,去新加坡念的也是個野雞大學。一年的學費是十五萬,三年就能讀完本科課程。這些錢是媽媽一輩子的積蓄。但童瑤咬牙答應了,因為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的未來,找到屬於自己的家。
但是自從走在了哥哥的身邊,他們會把傳單遞給哥哥,就算明知那傳單是騙人的東西,哥哥也會禮貌地接過說一聲謝謝。我覺得就像是自己也收到了傳單一樣高興。
「這不是髒話。」班主任說。
我就是從那天起戒賭的。兩串手鏈一串在我的手上,一串在我胸前的口袋裡。兩串少一串都不對。
童瑤點點頭:「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童瑤透支了未來幾年的自由,她心甘情願地由這個老男人來管束她。從那一刻起那條純銀手鏈就已經徹底圈住了童瑤。
他的父母,他,你,我,還有剛剛才跳進我懷裡的那隻狗。
但是媽媽這一走,童瑤徹底垮了。她接受了那個男人的提議。見一面就見一面,反正也在國內了。她沒有告訴那男人她剛剛經歷了喪母之痛,也沒有提及未來的打算。見面的地點是一家酒店的大廳。
「既然妓|女不臟,怎麼就是老鼠屎了?」
「原來老師也會說髒話,還要我再放一遍嗎?」童瑤按下錄音筆的暫停鍵。
「人類喜歡錢,但其實人類喜歡的是對錢的幻想,並幻想只要錢足夠多就一定可以買的到想要的東西,維持這種幻想是人類快樂的方式。」
哥哥常常會在晚上帶我出去閑逛,有時就在家門口附近的河邊,他帶著耳機聽著音樂,走得久了,會在河邊的長椅上休息,我就靠在他的身邊。有時也會帶我去鬧市區,別人會對我指指點點「好黑啊,眼睛真藍。」「一看就是撿來的。」哥哥從不會因為別人對我的嘲笑而嫌棄我,反而會加倍對我好。
再接下來的幾年裡,老男人定期和她見面,有時在咖啡廳,有時在酒店,但他從未打擾過她的學業,也從未提出過除了照顧好自己以外的要求,資助從未間斷,直到童瑤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工作。
瞧,管束來得這麼快。童瑤心裏暗笑。老男人走後,童瑤下意識地攥緊了領口。

1

老男人不會英文只好用拼音硬讀,差點讀出了聲音,神色尷尬。「換個英文名吧。或者我就叫你的中文名吧。」
「你媽走了,是積勞成疾啊,不然心臟病也不會突發,你的大學……聽說,你在那邊也打工,存了些錢嗎?有多少?夠用嗎?如果不夠就開口,不過你的學費……你知道舅舅也不是什麼有錢人。」舅舅說這話的時候分明像個說謊的小男孩。
她終於要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儘管從出生起,童瑤就不相信家的存在。對於家的概念也是從電視機里學來的,一家人,圍著一張桌子,在廚房裡熱熱鬧鬧地吃一頓飯的地方才是家。而童瑤的家裡從來就只有她和媽媽。
但童瑤知道,那老男人對她領口的管束是出於擔心,而不是佔有。

2

在此之前,我總是很自卑。自卑到連發傳單的站在街口給路過的人一一發了傳單卻唯獨略過了我,也覺得那是種否定,蔑視,他們把我從人群里區別了出來,存在感空空蕩蕩。
她從https://read•99csw.com包里掏出一張名片,其實就是當時在新加坡的一家咖啡館打工時的胸牌,上面寫著她的英文名——Rita。「就叫我這個吧。」拇指死死地遮住名字上方的職稱和咖啡館的LOGO。
童瑤是唯一一個不肯去班主任家上課的學生。因為她不願意問媽媽多要35塊錢,也因為她不喜歡這個老師。但童瑤從來沒有放鬆過英文,她發誓,將來她一定要出國,一定要說一口流利的英文。在班級里每一次考試,分數都是不及格。但一到大考,童瑤就必定名列前茅。課堂上童瑤就是不開口背英文。但課後,卻反覆記憶,默寫。最終,童瑤和那個時代很多孩子一樣,學成了啞巴英語。
爸爸是只有在晚餐時才會出現的,嚴肅得像是一座雕塑。媽媽在飯桌上最常說的就是賺錢,恨不能錢越多越好,永遠沒有盡頭。爸爸最常說的就是錢買不來快樂,買不來時間。吃飯的時候就專心吃飯。哥哥在飯桌上很少發言,只有下了飯桌才會躺在床上自言自語。
今天我要把我的手鏈交給你身邊的這個男人,也要親手把你交給這個男人。我一輩子沒什麼本事,看人不會錯,他不是個壞人,一個肯對流浪狗都這麼好的男人肯定不是一個壞男人。此時我站在你的右邊,你的左手邊是你的新郎,是你要託付終身的人。再左邊是他的父母,真是和氣溫暖的一家人,要大合照了,我想,我們會永遠留在這個畫面里。五,四,三,等等,那隻狗在我的膝蓋上蹭了蹭,瞪圓了湛藍的眼珠,抖了抖黑得發亮的一身皮毛,往下一沉,看樣子是要跳起來了。
哥哥能體會到我的感覺,雖然偶爾也會判斷失誤。不會說話,就沒法說謊,我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哥哥的眼睛。我很享受這樣不需要語言的默契。要知道,世上最難的翻譯往往發生在同一種語言里,不說,就意會,說了,就誤會。

3

媽媽說,哥哥結婚以後,就會跟姐姐生小孩,哥哥會當爸爸。會變成跟爸爸一樣嚴肅的男人嗎?我不相信,哥哥大概就是那種永遠不會變成嚴肅的男人吧。但是更壞的消息還在後頭,媽媽說,要了孩子之後我就不能跟哥哥一塊兒住了,哥哥只能跟姐姐一塊兒住。我只能跟媽媽一塊兒住。婚禮全程都有錄影,媽媽叮囑哥哥,錄影是給你們小兩口看的,最後一定要拍一張大合照,那可是要留在家裡給我們看的。哥哥連聲答應又去招呼其他來賓了。
童瑤克制著自己的不安,不能開口,一開口就會露出破綻,就會顯得她是一個毫無社會經驗的傻孩子。
「這個給你,不知道你的卡號,所以只好取了現金。」
臨走前,老男人說,「以後不要穿這麼低領的衣服了,國外情況我也不懂,不過我希望你能寶貝好自己。」
後來我跟朋友一起坐生意,一起開店,辦廠,賺了些錢,你母親卻怎麼也不肯讓我見你。我想盡辦法希望給你們母女一些補償都被你母親回絕了。之後,我結了婚,重組了家庭。一晃就是十幾年。直到你母親病重,你舅舅才聯繫到我。讓我保持和你的聯繫,不要告訴你母親的病情。你一定以為你母親是心臟病突發去世的。就當是吧,突然總比日復一日的煎熬要痛快得多。
「童……瑤?」老男人乾咳了兩聲,「姓童好,童瑤童瑤,是個好名字。」
我和哥哥很親,但不是一個媽生的。
童瑤已經不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待遇https://read•99csw•com了。在新加坡的不少中國留學生都曾這樣嘲笑過她的英文名。但是童瑤不在乎,這名字是她在網路上搜索出來的,因為解釋一欄里寫著——無數寵愛於一身的少女。
她第一次知道女人的寶貝是六歲那年,她看著電視,媽媽在廚房忙晚餐,電視里有一個犯人在玻璃窗的裡頭,拿起電話對玻璃窗外頭的女人說,把衣服解開一點,讓我看看,再低一點。那女人是他的相好,照做了,裡頭的男人仔細地貪婪地看著,喉結上下動了一下,眼神里像凝了一團火。那時的她就下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領口。她知道那是寶貝。旁人看不得。
今天哥哥要結婚了。
出國這個夢想,變得破綻百出。
我想,我們會永遠留在這個畫面里。
接到電話時,童瑤身在新加坡的一家私立大學里跟一個男生閑聊。趕回去時,媽媽已經離開了醫院,乾乾淨淨地躺在深棕色棺材里了。
童瑤總是在課堂上發獃,在睡前幻想,總有一天,她要去一個新的家,那裡有自己的愛人,有自己的孩子,一家人,圍著一張桌子,在廚房裡熱熱鬧鬧地吃一頓飯,什麼是家?一家人,一個都不能少的,才是家。她抱著這樣的遠大志向和冰涼的雙膝蹲在廚房的木椅上眺望夜空,等待一夜長大的清晨。
我在心裏默默記下,心想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我一定要跟哥哥拍一張合照,有我有哥哥,還有爸爸媽媽。至於其他人,我才不在乎。
「我……實在是太激動了。」那老男人有些口不擇言,「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都在垃圾桶旁邊撿東西吃的緣故,我常嘔吐,即便是吃乾淨的食物也會在隔天嘔吐。這點倒是跟哥哥很像,他也嘔吐,不過是乾嘔,吐不出東西來。媽媽說,他是胃不好,酒喝得太多。媽媽很討厭哥哥喝酒,因為哥哥一喝酒就會說酒話,有時神色恍惚,有時熱血澎湃,哥哥會聊電影,聊裝置藝術,會聊幾百年前發生過的戰爭和某個夏天喜歡過的女生。其實我是很羡慕的,哥哥已經是大人了,他把我領回家的那天是他20歲生日,已經是允許喝酒的年紀了。我決定,要馬不停蹄地長大,大到可以陪哥哥一起喝酒,一起說著漫無邊際的酒話。糟了,差點忘了,我根本就沒法說話。但不要緊吧,只要能一直聽著哥哥說話,就已經是很幸福的事了。畢竟能有一個安全的地方,陪著一個安全的人,聽著他說一些苦悶或者快樂的話就很幸福了。要知道,這個世界是很危險的,颳風下雨,風餐露宿,被冷眼旁人,嬉笑怒罵的日子我已經受夠了。自從有了哥哥,我喜歡雨天,喜歡看著窗戶上噼噼啪啪的雨點,甚至喜歡閃電,哪怕閃電過後的雷聲再響我也不害怕了,我知道哥哥就睡在我的旁邊,我知道,我有片瓦遮頭,我知道,我是溫暖的,是安全的。
那個老男人期待已久的擁抱沒有發生。厚厚的幾沓錢像是一個約定。
「好的。」童瑤拿錢拿的心安理得,似乎覺得這是他欠她的。
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
「我也有一條。」另一條幾乎一樣的純銀手鏈在這個老男人的左手手腕上顯得格格不入。
那本子童瑤就沒打開過,可錄音筆倒是讓童瑤愛不釋手。沒想到還真的用上了。只不過童瑤從不錄自己,只錄音樂頻道的流行歌曲。更沒想到的是第一次錄下的人聲居然是老師的。
他們上了電梯,進了房間。老男人關上門,想要試圖抱一抱她。但身體僵硬,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上,童瑤倒顯得自如,https://read•99csw•com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手機響了,老男人背過身去接電話,這一刻在童瑤後來與他相處的四五年裡經歷了無數回。一回比一回更心痛,每一次鈴聲響起似乎都在提醒童瑤,他是一個有家庭的男人。這個老男人永遠無法把她帶回她夢想過無數次的家。
幾年前,她接到了舅舅的電話:「是童瑤嗎?快回來,你媽走了。」
「妓|女。」童瑤冷淡地答。
我又去賭了。其實我是為了把跟你媽結婚時買的那串銀手鏈贏回來。當時你媽覺得貴,捨不得戴,當成寶貝似的藏在梳妝台里,我早就偷拿了出來,帶在身上,在我輸光了之後本能地把那串手鏈壓上了牌桌。結果一局就輸掉了。我立馬捂住自己手上的那串。兩串少一串都不對,於是我又借了錢去賭。這回,老天可憐我,我贏了,等我回去的時候,你已經出生了,你母親剛剛蘇醒,用微弱的聲音只說了兩個字,離婚。
儘管男女有別,哥哥還是會幫我洗澡,沐浴露是專門去超市買的,哥哥說,小藍的皮膚和我們的不一樣,不能用我們的沐浴露,否則會過敏。媽媽也只好聳聳肩點點頭對我說,看來你哥哥將來會是個好爸爸。
相信永遠,其實就如同相信跑步,相信面膜,相信排毒,相信養生。我們怎會不知道,無論多努力,人都是要老的,都是要死的。說得再露骨些,所謂垂死掙扎,不過就是我們每一天的日常罷了。意外,疾病,衰老,每一天都在發生。相信生,不是因為我們懷疑死,而是死是毫無商量餘地的雄辯,在這樣的魔鬼面前,難道不就只剩下說個溫暖的謊言逗逗自己了嗎?愛不是一生避風港,但起碼是個舒服的午覺啊。
「爸爸」是一個從未喊出口的生詞。就算在小學課堂上背誦課文時也是只張口不發音,她要用這樣的方式封印這兩個字,刻意地淡化家的缺口。
不是什麼同父異母的關係,我就是一個流浪在街頭的野種。是個雨天,我哥把我從人群里撿回了家。我哥哥說我很黑,說我眼睛很藍。他沒有叫我小黑,而是叫我小藍,他說,小黑簡直不像是小姑娘的名字。
一……茄子。
童瑤從小就不愛讀書,在學校里是有名的叛逆少女。一心就想著如何打扮,如何吸引別人的注意。她曾因為在課堂上修眉毛被班主任破口大罵,說她這是妓|女的習慣,說她就不該浪費桌椅,該直接去找個老男人包養,省得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簡直是歪風邪氣。班主任的話剛落地,相同的內容又重新響起。同學們齊刷刷地看向坐在後排的童謠。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母親去世的事情了。我年輕時好賭,輸掉了家裡所有的錢,就連你母親生你的錢都被我輸光了。要不是你舅舅墊付了手術費,我都不敢往後想了。後來你舅舅養成了藏私房錢的習慣,偷偷補貼你和你母親。你舅媽其實一早就知道,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久而久之,你舅媽發現這簡直是一個無底洞,忍不了了才對你舅舅大發雷霆,不允許你舅舅再接濟下去。也怪我沒用,就連你出生那天,我都沒能在醫院。
「我說什麼髒話了?」班主任的臉漲得發紅。
哥哥開始為了我起早做飯,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涼拌雞絲,水煮牛肉,清蒸魚,連魚骨都會事先剔除,生怕刺到我的喉嚨。我跟哥哥吃一樣的東西,唯獨不同的就是我的飯菜總是很清淡,哥哥對媽媽說,她的胃需要養,不能太油,太咸,太甜,太辣更不行。她對蔥姜蒜,一定要小心。媽媽對哥哥說,你的胃才需要養,不能太油,更read.99csw.com不能太辣,最重要的是少喝酒。哥哥傻笑。對了,還有一點,哥哥喜歡吃香菜,所以從視覺上,我和哥哥的飯碗里最大的不同就是哥哥的菜上總會撒一些香菜,特別是吃湯麵的時候。
她沒哭,聽從舅舅的安排,利落地幫媽媽處理完身後事。她心裏想的是,無論一個家多容易破碎,還是需要一個家的,無論一份愛多麼容易疲倦,還是需要一份愛的。會有永遠的家的,會有永遠的愛的。
我不會說話,一開始還是能發出聲音的,後來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東西,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我突然意識到,我是啞了,在這個世界上成為了異類。沒有了表達的權利,但是我不後悔,因為我確實沒得選,就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在垃圾桶旁邊撿東西吃,因為我實在是太餓了。來到人間就是這樣,一口不吃會餓,吃了一口就吃出了貪,每一口都有中毒的可能,中了毒就更要吃,等一個吃到解藥的機會。一邊中毒,一邊解毒,突然有天不餓了,也不想解毒了,我們就是這樣長大又老去的。
班主任摔門而走,英語課瞬間變成了自習課,這件事讓童瑤在學校里成為了風雲人物。一把修眉刀,一支錄音筆,就讓老師氣得課也不上了。童瑤不是不喜歡英語,只是不喜歡英語老師。童瑤不是不喜歡老師,只是不喜歡這個身兼班主任的英語老師。他逼著功課不好的同學每逢周末寒暑假去他家裡補課,說是補課也就是在老師家裡多做一份英語試題。既不講解,也不批改。做完了之後會再給同學們一份標準答案,讓同學們回去自己琢磨。這課是收錢的,每堂課35塊。全班有一半的同學都去了。後來班主任還嫌不過癮,把好學生也攬了過去,名曰,提優補差,好學生去上課,每堂課50塊。班主任說,不及格到及格容易,高分到滿分最難。
剛見面的時候童瑤很緊張,但在來之前,她就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她對自己說,與那老男人之間的關係是理所當然的。人活一輩子,有時候你並不是你,你只是你所扮演的一個角色而已。
在她小時候還曾為了同學們都跟爸爸姓,只有自己跟媽媽姓而埋怨過媽媽,但現在這些都已經是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了。
但是哥哥會變成另一個孩子的爸爸嗎?如果會的話,那我是不是就要失寵了呢?我趕快打消這個壞念頭,不敢細想,我怕回到街頭流浪的日子。天知道我有多希望永遠留在哥哥的生活里。如果能和哥哥有一張合影就好了。
那男人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老,但還是能看得出大她二十多歲。再如何保養,身形、舉止總是騙不了人的。每一個動作,談話的口吻都會暴露一個人經歷的滄桑。
她早有打算了,在新加坡時就有一個國內的男人一直跟她聯繫著,不但時不時提出要給她打錢,還願意資助她繼續深造。前提是能夠見上一面。最好,每個月都能見上一面。機票報銷。哪怕每天能網路視頻半個小時也好,但童瑤拒絕了。她不希望媽媽看不起她,她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被男人養著的女人。媽媽一輩子幸苦就是為了一口氣,是骨氣。
「那就叫我童瑤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臭蟲和香菜的味道聞起來簡直一模一樣。但哥哥居然並不厭惡香菜,反而很喜歡,我常常懷疑,這大概就是人間的bug吧。或者這能夠證明我們所處的時空根本就是個夢境。
童瑤知道,早在十四歲生日接過那支錄音筆時就知道,舅媽把舅舅拽到身邊說了好些話,舅舅皺著眉頭一言不發像個認錯的小男孩,還能說九_九_藏_書什麼呢?不過就是那些「花這冤枉錢呢?她是你女兒嗎?你就充闊,咱兒子要個遙控汽車你都不肯買,她什麼樣子你不知道嗎?還錄音筆呢!你買本考試題就差不多了,她能學好嘛!」
聽媽媽說,哥哥以前是一個從來都不按時吃飯的人,每天忙著各種古怪的事情,說各種奇怪的話,除了上課,打工,就是跟朋友一塊兒喝酒。對於吃這件事毫不在意,媽媽最擔心的就是哥哥的胃,因為爸爸就有胃病,爺爺也有。據說是遺傳的,現在連我都時常嘔吐。媽媽徹底懵了,覺得這簡直就是詛咒。不過,這一切都在我來到這個家之後漸漸改變了。
二……哎,差點就沒接住。
等一切都忙完了,回到她從小長到大的那個房子里,童瑤才明白,什麼是家——要回的才是家。要去的,始終是別人的地盤,必須要回的,才是自己的家。
今天童瑤要結婚了,老男人居然也出現了,整場婚禮對童瑤來說是幸福的開始,也是那老男人對她的一場告別儀式。
今天童瑤的胸前貼著兩個字——新娘。
那天是哥哥生日,從此以後也變成了我的,那是我的重生之日,在此之前,我只能在路邊找吃的,橘紅色的垃圾箱很高,我夠不著,不過好在總有人連垃圾桶的蓋子都懶得開,就把垃圾丟在垃圾桶的周圍。吃剩的雞骨頭,炒飯,吃了一口就掉在地上的蛋糕,對了,還有麵條,我最討厭吃那東西,冷的,軟的,被嚼斷,像蟲子的屍體一樣。我一吃完就會渾身打抖,然後一股腦全吐出來,哥哥撿到我的那天,我就邊走邊吐。不過那都過去了,在此之後,我跟哥哥一塊兒吃飯,跟哥哥一塊兒過生日。
你舅舅把我推出了病房。我怎麼求他,他就是不讓我進去,我舉起拳頭,你舅舅卻說,你可以打,打完了就走,別再回來。難道你要你女兒的一輩子也給你還賭債嗎?
沒過幾年哥哥認識了一個姐姐,他對姐姐跟對我一樣好,很快對姐姐好的程度就超過了對我好的程度。他跟姐姐拍了很多張合影。有好幾次,哥哥姐姐請路人幫我們拍照,但因為我太矮了總是沒能入鏡。姐姐很明顯也沒發現我不在鏡頭裡,草草了事。雖然那個姐姐給給我拍了很多照片,但都是我的獨照。在照片里我的眼睛總是紅色的。哥哥對姐姐說,那是相機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姐姐聽完大笑說,我當然知道。然後用那隻戴著銀色手鏈的左手摸著我的額頭,手鏈很涼,弄得我很不舒服。
「這是給你的。」老男人小心翼翼地從胸口掏出一個黑色絨布袋遞過來,裏面是一條純銀的手鏈。看樣子應該是很早以前的款式了。
是錄音筆。這是舅舅在她十四歲生日時送給她的禮物。除了筆以外,還有一本帶密碼鎖的日記本。舅舅說,你從小就不愛說話,從今天起,你有話就對這支錄音筆說,每過一段時間就聽聽,要是覺得羞了,就刪掉,就說明你長大了。你媽說話急,你有什麼不滿就錄下來,每過一段時間就聽聽,要是覺得說得對了,就把那些話抄在本子上,記在心裏了,就說明你長大了。
等等,儀式結束了,要拍大合照了。等等我。
而「錢再多就如何,錢買不了身體,買不來快樂,買不來時間」是窮人或甘願受窮不肯努力的人打破幸福假象最便捷的方式。但窮人不知道的是沒有錢身體也不會變好,人也不會突然變得快樂,時間也不會為誰停留。一個群體一旦以解構並嘲笑對立群體為最基本的快樂方式,那簡直是可悲。」我不記得這是我的想法,還是我在飯後打瞌睡時聽到的哥哥的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