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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熟路上的孔雀男

常熟路上的孔雀男

作者:單桐興
孔雀男抬起頭望著我,露出半哭半憂傷的微笑,說道:「我也是。」
「不用,這些故事我都熟得不行。」
「你真的想看孔雀開屏這個魔術嗎?」
這情形像是春光乍泄,但我確定自己沒有喝多,看到孔雀男的腰際部位長滿了羽毛。肥大的褲子就像是一個罩子,把長出來的羽毛藏得嚴嚴實實。
「好啊。」
我搖搖頭,告訴孔雀男,我想看那個坊間流傳,他只變過一次的魔術。
「你最喜歡哪一個動物的故事?」
「那你朋友呢?她不是才出去旅行嗎?」
孔雀男開屏,片刻后我按下暫停鍵。
我同意了孔雀男的條件,他說他需要一個星期的時間考慮。
孔雀男在樓下卧室里換好衣服上到天台,由於對我放鬆戒備,門沒關。
我從街坊鄰居嘴裏聽說了他的事迹。孔雀男是一個魔術師,足不出戶,自稱有一個頂樓的馬戲團,不過聽說已經解散了。他靠給人變魔術賺錢,絕活是變撲克牌跟變鴿子。
孔雀男坐下來后,我湊近他的臉,像是要親吻他。
朋友被象鼻子吊起來,扶她坐上象背。她指揮大象前進後退,彷彿一個威風凜凜的國王。
而我一遍遍地在家裡觀看孔雀男的舞蹈視頻,流下眼淚。
我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孔雀男是一個cosplay愛好者。他這是在模仿佐羅嗎?那和孔雀開屏有什麼關係?一連串問題在我腦海里徘徊時,孔雀男突然死死盯著我,金光四射照耀得我睜不開眼。
雖然這給我出了道難題,但老派建築的魅力一下子攫住我。每每路過優秀歷史建築,我都幻想有一天能與它發生故事。這是個契機,就算今天他們不在家跑了個空趟——那倒不會,大家都告訴我孔雀男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挨個把門敲一遍,如有人開門,我就遞上名片,說明來意。
為了能夠說動他,我與孔雀男形影不離,提出我們應該更多地了解孔雀。首先是進入氛圍,我給他找來了很多關於孔雀的詩歌,供他閱讀進行感受;然後是看與孔雀相關的紀錄片和影視作品,有一部國產片就叫《孔雀》。我們倆一起看了,結果看到最後才看到孔雀開屏,我罵了一通導演,認為他在騙人。孔雀男卻非常喜歡,認為這才是他心中的孔雀。
對了,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房東,她就是你最喜歡的作家。很意外吧?我們終將會和喜歡的人相遇。那些故事都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打進電腦里的,熟到不能再熟。既然你喜歡大象的故事,就一定不要放棄。」
「我知道是你偷|拍的錄像。我不怪你,你一定沒想到會被總監那樣利用。聽說你後來離開了那家公司,這樣也好,不論我出什麼事情都挨不著你。我把鑰匙留給你,希望你可以替我守住這個秘密。你當然可以打開那扇門進去再看一眼孔雀,但我不保證進去以後會發生好的事情還是壞的事情。不管是作為人還是作為孔雀,我想我都沒有遺憾了。別忘了你給我錄的視頻,那才是真正的我。
從那以後,朋友也擁有了象鼻子。她不像孔雀男那樣感恩,而是極為憎惡自己的象鼻子,想方設法拿掉。
「那多沒意思。孔雀開屏是理所應當,但你是獨一無二的。」
「我是為你好。我知道你們藝術家有藝術追求,但這不衝突嘛。」
促使我和孔雀男關係迅速拉近的原因,是因為一套關於動物的童話書。那是我最喜歡的作家寫的,我去哪裡都會隨身攜帶一本。孔雀男看到后無比興奮,拿起書翻來翻去。我順水推舟說,這本可以先借給他看。
「別打開!」
錄製完畢,我相信絕對會有人為他的表演買單。孔雀羽毛是那麼真實,彷彿渾然天成,好像就長在他身上一樣,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我抬起頭回望瑞華公寓,發現從孔雀男的住所望出去,正好能看到這https://read•99csw.com裏。
孔雀男表演了變撲克牌跟變鴿子兩個魔術,但沒有向每個人收費160塊。他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找個借口想跑,不料在房間里的投影儀上,開始播放孔雀男開屏的錄像。
孔雀男開口說話,也許是抽煙抽太多的緣故,他聲音聽上去像是雞叫。
第二天早上,孔雀男和我一道來弄堂里買煎餅。常熟路上有兩棟寫字樓,此時正是白領買早餐的高峰期,弄堂口排了數十人的隊伍。孔雀男把後背交給我,我排在他後面。煎餅里可以加油條,火腿,生菜,蘿蔔絲這四樣,臨到購買時需提前告知。做煎餅的阿姨動作嫻熟,頭抬也不抬:糊麵糰,打雞蛋,撒蔥花,放香菜,擱醬丁,放兩片煎餅,至多問一句「要甜醬還是要辣醬」。
孔雀男在信里寫道:「我不認為這是一種懲罰或者災難。如果父母沒有打開那扇門,遇見孔雀,恐怕永遠都不會有我。按照《X戰警》的說法,我應該算是變種人。從母親懷上我的一開始,便擁有了孔雀的染色體。想想還挺幸運,因為我獨一無二。但在這個世界里,另類也就意味著孤獨,和承受更多的非議吧。」
忘了說,孔雀男的名字叫黃涼。
那把古銅色的大尺寸鑰匙也掛在我肥大的褲子上。
孔雀男上來時把洗好的床單被套也帶了上來,一一掛在晾衣架上。我不確定他聽進去了沒有,但在掛床單的過程中,因為晾衣架太高而需要墊腳,他黑色的短袖往上竄,肥大的褲子往下落,露出紫色的內褲邊沿。
海報上的地址是一處優秀歷史建築,一共八層,他們住在最頂層。我上去后找到門牌號碼,發現門虛掩著,輕輕推開,發現這隻是一扇過道門,裏面又有四扇圓拱形深藍色的木門。兩扇位於我的左右,兩扇面朝著我。
我聽見門鎖轉動的聲音,門背後的刺|激感不亞於看到已經死去很久的屍體,或是一個骷髏?誰知道孔雀男口中的朋友是否還活著。這是屬於老房子的故事,我的幻想終於成真。
連問三聲以後,煎餅阿姨終於抬起頭。她雖然和顏悅色,但語氣里不耐煩。早上高峰期,耽誤時間就是耽誤賺錢。我趕忙插話,表示加油條加火腿,兩個。
那天出了大事。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啊。我沒騙你,要是魔術厲害的話我們都能發財!」
「是嘛。」
「你別不好意思啊,要是有的話,我們就能發大財啦!」
「啊?那她這次為什麼出去那麼久?」
「就算變,我也只能變給你看。」
演出開始。透過鏡頭,我看到一隻閃耀著金光的孔雀在陽光下舞蹈——這當然是比喻句,而我心思在別處。孔雀男的秘密或許不只在他身上,兩扇圓拱形深藍色木門才是前往真相的通道,古銅色的大尺寸鑰匙就掛在他肥大的褲子上。
「你要我幹什麼?」
「你要加什麼?旁邊有價目表。」
沒人會關心孔雀男是不是一隻孔雀,也沒人會在意他為什麼要剪斷自己的孔雀羽毛。在最開始兩天,親歷那場的觀眾會聊上一兩句,談論看到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時所帶來的刺|激。慢慢也就淡忘了,只覺得孔雀男是一個陌生詞彙。
「孔雀怎麼可能天天開屏?」
喝酒的時候我繼續展開攻勢,大致是說簽約我們公司的民間藝人待遇如何如何好,而且越稀罕的本事越吃香。為此,我付了160塊給孔雀男,觀看了他變撲克牌跟變鴿子的魔術。老實說,那是我人生中花的最冤枉的160塊。
門張開了不到十厘米,伸出來一隻骨節突出的手,傳來一個固定詞彙。
「明白。」
「他怎麼做到的?」
「是的,但這不是人類的魔術。」
這扇門就像是《納尼亞傳奇》里的衣櫃。我看到了森林,我看到森林里有一隻孔雀。
我從孔雀男嘴https://read.99csw.com裏聽來了一些有關房子和他們的事情。解放前,整個一套都是一戶人家;解放后,政府把房子分給兩戶,其中就有孔雀男的爺爺。如今房子傳到他們一代,孔雀男和一個比他大十歲的女生,兩人是要好的朋友。朋友外出旅行長時間不在,孔雀男便替她照看房子。他們把房子租給我要一萬塊,為此我只能臉上笑嘻嘻。
「你明天早上來這裏給我買煎餅好嗎?」
到家后孔雀男才告訴我,他像是領主回到了自己的領地,完全恢復神色。煎餅阿姨已經是第二代了,以前每天早上,父母都會給自己排隊買煎餅,直到十年前父母去世。
「明天我們再一起去買煎餅吧。」
瑞華公寓,原名賽華公寓,含義不言而明。上世紀三十年代這裏曾住過一名法國生物學博士,後來因為發瘋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

4

「說不定他們也喜歡看關於動物的童話書。」
孔雀男抽搐了一下,就像我們抽血時被針管插到那樣,很快又恢復神色。
「她——她其實比我更害怕出門。」
「不關你的事。」
「那是因為——」
孔雀男不是去表演的,他不想開屏給任何人看。他生來是一隻孔雀,不去討好,不去獻媚,不屬於下三濫的馬戲團。只在見到太陽與美好事物,才會樂得打開自己美輪美奐的羽毛。
「一定要說服他來馬戲團表演,絕對能火!」
我從口袋裡掏出折成四疊的海報放在桌上,他立馬急了眼,說道:
我拿著信趕緊出門,打車,目的地是公司馬戲團。
「這難道也是魔術嗎?」
「聽說你還有一個馬戲團?」
「我看看。」
「可我害怕站在這麼多人面前。」
「外賣。」
這是可考據的歷史,不可考據的歷史存在於老一輩人的口述中。父母在孔雀男十歲的時候死去,那時候孔雀男被禁止出門,因為他的後背長滿了孔雀羽毛。父親告訴他,在沒有進入那扇門之前,母親被診斷出不孕不育,但他們一直很想要個孩子。
午夜十二點,孔雀男問我要不要一起出門。
總監從我這裏取得孔雀男的聯絡方式,私自聯繫了他。名義上說是邀請公司旗下的民間藝人見面吃個飯,但到了現場以後,孔雀男發現只有他一個人,面對著一大幫子人,那都是總監喊來的公司高層。

2

「這麼說,你同意每天晚上來我們馬戲團表演吧?」
太晚了。
孔雀男用紙抹抹嘴,他似乎已經考慮清楚。
當晚,我們又喝了一頓。孔雀男這才慢慢打開話匣子,表示他有長達十年沒怎麼出過門,全靠父母的積蓄和變魔術糊口。我問他為什麼要逃避社會,心理究竟遇到什麼問題。孔雀男這種情況在發達國家裡屢見不鮮,光日本就有100萬人,被稱為「蟄居族」。他沉默了,正在思考,但最終沒有回答我,直到將杯中酒一仰而盡,才緩緩說道:
我敢說除了我以外,沒人記得他的真名。
很快我又折返回來。面朝我的右邊那扇圓拱形的深藍色木門上,貼著不起眼的「招租」字樣。
我當然沒有提偷|拍的事情,而是旁敲側擊,以經驗的角度告訴孔雀男,很多人對這種奇觀都很感興趣。孔雀男不理解,人們要想看孔雀開屏可以去動物園,為什麼要看他表演的魔術呢?魔術都是假的。
「逃避不是辦法,你總要融入這個社會。」
我到底從門裡看到了什麼?由於沒有影像資料的佐證,全憑我的記憶。有可能是假的,說不定是孔雀男植入在我腦海里的。
當晚,孔雀男獨自去天台上喝酒。一個多月相處下來,我基本獲得了他的信任,唯獨去馬戲團表演這件事情,我們一直談不攏。除了每日一起進餐之外read•99csw•com,孔雀男還會提供一輛90年代的桑塔納車讓我開,載他去寬闊的江邊走一走。相較於過去,孔雀男已經好很多了。他開始嘗試著跟除我之外的人對話,也嘗試著把窗戶的遮光布一點點拉開,與陽光接觸。
孔雀男指了指鼻子。
孔雀男在舞台上把自己的孔雀羽毛給全部剪掉了,為了不給任何人開屏。
「我不想出門。」

3

孔雀男住在面朝我的左邊那扇門裡。我上前敲門,聽到屋裡傳來一聲低沉的「稍等」,伴隨雜音,似乎是把什麼物體在地上拖來拖去。老房子就是這樣,隔音不大好。我愈發興奮,猜測門背後究竟有什麼,最帶勁的莫過於兇殺現場。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
總監見孔雀男情緒穩定,似乎是認可了他們的約定。總監說自己還有事,得去看其他民間藝人的表演。不難猜到,他會把那些原本懷揣熱情與生命力的作品改得面目全非,讓它們從一開始,就攜帶著一條名叫「媚俗」的染色體。
「不要害怕跟人交流,你跟我交流得不是挺好。」
「沒有,真沒有。」
客廳很暗,遮光布裹得嚴嚴實實,只有頂上亮著一盞黃顏色的燈。孔雀男使勁嘬最後一口,讓香煙燃燒到過濾嘴的那根線上,這才熄滅。他反覆摩挲我的名片,像是在思考如何能從上面抹出金子來。公司在業內赫赫有名,上過網的都聽說過。
人們都叫他孔雀男,這個外號來源於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大眾面前進行表演。我是他的經紀人,準確說是替公司挖掘有潛力的街頭藝術家。天氣好的時候你在南京西路上走一走,會看到許多持證上崗的民間藝人。有唱歌,跳舞,玩樂器的,孔雀男當然不在其列。標題已經告訴各位讀者,孔雀男住在常熟路上。
這時馬戲團里一片黑暗,剛剛結束報幕。主持人告訴大家,下面是馬戲團引進的最新節目:男人表演孔雀開屏的魔術。獵奇刺|激,在全世界別的地方都看不到。大眾都屏住呼吸,充滿十二分好奇與期待,就像是觀看即將發射的火箭。
孔雀男拜託我,等他排練完以後讓我進行一次錄像,他想留作紀念。
「不是不是。」
孔雀男有些不悅,下了逐客令,深陷在長沙發里,一口接一口地吸著煙。空氣凈化器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噴得愈發猛烈。兩股白色氣體交織在一起,組成了螺旋上升的染色體形狀。看樣子他都不打算送送我,一步都不想挪動。我只好站起身,禮貌性地告別。
乍一聽好像沒什麼。但根據和孔雀男走得近的人回憶,孔雀男曾在一次喝多的時候,變了一個很厲害的魔術:孔雀開屏。孔雀羽毛是那麼真實,就像長在他身上一樣,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你想幹嗎?你走你走!」
我和孔雀男站在四平米的狹長電梯里,背對鏡子。起初我站在孔雀男身後,他立馬和我換位置,充滿警惕性。電梯也是老電梯,樓層顯示用的是一塊扇形的金屬板,上面標示了一到八的羅馬數字以及G。每下降一層,紅色指針便向左擺一次,那情形像是在孔雀開屏。
他回卧室關上門,鎖上,傳來什麼物體在地上拖來拖去的聲音。客廳里一直開著黃顏色的燈,兩邊的遮光布已經很久沒有拉開過,上面沾了不少灰。不消片刻他走出來,穿著類似夜行衣的黑色緊身,披著斗篷帶著寬禮帽。
我把錄像交給總監,他看到后也陷入了震撼。

5

6

趁這個當口我好好打量了一下孔雀男:他約莫二十歲,高大,頭很小,脖子細長,皮膚呈小麥色;他留著很長很長的辮子,像是絨毛,一直九*九*藏*書到腰部;上身是一件黑色短袖,手臂瘦削;下身是一條極為肥大的褲子,堪比綠巨人短褲同款;腰間掛著一把古銅色的大尺寸鑰匙,僅憑觀感就可以斷定十分沉重;他赤著腳,襪子被丟的七零八落,垃圾桶里全是可樂易拉罐,想必冰箱里也全都是。
「相信啊,我覺得我是貓。你呢?」
總監威脅他,如果不合作的話,這段錄像便會發布到網上,被所有人看到。然後他再引導輿論,讓研究超自然力量的部門把孔雀男抓起來,甭管他的魔術是真是假。
寫這套叢書的作家也相當神秘。沒有照片沒有資料,網上也找不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人們根據文風推測她是一個女性,就跟寫《那不勒斯四部曲》的費蘭特一樣。
我不再多說,默默地吃煎餅。一個女人長時間沒有出門,現在下定決心去給鼻子做手術,多半是長相醜陋的緣故。那孔雀男不願意出門的原因是什麼?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主動說:
「每天晚上都去我的馬戲團里表演,表演孔雀開屏。」
我帶了腳架跟單反,顯得更為正式。地點就選在天台,頂上萬里無雲。他定製的服裝也到了,紅艷艷,紫金金,繁複又盛大。就像是穿越回唐朝,雲想衣裳花想容,即將表演一出《霓虹羽衣曲》。
「我希望她永遠都不要做那個手術,但我攔不住她。在打架方面,孔雀羽毛比象鼻子要遜色很多。無論是孔雀還是大象,都是我們的一部分。這應該是個外星人的魔術,類似於某種實驗,想要獲得更新的物種吧。」
「那你們訓練一隻孔雀在舞台上給觀眾開屏不就行了?」
「怎麼不可能?我現在就想看。」
「你們這裏只住了兩戶,那另外兩扇門是幹嗎的?」
我只有一些隨身衣物,第二天便完成了搬家工作。黃昏,我拿著兩個杯子和一瓶酒再次敲響他的門,同樣是傳來一聲「稍等」,以及把什麼物體在地上拖來拖去的聲音。他打開門后看到我手裡的誠意,表示從他家裡可以直通天台,我們可以坐到那上面去。
這些事都是後來孔雀男告訴我的,他給我留了一封信和一把鑰匙。總監乾的事情固然下三濫,但我也難辭其咎。為此我拒絕參加孔雀男在馬戲團的首演,於是被公司開除。
輪到孔雀男了,煎餅阿姨問他要往煎餅里加什麼。

1

常熟路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幾輛車通行穿過。孔雀男要到馬路的另一頭,但午夜時分來往車速很快,孔雀男有些膽戰心驚,似乎都忘了該如何正確地過馬路。只等沒車時,就一路小跑穿行過去。到了馬路另一頭后,我們沒走兩步便鑽進一個弄堂,他指著一個關閉的小餐廳門口,告訴我每天早上會有人在這裏賣煎餅。
「是,不衝突。」
「我——」
「那都是胡說八道的。我就會這兩個,別的不會。」
「你要是選擇跟我們合作,大家都能賺到錢,皆大歡喜。」
「你相信這個作家在書里說的,每個人的身體里都供奉了一種動物嗎?」
「是真的!是真羽毛!老弟,你是怎麼把尾巴裝上去的?」
門開著,孔雀男卻挪不動步子。他知道,如果錄像泄露出去,他無疑會被捲入輿論的旋渦。他已經有十年沒出過家門,外面的世界變化太快,已經不適合優雅的動物生存。他若是選擇去馬戲團里表演——這或許是條路子。大眾不會去思考,只會為他的魔術而驚愕不已。「這到底是怎麼變的?有意思啊!」孔雀男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一溜煙便消失。他可以苟且活著,說不定手頭寬裕以後,也跑去外面做個手術。
總監沒讓孔雀男回答這個問題,那不重要。他把孔雀男帶去了另一個房間,倒兩杯酒,遞了一杯給他。總監和顏悅色,現在開始唱紅臉。他讓孔雀男不要把先前的九*九*藏*書話放在心上,自己並沒有惡意。魔術是真是假,尾巴是怎麼裝上去的,他都沒有興趣知道。在總監眼裡,孔雀男是冉冉升起的馬戲團新星,是一座無盡的寶藏,需要好好呵護。
僅僅那麼一瞬間,孔雀男站到我面前,「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你為什麼不自己來買呢?」
孔雀男被迫開屏。那過於逼真而產生的震撼,讓某個人冒冒失失地走到孔雀男身邊,冷不丁地拔下了一根孔雀羽毛。
聽上去似乎如有神助。但在孔雀男出生以後,慢慢產生了變化。孔雀男的毛髮量與生長速度異於常人,一個晚上就可以把之前剃掉的全部長出來。父母起初以為這隻是毛髮茂盛,直到孔雀男的背上開始生長孔雀羽毛。
他們來到一條河流面前,對岸是一隻雄孔雀。孔雀也注意到他們,每一根羽毛都盯著看,那是一次盛大的開屏。
但在著裝上孔雀男非常固執,永遠穿著各種比他身材肥大好幾倍的褲子。此時已經是五月份,常熟路上熱氣騰騰,他一出現就會成為人們多看兩眼的焦點。他應該很熱很疲憊吧,但就像行走在沙漠里的人一樣,只能不停地走下去。
一個月後,孔雀男的母親懷孕了。
我飛快下天台,進入孔雀男的房間,看到他肥大的褲子,找到那把古銅色的大尺寸鑰匙,取下后跑到亮著昏黃燈光的過道里。先試了靠孔雀男這邊的圓拱形深藍色木門。
我被喊去警局,錄口供。之後警方結案,這是一起自殺案件。
孔雀男還說了朋友的事情。朋友比孔雀男要大十歲,是自己偷來鑰匙,一個人冒險似的闖進去。她看到一頭大象,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活生生的大象。於是朋友衝上去,伸手勾住象鼻子。
「什麼手術啊?」
我匆匆趕到馬戲團,衝進去,與門口保安發生肢體衝突。
「她決定去外面做一個手術。」
「你的魔術可一點都不假。而且孔雀這種動物,又不是天天開屏。」
「變撲克牌八十,變鴿子一百,兩個都看一百六。」
我愣了片刻才想起來自己要幹什麼,偷偷打開身上的針孔攝像機。死死盯著我的並不是孔雀男的眼睛,而是孔雀羽毛上的眼睛。孔雀男站立著,身後展開了一個直徑為兩米的扇形,上面有無數只藍色眼睛。
車上我繼續看信,最後一段話是孔雀男寫給我的。
「我去上個廁所。」
「發財?不被抓走就算不錯了。」
「不知道。」
孔雀男的父母打開那扇門,踏入森林,空氣里有綠色的味道。
孔雀男張著嘴,卻失去了聲音,他一下子忘記該如何身處人類社會。
「大象的故事。」
「錄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男人表演孔雀開屏?這不禁讓我聯想到以前看過的「花瓶姑娘」,就那種你明知是假的但還是忍不住想看一眼。再說,現在大眾越來越重口,唱歌跳舞扭屁股的才藝早就看得不耐煩。萬一他真有點東西,今年的業務指標興許就能超額完成。
我和孔雀男去辦理租房手續。他不會不清楚我住在這裏的目的,但沒人會跟錢過不去。我觀察到孔雀男手頭拮据,吃飯時他把盤子里的米飯颳得乾乾淨淨,像是餓了好幾天。
一束追光燈打在孔雀男本該出現的位置上,觀眾只看到一大簇鮮艷的孔雀羽毛,還淌著鮮血,孔雀男在邊緣奄奄一息。
但也有很多時候孔雀男是躲著我的。他跑到天台上,聽著音樂,一個人自顧自地舞蹈。我上不去,只好獃在家裡,聽到天台上傳來他模仿孔雀的叫聲。
我們默契地進行準備工作,直到開始錄像。
我攥緊口袋裡的素材,心想自己撞上了大運。
瑞華公寓,鋼筋混凝土結構,1928年竣工。裝飾藝術派風格,沿道路轉角布置。淺灰色水泥拉毛飾面,平挑檐,樓梯間為敞露式;底層和頂層的水平飾帶以及入口裝飾為典型的裝飾藝術派風格。每套居住單元均有前後陽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