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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行

匪行

作者:王莫罍
到了深圳沒再聯繫隊長,知道聯繫沒用,他不敢應,他心裏清楚我們這樣的人很可怕,因為沒有後路可以留,所以非常願意與別人同歸於盡。但隊長多慮了,他在我心裏狗屁不是,不配和我同歸於盡。
第一次搶金店就是在嘉興,其實沒打算搶,嘉興沒意思,太平和,人們都安安靜靜的,沒什麼緊張感。想著再往南走,但好像到了地方,也沒了小炮在身邊兒,心理狀態就不一樣了,想著自己做點兒啥。
儲學軍應該是去年被抓的吧,當時我和三九在成都玩兒,聽說了,好像是他在紡織廠里工作的老婆被廠長禍害了,儲學軍氣不過,做了個小型炸彈安在廠辦公室門上,廠長一推門登時就炸了,當場斃命。
庭審的時候作為我爸爸的親友團之一,我特別早就到法院門口了,我盯著守門的警察,守門的警察也盯著我,當時心情不好,我就罵他一句你媽逼,他抽出警棍要打我,我跑了,回家哭了挺長時間。我爸爸被判了無期,決定不再上訴了,我當時心裏想「去你媽逼的人類社會,去你媽逼的法律」,集了二十萬就判無期,人沒背景還是個沒法活,法律都是給老百姓設計的。
我是匪,不能死在自己的槍口底下,但我也不能不明不白就死了,不被抓起來沒機會說,廣東道四家金店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到底是誰劫的。
「不去。」
那時候老是夢著家裡那個姑娘,想女人,年輕,不想不正常。醒著也想,一不小心就硬一天,但自己控制,覺著老碰女人幹不成大事。沒有愛了,愛都是一囫圇的事兒,所有人的愛其實都沒啥大區別,來得快去得也快,當時是真的,過後就不好說了。
飛虎隊真的一般,沒傳的那麼厲害。也就是比普通警察裝備好點兒,開槍不磨嘰。看上去兇猛,科技感也強,但槍子兒掃過去也趴下。
城中村什麼人都有,很亂,警察幾乎不去那兒,排查不過來,我們事先也根本沒安排,就是命正,歪打誤撞去了個最安全的地兒。
夏天的晚上來得慢,六七點鐘天還沒黑。三九拎著一袋子錢進了茶館,剛進去就瞅見幾個人酒氣熏天,罵罵咧咧,操著僵硬的漢話正往出走。三九他妹妹站在櫃檯邊兒上抹眼淚,大姑臉色通紅,指著跟三九迎面碰上的幾個人罵他們不要臉。大姑看見三九就哭了,說幾個人是通遼蒙族,喝了酒沒人樣兒,把三九他妹妹抱過去一頓揉搓。
回了家也沒定下地方住,房子都是租的,一個月一換。雖然生活中不敢放鬆,但是心裏安定了,因為整個內蒙就連去過香港的也沒幾個,用不著擔心搶劫的事兒敗露。
大同是個好地方,單說火車站的賊幫就十好幾個,汽車站另說。我打小就喜歡這種亂地方,覺得亂地方好活。
其間小炮知道我回去,找過我一次,說是有個遊戲廳老闆他罩著,人家要新開家酒店,他想入點兒股,問我有沒有興趣,我說沒有。小炮不知道我幹了啥,但他聰明,也沒問我。
我當時就懵了,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有槍撐腰,小炮個孬蛋子兒成了鳳凰。
搭火車走的嘉興,同鋪有個人抱著碟片機看美國電影,我遞了幾顆煙,跟著看了一路。在車廂過道乘涼的時候,幾個小夥子挾著冷風匆匆忙忙衝過來,一看模樣我就知道他們是蹬大輪的,畢竟算是我的老本行,怎麼著也看不走眼。沒承想其中一個撞了我,應該是想著找茬,蹬大輪么,逮著獨身的就往死了捏,搶五塊也是錢。結果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撞完我看了幾眼突然愣住了,還給我鞠了一躬。
我倆在大同又接連搶了四五家局子,煤老闆有錢,紙鈔都用麻袋裝。那時候開始有計劃了,安排車,畫路線。想干票大的,小炮說準備幹完了就回內蒙娶老婆過日子,我沒理他。
吃飯的時候聊起來,我也沒瞞著,實話實說,去香港就是搶劫。體工隊隊長嚇了一跳,說香港都回歸這麼久了,大陸軍隊早就駐紮進去了,哪有辦法像過去的大圈那樣搶劫啊。我也嚇了一跳,我說不能啊,在台州聽說大圈還在干這個。隊長說那肯定是老新聞,你一定是聽錯了,搶劫是香港回歸以前,現在的大圈都在海外活動。
搶完謝瑞麟,我們按照計劃進了周大福。搶到一半警察來了,兩輛車四個人,手裡頭舉著黑星,都年輕,二十歲左右,嚇得手抖。我看都懶得看他們,掃了一梭子,打翻兩個。搶到第四家的時候,終於看見了傳說裡頭的飛虎隊。
找槍花了大半年,我一生中籌備時間最長的搶劫。
游泳練了很久,之前沒想過氧氣罩子這碼事,還練了挺長時間憋氣,找槍的時候就開始練習,很規律,大家倒是都也自覺,其中一個退伍兵刻苦,有次用臉盆里的水把自己憋暈了,我當時笑得吐了一地。
從深圳走之前,我跟隊長喝了酒,讓他一定要按說好的時間派船接我們,等安排好搶劫我還會給他打個電話。船根據我的計劃安排了兩班,一班是搶劫當天凌晨三點的船,一班是搶劫兩天後的船。我和他講我會游泳,要是到了時間沒船,一定游回去在他腦袋上用鑿子開三個洞。隊長不行,頂多算個大賊,他不敢不按我的來。
不帶槍是怕去了外邊兒和人起衝突,沒了槍就沒了火氣。
都說錢是王八蛋,我不覺著,我覺著槍才是王八蛋。最開始的兩把槍是搶了幾次局子以後我回古交拿的,覺得確實需要真傢伙了,不然遇點兒什麼事兒不好脫身。我去找了以前的老闆。說再割一個耳朵,讓他給我兩把仿64,化隆造也行。老闆給了,不能不給,他活得比誰都明白。我也沒用割耳朵,他不敢讓我割。從替他殺人那天開始,我就知道自己活不過四十了,他也知道。
人找到以後劉當給我打了電話,三個都在褲襠街一間小房子里,知道背了命案,好像正打算跑路,劉當還問我要不要帶幾個人和我一起去把他們抓回來,毒打一頓送公安,我說不用,我自己去就成。誰能想到呢,誰也想不到,你們也想不到一個殺人犯身上還有這麼多大案。我最後悔的事兒就是那天沒和三九一起去,就算是死,能死在一處我也知足。所有事情我都細心策劃,基本不會有疏忽,漏了那麼一個小空子就被老天爺抓住了,報應真是比我想象中來得快。
我愛三九,說實話,真的愛。那種愛不太好說,跟男歡女愛不太一樣,read.99csw.com一開頭可能只是惺惺相惜,慢慢就演變成了愛。我活了這麼久,不算玩尿泥時候的眼淚,那個不是真情流露,我只哭過一次,就是因為三九。
搶劫沒跑過路,跑是跑過,但嚴格意義其實不能算跑路,干這行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聯繫小炮才知道他已經進了監獄,本來還想通過他找那幾個人。小炮沒心機,也沒啥膽識,全憑著跟我學去的莽勁兒走江湖,自然就被那個合夥開酒店的老闆擺了一道,老闆在白道有人,給他扣了個詐騙帽子,抓進去了。他進去是早晚的事兒,從他拔氣門芯兒那天起,帶著柵欄的小房間註定就是他的命。
要不怎麼說人間正道是滄桑呢,我覺得趙明陽的死就是報應。
等海警的船駛到墜車的地兒,我和三九已經順著排污口爬出了下水井。
三九為了那兩把槍還編了個故事,說自己是呼盟人,家裡的牧場遭狼災,想找兩把槍回去打狼,大哥聽了很感慨,專程帶了村裡槍法最好的人去山上教我們打槍,特別認真。
從體育用品買了兩根門球杆,套了帆布套子。回去我把門球杆給小炮,告訴他說,這就是你的槍,拿好,進去就舉著往人頭上頂,沒人敢不信。
到台州才知道當時莆田大圈幫鬧得厲害,都是海運走私過去的AK,衝鋒槍,偷渡去香港搶銀行金店什麼的。我是吃早茶時候聽人說的,說是新聞頻道也演,但我沒看過,我打開電視只放動物世界。
根本沒想他有可能報警,就覺得他不會,都是道上的人,規矩得講,到了深圳才反應過來,后怕,只要他歪一歪嘴,我和三九就客死他鄉了。
「我在這兒是爺爺,黑幫都得巴結我,管我叫瘸哥。」
匪徒二字講的其實是兩種行當,匪說的就是我這種人,三五成伙,要麼獨來獨往,機動性比較強,偷雞摸狗那是賊,到了我們這個規格才能叫做匪。徒不一樣,徒就是黑幫,有組織有紀律,每個幫派下面都有好多門徒,隱匿於世,手段下流,靠著欺壓老百姓換口飯吃。
把我打急眼了,講實話,跟那倆死人沒啥關係,去香港之前我都想過幹完活要不要弄死他倆,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險。跟三九也沒啥關係,主要是因為頂在胯骨上那顆槍子兒把我打得翻了個跟斗,被|干倒以後,我爬起來第一個念頭就是「日他媽,干!」
在城邊兒租了輛車先去的台州,司機老是犯困,靠聽黃歌兒打精神。我坐後頭,看外邊,看著看著就哭了,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可能也是好奇,好奇怎麼就走到了那一步,眼淚流出來,我拿手摸了摸,還以為是血。
先去的古交,在煤礦當打手,耳朵就是那時候被人割的。河北黑幫非要佔老闆的沙廠,前因我不知道,後果是老闆喊人拿了三連發,給河北黑幫打跑了。說起來我真是命運多舛,剛去時候就趕上河北黑幫報仇,沒抓著老闆抓著我了,把我埋在土裡就露個腦袋,問老闆在哪,我說不知道,讓人把耳朵割了,我他媽剛去啊,我是真不知道。
就這麼著去了大同,也沒商量著選地方,隨便搭了趟車,到了大同。在大同待了一陣子,沒什麼熟人,也就沒什麼計劃。其間小炮想回晉城,被我罵了一頓,我說你這輩子只能跟著我,哪兒都不能去。
我爸爸是因為非法集資進的監獄,我那時候17歲,在錫虞路口跟幾個發小開個烤串攤子,生意還可以,後來新疆人搶地盤,摩擦特別多,實在干不過大毛子就拱手相讓了。不怎麼回家,也見不著我爸爸,就那麼一次回了家,還碰著我人生中的大事兒。
住在靠海最近的一戶人家,只有一對老夫婦,靠著打漁過生活,老太太眼睛不太好,長得有點兒像我姥姥,每天老頭去打漁,她就在門外吊椅上靠著聽三九說話,愛笑。老夫婦以為我倆是大陸去的古惑仔,不但沒害怕還像待孩子那樣待我倆,見天兒變著花樣給做魚吃,我和三九兩個內蒙人在那段時間吃完了一輩子的魚。
前段時間搶了金店,在滄州,本來是打算搶完就去布里斯班,最後一票,但生活有時候跟電影似的,往往就是在你即將回心轉意的時候出問題。
地頭蛇嚇得夠嗆,也明白我倆是亡命徒,不但安排好了船,還把兩輛沒用上的明治錢都退給了我。
認慫不行,非要逮我們,趙明陽放了話要挖眼珠子。我當時跟小炮一合計,跑吧,不跑不成,錢沒了能掙,眼珠子沒了可就是真沒了。
那樣的日子過了挺久,太憋屈了,又憋屈又無聊,每天就是和三九在一起,做飯打牌找女人。一年到了頭,直到確定了不會再有任何危險,我和三九才安了心,在金碧輝煌酒店包了半年的套間,天天紅黃藍綠,紙醉金迷。
我也沒想著活,那個時候活不活都沒什麼意義了,浪潮把你推到岸邊,你不想上去也不成。
事兒太大,不敢隨便聯繫過去一起幹事情的人,那些人大多沒出息,不夠靠實,就願意湊合著活,他們只能在小地方吆五喝六,格局不大,也沒什麼追求。左思右想幾個月,最後從內蒙踅摸了三個人,其中兩個是從寧夏當兵退伍的,會使槍,家裡沒什麼挂念,親戚朋友也不知道出去是跟誰做事,還有一個是三九,小時候就認識,算是發小。
在酒店待了兩天,睡不著,難受得要命,閉上眼出現的畫面都是三九,也質疑過自己是不是同性戀,想了想確實不是,我對三九隻是愛,沒什麼性渴求。腦子裡沒別的,沒什麼空地兒留給別的事兒,想的全都是怎麼讓那三個人死。
錢是有,都是搶來的現金,但不懂住好地兒,城鄉結合部待習慣了,對那種大酒店什麼的總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在車站招待所住了幾天,上街買了身衣裳,南邊冬天不比北邊,陰冷陰冷的,人的五臟六腑都粘一起。後來實在熬不住找了個女孩兒,南方姑娘不錯,就是奶|子小點兒。
人這東西,吃不飽的時候啥都來不及想,光是餓,吃飽沒事幹就總愛琢磨淫事兒。當年的姑娘是不能再找了,怕萬一出了事兒連累她,三九年輕,也想女人,但又不能找長期的,沒辦法,生理問題總得解決,去嫖娼也定了規矩,一個月兩次,不去同一個地方。
「啥?」
蹬大輪是我的主意,沒想到競爭那麼激烈。知道了晚了,沒辦法,就得比誰拳頭硬膽子大。打了幾次,我腰上被攮了三九_九_藏_書個口子,差點兒就性生活不能自理。
愛情倆字兒,本來不該講,但我要講,我謀過財害過命,那也要愛,這是兩碼子事。而且我對愛看得重,倒是現在這些人,把愛情當個屁,說放就放了,跟開玩笑似的,看不慣。
從嘉興走的時候買了副假眼鏡戴,做賊心虛,還是怕被認出來,結果司機看我像學生,以為是離家出走,開了一路勸了半路,談爹談媽的,到後來我基本都裝睡了,不裝睡不行,他喝著水跟你嘮,我差點兒就掏槍了。
說實話我是不喜歡沒感情的性,妓|女嬌嗲嗲,裝出來的樣子讓我噁心,根本體會不到水乳|交融那種愉悅。
當時已經退無可退了,警察肯定在找我,就算在大同端的局子沒人敢報警,嘉興那一次也夠我蹲二十年的。
想過以後,但沒怎麼細想,恍惚了很久,沒什麼方向。那段時間每天醒來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天,倒也算過了好日子,花不完的錢睡不完的女人。想去監獄看看我爸爸,後來又打消了那個念頭,他是無期,我也不知道能活到啥時候,沒必要再見了。
從那以後我就不數數了,數數這個事兒對我來講是錯過,人活著不能總錯過,失敗也比不上錯過。
買了輛最好的越野車,大切諾基。從那開始跟三九遊歷中國,天南地北跑了個遍,打算出去之前,我把槍跟金子放在了一塊兒,四把黑星是跟AK一齊買回去的,沒往香港帶。
「操。」
怎麼辦,槍是從雲南毒販手裡頭買的,沒少花錢,也沒法退。搶吧,籌劃了這麼久,看也得看一眼。在船上和他們幾個商量著,突然就呆住了。想了想也就五六年前,我還是個偷自行車的賊,怎麼就到這兒了,摸著手裡的AK我一下子反應過來,都是槍,槍是真王八蛋。
警察來家裡抓人的時候我差點兒掏刀子,但我爸爸教育過,遇事兒先數三個數,數完再決定。我在腦子裡剛數完三個數,警察就把我爸爸抓走了,我根本沒來得及掏刀子。
我和小炮小時候就認識,講實話現在問我他姓啥我真想不起來,人和人太熟悉就這樣,容易記不住對方的全名,也叫不出來。長大之後有段時間沒在一起玩兒,我也忘了他那段時間在幹啥,應該是跟劉當那伙混在一塊兒,小炮找我說偷自行車,我當時有猶豫,但是想了想就沒拒絕,主要是缺錢,太缺了,飢一頓飽一頓的。
滄州有意思,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特別奇妙,走大街上沒人看你,大家都各玩兒各的,認識的也假裝不認識。那種地方僵,沒有感情,冬天都比別的地方冷。
三天賭一次,為的是摸點兒。賭博的時候都頂著帽子,帽檐壓得很低,搶劫的時候把頭髮剃光戴墨鏡。後來發現局子有了防備,人手加多,有的局子也配了連發,我就打算撤了,去別的地兒,覺得錢還是不夠,不滿足,小炮提議去張家口,我沒答應。準備往南去,主要是覺得南方軟乎,錢好拿。他又說想家,那段時間感覺他心裏有事兒,但我沒問,自己琢磨了琢磨,回就回吧,他不是干大事的人,我想著先去南邊探路,有計劃了再聯繫他。
提前備了逃跑的車放在新民巷,去的車是前一天晚上從公交公司偷來的,大轎子,坐滿能坐五十多個人,車不錯,就是擋不太好掛。
「操,我不行,我得禍害禍害這逼」
我得弄槍,得弄來AK,得去香港,當時腦袋裡就這個想法,那東西揪著你往前走,揪著你思考。我一天抽三包煙,基本不出屋,就一直想這個事情,第一個問題是人不夠,小炮膨脹不來找我,我單槍匹馬動彈不成。
雨忽然就下起來了,而且特別大,我當時仰頭看著大顆大顆的雨滴落在水面上,心裏就覺著這是老天爺不讓我死。雨一大,天就變灰了,海上起了霧,橋上的警笛聲響個不停,有警察往海面放槍,子彈打進水裡好看,流星一樣。
廣東道人多,外國佬也不少,身上味兒重,不能挨。我們四個西裝革履,講實話心裡頭覺著自己帥得不成樣子。皇冠車是新買的,車好看,擋也好掛。那天很平靜,沒人緊張,現在回想起來,有點兒慷慨赴義的樣子。都有說有笑的,三九還給我講了個黃色笑話。一個老漁夫日鯊魚的故事,我笑得肚子抽抽。
頭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跑路是因為蹬大輪,不是因為躲警察,是躲趙明陽那一夥。趙明陽帶著一幫山東人,菏澤的多我記得,個個人高馬大,心黑手黑。這人我能聊,早就死了。也是該著,聽說是去自貢買槍,回來的路上出車禍,腦袋都被碾成柿餅子了。
當時我想著走,不打算帶他,他幹不成大事。仔細一想,蹬大輪是我的主意,小炮因為這個才斷的腳筋,我欠他的,得還。
布里斯班是在電視里看見的,三九想去,我也想,澳大利亞生態環境好,動物多,我喜歡動物。商量好了,最後一次,幹完了就回內蒙,取上埋著的金子,連搶來的一起換錢往布里斯班去,買個大房子娶洋妞。
有了槍,生活就發生變化了,那些變化我確實沒想到,弄槍也是為了弄錢,哪想著後面那麼多事兒。事情把人逼到那兒了,走那些個路,都是迫不得已。要是一開頭就沒弄到槍,就沒現在了,我沒準早就回家放羊了,隱姓埋名過一輩子。
「那你說沒槍心裏不踏實,我給你一把你敢開?」
只有往海里開這一條路,當時研究了倆方案,第一是好情況,沒有大交火,我們準備了另外兩輛車和新衣服放在郊區,是和皇冠一起從地頭蛇手裡買來的新車,走私賓士,他們管賓士叫明治,特傻。我和退伍兵一組,三九和另一個一組,怕他倆反水。設計是還回廣東道,在金豪賭場住兩天,警方肯定是地毯式搜查,但最先搜查的一定不是廣東道。
眼饞,太饞了,自己晚上睡不著也琢磨,都是亡命徒,人家的業績憑什麼就比自己強,跟現在的創業差不多,總想著往高處走。
三九哪受過那個氣,拿了割肉的刀子就追出去,大姑緊喊慢喊沒喊住。
退伍兵的兩把槍我讓三九在草原上挖坑埋了,立著兩塊石板,也算個簡單的靈位。
偷車弄了點兒錢,就有了一圈兒狐朋狗友,但還是沒脫開這一道,先是蹬小輪,蹬小輪就是偷公交。往後慢慢轉型了,蹬大輪,大輪不好蹬,不比小輪。當時吃大輪飯吃的最好的是泗陽的一夥,狂得厲害。
這些日九-九-藏-書子不太行,吃不好,伙食不咋的。人一旦吃不好,很多事情就完蛋操了,沒力氣,不想干。主要還是空虛,覺得活著特別沒勁。所以總歸來講,還是因為沒吃好。
說到底還是槍惹的禍,揣在身上什麼也不怕,光天化日的,沒選點兒,純粹是路過。我連頭套什麼的都沒準備,臉上套個口罩就進了金店,營業員嚇死了,確實是沒見過那一出,我沒開槍,用不著開槍,命都是他們自己的,金子不是。
飛虎隊戰術好,火力一猛立馬就藏掩體了,偶爾噠噠幾下。我靠在路邊已經全是槍眼兒的車邊上,這兒兩槍那兒兩槍,彈夾都是雙的,用黑膠帶裹在一起。這時候三九把車開過來了,不想上去,真不想,當時就想和他們打,心想你們算雞|巴啥啊,停了兩秒鐘看見渾身是血的三九我心軟了,就上了車。
當時第一反應是滄州的事兒,我用最快的速度在腦子裡轉了一遍,沒找到什麼破綻。在遠處一直等,警察離開一個多鐘頭以後才往茶館走,走到茶館附近看見滿地的血,我兩條腿瞬間就軟了,差點兒跪在地上。
從三九死那天開始,我就沒想再活下去了,該做的事兒都做了,剩下眼前漫漫長路,我一個人實在走不下去。
去滄州是因為聽過滄州下面的村子里有不少老式步槍,都是當年的冀中軍留下的,收槍時候好多人沒繳,村民們也不幹壞事兒,就是打個兔子野雞。
三九很小時候他媽就死了,被他爸用砸煤的鎚子砸死的,他爸也早就被槍斃了,兩邊兒的親戚來往少,都窮,一窮就沒什麼來往的心思。唯一跟三九親的是他大姑,大姑和男人在城西開了家茶館,有個女兒剛上初中,懂事兒,放了學就在茶館幫忙。
本來是盤算著去旺角彌敦道,一共十七家金店珠寶行排排坐。後來取消了,主要原因是五分鐘之內搶不完十七家。而且登打士街上的周大福當時配了很多持槍護衛,我們只有四個人,好漢敵不過群狼。定了尖沙咀,廣東道,距離最近的警察所差不多有八百米,逃跑路線也更利索,如果能趕三分鐘,大不過就是和先頭部隊駁火,大陸的部隊第一時間應該是過不來,堵車也要堵一會兒。
當時都有誰我不能講,只能講有我和小炮。
機票要去北京買,臨走時候三九說想去看看他大姑,留點兒錢,畢竟不打算再回家了,我沒有念想,只是去我媽墳上燒了幾炷香。那天晚上他拿了錢去看他大姑,錢多,裝了一袋子,我沒和他一起去,聯繫了二手車販子看車,想賣那輛切諾基。
三九說哥你冷靜,按計劃來。我反應了一下也覺得不值當,但我沒吱聲。
「走吧,算求你了」
我當時真的特別絕望,覺得小炮完了。
說真的,我這個人有規矩,干一行愛一行。
瞧不上黑幫,欺軟怕硬,說是幫規鐵律,其實還不如我們大匪心中恪守的三分原則。這就是匪徒二字,匪字靠前的道理。
警是我自己報的,不是街坊,去找他們之前我就打了110。
在內蒙過完了冬,趙明陽忙著在大輪上弄錢,也就沒再找我們,風聲鬆了。也遲疑過,要不要帶姑娘一起走,但很快就打消了那個念頭,愛是愛,帶了就是累贅,做不了事,這個我分得清楚。
主要是偷那種變速的,好賣。最多一天能偷七八輛,但還是覺著速度慢,於是我就開始自己研究車鎖,沒日沒夜,特別上心,胃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顧不上吃飯。
我當天晚上賣掉車回了酒店,三九還沒回去。我感覺不大對勁,坐著煩站著也煩,心裏亂糟糟的,覺著要發生什麼事兒。於是就打了車,停在離茶館很遠的地方,車還沒停穩就看見了閃爍的警燈。
後來成功開發了一個工具,在當時沒有打不開的車鎖。為這個我自豪了好一陣兒,小炮也特佩服我。但小炮確實不行,品行不好。有次在光華街看到一輛豪車,我倆鼓搗半天,進口鎖,打不開。我就說走吧,沒必要浪費這個時間,他不走。
那時候不知道怕,身上背著命案,就沒什麼顧忌的,想著回去找趙明陽報仇,被小炮攔了,小炮在晉城跑了兩年大車,腳筋雖然接好了但還是落下後遺症,幹不成別的,中間我倆聯繫也不多。見了以後發現他變了,像個普通老百姓。膽量什麼的也都沒有了。
「炮,來吧,干大事。」
兩個退伍兵當場斷氣,連句話也沒來得及說,我胯骨上挨了一下,左腿挨了幾槍,還有子彈打在肩膀上,三九的胳膊被打成了爛篩子。
不得不說,那段日子是我體會過最像家的日子,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幸福。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叫三九去了等第二班船的地方,船沒在那兒。三九回來問我咋辦,我其實已經猜到了,出這麼大的事兒,風聲早就傳過去了,人心惶惶,沒船也是情理之中。我和三九講沒船是好事兒,就讓隊長以為我倆死了吧,也挺好,省了不必要的麻煩。但我心裏記下了,隊長欠我兩條命。待了一個多月,心情好傷也養得快,該走了,找了賣車的地頭蛇讓他安排船,那人多嘴,問了一句廣東道的案子,三九立馬就把槍頂進了他嘴裏,我站在旁邊笑出了聲兒,心想這人是怎麼上的黑道,不說心智不成熟亂講話,就說這槍,要是填進我嘴裏,我早拚命了。
有輛呼和浩特去張家口的綠皮車,商人多,天氣熱。他們裝成賣冰棍的上車,看見大魚就往旁邊坐,磨得尖尖的長改錐往肚臍眼兒靠上的地方一比,叫你聲哥哥,什麼都得往出掏,車警管不了,車警家裡也有老婆孩子,都是過眼雲煙,湊合著活,眼睛眨一眨,凡事都好說。
打我爸爸進監獄以後,我就開始報復社會,開始了才知道,那些說報復社會的都是借口,總歸還是沒什麼事兒干,缺錢。我也是借口,其實就是覺得自己沒人管了,是時候闖蕩江湖了。可江湖哪是那麼好闖的,我本來想去給城西的大哥當小弟,可人家沒收我,然後明白了,活著還是得靠自己,這麼著就有了賣碟偷車蹬小輪那一系列往事。
離開香港那天我把地頭蛇給的現金用袋子裝了,放在衣櫃里,從油布包里掏金子的時候被三九攔了,三九說不能留那個,招禍,我一想也是,就拿了個戒指給老太太戴手上了,我摟著老太太講,「姥姥,我們走啦,戒指給你留著當嫁妝」。
「倒是不敢。」
「倒是沒有。」
我鼻子酸了九-九-藏-書,問三九,三九說他也酸了。
走了很多地方,特自在,感覺廣闊天地任我行,紅花綠水也看了個夠。有一天三九突然跟我說,哥,沒意思,手癢,想打槍。其實我當時也一樣,雖然自在,但總覺得缺東西,覺得那種遊山玩水的活法不是自己的命。我說不然去深圳吧,隊長不該活。三九罵我小心眼兒,我就沒再說。
在路上的時候感覺特別好,陽光透過窗子打在臉上,非常溫暖,腦海里就開始想象我在布里斯班的美好生活。沒過多久就不行了,想起來個韓國片,講的是南北朝互相操,北朝搞了一支敢死隊要殺南朝領袖,後來不打了,這支隊伍就被遺棄了,片尾一堆人開著搶來的公交車和政府軍駁火,全死完了。想到那輛公交車我一下子就不溫暖了,覺著胃疼,想吃東西。
槍是專門去陝北的山溝子里練的,不敢在草原上放槍,太空曠,聲音大,怕招來禍。
就一處不圓滿,沒能驚天動地地死,有點兒對不住這一行。
搶劫前一天去逛了街,在中環買了墨鏡鴨舌帽,西裝漂亮,沒穿過,阿瑪尼牌子。花了兩萬多港幣一人買了一身,錢是在深圳換好的,服務生看我們的眼神裡頭透著光,感覺基本就要以身相許了。我沒買外套,買了西服馬甲,白襯衫。
我運氣好,三九跟著我也享了福,那天恰好碰上漲潮,衝下去的地方離排污口很近,我倆在水裡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排污口緊挨著海面。在水裡待了十多分鐘,感覺有一年那麼久,渾身都發麻,別說往前遊了,連動動都困難。三九一直用一隻胳膊扥著我,時不時的就用力掐我一下,可能是怕我昏過去。
往後打電話叫小炮來,一聽他聲兒我就知道壞事兒了。那聲兒裡頭透著狂妄自大,還有點兒姦邪的味道。
那天我從褲襠街走出去,街上沒人,都被槍聲嚇跑了,天瓦藍瓦藍的,風也吹得我心頭一陣舒服,覺著很踏實。兩個小警察跑著沖我去,我下意識就摸了懷裡的槍,兩把槍只有一把子彈打光了,另一把是滿的。但瞅了一眼他倆那孩子臉,我又把握了槍的手鬆開了。
不偷不搶本來是原則,但要活得下去才能談原則這個事兒。
在迪廳玩兒,知道了幾個賭博的點兒,當時身上有錢,是蹬大輪攢下的。玩了幾個月,輸了差不多得有一半的錢,但也摸透了幾個局子,跟小炮商量著搶,局子沒法報警,這是白來的錢,可小炮不敢,說搶劫得有槍,沒槍心裏不踏實。
正好在河北一帶,離滄州很近,就那麼著去了滄州。
過去在牧區,人死了不埋,都是放在碌碌車上,套上馬往草原深處一趕,掉到哪兒就算哪兒,魂歸故里。
「去你媽的吧,你見過槍沒見過。」
跟船的人是隊長手底下的,應該也從內蒙過來,他不知道我們去香港搶劫。隊長有章法,沒告訴手底下的人,也不敢告訴。我們幾個正在船艙里擦槍,他傻呵呵下來打招呼,槍一露,大家都愣住了。三九舉了槍對著他,我也沒攔,轉身上船頭了。想殺他來著,都有這個心。到了香港我問三九咋沒開槍,三九說不殺家裡人,況且去了香港,沒想著能全身而退,誰知道也就無所謂了。
開車走過廣東道的時候,那太陽晃悠悠,人群熙熙攘攘,茶館老闆坐在門口懶洋洋抽煙,在我眼睛里定格的畫面像93年知識畫報上的老照片。
三九之前在盟農貿市場開車,經常往錫盟六師拉糧食,六師後勤班的班長和三九關係好,當兵苦,訓練累,別的好說,大白肉片子倒是也能吃著,關鍵是缺女人。哪個大兵的雞子都是憋得鐺鐺的,沒什麼能解憂,也就只能聽三九講講黃段子。他偶爾還能弄到畫片,都是花|花|公|子雜誌上面剪下來的,歐洲女人身材好,奶|子尖尖的,像沒開|苞的蓮花。
先回了家,在家過冬。北方冬天適合戀愛,雪厚,在那種天氣下擁抱親吻有人生重頭戲的感覺。我們是你們眼裡的壞人,都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愛情,但小好事兒,尊老愛幼我也做過。好人壞人在我這兒不好定義,好人干一輩子好事兒,臨了干一件壞事兒,遺臭萬載。壞人干一輩子壞事兒,臨了干一件好事兒,浪子回頭金不換。
在旅店待了將近一個月,白天藏在暗處觀察,生怕被巡警抓住要身份證,看看來來往往的人,警察在什麼時段巡街,主要是注意軍隊經不經常出現,晚上回去也不怎麼說話,都快得失語症了,香港的房子隔音差,幾乎每天都伴著呻|吟聲入睡。我沒什麼反應,比較緊張,一天做三百個俯卧撐,沒時間想那個事。
找了發小劉當,給他放了兩萬塊錢讓他務必幫我找到人。劉當做什麼我不能講,也不想講,他幫我,這輩子我死了,下輩子也還念他的情。
早知道有這麼一天,不太在乎了。之前心裏面老是怪我爹,覺得我爹不負責任,古書里不都講「子不教父之過」。後來活明白了,不能怪爹,自己活壞了跟爹什麼關係都沒有,還得怪自己,爹也不容易。
他把氣門芯兒拔了,還用螺絲刀往車座上扎了好多個眼兒。我就是那時候感覺他不行的,太沒規矩,還特別猥瑣,拔人家氣門芯算什麼英雄好漢。
第二個自然是壞情況,碰上硬茬子,那就死的死,活的拿錢走。警察肯定在後面咬屁股,逃跑路線找的全是窄路,直奔大海。氧氣罩子是從深圳帶過去的,大油布包也都在車裡備了,金子在裡頭濕不了。跳海的地方離船來的地方兩海里左右,從車裡鑽出來就往那個方向邊游邊看上頭的動靜,然後等第一班船。
車開得快,後面槍聲不斷,我和三九在進海之前對視了幾眼,覺得滑稽,倆人臉上都血乎拉嚓的,看不清楚他表情。剛戴好氧氣罩子,還沒反應過來車就沖了下去。在海里才明白,情況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海水裡面鹽分太多,刺進身上的彈孔火辣辣的疼,溫度又特別低,基本划不動水,好不容易從車裡出去,肩膀又抬不動,挨那幾槍差點兒要了我的命。
其實有機會喂自己子彈,但我不能,我不講究那些個事兒,什麼光榮彈,一點兒都不光榮,光榮是給勇士的稱號,我不是勇士。
四個通遼蒙身上都揣著攮子,三九隻扎翻了其中一個,還沒來得及扎別人就被攮穿了心窩子。
一切跟安排好的一樣順利,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搶個小金店跟玩兒似的。從滄州回內蒙又待九*九*藏*書了一陣子,再著急也不能亂,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況且是最後一次,不能出岔子。
家裡沒電視,整天就是坐在門口乘涼打發時間,看看海瞅瞅天,悠閑自在。
金子埋在哪兒你們不用找,也找不到,不在三九大姑那兒,我知道他大姑不會收,所以也沒給。
出發那天我記得,黑夜比平常的黑夜黑得多。我倆推門進了屋,裏面的人都驚呆了,看場子的人也呆,看見我倆的門球杆嚇得不敢動,都是小崽子,沒見過啥世面,估計也是頭一遭見著有人搶局子的。事情特別輕鬆,跟我想的沒什麼大出入,和談生意一樣,打扮打扮穿西裝去,就沒人管你西裝什麼牌子。第二天中午我帶小炮買了鴨舌帽,又去吃了大同飯店的西湖醋魚,不太好吃,一股煤渣子味兒。
人呀,不一定栽在哪裡,不該栽的時候偏偏就栽了,真是命,我本以為我們這樣的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地動天驚,被幾個醉鬼爛仔就那麼攮死在街頭,委屈三九了。
我不是個幽默的人,或者說我那個幽默的點,你們理解不了。但我活得很幽默,怎麼說,就是你看我現在輕描淡寫的給你講這些事兒,實際上做這些事兒的時候,我也沒怎麼煩惱過,我一直把自己活成一條船,沒漁夫的船,漂到哪兒就算哪兒,人的盤算少,日子也就簡單點兒。
練好槍又回去家那邊待了兩個月,聯繫了南方的朋友,計劃是去了深圳往香港偷渡,不打算從福建走,路太深,怕碰上大圈,哪兒的黑幫都一樣,領地意識特彆強。幾個朋友不算太熟,之前是內蒙體工隊的,後來到深圳闖江湖,玩兒得還不錯,開歌廳搞工程,也弄偷渡。
後來被重用了,待了兩年多,老闆覺得我忠心,我自己琢磨估計也是看我耳朵都被割了,有那麼點子愧疚吧。幫老闆殺過人,一個礦工家屬,塌方死了弟弟,鬧得不行。沒使槍,拿斧頭劈死的。老闆給了錢讓我走,我去了晉城找小炮,一起又去的大同。
在海邊兒的城中村住那段時間,三九給我講了不少六師的事兒,也有他家裡的事兒,我倒是沒講啥,那時候謹慎,尤其剛做了大案,心裏甚至都有殺三九的想法,三九身上倒是看不出來半點兒別的意思,胳膊剛好一點兒就整天伺候我吃飯洗澡。
兩把步槍,子彈弄了100多發。都是跟那個大哥用錢換的,我倆想多了,其實根本不用那麼費勁,直接過去買都行,那裡的人沒什麼警惕性,槍也等於是黑槍,槍號早都沒記錄了。
我們主要蹬包頭到銀川那一趟火車,其實真不容易,剛入行,不熟悉的線路不敢蹬,怕遇到狠茬子,後來走的線路多了才發現哪兒的人都差不多,普通人都是能躲不惹,危險人物也不怎麼坐火車。
不過做了那麼大的案子,像是功成名就,一時間有點兒手足無措,甚至偶爾會懷疑一切都是一場夢。心氣兒也變了,老有種睥睨眾生的感覺。帶回來的金子找東關的儲學軍熔了一小部分,全部換成現鈔,還剩下很多,都埋進了土裡。
在北京去上海那趟車上碰見了趙明陽一夥。一鞭子抽不出倆尜尜,就這麼打起來了,其實之前聽說過趙明陽,跟我一個地方的,好像跟劉當他弟弟劉妥是一個大院兒的,小時候就壞,打架也厲害。在車上打起來了發現打不過,那幫人腰上都別著三棱刮刀,一攮子下去血呼哧呼哧的冒,傷口是三角形的,按都按不住。跳車的時候小炮反應慢了點兒,被挑了左腳筋。
在百貨公司買了幾身衣服,墨鏡和剃刀,我倆互相把頭髮刮光了,看著彼此笑了好一陣兒。
老太太可高興,跟我倆說了好多話,不過我倆就聽懂一句,「記得回來看我」。
對於光榮彈我從來就沒當回事兒,跟西北出名的大匪鄭豎在貴陽見過,他說到了那個時候,必須給自己留顆光榮彈,我覺得他挺傻逼的,好好的槍子兒為啥要給自己吃,太不尊重這一行。
我不一樣,看到這些,腦子裡想的都是擁有和征服。干大事的人和普通人的區別就在這兒,想法不同,活法也就不同。
深圳是真正意義上去的第一個大城市,上海北京都是在車站轉悠,沒去過城市裡面,頭次距離鋼筋鐵骨的高樓大廈那麼近,很感慨,一般人看到這個,衝擊力會很大,他們會覺著失落,覺著自己渺小,世上這麼多人這麼樓,自己根本不特殊,也就是普通人罷了,沒什麼前途可言。
對錢沒概念了,其實當時要是直接回家,身上的錢足夠愣愣花五年。但是走不了,不是貪念,不為了錢,可也說不出來個到底是為了啥,要非得講個明白,就是覺得冥冥之中有天意,我生來就是匪行的人。
「咋了,不是都說好了?」
早以前,小炮找我乾的第一個活是偷自行車,那時候我爸爸剛進監獄,我就在老街擺攤賣VCD,英雄本色李小龍什麼的,偶爾也賣黃碟,都是貼著買家的身子,把碟裝褂子里兜,壓著聲音說話。有一次倒霉,碰上警察,被拉去所里打了半小時,出來的時候腰都直不起來,從那以後就不賣了,黃碟都拿回家自己消化了。
那年冬天遇了愛情,我給姑娘講這些事兒,講完我就問她,你願意上我的碌碌車嗎。我說得真心,她也聽得仔細,愛特別美好,不做假,讓你感覺自己確確實實的活著。
從那開始我就意識到了,真要有一天我被攮刀子,他就算不是拿刀的人也是個見死不救的貨。小炮那點兒小九九我比誰都清楚,他不配跟我幹事情,所以很多大事兒我都沒讓他參与。
第一槍在謝瑞麟打響,單點,不連發,為了節約子彈。兩個保安都是菲律賓人,嘰里呱啦不知道說啥。我和三九先戴了面罩進的門,用刮刀把他倆攮翻之後我吼了一嗓子:「金子是老闆的,命是你們自己的。」但沒什麼人理我,三九用蹩腳的粵語又喊了一遍。幾個櫃檯里的小姑娘當時就嚇哭了,三九不讓哭,開槍,腦漿子和著血濺了一地。
我們找了挺偏遠一個村子住著,三九會說話,聊天也招人喜歡,兩個月就跟當地的村民打成一片,有個大哥還非要把姑娘嫁給她,我勸了三九好幾回,我說娶了得了,農村姑娘省心,也勤快,屁股又大能生兒子,三九不樂意,每次都被我逗得急赤白臉。
到了嘉興我還想這個事,覺得自己風裡雨里撲騰過來,可能是氣場把他們嚇著了。後來才發現是槍托在褲腰上露了半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