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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胎記

青色胎記

作者:水笑瑩
對了,婆婆還說過,姨媽的心臟很不好,在醫院的心臟移植等待名單上。
不過,眼下我沒有精力去應付這些瑣事了。
哪有什麼然後,我一門心思想著趕快治好胎記:「好像沒有別的想法了。」

2

「我,我那時還小。」
當然,我沒有告訴她胎記變大的事,我小時候看過貓捉老鼠的場景,貓明明就要殺死老鼠了,卻遲遲不肯下嘴,而是將老鼠折磨得筋疲力盡。
「什麼?」
不過背地裡,我也曾聽婆婆抱怨過,說姨媽「一把年紀了還塗脂抹粉的,不生孩子不結婚。」
「無助,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塗貞怎麼找到門路的,總之最後市芭蕾協會的人來找我核實陳老師是不是說過那些話時,我拚命忍耐著,最後重重地點了點頭。

1

「你根本不愛你老公嘛!」
直到中學一年級選修了學校的芭蕾課後,我才真正愛上了舞蹈。原因很簡單,教芭蕾的陳老師是一個充滿魅力的人。
憑什麼,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接受這樣的懲罰呢?
我緊緊地握著那瓶氰化物,想起媽媽說的話,只要被死去的長輩的手觸摸過,那塊胎記就會被帶走。
「我在聯繫相關方面的律師,好像很難辦。」
我想了想,完全沒有印象。
「不止是這樣。」不知道是當時吧內的音樂太過柔和,還是姨媽的語氣太過真摯,我竟然不想對她撒謊,額前的胎記隱隱發燙,該死,搞不好它又在長大。「我沒有什麼朋友,這件事也不知道該跟誰說,其實,我發現我的丈夫出軌了。」
結果丈夫敷衍了事一般地說:「這又不算什麼大問題,頭髮蓋遮一遮,妝畫一畫,一般人看不出來。」
我沒有打算跟姨媽交心,但是這個女人一步一步地,讓我不自覺地對她說出了內心積壓已久的秘密,我跟她,究竟誰是老鼠誰是貓?
我還記得結婚那天,姨媽穿著一身剪裁十分漂亮的旗袍,上面綉著繁複的圖案,看起來價格不菲,除此之外,沒有帶什麼名貴的首飾,只是手腕上的那隻表,看起來也很高級。
我根本沒有心思品嘗這種勾兌飲料,心不在焉的樣子,對方完全看在眼裡。
「那麼現在呢?」
「所以?」
「我說,最近她總是去找你姨媽,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誰知道她怎麼想的,不過,反正我跟她是要離婚的,姨媽死後留下的財產,她一分錢也別想拿。」
為此,我不得不帶上單眼眼罩,同事問我怎麼回事,我說眼睛發炎了,防止傳染給大家。
「那倒是件麻煩事,想好怎麼辦了嗎?」
我經常去姨媽家的消息,不知道怎麼被婆婆知道了。
我被自己這種邪惡的想法嚇了一跳,不過,我再次撫摸著胎記,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姨媽可能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我說你的胎記醜死了。」塗貞忽然又笑了,「不過你也不用太自卑,你看,我的胳膊上不也有塊疤。」
丈夫的話,讓我幾乎癱倒在地,我已經聽不清他們接下來說了什麼了,我捂住嘴巴,那裡明明是要發出哭聲的,可是不能哭,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我在門后。
「洗衣機不是有烘乾功能嗎?」丈夫沒完沒了地就著濕毛巾的問題跟我辯論。
這下子,我突然哭了出來,眼淚中包含著許多委屈和不甘,姨媽拍著我的肩膀輕聲安慰,搞得酒吧里的人都莫名其妙,還以為我們是失散多年的母女,又或者是一對因為年輕問題而不得不分手的同性情侶。
或許還有別的親戚快要死了呢?或許姨媽明天自己就猝死了呢?又或許,我媽說的根本是迷信而不值得相信呢?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把問題想得這麼複雜,一定會第一時間道歉。」姨媽頓了頓,「當然,如果我是你,根本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污衊一個有良知的好老師。」
不,我甚至苦笑了出來,習慣了丈夫的冷淡的我,怎麼也想象不出他說這種話時的樣子,在我們家,丈夫總是沒有什麼表情,他把自己當成了家庭機器上的發動機,每個月按時交錢維持家庭運轉就行,而我要扮演的,大概就是輪胎這樣的角色。
獨居的女人,心臟不好,那麼,即使受了刺|激心臟病發,也有很大的可能會因為得不到及時的救治而死亡吧。
「醫生也只是給我安排了幾次激光治療,可是,我覺得它還是在長大。」我的眉頭擠在一起,一臉愁苦的樣子。
她取下帶著的手錶,在哪裡,有一塊皺巴巴的疤痕,看樣子有些年頭了,應該是被燙傷后留下的印記,難怪,她總是帶著手錶或者手鐲。可問題是,我從來沒有留意到她有這樣一塊疤。
「那之後,你有找過陳老師嗎?」
「最近一直是陰天嘛。」我辯駁著,丈夫一直說他不喜歡陰天,即九九藏書使如此,他不還是很享受跟別的女人冒雨去看演唱會嘛?他說喜歡羅大佑,沒空陪我去看張學友,結果還不是去了,還好死不死地就坐在我前面兩排。
因為那件事,升入高中后,我一直盡量避免跟任何人接觸,劉海已經留到快要遮住眼睛的程度了,我總是一副心思很深的樣子,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放空,因為我覺得,只有擺出一副冷漠的樣子,才能避免與人接觸,才能隱藏這塊胎記,才能避免被利用的命運。
「一定要分出個勝負嗎?」
所以,我也只是他單純地認為的「可以結婚的對象」?
聽母親這麼說,我反而更加想哭了:「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按照這個速度,下個月就要長到眼睛上了。」
我不能再等了,萬一她等來了合適的心臟,起碼還能再活個幾年,到時候,胎記搞不好已經長滿全身,我就要變成活生生的怪物了。
她看著我,那個樣子像看一隻可憐的臭蟲。被人這樣說,我應該生氣的,我應該一下子揪起她的頭髮,把她的腦袋塞進馬桶里,可是,比起生氣,一種名叫「窘迫」的情緒瞬間佔據了上風,它填滿了我的腦袋,讓我恨不得把自己塞進馬桶里按上沖水鍵,從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管這件事科不科學,我都想要試一試,眼下的問題是,怎麼找到這樣一個長者呢?按照母親的說法,這個人要是自己的親戚才行,可是據我所知,父母這邊往上再沒有老人了,也許有幾個遠房親戚家還有合適的人選,可是,總不能開口問人家家裡有沒有病危的老人吧?
這兩個人,算是班裡跳得最好的了,因此,當市芭蕾協會來選人的時候,雖然我們都報了名,但充其量連備胎也算不上,誰都知道,當選的那個一定是費玲玲和塗貞中的一個。
雖然對自己無恥的想法感到很羞愧,但是,我暗地裡向神懺悔,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那你要快點,你姨媽撐不了多久了,四千萬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不能白白便宜她。」
「那又怎麼樣呢?」
「我也要橙汁。」
所以,丈夫才會變心嗎?
「給我看你的胎記。」塗貞不講道理,一下子就扯開我的劉海,「哈,上次你擦汗的時候我就看到了這個,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丑呢。」
「哈?」
「如果只看到芭蕾舞者的線條和肌肉,是不全面的。」陳老師脫下自己的舞鞋,變形的雙腳讓很多女生止不住地尖叫:「不管是舞蹈還是音樂,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如果想要做到最好,是要付出及其巨大的代價的,即使這樣,也有可能只能一輩子在中學教舞蹈,沒有最單純的熱愛,人是無法承受這樣的代價的,同樣地,這樣的人也無法感受到舞蹈帶來的最純粹的快樂。選修這門課的人,如果只是為了修學分或者出於『我會點芭蕾』這樣的目的,我不會對你們要求過高的,不過,如果你是真的很喜歡芭蕾,我可是會對你很嚴格的呦。」
她哪裡是天使,分明是伊甸園裡誘惑人類的毒蛇,她說的話,我連一個字都不該相信,我也根本不想跟她做朋友。
或許正是因為她有錢,婆婆才對她這麼諂媚吧。
宣布結果時,塗貞表現得沒有什麼異樣,甚至還握著費玲玲的手說恭喜,帶著標準的不露齒的笑容。
「我們是夫妻,一定要這樣指出我的錯誤嗎?就算忘了烘乾又怎麼樣?」
「請給我一杯橙汁。」姨媽對吧台內的工作人員說,轉而看向我:「你要什麼?」
自己這邊行不通的話,丈夫那方呢?我忽然想起,婆婆有一個獨居的姐姐,她曾經來參加過我們的婚禮,婆婆對她一副很諂媚的樣子,按輩分,我要叫她一聲姨媽。
「那之後沒多久,你太奶奶去世了,在出殯的時候,我悄悄地將你抱到棺木邊,照著巫醫的話做了。」
「我說的是事實,這可是沒辦法逃避的,不過,剛才說的,只是針對現在的情況。我年輕的時候愛過一個人,被他背叛,真的是痛不欲生呢!」
葯其實一直放在我的抽屜里,千辛萬苦搞到的氰化物,我卻一直沒有用,每次去姨媽家,我都糾結得要死,在她喝水的時候,在她吃蘋果的時候,我有無數次機會,然而我始終沒有邁出那一步。
「很久沒有人約我出來了。」坐在我身邊的女人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領口開的很低,幾顆老人斑就這麼大喇喇地暴露在胸部以上的位置,襯得閃光的頸飾也暗淡了些。
當時的我並沒有想那麼多,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掀開額上的劉海,指給他看那枚直徑三厘米左右的胎記,在粉底的遮蓋下,胎記並不是特別明顯。在那之前,我沒有過戀愛經驗,所以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對另一半說起胎記這一回事。
我不是離不開他,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覺得不甘心,這胎記是在看到他偷吃之後才開始變大的,而始九*九*藏*書作俑者眼下正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說不定正在做什麼什麼春夢呢。
我被她逗笑了:「那如果你的男朋友背叛了你,你會怎麼處理呢?」
關於這枚胎記,在第三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跟他說過了,當時我們在一家放著爵士樂的咖啡廳,丈夫說這音樂很無聊,我本身也不是爵士樂愛好者,以為他對音樂有什麼高深的見解呢,結果他說只是單純地覺得這種音樂算是「靡靡之音」。
原本那一天,我的心情不是特別糟糕,我找到了陳老師,她目前自己開了一家舞蹈培訓班,雖然因為年齡問題她已經不再親自教學生了,但是看得出來,她活得很好,依舊是那個線條緊緻,充滿活力的人。
「陳,陳老師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我起身去洗手間,盡量放輕動作,打開衛生間的燈后,刺目的亮光還是把剛從黑暗中摸索著進來的我激得一陣心慌。
「啊,如果是這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畢竟,我一輩子都沒有結過婚。」
「媽,這是犯罪,不划算。」原來在丈夫眼裡,我就只是一筆「不划算」的交易。
「你可要想好了,一直到畢業,你都像這樣默默無聞下去嗎?拜託,人家低調是學習好,你低調算什麼?你這個樣子,怎能能被蘇黎喜歡呢?」
但可怕的是,我撥開頭髮,鏡子里顯示出一張充滿驚恐的臉,我辛苦隱藏的那塊胎記,眼下已經蔓延到了眉毛了,照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這青色恐怕就要沿著眉毛一路向下,到鼻子,到嘴巴,甚至是脖子,到那個時候,我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我當然不會笨到那個地步,昨天,我趁她洗澡的時候偷偷開了浴室的門,我就說浴室的燈光要亮一點嘛,果然,被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右邊眼睛上都長上了胎記。」
但那時的我身處單戀的樂園,如果那個時候有人對我說快上諾亞方舟呀要世界末日了,而身後死去的蘇黎從地下爬出來說跟我一起下地獄吧,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棄生的機會,跟他一起去地獄狂歡。
我想起總是打牌的媽媽和總是黑著臉的爸爸,要是在學校出了什麼事,這兩人我誰都指望不上,說不定,他倆還會當著校長的面因為推卸責任而打起來,這在家裡不是頭一回了,到最後丟臉的還是我自己。
可仔細想想,即使沒有這塊胎記,我好像也不是什麼出色的人,美麗啊能幹啊這些詞,根本與我無關,我不是美人,五官極其普通地長在極其普通的臉上,丟在人群里根本就像撒在煎餅上的蔥花,完全沒辦法跟別的蔥花區分開來,我也沒什麼野心,每天在閑得拍蒼蠅的事業單位從早坐到晚,竟然也不覺得無聊。
中學一年級的時候,我迷上了芭蕾舞,我媽曾說過「反正臉已經這麼不好看了,只能在身材上下點功夫」這樣讓人羞恥的話,所以從三年級開始,我就一直被逼著斷斷續續地參加各種舞蹈培訓班。
「那倒沒有,我沒有勇氣面對她。」
「不,是我們疏忽了,早就該來拜訪姨媽您了。」既然是打著問候的名義,自然不能漏掉丈夫的名字。
說起來也怪自己不爭氣,我們結婚的時候,兩個人都快要三十歲了,都還沒有戀愛經驗,一副什麼都不懂的樣子,連婚房的裝修,都是丈夫的媽媽一手包辦的,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婆婆總是將兩個人的家當成自己的家,想起來就要來一趟,毫不見外地拉開衛生間的抽屜櫃尋找避孕藥什麼的,扔進馬桶里去。
不過,在當天芭蕾舞課後,我就被她堵在了女廁所最裡面的隔間。
如果事情真的朝著糟糕的方向發展,那麼至少應該跟最親近的人說一下吧,我也看過新聞,有妻子毀容后丈夫依然不離不棄的,但也有連看都不看,就將重病的妻子丟在醫院,一個人繼續瀟洒地生活的。按照我們家這種狀況,丈夫大概是連想都不用想,就能做出決斷吧。
在這光影中,天使開口了:「吶,你一直畏畏縮縮,是因為這塊胎記嗎?你想變得受歡迎嗎?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呦!」
「我不知道多想喝酒呢!」姨媽自言自語,「可是醫生囑咐我,戒煙戒酒戒劇烈運動。」
終於,從丈夫口中,我第一次聽到了「離婚」這兩個字,雖然我們一直做著假面夫妻,但是猛然聽到這個詞,心臟還是像受到了撞擊一樣。
「你在想什麼?」丈夫洗好澡,拿一塊半乾的毛巾搓著頭髮,事實上,他還不知道我已經發現他出軌了,「怎麼搞的,毛巾都是濕的。」
我沒有什麼朋友,到最後,也只能硬著頭皮去找母親尋求幫助。
我是被她做油爆蝦的聲音吵醒的,我太熟悉那個味道了,每次丈夫吃完,都恨不得把蝦殼再吮一遍,那個樣子真的很難看。
「那是怎麼一回事?」
「是嗎?這麼大度!」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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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沒有那麼難辦。」婆婆的聲音透過門傳了進來:「我看她最近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要是真的死了,麻煩不就解決了?」
姨媽又喝了一口橙汁:「其實只要能給出合理的解釋,比如對方比我年輕比我會做菜,我都能接受。」
「你來找我,真是只為了來看望我?」

5

「什麼又怎麼樣?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幹些什麼,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能忘記,就只會在臉上抹抹畫畫,這麼晚了還畫什麼眉毛。」
蘇黎這個人,我現在根本不再關心了,不過,誰青春期沒喜歡過這樣一個男生呢?他們乾淨俊朗學習好,承載著長大成人之前對異性的所有美好的幻想。現在的我,已經從這個幻想中醒了,接受了成人世界里睡在自己身邊的,總想著睡別的女人的丈夫。
「討厭死他了。」
「那個倒是談過,不怕你笑話,在心臟生毛病之前,我還經常去約會呢!」
「你想好了,如果你想參加蘇黎下個月的生日聚會,那麼,陳老師就一定說過這樣的話,並且,是對你和我單獨說的,因為,我們都有拚命想藏起來的缺點。」
我拿著眉筆的手陡然一頓,最近在睡覺之前,我都會用眉筆沿著胎記的邊緣小心地劃上線條,然而第二天,胎記的青好像還是會溢出之前一天畫出的邊界,關於這些,丈夫完全沒有留意,也沒有問「這麼晚畫眉毛給誰看」這樣吃醋的話。
「你果然不懂女人。」婆婆嘆了口氣,「女人最怕的就是貶值,再美的人,長了那樣的胎記,也就什麼都不剩了,何況她這樣的呢,這個時候的人是最脆弱的了,你只要表現出嫌棄的樣子,再對外說她精神狀況不好,有抑鬱症,這一點我會幫助你的,這樣,就算她從樓上跳下來,也只會被當做抑鬱症發作。」
自打我記事起,這塊胎記就已經這樣霸道地佔據在額頭上了,像被無數雙腳踩過的一團口香糖,顏色和大小都像,鏟不掉去不了,怪噁心的。於是,不管長到什麼年紀,我最愛的髮型始終是齊劉海,雖然說到了我這個年紀是該換個髮型,不過只要想起那塊胎記,內心便像被一百隻蟲子啃咬一樣,痛楚是一定有的,但是更多的是噁心。
拜託,不要答應她,看在當了三年的夫妻的情分上,不要答應她。
可是姨媽不是塗貞,她輕輕地摸著我那塊胎記,除了醫生和媽媽,這塊胎記還從未如此赤|裸裸地被暴露出來,我好像一個處|女一樣,又羞又惱,簡直快要哭了。
這是我一直費盡心思想要隱藏的秘密啊,夏天那麼熱,我都沒有露出過額頭,連擦汗都小心翼翼,這樣一直畏畏縮縮的我,在同學之間也沒什麼存在感,如果鬧出「把班上最受歡迎的同學的腦袋塞進馬桶」這樣的醜事出來,別人會怎麼看待我呢?是該說我惡毒還是嘩眾取寵?尤其是經過塗貞這樣天生優秀的演員的加工,一直想低調的我大概會沒有活路吧。
這一切,跟我預想得完全不一樣嘛!
「我需要你的幫助。」毒蛇又開口了,這次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陳老師說過,芭蕾舞者的身體一定要完美,才能在舞台上呈現出最完美的表演是吧?」
做完那道菜后,她開始給丈夫打電話,婆婆習慣將手機開成外放,通話也好聽歌也好,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問完丈夫什麼時候回來之後,婆婆忽然降低了音量。
最後,塗貞被選上了,而陳老師,與塗貞承諾的不一樣,她被學校炒了魷魚。
第一節課,她沒有像一般老師一樣給我們講枯燥的關於芭蕾舞的知識,而是問我們為什麼要選修芭蕾課。有人說因為芭蕾優雅,有人說為了塑形,陳老師笑著說,這些都是理由,不過,她認為除此之外,芭蕾還有更加值得我們去注意的事實。
為什麼要感到窘迫呢?
當天,看到丈夫微禿的頭頂,以及歌神唱到「我的心真的受傷了」時靠在他肩膀上別的女人的腦袋時,我真的很想上去質問他,為什麼明知道我會來還是往槍口上撞?就這麼看不起我的偵查能力嗎?出軌雖然不算犯罪,但是實際造成的傷害一點也不比大多數犯罪小!
「所以她才會選擇費玲玲,因為我身上有疤痕,你額上有胎記,她這麼做,是赤|裸裸的歧視,我們家能找到路子,只要證明了她說過這樣的話,那麼這次票選就算無效,當然我一個人的話沒什麼說服力,如果你也能證明她說過這樣的話,那就勝券在握了。」
我應該感到高興的,可是,那塊胎記還是沒有放過我,到那天為止,我右眼的眼皮,已經完全青了。
睡覺的時候,我觸摸到丈夫冰冷的絲質睡衣,在那之下包裹著的軀體,對別的女人也像對我一樣冷淡嗎?會不會在抱著別人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說出「你的眼睛九_九_藏_書真好看」這樣的話?
夕陽透過窗戶照進來,打在塗貞的臉上,乾淨得像天使的聖光。
「那個時候有一個巫醫,也算不上巫,只是懂一點藥草,經常給人治病,他說,要是家裡有長輩過世,可以讓往生者的手摸一下胎記,這樣的話,這塊胎記就算是被死者帶走了,無法再在皮膚上存活。」
姨媽忽然笑了,讓我覺得莫名其妙。
我對舞蹈沒有什麼感覺,潛意識裡甚至接受了媽媽「臉的代替」這樣的說法,所以舞蹈課漸漸成了一種負擔。
現在想想,我根本還是太天真,「一般人看不出來」和「我完全不在意這些」之間,隔著一條叫做「愛」的深淵,是的,他完全不愛我!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一直覺得挺愧疚。」我把中學時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她,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對人說起這件事,雖然跟她才見第一面。
因為我不夠漂亮?如果是這樣,當初就不應該跟我結婚呀。見面時說的什麼「只想找個人攜手一生好好地過日子」這樣的話,搞不好還是從相親指南上抄來的。

4

「那麼戀愛呢?」
「你那個時候只有四歲,本來,這顆胎記只有蠶豆一樣大,但是你斷奶后,它也是像現在這樣忽然擴大,到你太奶奶去世的時候,已經快要長到太陽穴了。」
說出這句話,我竟然覺得輕鬆了許多。
「不要這麼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不過,當老人家還當得這麼心不甘情不願,姨媽真是夠怪的。
電話那頭的丈夫沉默了,門后我的心緊緊揪在一起。
那一天我請了半天假去見陳老師,之後天色還早,我沒有回單位而是直接回了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睡得昏天暗地。婆婆帶著一堆剛買的菜回來的時候,家裡靜悄悄的,也因此,她根本沒有留意到我在家。
丈夫已經睡得很熟了,真是羡慕他能有這樣的狀態,沒什麼良心,因此對一切都抱著理所當然和無所謂的態度。
「你,你說什麼?」我說話結結巴巴,也不過是為了挽留最後一點自尊,這甚至不能算是反抗。
「那後來呢?」我的心一揪,乞求母親繼續說下去。
做母親的聽見女兒這麼說,臉上也多了悲傷的表情:「其實倒是有一個方法,你還記得你的太奶奶嗎?」
「不要這個樣子。」我試圖躲開她,就好像那一天,我想要躲開塗貞一樣。
姨媽啜了一口橙汁:「味道不錯。」
「可是,我不想污衊陳老師。」
「除此之外呢?」
我是不可能會殺姨媽的,不過,門外面,不是剛好有另一位長輩嗎?
「我看好像沒有怎麼長大,醫生怎麼說?」母親仔細檢查后,安慰似的說道。
鏡中女人的臉沒有什麼表情,嘴角下垂,怪丑的,這樣的我,已經記不起年輕是一種怎樣的狀態了,只剩下疲憊。
姨媽真是個奇怪的女人,等不到心髒的話,明明隨時可能會死掉,還在這兒逞強。
當備胎,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那是自然,你還年輕,不知道往後的日子,世界只會對你越來越殘酷,別人對你的好,都算bonus了。」姨媽摸了摸臉,「我已經是個老太婆啦,即使有一些錢,能住在這麼好的地段,在別人眼裡,也只不過是個孤單的老人家。」
聽他這麼一說,我緊緊交叉在一起的十根手指才算完全鬆了開來,那個時候,他簡直就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我在意了快三十年的胎記,給我帶來無數羞恥時刻的胎記,那個人說看不出來呢。
其實我心裏明白,我根本沒有選擇,即使不是為了蘇黎,塗貞這個喪心病狂的女人還有什麼事干不出來?萬一被她的毒牙咬上一口,我在學校就沒辦法混了。
那個時候她對兩個女生格外嚴格,一個叫做費玲玲,我已經記不起她的臉了,只知道她總是一臉嚴肅,跳得很兇,或者說,很有激|情,在我們這些軟腳蝦眼裡,那樣的節奏和跳法,已經跟我們不是一個級別的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姨媽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掀開我額前的劉海。
「她已經去世了。」母親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真有其事,但是在那之後,你的胎記的確沒有再長大過,但是,既然現在又開始長了,說不定只是湊巧。」
「不喝酒嗎?」
也說不定,他一直在想著花錢買個新的輪胎呢。
其實說不定,大家都跟塗貞一樣,一直都在暗地裡取笑我遮掩著的胎記呢。
這中間,陳老師有關鍵一票,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裁奪的,不過最後,她把票給了舞跳得很兇的費玲玲。
毒蛇義憤填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搞得像誰在乎這個名額一樣,不過是個沒什麼能耐的老女人,真是看不慣她那種為藝術獻身的姿態。」
「如果是真的愛的人,不可能只是覺得厭惡或者不知道該怎麼辦,那種感覺,就像是抱著炭火,明明https://read.99csw.com燙得要死,卻又捨不得放下,怨恨他為什麼要這麼無情地燙傷我,又討厭這樣抱著不想撒手的自己。」
「我看還好,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嚴重,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口碑很好的皮膚科醫生。」
另外一個女生叫做塗貞,我至今仍然記得她的樣子,那人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眉梢眼角散發著一種可愛的神采,是那種人家會主動去哄著的角色,她跳舞的時候,好像被攝像機覆蓋一樣,每一個動作,甚至表情,都像是經過了排練,或者說,她是按照某種公式來跳舞的。
「我當然知道,但是現在離婚的話,我的財產也要分她一半。」
我想起那天得知陳老師被開除后,我也是這樣跑進洗手間,一遍遍地搓洗著胎記,好恨啊,自己為什麼要長出這樣醜陋的東西,如果沒有這塊胎記,塗貞怎麼也算計不到我的頭上,陳老師也就不用走了。
好想告訴丈夫,胎記變大了,然後躲在他懷裡哭一哭,就像小孩子騎車摔傷了膝蓋,藏在大人懷裡撒嬌一樣,可是,丈夫是不會接受我的撒嬌的。
想到曾經被死者的手摸過,我的額上像被蛇爬過一樣冰冰涼涼:「那個巫醫,現在還在嗎?」
姨媽苦笑著,嘴角的木偶紋在燈光下若隱若現:「那麼這件事,我真的幫不了你啊,不過如果你想離婚的話,倒是可以暫時搬到我這邊來住。」
在那兒,就在眉毛上方,青色的胎記嵌在了皮肉里,胎記的青,不像是浮在皮膚上的一塊油彩,而是經過煅燒的陶瓷一樣,顏色完全滲透了進去,與皮膚融為一體,不管用怎樣的化學剝脫劑都無法除去,事實上發現它在額上漸漸擴大后,我第一時間去了醫院,醫生說不是什麼絕症,也為我預約了激光美容的治療項目,但是目前看起來,這一切都是徒勞。
「然後呢?」
現在想想,像陳老師那樣的人,真是活得夠累的,不過,她的確是那麼做了。
「你這隻算在幫助我,放心吧,她有編製,這樣的投訴對她沒有實質性的影響。」
Seven Colors吧藏在一片幽靜的居民區里,來光顧的多半是附近的居民,這一帶居住著不少的外籍人士,至少在我來這的三十分鐘內,已經聽到了不下四種語言。
連我自己也不確定到底要不要離婚,但姨媽的這句話還是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來自他人的溫暖。
我擰開水龍頭,拿冷水潑臉,想要清醒一點,一點點地,我的手觸摸著那塊青色,這摸起來與周遭光滑的皮膚沒有任何區別的胎記,早已經深深刺進了我的心臟,隨著血液流淌著的自卑和壓抑,幾乎讓我寸步難行。
在那之後,塗貞並沒有再理我,彷彿我只是一罐喝光了的啤酒,或者是夏天過後的風扇,她已經完全不需要了,我倒是稍稍鬆了一口氣,只要能平平安安度過學生時代,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至於長大成人之後的事,我那時完全沒有考慮過。
這是婆婆的傑作,說什麼衛生間燈光一定要亮,因為她兒子視力不太好,起夜的時候滑倒了可就麻煩了。何止衛生間,這個家的一切都牢牢地掌控在婆婆手中,比如客廳那副尷尬得要死的刺繡牡丹,先不說繡得如何,單就尺寸來說,誰家會掛那麼大一副刺繡,一進門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紅綠相間的視覺衝擊。
「啊,看望獨居的老人家,真是有心,不過,我的心臟現在還能勉強維持著日常活動,不要把我想得那麼老。」
「為了身體著想,還是稍微忍耐一下。」
「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過現在回憶起來還是很不甘心。我問你,發現老公出軌后,你是什麼心情?」
「不,不能喝酒。」我沒有撒謊,我沒什麼酒量,偏偏一沾上酒就停不下來,非得喝醉了才高興,所以乾脆不再碰酒。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這樣下去,胎記越來越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就這麼計劃著吧。」
「你不要總是哭喪著臉,這樣任誰見了都不會喜歡。」
發現丈夫出軌后,我額頭上的那塊胎記突然變大了。
「真的嗎?」
「所以……」
「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我們結婚,只是為了過普普通通的日子。」換言之,我才沒有這種虐戀情結,這究竟是可悲呢,還是幸運呢?
丈夫從來不覺得婆婆是在侵佔我們的生活空間,甚至還隔三差五地打電話過去說想吃媽媽做的菜,聽他這麼說,正在蒸魚的我難過得連醬油都忘了放。
「這,我沒有注意到你的疤痕。」我近乎求饒了,快點放我出去吧,芭蕾舞課屬於選修,類似社團活動,一般都是在放學後進行的,這個時候的校園裡已經沒有什麼人了,我連求救都沒有門路。
她那個時候大概是三十四五歲,跳舞的時候,全身的每處肌肉彷彿都接收著來自神的指引,總是知道該怎麼跳到下一步,有時候,我懷疑她是不是可以不吃飯不睡覺地一直跳下去,直到汗水流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