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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復

報復

作者:靜島
是陶然會賺錢。畢業之後他簽了畫廊,作為80后都市畫家中的代表被追捧,他有才華,還長得好,會穿,也會說話,擅長在各種場合應對各種人物,文藝線的女記者個個喜歡他,畫廊女老闆樂於和他開無傷大雅的玩笑,策展人也喜歡他這樣沒有藝術家怪脾氣的藝術家。畫價很快過了六位數,前些年藝術品市場泡沫大,拍賣價一度到過七位數,藝術圈的數字自然有著巨大的水分,但擠掉了水分的他仍然算是有了錢。
兩天後的禮拜六晚上,我到約定的廣場等楊成達,過了約定的時間有15分鐘,應該是被放鴿子了,我決定離開。
「哦。」我掏出一根煙遞給他:「抽不抽?」
「那是我今晚化了妝了,三十五歲了,再漂亮能有多漂亮。」
楊成達哭了,這麼大的一個人,把頭埋在我懷裡嗚嗚哭著,受了委屈的大孩子,我摟住他,拍他的後背:「好了好了,都會好的,都會過去的。」
「你別客氣啊,抓緊我就沒事了。」
我租了個房子,和楊成達開始了同居生活。
一周一次滑板課,兩個月見了八次面,我已經能夠輕鬆刷街。
我正式放棄,任由自己在海面漂浮,三個月里胖了10斤。
我把他的手拿開:「不愛吧,他自始至終都是小師妹的人,任盈盈也明白,只是她不貪,覺得在一起就好,或者她太貪,不管多少,不管真假,只要在身邊就好了。愛情這個東西,映照的是人的可憐。」
「我也不知道啊。」
陶然伸手,撫摸我的頭髮:「你說令狐衝到底愛不愛任盈盈呢?」

(五)

「做什麼?就是想滑……」我說,邊上一對帶著孩子在挑滑板的夫婦盯著我看,我大致可以猜到他們會怎麼看我。運動超市除了是天然的遛娃樂園,也是中年危機的自助治療園地,購買運動器具,買到了似乎就已經運動過了,可以藉此享受自己尚年輕、有活力的錯覺,我這種三十五歲的女人應該選擇的是跑步、健走、瑜伽。
「柳喆。」
「那……那個是我女朋友。」
夜空里灑滿了星星,而曾經屬於我的所有星星都已經遠離。
我穿著藍色格紋連衣裙,每天中午去他教室讓他畫一個小時。每天晚上我都著急洗好衣服,拿著電吹風把裙子吹乾,整個宿舍都笑話我丟了魂。
「嗯,忽然想畫一張小夜景。」
「挺好看的」,我說。
「來,上板,看到這四個螺絲了嗎,右腳差不多踩住兩顆就可以,重心放穩,要是緊張就抓著我的手。」
陶然拿出ipad給我看最近的畫,都畫得很漂亮,夜色、街道、雲彩,僅僅是漂亮。
能怎麼辦呢?我在陶然這裏花了十幾年時間,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二心,沒有退路,像一條養得最聽話的狗,我還能做什麼呢?
「這可難說。」
為什麼不是陳若雲陪著呢?我不問陶然是我的選擇,他為什麼不問呢?
「那時候講究送一份心意,不值錢啦,很老土,不適合你們這代人。」
「其實也是我對不起她,幹嗎在乎這麼點兒錢呢,她開心就好了。再攢些日子,買給她吧。」
我點點頭:「一個屋檐下住了十來年,有變化是不可能不發現的,只是眼見為實……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我沒想到要搬走的時候,陶然居然會阻止我。
一起打塞爾達,一起玩王者榮耀,吃雞。
「少來,你就挺有錢的,買板子一上來就挑最貴的。」
「不結婚又怎麼樣呢?我們也十幾年了,不也沒結婚嗎?」
他沒有辯解什麼,轉身就走。
我最後挑了一塊雙翹板,男孩湊近我輕聲問:「你要教練嗎?試練課不收錢。」
我陪著他拿到報告單,沒事,脂肪瘤而已,門診小手術就可以搞定,他約了下周手術九*九*藏*書
我想到陶然第一次給我的禮物,是我的一張肖像畫。我比陶然低兩級,入學沒多久就被他盯上了,他請我做模特:「你的眉骨和眼睛太好看了,還有鎖骨,到哪裡都找不到這麼美的」,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拂開我的劉海,一路滑落到我肩膀,手勢若有若無,輕微如一尾羽毛,做得太自然了,不帶任何猥瑣,我沒有辦法拒絕他。
楊成達跟著我的眼神一起看,遠處,是陶然和那個年輕女孩在玩滑板,他們玩的是雙翹板,很多漂亮的動作。陶然真可以啊,練很久了吧,那麼熟練,毫不擔心失敗。
好玩,原來是真的好玩,滑行,哪怕是心懷恐懼的滑行,一樣帶來了某種超出日常的快|感。
他很久沒有畫我了,說是要轉型,人物畫不再新鮮,要畫靜物、畫景色。
這張畫斷斷續續畫了一個月,陶然一直特別認真地看著我,每個細節都看,看得很深很深,我也回看他,他的瞳仁是淺棕色的,讓他的眼睛比常人顯得更明亮、更閃爍,他想說的話,我想回應的話,在一個月的對視里已經完成了。等他畫完把畫送給我表白的時候,我的心跳得那麼厲害,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動作,都能輕易點燃我,我根本懶得假裝矜持。我們成了美術系的模範情侶,同進同出,他畢業后在學校邊租了房子,我們從開始之後就沒有分開過,說句過時的話,我真的以為我們是會一生一世的。
我一路跑回家,路上想著要怎麼向楊成達坦白,要說什麼讓他明白我,連我自己都剛剛才明白了自己,要怎麼才能讓他理解。
起夜的時候,我看著鏡子里自己劉海里的白髮,覺得荒唐。我好奇陶然有沒有這種自覺荒唐的瞬間。
「上個禮拜分手了。很好笑的,開始我以為是和她一起自己變年輕了呢,後來發現是躲著你和她在一起,才會覺得年輕。真的沒有你了,又不行了,你明白嗎?」
「不會比你愛那個陳若雲少吧。」
「你剛才幹嗎也跟著我跑呢?」我反問他。
第一次見到楊成達,是在他打工的運動超市裡。
我正在電腦上幫楊成達找論文資料,對他說了,他點點頭:「就當是朋友吧,也應該去陪陪他。」
我來到和楊成達練習滑板的廣場,一個人開始滑行,掌握了技巧之後,滑行真的很簡單,身體一旦掌握就不會捨棄這種輕靈的快樂。飛起來,好像永遠不會停的快樂,不會被時間淹沒的快樂。
我抬頭看他,很年輕的臉,額頭上有幾顆青春痘尚未褪盡,除此之外,長得可以算帥,他有二十歲了嗎,他們這代人營養好,一個個都長得特別高。
「那是我女朋友,陳若雲,我們……好了大半年。」
和賬本放在一起的是一個小小的戒指,小歸小,是卡地亞的。
「你發什麼瘋呢?你打算和他結婚嗎?」
「算了吧,我沒你那麼空。你在哪裡學呢?」
他看到我的滑板:「幹嗎買這個?」
陶然試圖擁抱我,我讓他抱了一會兒,他想要親我的時候,我想到家裡的楊成達,推開了他:「陶然,開始我以為我是愛你,不想離開你,不肯戳穿你,後來發現,其實我只是需要你,但是愛……好像過去很久了,在他們之前,我們也老早沒有愛了,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樣?」
我被他逗樂了:「你是不是視力不好?」
我把陶然給我畫的那張肖像畫快遞還給了他,我再也不會像畫里這樣看著他了,留給他比留給我更合適。
我呆了一下,站住。
「現在大學生戀愛都那麼實際了啊,我們那時候啊,就一起吃個小炒、看個電影,哪裡敢要這麼貴的禮物。」
我們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認真上了一小時的滑板課。
楊成達離開后大半個月,我收拾房間的時候找到了他打工的賬本,九-九-藏-書一筆筆記錄著收入。運動超市1小時20塊錢,一對一滑板1小時漲價到了120塊錢,每一筆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的字和他的人類似,一筆一畫很認真,還帶著稚氣。

(四)

只是有幾次,刷街到一半,我離開去買水或是上廁所,回來的時候總疑惑楊成達的那些年輕朋友在笑話他什麼。
我說了地點,當然不是他們玩的那個地方,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回到家,楊成達一臉嚴肅地等著我,我看到他拿著我的電腦,晚了,他都知道了。
網路時代的好處是只要有一個線頭,遲早可以拉出所有真相。是啊,當時我就是這樣找到了陳若雲,找到了她的男朋友。
我好像回到了二十歲,這種時光似乎沒有盡頭。
他從背包里拿出護具,指導我穿上。
「玩別的不好嗎,你這把年紀,摔了就是骨折。」
我解釋說是想給自己買塊滑板,但完全沒有經驗,不知道哪種才合適:「這個好嗎?」我指的是最貴的一塊。
我什麼都沒要,只帶走了陶然最早畫我的那張畫,陶然給我打了一筆錢,不算少,我沒有推辭,本來也該我的。
一室一廳,80年代末的公房,隔音很差,晚上動靜大一點,隔壁就會敲牆,我們兩個互相捂著對方的嘴,然後又故意大叫起來。
——王爾德
楊成達猶豫了一會兒,沒有衝上去,我拉著他跑了。
陶然點頭,說是已經找到保險單了,看到意外險受益人填的是他媽媽——他本來填的是我,被我逼著改的——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天底下不會再有人像你這樣對我了。」
「學。」
楊成達忽然把我拽起來:「你還學不學啊?」
第三次,我摔到了楊成達懷裡。
我洗完澡,看到楊成達給我發了微信:「到家了嗎?不要太傷心哦,傷心的時候想想還有我。」
「你到運動超市認識我,約我在那個廣場練習,都是算好的對嗎?這就是你對他們的報復?」
陶然停下來喝了水,把水壺遞給女孩,女孩接過來自然地喝了,不知道聊什麼,那麼開心,女孩笑著撲到了陶然懷裡。
那天晚上楊成達去參加同學聚會,我已經沒有勇氣和他一起出現在這種場合。我以為他會早點回來的,沒想到一直沒有,我躺在黑暗中等待著,恍惚之間像回到了和陶然的家。原來不管和誰在一起,不管在哪裡,遲早都會陷入一樣的等待,生活真沒有什麼新鮮的。
我們背著他們相處了一陣子,說實在的,比我想象中好多了,有些事情,和20歲的人做,比和37歲的人做好得多。我都忘了,我和陶然也有過那麼瘋狂的日子。有好幾次,我要走了,被楊成達拉回到床上,讓我吃驚的不是我們還能做,而是我們居然還想做。
最後一節課,楊成達教得特別認真,糾正著我雞毛蒜皮的動作錯誤,說好的一小時,拖拉到廣場舞的人都散了場,拖拉到夜場電影散場的人流退散,廣場空曠,風穿過我們兩個人。
「那是我男朋友,走吧,我怕他們看到我們。」我拉著楊成達要走。
楊成達點開我的收藏,大半年前一個本地滑板論壇的帖子,裏面有陶然和陳若雲的照片,陶然只是背影——大概因為這樣他才沒有阻止照片流出來。
我知道楊成達在幹什麼,男人被另一個男人搶走了女人,如果沒有勇氣正面衝突,也沒有信心搶回來,最簡單直接的報復大概就是撬對方的牆角——他太年輕,以為這種一望而知的小心思不會被我看穿。
好幾次,我失去了平衡,不敢往楊成達那邊靠,摔了兩次。
而我畢業之後成為了他的專屬模特,開始也不是沒有想過要九九藏書找份其他工作,但他所謂的靈感說來就來,我不敢冒險讓他失望。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是最讓人感覺肉麻的連體嬰式的情侶,他對外總是帶點玩笑的口氣文縐縐地介紹:「柳喆,我的繆斯」,說這話時他緊緊抓著我的手。那時候我還是足以讓他自豪的模樣。
我不清楚具體價格,這是陶然送的,他對我倒是一直很大方:「為什麼吵架?」
廣場的燈滅了,已經不合適再拖延下去了,我說了再見,踩上滑板離開。
恨使人盲目。
某一天開始,他就不再畫我了,解釋是想換個題材,我裝作相信他的解釋,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暫時的。
我笑笑:「服老吧,別太貪,也有過好日子了。」
「為什麼你看上去很鎮定?」他問我:「你早就知道了?」
「你給我站住!」楊成達在我身後大叫。
37歲的肌肉和20歲的肌肉果然是不能比的。陳若雲完全慌了,一會兒拉這個,一會兒拉那個。而我在笑,真的太好笑了,即使付出再大代價,我也願意看到陶然當時的模樣。
他畫了我十幾年,我不敢胖,每天堅持運動2小時,可我沒法不老,像融化的冰山,時間一點點漫過來,冰冷的,難以抵擋的,沒過腳背,沒過腳踝,沒過膝蓋。
楊成達湊近我的卡地亞打火機:「哎呦,你可真有錢,這個打火機可以買個手機了。」
「嗯,我叫楊成達。」
「要看您是想要做什麼了,並不是越貴越好。」
「玩啊。」

(三)

我看著楊成達,他年輕的眼睛里有恐懼、有懷疑、有痛苦,沒有愛吧,本來嘛,我們兩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那種東西。
回到家的時候陶然已經洗漱完畢,看到我的打扮笑了:「還真認真開始學滑板了?」
「沒錢咯。」楊成達一屁股坐在滑板上,我也點著一根煙,坐到自己的滑板上,我們兩個的滑板輕輕靠在一起。
「對啊,太閑了,要不要一起?」
我右腳踩上滑板,戰戰兢兢,抓住了楊成達的手。

(二)

和楊成達的朋友一起深夜刷板橫穿整個城市。
這種難以啟齒的平衡維持了三個多月,我和楊成達在酒吧的時候撞到了陶然和陳若雲。
「左腳踮一下試試看,沒事,我抓著你呢。」
我第一次知道被背叛激發的恥辱和仇恨能夠產生這樣驚人的慾望,近乎于愛。
回到家,陶然正在客廳綳畫框,他健身兩三年了,手臂線條很漂亮,以前我怎麼就沒有發現呢,上了30歲之後,他就比我顯得年輕了。
「有錢也沒意思,做人啊,到了一定年紀之後,都挺沒意思的。」我說。
「就是很漂亮,要我說,你也隨時可以重新開始,要有勇氣啊。」
「你給我回來!」
他身上的汗味傳了過來,剛才那半個小時可真是辛苦他了。
「是你教?」
我扣住陶然的手腕,在他耳邊背誦:「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一隻大馬猴鎖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說著嫣然一笑,嬌柔無限。」
楊成達身上的熱量傳遞到我身上,幾個月來我第一次覺得溫暖。
很多次,清早醒來的時候,我會看著楊成達發獃,他看上去年輕而無辜,他還會有無數的變化,那些變化有的我可以參与,有的也許我無法陪伴,想到這一點讓我覺得簡直無法呼吸。
我在滑板區逛了一會兒,站在一群晚飯後過來練滑板鞋的尖叫的小孩和他們的父母中間,茫然而又尷尬。
吃完飯,我們相對無言坐了一會兒,陶然居然睡著了,我掏出kindle開始看《笑傲江湖》
男人真是笨蛋啊,做什麼都留下無數破綻,真不知道是忘了掩飾,還是懶九-九-藏-書得掩飾。
「怎麼樣才能有錢啊?真想快點兒發財,買房,買車,環球旅行,高空跳傘,養匹馬,賭球,混吃等死……」
今晚算是毫無準備的當頭一擊。
楊成達看看我:「你少裝滄桑了好嗎,你能有幾歲啊?二十八歲?二十九歲?」
「我草!」我忽然站了起來:「他們居然也在這裏。」
這話在我嘴邊滾了好幾遍,我很用力才咽了下去:「小心一點就不會摔了。」
陶然醒來已經是黃昏,我看到了結尾,寫得真好,把我看哭了。
「女士,您是要買滑板送小朋友嗎?」穿著工作服的一個男孩問。
我請陶然吃飯,找了一家清靜的素菜館,我們都很久沒吃這麼清淡的菜了,和年輕人在一起總是麻辣燙、小龍蝦、燒烤、火鍋,都是年輕的味蕾和腸胃才能消受得起的,我們都扒了兩碗飯。
第二次是找不到自己的病歷卡,真難得他會想出這個理由,我告訴他在書房書櫃右手邊的抽屜里,他還想說什麼,我已經掛了。
男孩好像沒覺得有任何不妥,他認真挑了三塊板子給我:「這塊是長板,這塊是雙翹板,這塊是單翹板,你可以都踩上去試試看。」
決定的時候有些遺憾,更多的是鬆了口氣,新買的T恤是4碼的,太緊了,深呼吸才能不顯肚子,熱褲也太短了。剛走了幾步,遠遠看到了楊成達,他穿了寬大的白T恤,到處是洞的牛仔褲,踩著滑板過來的時候T恤兜起一陣風。
我戰戰兢兢地上板,他一邊扶著我,一邊告訴我雙腳應該踩在哪裡,如何轉移重心來轉換方向,三種板子各自適合的用途,我在他的幫助下練了半個來小時,居然可以一口氣滑上二三十米了。
「這麼晚?」
我滑了回去。
楊成達還是堅持打工,我叫他不要去了,他不願意,「總不能坐吃山空吧,要為了未來做打算。」
「一般送什麼?」
「你和我不一樣,你還年輕,沉沒成本低,愛錯了人隨時可以改。」我低頭落淚:「不像我,老了,丑了,我連正面和他吵的勇氣都沒有。」
陶然繼續綳畫框:「你早點睡吧,我弄完還要去一趟工作室。」
我朝他看,他也朝我看,「你說,他們現在在幹什麼?」
陶然問:「看什麼呢,哭得這麼傷心?」
楊成達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我裝作睡著了,他在黑暗中摟緊了我,對我說:「柳喆,我不會對不起你的。」
「對,光是好看,這就是最大的問題。」他是真的在發愁,這幾年藝術品市場並不好,熱錢轉移到房地產、比特幣和影視業,他這樣不上不下的人,遇到了幾次流拍,眼看著已經要被時代甩出去。「最近的賣得好的新人都是95年生的了,你能相信嗎?95年!」

(一)

楊成達20歲,現在正是大一暑假,分手的理由是同歲的女朋友想換個iPhone X,運動超市時薪才20塊,私下一對一帶課1小時100塊,也不是天天都有進賬,楊成達捨不得,覺得iPhone7 Plus也夠用了。
滑近了,我聞到他身上有股酒味,眼睛有點腫。
哈哈哈,太俗套了吧,《花樣年華》嗎,我大笑起來,楊成達猛地摟緊我。
陶然一直很忙,這之後變得更忙,很少著家,每一天的二十四個小時,漫無邊際像一片海,原本去他工作室做模特的時間是海里的島,我像候鳥,飛一陣就能歇一下,而這些我認為本該一路綿延下去的島嶼忽然都憑空消失了。時間變得太多了,多到讓人發慌的地步,在家裡等他的每分每秒,我都覺得自己簡直無法呼吸。我嘗試自救,逼迫自己堅持運動,報了一個烹飪班、一個花道班,我踩在這些浮木上艱難等待著新的島嶼,等來的卻是他和年輕女孩一起玩滑板的九-九-藏-書照片。
我們坐到星巴克打烊,告別的時候楊成達問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楊成達又過來擁抱我:「你男朋友挺傻的,你可漂亮了。」
我看著楊成達,他年輕的臉上寫滿憤怒,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我環抱自己:「是啊,不過你們年輕人是容易原諒的,上個禮拜他們分手了,她來找過你吧,你還猶豫什麼呢?你對我,不過也只是對他們的報復吧?」
「好啊。」
真像個男人呢,說得好像和我真的有未來似的,也許只是不願意總和我呆在一起吧,誰知道呢。
跟帖人之一ID叫cloud,就是陳若雲,下面還有她的微博小號名字。搜一下微博就能看到她的照片、資料。
我想到陶然的商業保險:「你放心吧,是我逼著你去香港投的,就算真有大事也看得起。」
我們跑到三公裡外的另一個廣場,兩人都氣喘吁吁,我朝他笑:「這麼巧?那是我男朋友陶然,我們好了十幾年了。」
「上個禮拜發現後背有個腫塊,去做了切片,今天該拿報告了,一個人好像還是不行啊。」
「對不起,剛剛和女朋友吵架,耽誤了點時間。」
我和陶然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等待,他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我把他甩開:「小女朋友呢?」
不太明白。不過一個20歲的女孩能怎麼樣呢,遠遠沒有定性,結婚、生子、相濡以沫,這些詞語套到她頭上,無論如何都不像,這個我明白。
「怎麼寫的?」
我和楊成達過得好嗎?算是不錯,過得不好也不行啊,過得不好,好像就輸給了那兩個負心人了,如果弱者之間都不能彼此安慰,我們還能信得過誰呢?
楊成達獃獃看著,不知道該做什麼好的樣子。
我踮了一下,往前滑了一點兒。
陶然聯繫過我兩次,第一次是喝醉了,在電話里問我:「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因為他是陳若雲的男朋友才選的他?」
我走到客廳,臨走之前他用了香水,空氣里還有木質香味。沒猜錯,他著急要走,地上的木屑根本忘了掃,我拿著掃帚掃起來。
跑得太累了,我坐在滑板上抬頭看著夜空,難得只是輕度污染,有幾顆星若隱若現,星光永遠那麼迷人,而當星星墜落,如果沒有燃燒殆盡,留下的無非是烏漆墨黑的石頭。不能細想,都太無聊了,沒有意義。
楊成達反而是成熟的那個,他一言不發,帶著微笑拉著我離開,陶然衝上來打了他,然後被楊成達打翻在地。
你呢,你還比我大兩歲呢,你玩這個,難道就不怕骨折嗎?
睡到不想再睡,起床去吃蒼蠅館子。
關他屁事,我掛了電話。
楊成達梳理他們可能的開始的時間,男人總是遲鈍的,女孩換了昂貴的彩妝也好,開始理直氣壯要求去貴价餐廳也罷,偶爾語焉不詳地說和朋友出去玩又不發朋友圈,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信號。
木屑掉了一地,我放下滑板,拿了掃帚開始掃,被他攔住了:「全搞好我自己來,現在掃待會兒一樣臟,你別做無用功。」
「你幹嗎跑?」哭了一會兒,楊成達抬起頭問我。
「挺好,繼續。」
「你才知道啊,知道得遲了。」
我回復他,有來有往的,開始聊些別的。
《笑傲江湖》,已經到結尾了。任盈盈牽著令狐沖的手說的話,我都能背出來了。」
楊成達過來抓住我的手:「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一直滑到深夜,我做了個跳轉的動作,摔到了地上,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我坐在地上笑:「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
「你真的愛他嗎?」
我在主卧洗手間洗漱完,躺在床上,卧室門開了一條縫,能聽到他收拾東西的聲音,聽到他在公用衛生間沖澡,聽到他剃鬚、刷牙,最後聽到他的關門聲。
過了一個禮拜,陶然給我打電話,求我去醫院陪他。
課程結束,我請楊成達在星巴克喝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