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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板少女

滑板少女

作者:馬鹿
醫生開始問我一些很詳細的問題,讓我感到悲傷的是他問的問題我總有一個似是而非的解答,而他又能根據我似是而非的解答給出一個悲觀卻明晰的推斷。
「明明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我知道的。」
再次見面我們很快便因為文學的事兒聊到了一塊兒,我跟她坦白了先前在下沉式廣場欣賞她表演的事情,何益的臉唰一下紅了,她說,「我那樣很衰吧。」
「你平時這裡會痛伐?」他用手指戳我的後腦勺。
我買好了票領著她從大門進館,何益自如地用導盲棍探路,我跟她之間隔著十厘米左右的距離,近不起來,也隔不遠,走得太近怕影響她走路,而走太遠又怕在人群中走散,就這十幾厘米,其實又是最遠的距離。
「一點了,太陽曬過來了。」她開心地伸出手,迎接陽光,捧在手心。

7

真希望她能看見呀。
周末加了一個上午的班,中午坐在長椅上吃完午餐之後又不急著回辦公室,就沿著草坪上被踏出的人行道往那個下沉式廣場走過去,硬木、塑料、橡膠和水泥地碰撞的聲音由遠及近。
一段又一段常規的問候伴著一站又一站的到達,總算到了終點。安全門打開,我故意用輕快的步伐一路小跑踏著階梯來到地面。濕熱的空氣立刻灌滿了我的肺部,我上氣不接下氣喘個不停,腦子毫無預兆地疼了,我把電話放在膝蓋的位置,那裡還一個勁兒地傳來遠方的叮囑,我「嗯」個沒完。
「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跟你家裡人說生病的事情呢?」
「你經常來嗎?」
我在中醫院樓下等著拿體檢報告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藥房前的公共座位上,我站在她面前仔細辨認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跟她上前問好。
直到看著她做了一個漂亮的迴旋,一躍而過那塊障礙板,然後安全滑到了廣場的另一頭,我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真想看看雪啊,我印象中我就沒見過什麼大雪。」
「我不在乎,反正我也看不見。」何益說完就俯身往下沖,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將自己固定在滑板上,便跟著她一起下去了。
他囑咐我們,「今天視野可能不太好,你們千萬要小心啊。」
「你玩滑板嗎?」
我們和上次一樣,坐在藥房前的椅子上,我還在等化驗報告,「那你幹嘛非要喜歡滑板這麼危險的運動嘛。」
栗子色的長發正好留到了肩膀的位置,她穿了一件明黃色的汗衫,我注意到她腳下還有一塊滑板,她跟穿著西裝的我像是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想我只能跟她拼座了,她一個人坐在那裡有一會兒了,應該不是在等人吧。
「我有時候覺得你在搏命啊。」我從沒想過盲人會滑板,更不要說第一天上雪道就往下沖的盲人。
那是唐吉可德嗎?
「你會帶我去見你的父母。」
第二,等我做完手頭的項目離職之後,要和她一起去一次雪山滑雪。
「你爸媽一定會覺得我們特別不靠譜。」
「明明就是個殘酷的故事嘛,我編了一個光明的結尾。」
我從包里拿出一本跟業務相關的書,靠著扶手,翻到上次讀的那一頁,最近即便是不被吼,可是只要動腦子,頭也會疼。
「不好意思,你旁邊的位置沒人坐吧?」我的禮貌已經被訓練地相當職業了,反正上班就是這樣,說不完的道歉,為自己的錯道歉,為別人的錯道歉。
窗外的雪景漸漸模糊了,愛又被水氣填滿了。
「所以是那個故事感動了你。」我已經看到岸了,船艙內的人也紛紛探出頭來,有的乾脆就跑出來,站在甲板上,遠眺著即將到達的終點。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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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這邊附近已經聚集了不少前來跑步和晨練的人,大家穿著花花綠綠的運動服在江邊大道慢跑,遠遠的看,一個個彩色的人就像是江上的浮標。
「你不喜歡?」
「像我們這樣背負著家裡期望出來混社會的,遇到點事情,如果不是扛到扛不住的話,誰想連累家裡給他們增添負擔呢?」
五月份一過,氣溫立馬向上竄升,即便只是穿了一件襯衫坐在公園,汗也止不住的流,可是我寧願中午跑出來流汗也不願窩在工位上,面對沒完沒了的文件、突如其來的電話和老闆冷不丁的嘶吼。
溫暖的海風中,身邊的一切都靜止了,除了我們以外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真是奇怪。
沒想到我們第一次「約會」竟然是在醫院。
於是在離職的午後,我搬了東西到樓下的中央公園,何益早就坐在長椅上等我,之前做的雪山攻略這個時候終於派上了用場。我坐在她的身邊,對照著清單上的攻略一個個對比,轉述給她聽,最後我們一起定下了行程。
我說,「是。」
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雪停了。我們倆跟著專業的教練一起上了初級道的山頂。
她不說話了,眼睛「盯」著電視。
我說,「是。」
「哈哈哈,誰會討厭垃圾食品啊。」她笑道。
說到約定,我們之間有了約法三章。
「為什麼最近都不打電話給我啊?有點太沒良心了吧。」
能在中午坐到公園吃個漢堡是我難得的休閑時光。
「會不會還沒掙到……就……沒身體享福了?」
「恩。」她點點頭,我這才注意到她手上還捧著一本厚厚的書。
我們倆一起沉默著,一看表,差不多也到了取化驗報告的時間。
「喂,我們是不是見過。」、「你好,我觀察你很久了。」這些開場白毫無新意,落入俗套,「怎麼會在醫院遇到你呢?」
「當然。」她移開手指,將書遞了過來。
她握住我的手,「你可以繼續寫小說呀。」
「得了吧,別笑話我了。」我擺擺手,反正她也看不見,船一點點地往那個我曾無比熟悉的家航行,可我這時候反倒懷念上海那間小小的房間了。
這個天氣,那姑娘應該不會跑出門了吧。她的形象有些模糊了,只留下一個輪廓,留下她眼睛和衣服的顏色,留下她那顆淺淺的痣,於是她成了幾種顏色的拼圖,只是記住了那幾個顏色,這個人雖然模糊卻又一下子就不可磨滅起來了。
我掏出手機,剛好一點鐘,「我得回去上班了。」
我看那個女孩兒從廣場的左邊走到了右邊,又從右邊走到了左邊,跟著她踩上了滑板,看來她已經掌握了平衡的訣竅。廣場的中心有一快木板,應該是他們自己搬來供他們玩花樣的,女孩兒一點點在加速,導盲棍在前方試探,她像極了中世紀歐洲那些駕著駿馬參加決鬥的武士。
一路上我們考慮了回家的種種的可能性,是先說我找了個盲女做女朋友,還是我得了腦癌。最近不用動什麼腦子,癥狀減輕了許多,可是這個時候反而更加害怕疼痛的忽然而至。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本書的作者,正是在下呢。」我努力用一種開玩笑的口吻故作正經道。
下樓的時候,老闆的電話打過來,我說我正在醫院,下午已經請過假了。
下車的地方連個路燈都沒有,一排黑漆漆的樹影蔓延至道路的盡頭,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在這個時候,我想起了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滑板少女。
「我以為能寫出那樣文字的你想法會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呢!」
我摔折了腿,踝關節那腫起一個像是乒乓球大小的九九藏書包。到了晚上,雪又漫天的下了下來。室內開了暖氣,窗外是黑白的,屋裡被橙紅色的燈和溫度給擠的滿滿當當,熱氣一點點爬上了窗玻璃。
我經常如此自我安慰。

1

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可她冷不丁地轉頭過來的時候還是把我給驚到了,她眼睛的顏色有點奇怪,那顆小小的黑色瞳孔里缺了點神采。
我終究還是離職了,複查之後發現病情有惡化的趨勢,即便是選擇了保守的治療,也必須做出放棄這份高壓高強度工作。
「別害羞嘛,我又沒說這樣不好。」
她的腳踩在滑板上,向左向右移來移去。
剛想開口,她便轉過頭,「看」著我,「我們見過?」
「我們不都在搏命嗎?」
「我想你可能有腦癌的徵兆。」跟著他連哄帶騙地又將我的情況說輕了許多,同我講了不少專業名詞,就是沒有再提癌。
「可是真想謝謝你啊,把我的未來寫的那麼好。」她又戴上了那頂草帽。

6

「不過這次寫個真實一點的吧,關於我們倆的,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寫,寫到很久很久很久的以後。我用腦子,你用眼睛,起碼能寫到八十歲吧!」
「我正試著多出來走走呢。」她回答。
我心想如果眼淚現在掉下來,是不是遇到陽光也會變成彩虹呢?
何益坐著一動不動,「沒關係,我沒事。」
她並沒有絲毫懷疑過我作者的身份。
「我應該很好認吧。」她口氣充滿諷刺。
原來這是用盲文翻譯的書,「能讓我看看嗎?」
她不再說話,把頭撇過一邊去,「看」著前方的池塘、飛鳥跟河對岸的草坪、野花。
我其實特別討厭昆蟲,我們老家的昆蟲非常大隻,蟑螂有拇指大小,其實也不只是蟑螂啦,即便是蝴蝶、蜻蜓這樣的蟲子,我也一點都喜歡不起來。可既然她提出了這樣的要求,我也只好答應了。
因為大雪封路,我們坐大巴在省道開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到火車站。我們倆坐在大巴上心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回我老家算了。於是就買了車票,決定從這個極寒之地去往我的家鄉。

5

第二次見到她還是在那個公園。公園靠北的那一面有一個下沉式的廣場。
地鐵到站,我下車,又換乘另外一班,這一班地鐵的人就少得多了。往後坐也沒幾站了,我清楚下面每一站的順序,手機又震動了起來。
何益有些難過了,「我要是看得見你未必有機會跟我在一起呢。」
「是啊,我中午休息都會來這裏坐一會兒,可是最近越來越熱了。」

4

「如果我眼睛沒有壞,如果我真的完好無損得活到了現在,如果我能夠重新再活一次,我會過得怎麼樣,在你的故事里,我都看到了。」
我忍不住笑了,她最近經常開這種盲人的玩笑,也會拿我以後很可能成為腦癱打趣,這樣互相貶損反倒是讓我覺得這段關係其實是和路邊任何一對情侶一樣的稀鬆平常。
「可我是滑雪的天才。對嗎?」她驕傲,她毫髮無損。
何益或是出於同情,亦或是出於和我的同病相憐,久不久便約我一起外出,每天中午在公園的那半個小時還不夠,她邀請我觀看滑板練習,叫我帶她去科技館看昆蟲展。
可說實在的,我心裏只想趕緊找個地方坐下來把手中提著的漢堡包吃掉,然後回到冷氣充足的辦公室繼續工作。我的老闆一點一刻前會準時坐在辦https://read•99csw•com公室里,而我的工位正對著他辦公室的門,如果看不見我,他一定會很大聲地用整個辦公室都能聽到的音量來叫我的名字,這樣無論我在這棟樓的哪個角落,他都保准能找到我。
這個時候真的沒人能看出來何益其實什麼都看不見,前方的路都被夾帶進了乾燥的風中捲入了我們的眼帘。
「我覺得特別的酷啊,我就算有4隻眼睛也未必能做到你那樣呢。」
事實上,書自從出版之後我就一直很排斥承認自己曾經寫過這樣一本書,畢竟滯銷挺讓人感到羞恥的呀。
我拿了化驗單和CT報告往醫生的辦公室走,進門之後,他笑眯眯地請我坐下然後拿了報告端詳了很久。
「既然戀愛了,我們是不是還有件事沒有做。」
其實當初寫了這本書我也以為自己會成為職業作家之類的東西。
「這時候要是有個壁爐就好了。」我把受傷的腳翹在茶几上,手裡控制著電視遙控器,心不在焉地變換著頻道。
我無法控制自己的速度,摔倒在了半山腰,眼看著身穿綠色滑雪服的她輕盈地擺動自己的身子一路向下,教練根本追不上她。
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問過她,到底是怎麼盲的。
「其實我很怕來醫院啦。」我跟醫生說。
公園裡的花花草草我一概不認識,聽到身邊路過的人在討論這花那花的也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可是我挺羡慕這些人,一副對生活飽含熱情的樣子讓我自慚形穢。於是我強打起精神來,好像自己也真的融入進了公園的美景之中。
在地鐵間斷信號的鼓舞下,我接了電話,「喂,我最近聽說……的新聞,對你們這行是不是有影響啊?」
「是啊。」謝天謝地,我藉著回答的機會,正大光明的看了她一眼。
「最近……身體……行不行啊?」
「大概什麼頻率?」
「陳平,我們現在算是戀愛了,對嗎?」
「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反應。這兩件事情到底是一件比一件糟還是一件好事一件壞事,不知道。」
提著麥當勞的紙袋站起身,我走向公園的出口。走到那條蜿蜒的小徑的盡頭,我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她背對著我坐在那裡,三、二、一,簡直神了,她忽然轉過頭來,「看」向我這裏,我渾身像是觸電一般,獃獃地佇立在原地,不敢移動一絲一毫,生怕從她的「視線」之中偏離出去。
「我就是寫了一個編造的故事嘛,是杜撰的別人的人生,我很羞恥的。」我不好意思了。
定了雪山上最好的酒店,不過我們的經濟能力也只夠負擔三天而已,沒想到剛到第一天就遇上了今年最大範圍的降溫降雪。何益一開始還以為是好事,結果聽說可能因此而關閉雪道就立刻不開心了。
「怎麼了?」她問我,顯然是覺察到了什麼不對勁。
不過,一無所有,也是一種自由吧。
好在有何益,這個夏天顯得不是那麼漫長,倏忽一過,落葉紛飛,秋天到了。
「我來抓點中藥。你呢?」她主動問我。
她摸著我的手,一隻腳跨上了我的身子,電視機的光在她身後閃閃發亮。
公司規定十點之後下班可以報銷路費,老闆一般把我們留到九點四十五分宣布下班。我一個人坐地鐵回租地,即便是那麼晚了,車上還是沒有座位,好幾個從上一站坐過來的人我都見過不止一次了,我猜應該是一樣的公司制度讓我們有了如此別樣的緣分。
「因為你是南方人嘛。」我說。
「吃完了?」她說話了。
哦,對了,還有她的那塊滑板,不知道她學會了沒有。
他一叫我就頭疼,這樣間歇性的頭疼已經持續快一年多了,有時候想乾脆狠狠地疼一下中風昏死過去就好了,可是每read•99csw•com次我都挺了下來。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個沒完,女朋友跟我早就分手了,這時候會打電話來的也只有我媽了,想必又是問一些她關心的而我又無法照辦的事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面對家人,也只能用對付老闆的手段,我任憑手機在口袋震動,一點也不想理會。
「啊?」我尷尬地把頭撇向一邊,那個故事確實是根據報紙上豆腐塊大小的一則新聞改編而來。
我愣住了,心跳得飛快,書的名字叫做《北方沒有彩虹》,是我參加工作之前寫的,出版之後一直處於滯銷的狀態,我從沒有想過這本書竟然被翻譯成了盲文。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喜歡你的小說嗎?」她問我。
「本來這個跟眼睛就沒關係。」她很不服氣,我趕忙道歉。
我尷尬地笑笑,心想,果然面對盲人就更應該真誠一些呀。
「你每天都來?」
廣場上的其他人比我還興奮,高聲叫好,大家都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女孩兒又一次踩上了滑板,她滑向了廣場的中心,那些障礙啊、樓梯啊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堆都被她給輕巧地躲開了。
我依靠藥物控制病情,並沒有採取激進的手術治療,計劃是在公司做完這個項目之後再做決定,逐步減少工作量也好,離職也罷,總之就是不能繼續如此高壓高強度地繼續工作了。
「跟我在一起確實可惜了。」這時候輪到我難過了,我有一天可能會成為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跟著臭哄哄的死去,拖累身邊的每一個人。
「就是因為這樣啊,是第一本的緣故。」
船上幾乎全是遊客,只有我們倆是去探親的,我領著何益走出船艙坐到甲板上,清風拂面,她摘下帽子,讓陽光和海風盡情地親吻自己的臉頰。
火車到站,我牽著何益的手打車去碼頭,到我家還要坐一個小時輪渡才能到。我們倆換了夏天的衣服,何益戴了一頂草帽,她太美了,即便不是盲人,她走在人堆里也是那麼顯眼,小鎮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我尷尬地同她一起笑起來,「一會兒太陽就要曬到這裏了。恩,一點過後,這個位置會很曬。」
我兩三口就把漢堡吃完了,將包裝紙扔進紙袋,我靠在椅背上,看著來往的行人,他們走走停停,許多人都掏出了手機拍照。夏天,植被盛極而衰的季節,這時候是該好好記錄一下。

9

第三,等我們滑雪回來,帶她回趟老家。
我好久沒回去了,印象中那裡沒有冬天。
「嘶——偶爾會很痛。」
我不得不時時跟她播報天氣情況。
「恩。」
她看不見我。
這是我在上海待的第六年了,這是一座跟我的家鄉完全不同的城市,其實如果我大學畢業就回那座海濱小鎮上班的話,現在應該也能過上不錯的日子了吧,拿著父母的恩惠買下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跟著結婚生子,擁有一個獨立的家庭。可是我偏偏對這樣開枝散葉式的獨立不感興趣,非得留在上海,非要折騰,於是我除了工作和租地狹小的空間之外,一無所有。
「我就不能喜歡了嗎?」她反問道。
第一,何益要求我每周末都要和她一起去濱江大道,我跑步,她練習滑板。
我說,「是。」
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在IFC樓下的麥當勞買了一個吉士漢堡套餐,跟著走回到中央公園,一到十二點,這裏便到處都是前來散步消食的上班族。沿著草坪一字排開的五把椅子上都坐滿了人。
「你是不想家裡傾其所有給你治病。其實就算是傾其所有,他們也是願意的。」何益仔仔細細地順著我的掌紋摸了個遍,然後握緊了我的手,「總之,你會活很久,盲人算命很read.99csw.com準的。」

8

「偶爾也需要被太陽暴晒一下,醫生說我缺乏的東西,太陽都能補給我。」她很白,通體雪白,眼角下面有顆小小的痣,顏色淡淡的,比她頭髮的顏色還要淡。
那天我拿了體檢報告之後,醫生叫我過一周去複查,我有項指標略高,他們懷疑是我熬夜造成的,叫我休息之後再去,而因為何益,那個滑板少女下周還要再來取葯,我便約她之後還來醫院相見。
「例行體檢啦。」我朝她晃了晃她根本看不見的手中的單據。
「我不是那個意思。」
「啊,沒事沒事,你坐吧,坐吧。」她比我還客氣,趕緊往椅子的另一邊又移過去了一點,緊緊地靠在椅子的最右邊。
人潮中,牽手成了一種守護,而這樣的守護又勝似一種約定,那次之後,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喂,你聽見沒有,盲人算命很準的!」
「我怎麼覺得這像是我的遺願清單呢。」我跟何益依偎在一起,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英年早逝這件事情,我想,如果這個時候死掉的話,我就永遠活在了26歲不是嗎?
「我知道。」她很自信,這種自信是內心的確信,不是別人說她好看她就認下的。
「那是我剛學會盲文之後看的第一本書。」
她趕忙朝我擺擺手,「不不不,我想玩,可我控制不了平衡。」她抬起另一隻手的手腕,已經結痂的傷口還遠未愈合。
何益今天帶了一塊長板,很適合在這樣平整空曠的場地上滑行。她左右腳互換,輕盈地在滑板上變化著前進的姿勢。
新聞是這樣的,長期虐待妻女的爸爸因為飲用了工業酒精醉得不省人事,無意中點燃的煙頭將家裡的一切都燒成了灰燼。就是這麼一則簡短的新聞,我靠著自己的想象,寫了一整個長篇小說。
「我先去拿一下報告,你有事可以先走啦。」我告訴她。
「你說。」我多麼希望這船永遠也到不了岸,就像我多麼希望今年,或者這幾天永遠不要過完。
這是我們第三次不期而遇。
我從何益的包里取出導盲棍,拉長,伸到窗檯,在爬滿的水氣的窗玻璃上畫了一顆飽滿的愛心。
「你是我喜歡的作家呀。」
「你可真好看。」
「我聞到了麥當勞的味道。」
我依舊過著朝九晚九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穿著一樣的西裝外套和襯衫,背著一樣的雙肩背包,甚至連隨身帶著的書也是同一本。項目的盡職調查還未做完,我給自己定下了一個又一個離職的時間點,然後一次又一次地錯過。
我一直在跟她說話,跟她介紹這個館那個館,希望她能像蝙蝠或者其他的神奇動物似的循聲跟隨著我。終於,她無可奈何地停下了腳步,輕聲地問,「你就不會牽著我的手嗎?」不等我說話,她便自顧自收起了導盲棍。
我領著何益往前走了一段,等她熟悉了道路我們又回到原點。初秋的早上空氣有些清冷,這麼來回走一圈人已經很精神了,好像所有的細胞都積極活躍地在給自己的身體提供能量。
「是啊。」我假裝真的想了很久的樣子,「還記得嗎?我在你旁邊吃了麥當勞。」
廣場上起碼有十幾個年輕人穿著寬大的衣服在玩滑板,我很容易就認出了滑板少女,只有她一個人,左手提著滑板,右手還拿著一根銀色的導盲棍。其他人應該是見怪不怪了,自顧自踩著滑板玩起了花樣。
「我花錢請你是來做事的!不是來生病的!」他說話很大聲,以至於我覺得坐在不遠處的何益也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講的故事了呀?」她笑著反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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