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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現實世界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

作者:馬廣
我爬著湊過去。段曉野像豬一樣發出短促的哼哼聲。他的頭髮水淋淋的,臉因為痛苦扭曲到變形。李嚴旻脫下襯衫,我們幫著撕成條,胡亂地纏住段曉野的傷口。
我向謝鵬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說了,他並不理會。
「是嗎?那你們來抓我啊。」張東明敞開雙臂,目光從我們臉上掃過。
我十分自責,活動是我組織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大家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雷鳴也不會死,所以,我選了自己。
輪到李嚴旻,他問我打哪邊,我選了右邊。他打得沒有段曉野那麼重,但也很疼。
段曉野慫了,低著頭,不說話。
「選我。」我哭了,一半是因為感動,一半是因為恐懼,「我會開船。」
「好啦,第一輪就結束啦。我個人認為表現最好的是這位同學。」張東明指了指李嚴旻。「他懂得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給人選擇。好,廢話不多說,下面開始第二輪。」他的目光落在段曉野和朱倩倩身上,「請給這對小情侶投票,像上一輪一樣。你們二位可以選對方,也可以選自己。」
「精彩。」張東明一邊鼓掌,一邊說。「這一輪要告訴你們的道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你們的選擇會越來越少,所以,要有耐心,要慎重,要讓你的選擇起到決定性的作用。還有,可以相信愛情,但沒有永遠這回事兒。這一輪表現最好的是我大侄子。幹得漂亮。」
謝鵬給我打電話,說他老婆生了,女兒,起名叫謝小鹿。「鹿島的鹿」,他特意強調。我說好名字,生動,有靈性。他說其實也是一種紀念,沒有鹿島上的那一夜,就沒有今天的我。我說我明白。他說你真應該把它寫下來。我說寫了人們也不會相信。他說管它呢,就算是送給我女兒的禮物。
「真邪門,莫非是幻覺?」李嚴旻說。
「既然你們不動手,就說明我們可以和平相處。反正你們也是來玩的,我們就一起玩個遊戲吧。你們都站過來,不要和死人站在一起。」張東明向我們招了招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了過來,感覺頭痛欲裂,就像頭骨碎了一樣。礦洞里灰濛濛的,但洞口已經大亮了。其他人還在睡,段曉野也很安靜。我有點擔心,怕他失血過多死了,趕緊爬過去查看,發現他還活著,呼吸正常。再看他大腿上的傷,我驚呆了,襯衫還纏在上面,但沒有任何血跡。我把他推醒,問他腿疼不疼,他也蒙了,說不疼,只是麻。解開破襯衫,裏面根本沒有傷口,牛仔褲也完好無損。我問他,知不知道為什麼綁著。他像看傻子一樣看我,說當然知道,我挨了一槍啊,張東明打的。朱倩倩和李嚴旻也醒了,也都記得段曉野挨了一槍。既然段曉野沒受傷,那雷鳴和謝鵬呢?我們一起回到營地。篝火已經熄滅了,燒烤架上還擺著我烤過的肉串,我們的手機整整齊齊的放在一邊,在我記憶中雷鳴倒地的位置並沒有他的屍體。我拿手機給雷鳴打過去,等了好半天他才接起來。他說,大哥,這才幾點?我什麼也沒說,就掛了。
「哈?」張東明故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確定嗎?」
「如果你不脫……」張東明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後舉起槍,對準段曉野的前胸,「如果不脫,我就打死他。」
「本來我已經覺得自己完了,沒想到你們會來。你們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不殺你們,但是……」他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但是,為了保證我的安全,我必須帶一個人質。最後一輪,現在,請你們幫我選出這個人。和第一輪一樣,隨便投票,被選次數最多的那個人留下,剩下的人進那個礦洞。等我走了,你們就自由了。好啦,開選吧。」
張東明拿出段曉野的手機,開始給他拍視頻。
「誰說我不喜歡?」張東明吐了一口唾沫,揉了揉胸口,「我最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
「只剩你啦,大侄子。快點選吧。」張東明催促段曉野。
雷鳴穿著藍色的T恤,左前胸已經染成了黑色。他看上去並不痛苦,只是有點驚訝。
我妥協了。他們說得有道理,即使殺個回馬槍,也不一定能成功,弄不好還會害了大家。
「放下他吧,他已經死了。」張東明又說了一遍。我再次抬頭看他,他站在那裡感覺十分虛無,就像是鏡子中的人物。突然,他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我嚇得一躲,真實感如針一樣從皮膚里刺出來。他輕蔑地笑了笑,收起槍,雙臂抱到胸前。「我是張東明,你們應該都認識我吧?」他說話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彷彿說的是某種外語,速度快了我們聽不懂。
我不得不憋住一口氣。我想勇敢,不害怕,可是不行,我怕極了,我用盡最後一點意志力才忍住了小便。
「你們應該感到榮幸。很多公司花幾十萬請我做講座都請不動,今天你們卻可以免費和我做遊戲,真的,你們太幸運了。」他頗為得意,雖然拿著槍,卻還是不忘做手勢,就好像是在給自己的九-九-藏-書員工做演講,「我們這個遊戲呢,是我臨時想到的,我給它起名字叫『歡迎來到現實世界』。你們將會在這個遊戲中學到一位億萬富翁的人生經驗。遊戲規則很簡單,我一說你們就會懂。下面我們就開始第一輪。我要你們在心裏想一個人,你們五個人中的一個。想好了就告訴我。」
如果你問我當時的感受,我必須實話實話,並不悲傷,更多的是恐慌,比小時候考試考砸了害怕被父親暴揍的心情強烈幾倍,僅此而已。如果你稍加留意,你會注意到我正在引導你進入細節。沒錯,接下來,我們才正式進入這個故事的核心,我會盡量保留所有細節,你會看到很多對話,細微的表情和動作描寫。
回到家,我哥看見我嚇了一跳,問我怎麼了?和誰打架了?我說沒有啊。他問,那你臉上怎麼弄的?我照了鏡子才知道臉上有淤青,應該是李嚴旻打的,但我不怪他。我問我哥,那年他去鹿島就沒發生什麼怪事兒嗎?他十分驚訝,說,你不會真去鹿島了吧?我說是啊。他嗔怪我說,你是不是傻?我根本沒去,是騙你的。
張東明是一位家喻戶曉的明星人物,地產大亨,億萬富翁,東明集團的老闆。當初市政府改址的時候,原市政府的那塊地就是被他拍了去,建成了全市最大的商業中心東明廣場。只不過,那年夏天,讓他更加出名的並不是他的財富,而是他的妻子,他把她殺了。據說是勒死的,然後還把那個可憐的女人整整齊齊地放到了床上。還有人說,是他自己報的案,警察趕到時,他卻跑了。警方發了通緝令,懸賞五萬元。關於他的傳言排山倒海,席捲全城,充斥著街頭巷尾的每一個棋牌室和燒烤攤,所有人都在議論,張東明到底藏到哪了?
「我們是來玩的,不想惹麻煩。您還是讓我們走吧。您放心好啦,我們絕對不會報警。」李嚴旻擠出一絲笑容,樣子有點諂媚。
段曉野不說話,拉起她的右手,放到自己臉上。
我們呼喊謝鵬的名字,馬上得到了回應,謝鵬的身影出現在碼頭上。看見他,我高興得哭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因為高興掉眼淚。我們迎過去,相互擁抱慶祝,慶祝一切都是虛驚一場。我們問謝鵬,昨晚分開之後他都經歷了什麼。他說也沒什麼,張東明開船帶他回陸地,路上他睡著了,然後就被我們喊醒了,發現船還在島上的碼頭。
「為什麼選我?你個傻逼。為什麼選我?」李嚴旻一邊揮動拳頭,一邊喊。
我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們全部反對。
一路上我們聊個不停,話題自然離不開目的地。鹿島是一座荒島。距離海岸大約有三十海里。每次我跟我爸出海都會從它身邊經過,但從來不曾停靠。偶爾有好奇的遊客問可不可以上去看看,我爸都會嚴厲地說不行,理由是這個島很邪門。關於它的邪門,我聽過兩個故事。一個說有漁民在海上遇到暴風雨,想到鹿島上躲避,卻發現它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另一個說有一位南方商人發現島上有鐵礦,就把島買了下來,準備在島上打洞開礦,結果無論如何也鑽不下去。南方商人信佛,花了一大筆錢請了高僧來看風水。高僧說島下面是海眼直通龍宮,所以才鑽不下去。南方商人又花了很多錢,高僧給寫了一道符貼到鑽頭上,一鑽就鑽下去了。後來不久,高僧出了車禍,死了。再後來,礦上總是出事兒,礦洞塌方什麼的,死了一個工人,就停了。還有人說,最後那個南方商人也破產了。當時,我把這個故事講給大家聽,本意是想嚇唬他們,不承想他們聽了更來勁兒了,討論得更歡了。朱倩倩問,鹿島究竟為什麼叫鹿島呢?島上有鹿嗎?李嚴旻說,《地方志》上寫一直到清朝末期,島上都是有鹿的,而且個頭更大,鹿角更粗,花紋也和陸地上的不一樣,由此引得很多獵人上島獵鹿,很快鹿就被獵光了。我們擠兌李嚴旻不愧是學霸,《地方志》這種書都看。李嚴旻也不謙虛,說《地方志》算什麼,政府土地轉讓報告我都看,你們知道現在鹿島是誰的嗎?謝鵬反應最快,問不會是張東明吧?段曉野替李嚴旻回答:就是,聽說他想把鹿島打造成旅遊度假村。段曉野的父親也是地產商,認識張東明,所以在這方面他的信息算是權威。
「操,真的是他!」段曉野說。
我也想說點什麼,腦袋裡卻是一片空白。
「是這個島。」段曉野說。
下面,還是讓我們從細節開始。
「可是你們還沒開始玩呢,怎麼能走呢?」張東明聳了聳肩。
朱倩倩選了謝鵬。
「如果我不脫呢?」朱倩倩挺直了雪白的脖子。
我們在鹿島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你也許喜歡,也許討厭。也許覺得真實有趣,也許覺得無聊透頂。也許你會思考我們產生幻覺的原因,為此查閱資料,也許你轉眼就會忘掉前因後果,接著玩手機遊戲。無論你的感受如何,我都read.99csw.com認為你有你的道理。如果說一定要有一個結論,說明鹿島上的那一夜對我們的影響,那就是,它教會了我們時刻對他人和世界心懷敬畏。是的,你沒有看錯,是我們,段曉野、朱倩倩、李嚴旻、謝鵬,還有我,我們五個人仍舊是好朋友。無論生活多麼忙碌,相隔多遠,每年我們都會聚會至少一次。雖然從來沒有討論過,但我想我們早已達成了這樣的默契和共識。我們一起經歷過生死,體會過絕望,見識過彼此最陰暗齷齪的一面,雖然幸運地從虛幻世界全身而退,但依然心有餘悸。這是現實嗎?我們現在所處的世界是現實嗎?誰也沒有把握,所以我們不敢走散,只好繼續結伴而行,做彼此的燈塔,互相照應,勉力向前。雖然我們在各自的領域都取得了一些成就,卻不曾有一秒鐘的懈怠,更不敢對良心有一丁點的虧欠,因為我們知道一切都不確定,在濃煙散去,太陽升起,人生到達終點的時候,我們不知道會是結束,還是開始。我們唯一可以確保的事情就是不讓自己後悔。這也是謝鵬說的,沒有鹿島上的那一夜,就沒有現在的他的原因。
恐懼像霧霾一樣在我的體內升騰。我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勇敢點,選自己,選自己,選自己,但就是不敢念出聲。
「我聽說,你殺老婆是因為她出軌了,所以你恨所有的女人,所以,你要羞辱她,是這樣嗎?」
段曉野依舊不說話。
當天晚上,張東明再次出現在新聞里,他被找到了。其實,他並沒有逃跑,而是回到自家沒人住的老宅,在那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因為屍體發臭,才被發現。他家老宅距離我家只有一街之隔。
我覺得他們說得對,但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我爬起來,捂著肚子,挪回原位。我不敢看任何人,我感覺自己是罪人,浪費了解救大家的好機會。「不得不說,我佩服你們的勇氣。但是……」張東明掃視一圈,目光落在謝鵬臉上。「你以為這點小伎倆就能激怒我了?那我還怎麼做生意。這也是我另一條人生經驗,永遠不要輕視你的敵人。不過呢,雖然你們失敗了,但至少你們嘗試了,我還是要獎勵你們。在那之前,我先回答你的問題,沒錯,我妻子是出軌了,但這不是我殺她的原因,我殺她是因為她染上了毒癮,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他轉向朱倩倩,「還有,我讓她脫衣服,是因為我以為你們想看她的裸體,不然,你們幹嗎選她呢?既然你們不想看,那我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重新選一次。還是在他倆之中選出一個。」
我們誰也沒動。
「你不要太囂張。雖然你有槍,但只有一個人,我們有五個人,真打起來,結果也很難說。」段曉野說完,惡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繼續烤肉吧。」他用嘲諷的語氣對我說。
謝鵬卻選了朱倩倩。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看他,他也看我,眼睛里全是內容,但我不清楚這些內容意味著什麼。
「兩個原因。一,我和他是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他能安全離開。二,我覺得你並不是壞人。我不怕你。」
「為什麼呢?」張東明好奇地問。
段曉野毫不留情地打了我,並沒有說對不起。我的左臉先是麻,后是疼,火辣辣的。
「然後呢?」李嚴旻問。
「等一下。」謝鵬舉起右手,「張老師,我想問個問題,可以嗎?」
我感覺耳朵有點疼,或者是癢,我分不清其中的區別,總之,就好像是裏面飛進去一隻蚊子。我看了看得意的張東明,看了看蜷縮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段曉野,看了看跳著腳尖叫的朱倩倩,又看了看獃獃站著的李嚴旻和謝鵬,接著我又看了看岸後面漆黑的山,我只有一種感覺,陌生,好像自己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恍惚間,我聽見張東明喊了一聲,看見他抬起手,對著天空又開了一槍。「砰」。陌生感飛速抽離,我又回到了現實世界。
「為什麼是我們?」朱倩倩十分委屈,我看著也有點心疼。
謝鵬打段曉野的一巴掌也夠狠。兩個人沒有任何眼神交流。
「確定,我見過他本人,就是他。」段曉野答。
朱倩倩不再尖叫,失魂落魄地蹲到段曉野身邊,捂著嘴抽泣,身體隨之劇烈地顫抖。段曉野也強忍著,不敢再呻|吟,臉紅得好像要爆炸。我感覺頭暈,噁心,胸口發悶,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引起張東明的注意。
「這個遊戲呢,我是想告訴你們,在現實世界中,你們會發現,總是別人在制定規則,你們能做的只有在規則內做出選擇,同時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張東明晃了晃手裡的槍,「現在,請給你所選的那個人一個耳光,一定要我聽見響聲,不然就一直打下去,打到我聽見為止。女士優先。」
「這一次,我要告訴你們的道理是,將來你們要努力賺錢,不是因為錢重要,而是為了讓錢變得不重要。還有,不要衝動。」張東明晃了晃手機,對段曉野說,「視read.99csw•com頻給你爸發過去了,給他一個驚喜。」
「選我,我願意給你做人質。」謝鵬向前邁了一步,十分鎮定。
我們匆匆收拾了東西,逃離了鹿島。
李嚴旻提回沙灘上的塑料桶給我們看,裏面一個螃蟹也沒有,全是鵝卵石。
張東明後退一步,對著段曉野的大腿就是一槍。
沒人說話。
「我選自己。」謝鵬並沒有看我。
張東明看看我,又看看謝鵬。
關於張東明已經說了這麼多,你猜也猜到了,那個人就是他。我啰嗦打賭這些事兒,並不是賣關子,而是想告訴你,正是雷鳴的出現以及他的所作所為誤導了我們。如果沒有他,我們也許不會那麼衝動,也許會有人想到,張東明敢來吃燒烤,不怕被我們發現,肯定是有備無患。
「你不會生我氣吧?」朱倩倩一邊抹眼淚一邊問。
馬上,段曉野的手機響了,張東明等了兩秒鐘才接通。
說是小船,是相對我們家另一艘大漁船而言,實際並不小,最多可以坐十五個人。那一晚,我們坐在船上,頂著自由的海風,感覺就像是要去征服太平洋。
「你們同意嗎?」張東明問。
「我還是選他吧,」他指了指謝鵬,「我不喜歡愛哭的人。」
按照張東明的要求,我們交出了手機。我繼續負責燒烤,他們站在我對面,和燒烤架形成一個夾角。張東明站在夾角的開口端,這樣確保他能看見我們每個人。
段曉野第一個喊出來,是我。他可能已經開始恨我了。
我自己也打了右邊。
那一刻,我有種感覺,我被看穿了,我們所有人都被看穿了,無論我們說什麼做什麼,都在張東明的掌控之中,我們完蛋了。
「沒事兒。」段曉野明顯有些生氣。
在我的帶領下,我們回到了島的南岸,那裡地勢平,月光亮,離碼頭也近,能看見船,是露營的最佳地點。之後,大家做了分工,段曉野和朱倩倩負責搭帳篷,我準備燒烤的東西,李嚴旻和謝鵬搭伴兒去找柴火,點篝火。接著,怪事發生了,篝火怎麼也點不著,我這邊燒烤的木炭都燒紅了,他們那邊的柴火還是干冒煙不起火。由於背後靠山,窩風,煙很難散出去,大家被嗆得咳嗽不止,涕淚橫流,沒辦法,只好跑到沙灘上躲避。很快,我們發現沙灘的亂石下面藏著很多螃蟹,小的也有拳頭大,揮舞著鉗子,看上去很霸道,也很肥美。我們高興壞了,頂著濃煙跑回營地取來兩個塑料桶,開始抓螃蟹。剛抓了幾隻,突然,段曉野驚叫一聲,撒腿就跑,邊跑邊喊:快跑啊……有鬼……我被嚇出一身冷汗,出於本能,也跟著他向前跑,邊跑邊問:在哪呢?他說在後面,我回頭看,果然,就在我們身後,碼頭的方向,一個渾身白色的不明物體正快速向我們爬來。在我看來,那不像是鬼,更像是一隻巨大的白色蜘蛛,我最怕蜘蛛。朱倩倩和李嚴旻也在跟著跑,唯獨謝鵬沒動。他站在原地,大聲招呼我們:都別跑啦,也許是張東明假扮的呢?我覺得有道理,雖然心裏害怕,但還是停了下來,他們也猶豫著站住。我們不約而同地撿起石頭,和走過來的謝鵬站到一起。白色物體還在繼續前進,我們便用石頭扔他。雖然都沒打中,但他明顯也有所忌憚,開始橫向移動。我們又撿了石頭,準備第二輪攻擊,他一下子立了起來,同時發出了人才有的笑聲。我們知道被耍了,問他是誰。他也知道藏不住了,掀開身上的白布,露出了真面目,是雷鳴。原來,他根本沒有喝多,一切都是他的計劃,讓我們以為他不能來,再先於我們偷偷藏到船上,然後扮鬼嚇唬我們,為此特意帶了白床單。我們罵他神經病,一致決定罰他去接著點篝火。他反問說,不是已經點著了嗎?因為剛才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沒人看營地,被他這麼一說,我們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煙已經散了,篝火也燒了起來,火勢很旺,營地被照得通亮。更讓我們意外的是,就在架好的燒烤架旁,還站著一個人,好像正在烤東西吃。因為剛被騙了一次,我們都覺得這個人是雷鳴帶來的,是連環套,還想嚇唬我們。他不承認,說肯定是張東明,我們在船上說的話他都聽見了。我反駁說,扮鬼可以把我們嚇跑,然後再去偷船,說是張東明還有可能。明目張胆地來燒烤,如果是張東明,那不是自投羅網嗎?雷鳴說,那就打賭,如果是他帶的人,他請我們吃大餐。如果是張東明,我們請他吃大餐。
我並沒有還手,身體的疼痛稍微減輕了心裏的痛苦。
「是煙,」李嚴旻得出結論,「讓我們產生幻覺的是篝火產生的煙。」
看著張東明的背影,那一瞬間,我明白了剛才謝鵬眼睛里的內容。熱血飛衝到頭頂,什麼也來不及想,幹了再說,我操起燒烤架旁的水果刀,沖向張東明。突然,他低吼了一聲:站住!我一驚,頓了一下。他彷彿後腦長了眼睛,一個側踢,正中我的小腹。我感覺腸子都要斷了,屁股一沉,坐九九藏書到地上,心想:完了。他用槍對著我,命令我把刀扔了,我只能照辦。
段曉野低著頭,動也不動。
「你呢?你怎麼想?」張東明轉向我。
「我選……她。」段曉野的聲音很輕。
「選我。」段曉野幾乎是喊出來。
挨了一頓打,我發現自己冷靜了不少,一個想法就像一道光射進我漆黑的腦海。張東明肯定以為我們已經被馴服了,如果現在殺個回馬槍,說不定能和謝鵬左右夾擊,制服張東明。
我也想到了這種可能,其他人也應該想到了,但沒人在意。等你經歷過青春期,你就會有所體會,青春期的男孩子最有冒險精神,可以稱之為勇敢,也可以說是魯莽。段曉野還打趣說,怕什麼,如果他真的在島上,我們就把他抓住,還能有五萬塊的零花錢。你肯定會認為這個想法很蠢,現在回想也確實如此,但我不得不承認,當時我和段曉野有著一樣的想法,所以,我們上島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找張東明。
「確定嗎?」謝鵬問。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請你再說一遍。」張東明神情大變,眼睛眯成一條縫,發出冷酷的光芒。
如此這般,我決定把鹿島上的故事寫出來,送給你,謝小鹿,希望你喜歡這個現實又神秘的世界。
「至於你嘛,」張東明看著朱倩倩說,「既然最後選出來的人是你,就請你脫|光衣服吧。一件也不能留哦。」
我說,你們不去,那我自己去。他們也不同意。
「你們別愣著了,過來幫幫我大侄子,幫他包紮一下。」他一邊拍一邊說。
「有人不同意嗎?」張東明又問了一句。
看到這裏,你可能會想,這個張東明不會就藏在鹿島上吧。事實上,我和我的朋友們也想到了這一點,當時我們已經坐上了由我掌舵的小船,來到了海上。需要說明的是,船上的人數從最初的六人變成了五人。我們的朋友雷鳴退出了。他給我打電話說下午和其他朋友喝酒喝多了,吐得一塌糊塗,所以不能去了。我們並不意外,雷鳴就是這種人,好玩,但不靠譜。剩下我們五個人分別和家裡打好了招呼,天黑之後,帶著露營所需的一切,攔了兩輛計程車,來到我家鮑魚養殖場附近的漁船碼頭,登上了那艘平時用來帶遊客出海釣魚的小船。
我鼻子一酸,眼淚湧上來。我不想讓謝鵬留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讓他去做人質。可是,我更不想自己去做人質。我為自己的膽怯感到羞恥。
「那還等什麼,上去干他。」雷鳴沖了兩步,對著張東明扔出了手裡的石頭。我們緊隨其後,紛紛出手,一時間五六塊石頭先後砸向張東明,也不知道哪一塊打中了他,我聽到一聲悶響和慘叫,眼看著他倒了下去。雷鳴繼續向前沖,我們想攔也攔不住,只好跟著。突然,他喊了一句:操,快跑,……砰的一聲響蓋住了他後面的話,他應聲摔倒。我就在他身後,低頭正好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直勾勾地看著我,好像在懇求我的幫助。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趕緊蹲下,抱住他的頭,想把他推起來,可是他好像故意與我作對,身子用力向下墜。我罵他:都他媽什麼時候了,還鬧,快點起來。他並不回應,只是看著我。其他人也過來幫我,我們勉強扶著雷鳴坐起來。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說:別折騰了,他已經死了。我順著聲音看過去,張東明站在那裡,手裡握著一把五四手槍,槍口對著我們。我並不相信他的話,把手放到雷鳴的鼻子下面,確實已經沒有了呼吸。
「不會吧?」朱倩倩說,「如果這是張東明的島,他不會就躲在上面吧?」
「砰」。
我們和謝鵬就此分別。朱倩倩拿著手電筒在前面帶路,我和李嚴旻攙著段曉野跟在她後面,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進了礦洞。找到一個平整的地方,剛放下段曉野,李嚴旻就迫不及待地撲向我,在我的肚子和臉上打了幾拳。
我對他十分失望。
我著急了,說,我選段曉野,算是提醒他,作為朱倩倩的男朋友,理應保護她。
就連我也體會到一絲被背叛的滋味,朱倩倩卻相對平靜,咬了咬嘴唇,沒說話。
「有意思。」張東明抱著肩膀看了看我和謝鵬,「你們兩個人都是兩票。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是我疏忽了。不過也沒關係,我給自己增加一票好了。選誰好呢?」
段曉野猛然抬起頭,神情驚恐,看了看張東明,又看向朱倩倩。朱倩倩的脖子軟了下來。
「看你們不順眼。」張東明語氣輕佻,好像故意要氣她,「可以嗎?」
是的,我承認,我很慶幸他沒有選我,但心中的痛苦遠比慶幸多得多。
「喂,兄弟,是我,能聽出來嗎?視頻看到了?……他沒事兒,就是受了點傷,死不了。……放心吧。我不會殺他的。我又不是變態殺人狂。……我想向你借點錢。不多,二百萬。現金。……不要報警,不用我多說了吧?……行。你先準備好錢。過一會兒,再告訴你送到哪。」
「我們是read.99csw.com和你開個玩笑的。」朱倩倩說。她躲在段曉野身邊,緊緊抓著他的胳膊。「既然你不喜歡,我們現在就走。我們保證不告訴別人你躲在這。」
我鬆了口氣。我隱約感覺到了,段曉野和李嚴旻選我是在責怪我,讓他們消消氣也好。
「確定。」段曉野點頭。
「你想怎麼樣?」段曉野問,聲音有些顫抖。
打電話的時候,張東明一直看著我們。掛了電話,他長出一口氣。
「好樣的,夠爺們。」
「問。」張東明回答得很乾脆。
朱倩倩沒說話。
「而且是我們共同經歷的一個幻覺,」我為此興奮不已,「謝鵬一定還在島上。」
鹿島的形狀像一頂女巫的破帽子,四周是平地,中間是一座大約五十米高的小山包,山上長滿了灌木叢。我們拿著手電筒,繞著島搜了一圈,沒發現張東明,也沒發現有人來過的痕迹。值得一提的只有兩處破敗的簡易房和山腳下一個被廢棄的礦洞,算是我講過的那個故事的證據。針對島上的情況,我做了簡單的分析。如果張東明來島上,肯定是一個人開船,可是我們沒發現有其他船,那麼,就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沒來,一種是他把船沉到了海里。假設他把船沉了,人還在島上,我們卻沒有任何發現,說明他及時消除了自己的活動痕迹,躲到了山上。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他害怕我們。假設他真的在山上,對於他而言只剩下兩種選擇,要麼在天亮之後被我們找到抓住,要麼,趁我們不注意偷我們的船逃跑。也就是說,接下來,不管張東明在不在島上,我們都需要注意兩點,不要走散,看住船。大家都同意我的看法。
「都他媽怨你,」段曉野在呻|吟之餘也罵我,「你死不死沒人管,但別連累我們。」
張東明也應該看見了我們,但他沒什麼反應。
而就在六月十八號,我的家鄉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兒,張東明變成了殺人犯。
「我選李嚴旻。」我說。幾乎是同時,我聽到李嚴旻說出了我的名字。
「我聽說,你殺老婆,是因為她出軌了……」不等謝鵬說完,張東明已經衝到了他面前,左手掐住他的喉嚨,右手拿著槍,頂在他的腦門上。
「我選自己。」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把眼淚也憋了回去,「大家都選我。」
「別問了,就是我了。」段曉野昂著頭,向前跨了一步。
「你哪也不許去,」李嚴旻把我推到礦洞的更深處,「萬一他是在考驗我們呢?你一出去,他就在外面,然後說,你看你們根本不守信,然後就把我們都殺了。求求你,他媽的,動動腦子,好嗎?」
沒人說話。
在動手之前,朱倩倩哭了,她對段曉野說:「對不起,我沒多想。」
李嚴旻也選了段曉野。
朱倩倩打了段曉野一個耳光,挺響的。打完,她抱住段曉野,哭得更凶了。
謝鵬看了看我們,第一個走過去。
在黑暗裡坐著,我忍不住胡思亂想,想到雷鳴和謝鵬,自責不已,又掉了幾行眼淚,後來實在也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別打了。」朱倩倩隨意地說了一句,說完,關了手電筒。李嚴旻也打累了,坐到一邊。
第一個認出張東明的是段曉野,當時我們距離他大約有十幾米,以防萬一,我們都拿了石頭。
最後,希望你始終對這個世界保留一點謹慎的懷疑,祝你好運。
突然,我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主意,如果每人一票,就不會有人被選出來。我睜開眼睛,發現李嚴旻正在看我。我想,李嚴旻這麼聰明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看我,那麼就選他好了。
「等你們都說完就知道了。也可以選自己。」張東明補了一句。
朱倩倩選了段曉野。段曉野選了我。李嚴旻也選了我。謝鵬選了段曉野。
「不想怎麼樣,就是餓了,本來想吃完就走。」張東明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地上的雷鳴,「可是……你們好像不是很友好。」
故事要從我哥說起。他比我大兩歲,長得好,腦瓜靈,在家裡總是欺負我,在外面倒是很護著我。有時,我討厭他,有時,又有點崇拜他。在他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他偶爾會夜不歸宿,給爸媽的理由是在同學家玩,實際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爸媽也懶著管。有一次,他又在外面玩了一夜,回到家裡,神神秘秘地告訴我,前一天晚上,他偷偷開著家裡的小船,帶著女朋友和幾個狐朋狗友去了鹿島,舉行了他們的「成人禮」。「別提多銷魂了」。這是他的原話,我一輩子都會記得。當時,看著他得意的笑容,我暗下決心,高中畢業之前一定要找到女朋友,畢業之後也要帶上她和好朋友們以及好朋友們的女朋友們去鹿島,舉行我們的「成人禮」。可惜,高中三年一晃而過,我一直是單身,但畢業之夏想去鹿島的心情卻一如既往的高漲。高考結束,我馬上將這個計劃告訴了身邊的朋友,他們紛紛響應,最後有五個人確定要去,分別是謝鵬、雷鳴、李嚴旻、段曉野和他的女朋友朱倩倩。時間定在六月二十號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