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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賊

竊賊

作者:乙左左
「7月3日,星期三的晚上,大概八點半左右,我和往常一樣在路上散步,經過九號大街的A小區,想看看裏面的環境怎麼樣,因為我正好想搬家。我就順著進門的住戶一起通過門禁進入了小區的二號樓,乘坐電梯到了十層,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上十層,只是想隨便看看。出了電梯,我發現樓道很黑,只在盡頭開了一盞燈,除了能看見腳底的路以外什麼也看不清,裏面一點有住戶的門敞開著,並沒有透出太多的燈光,我就走過去想看看裏面的戶型結構,我走到門口,往裡瞧了一眼,可以一眼望見客廳,裝修很別緻,客廳也很寬敞。突然,我發現紅色沙發旁邊的地毯上趴著一個人,他頭朝外一動不動的,那人穿著灰色的運動上衣,白色短褲,我猶豫要不要進去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於是我在門口喊了兩聲,那人依舊一動不動,當我下決心要往裡走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了一個人影,把我撞翻在走廊的地板上,那個人跑得很快,迅速地往樓梯跑去,我根本來不及看清他的長相。只記得他好像穿著白襯衫,深藍色的西褲。即使剛被撞懵,我也立即爬了起來進屋檢查那個趴在地上的人,我發現他的後腦勺在流血,於是我撥打了報警電話……」律師按著卷宗里的內容念了出來,他念完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
「我會儘力的。」律師說這句話的時候連看都不看我,只顧著往手提箱里塞東西,桌面很快就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彷彿他從來沒來過似的。
說到這裏,必須澄清的是,我作為一名職業盜賊,從未被逮捕過,這次進入看守所,從某種意義上說,並不是我行跡敗露的原因。
這是我進看守所的第五天,一大早,獄警讓我穿好衣服鞋子,準備出來見律師。在被警察抓住的第一天,我就聯繫了律師,他姓林,三十歲,雖然還算年輕,卻已經是個經驗豐富的傢伙。由於繁複的手續,直到今天,他才能來到看守所和我見上一面。
看完小莫的留言,我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腦袋裡一片空白。我想,我是不會報警的,和那些不敢報警的貪官一樣,哪有小偷報警稱贓款被偷的?而且,她偷走的是我的一切。
他把雙手放了下來,身體往椅子上靠了過去,不耐煩地說:「顯然警察不會相信你的話,死者是腦部被硬物敲擊導致顱內大量出血死亡,兇器還沒有找到。而又你不合時宜地出現在現場,據死者小區的保安描述,你近半個月經常出現在小區附近,又是為什麼呢?即使不把你當做這起兇案的嫌疑犯,也會認為你有入室盜竊的嫌疑。我看你還是把真實的情況告訴我,我才能為你做無罪辯護。」
他回去后的第二天晚上,就通過職業的特殊性取得勘察現場的便利,進入死者的房子,把衣櫃里的一箱子錢和我當時留下的開鎖工具給抱了出來,不走運的是還沒出小區的大門,就被守候的警察給人贓俱獲了。隨後,警察在他的辦公室抽屜里找到了兇器。
——7月10日
他接著說:「現在看守所的會客室已經比以前人性化多了,至少沒有監聽或者錄音,頭頂的那個攝像頭也只有拍攝圖像功能。所以你可以放心地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什麼現金?」
當然,對於我將開鎖技術用在盜竊上,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師父知道的。我記得當年在拜師前,師父可是讓我在觀音面前發過誓不把這技術用在不正當的行業的。不過這玩意,我的理解是信則靈,不信當然是不靈的。現在,我們這個世界大概只有窮人才信佛。
如果我之前在警察局做的筆錄,也就是卷宗里的那份記錄是這個案件的第一個版本,而在看守所會客室里我對林律師描述的是案件的第二個版本,那麼,現在我應該把這個案件的第三個版本描述一遍了。
「一百萬?」律師瞪大了眼睛,「誰會沒事把這麼多現金藏在家裡?據我所知,死者只是個失業的傢伙,別說現金了,估計連吃飯的錢都要找人借。」
「可惜即使是這樣,醫生趕到的時候他還是斷氣了。你卻解釋不清楚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家裡。」律師說完嘆了一口氣。
她回給我的是一臉茫然,表情顯得單純可愛。我想這也是為什麼男人總喜歡在女人面前賣弄和表現自己,為的就是看看女人們這種難得的表情。
「所以我實在是很倒霉,多此一舉。那時直接抱著現金跑了就好了,也不至於搞得這麼狼狽!」我生氣地說道。
隨著感情的深入,我們見面越來越頻繁,先是每個周末才見面一次,改成隔一天見一次,最後在我的建議下,她乾脆搬到我的家裡住了下來。
就這樣,我和她從如何根據東張西望的眼神來辨別一名小偷開始聊起,一直聊到了天黑了下來,才互相留了電話,依依不捨地分別。她告訴我她叫小莫,還在讀大學,而我也告訴她我叫阿多,當然,除了名字,我虛構了我的工作經歷、家庭背景。
一般來說,準備一次完美的入室盜竊必須經過以下幾個步驟:
不管是獄卒還是犯人都把牢房稱作倉庫,所以每次有人進來就叫進倉,出去就叫出倉,聽到這種說法,我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住在神舟飛船的宇航員。這裏除了有律師會面外,很少有九九藏書能出倉透風的,很多犯人為了能爭取多一些機會出去透透氣,都搶著幫獄警幹些雜活,也就是他們嘴裏說的「打醬油」。牢房裡每天晚上都必須有犯人輪崗,也許是為了防止在夜裡出現什麼意外,比如防止有些犯人在牢房裡莫名其妙死亡。自從我對號長說了我是個職業盜賊的秘密后,號長對我的盜竊技術很有興趣。晚上號長故意將我排在和他同一個時段輪崗,趁機向我討教盜竊的技術,而白天有時「打醬油」的活,號長也安排給我做,算是在巴結我。他說在這種地方,強|奸犯是最受鄙視的,而除了那些有背景的人物,盜賊是最受尊敬的,因為好歹也有門手藝。這倒讓我吃驚不小。
「以前,有些地方的看守所,律師見嫌疑人除了律師證、當事人授權委託書、律師事務所介紹信這俗稱的三證外還必須自己帶一副手銬,在見面的時候先把犯罪嫌疑人銬住,說是為了保護律師的人身安全,多麼愚蠢而多餘的規定啊。」律師說完自己笑了起來。
——7月4日
「告訴我真實的情況吧?」律師從口袋裡拿出鋼筆和一個小本子準備記錄我們談話的重點。
右下角的落款處寫著:不是哲學系學生的同行。
牢房裡很多人是數著日子過的,有人用指甲在牆上刻「正」字,有人每天都要問別人兩三遍今天是幾號。我只是在心裏默默地數著,總共十三天零七個小時,我在看守所呆了將近半個月,也就是我和小莫已經這麼長的時間沒見過面,沒說過一句話了,比我預想的長了一點,不過沒事,我還是順利地出來了。
接著,我也加入了隊伍,在一番推辭之後,她才答應讓我請她喝咖啡。也許我說買咖啡的錢是剛才偷她錢包的小偷請的,就會少掉這些多餘的推辭。剛才撞上那個小偷的時候,我順便從他的口袋裡抽出了他的錢包,沒想到扒手的活計我還沒完全生疏,在專業入室盜竊之前,我也靠著這點本事撐了一段時間。
「你的錢包。」我笑著對前面的女生說道。上一回搭訕一個女生使用的手段是先偷了她的錢包,然後再假裝撿到還給她,這次小偷倒省去了我不少工夫。
「是一百萬現金,只會比這個數目多,不會少。現在應該還在那間房子的衣櫃里,也許是黑錢,也許死者就是個替哪個走私的商人或者貪官洗黑錢的傢伙。不過說這些有什麼用,還是趕緊想辦法讓我出去比較好。」我很不耐煩地說。
那天晚上,我行兇後就將兇器包好藏在樓梯口巨大的下水管背後,接著再返回現場,做出施救的樣子,事實上我什麼也沒做,只是看著他斷氣,才報警。至於我是如何在看守所里還能把兇器轉移到林律師的辦公室抽屜里的,只要你處在我的處境稍微動點腦筋,就能找到不下十種方法的,然而我總會選擇最穩妥最快捷的那一種方法。
今天是我離開看守所的日子,因為兇手抓到了,我是無辜的,這要歸功於我的律師,對,就是那個林律師。並不是他為我做了什麼無懈可擊的辯護,而是警方告訴我,兇手就是他。
只是剛入秋,天氣並不寒冷,他右手手臂上搭了件外套顯得特別彆扭,而那隻手正握著長長的鑷子深入排在他前面的女生的挎包,那隻銀色略帶銹跡的鑷子泛著微光,在我眼裡卻像冬天太陽底下的一片雪地那麼耀眼。被盜的女生很年輕,打扮也很時髦,黑色的T恤半掩著短至大腿根部的短褲,露出修長白皙的雙腿。她正抬頭看著咖啡店裡掛在牆上的菜單,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的男人比起她裸|露在空氣中的身體,對她裹在挎包里的錢包更感興趣。小偷可能是個新手,手法還不夠嫻熟,鑷子在包里倒騰了好幾次才夾到一個粉紅色長型皮夾,夾出來的瞬間,他還不忘環顧四周的情況。在他還沒來得及將戰利品放進自己口袋的時候,我快步走上前去撞了一下他那隻還握著鑷子夾錢包的手,啪,錢包順勢掉落在地面,我立刻彎腰撿了起來。
這個案件還有第四個版本,那就要看警察是如何審問林律師的了。哪個版本才是真實可信的,也許你知道的和我知道的還有警察知道甚至林律師知道的都不一樣。真實本身通常是如此的明了而簡潔,但是到了每個人眼裡,就變得各不相同,變得複雜起來,多麼有趣的世界。
「這是我在警察局錄的口供?」我問道。
可惜無論是將來想從事哪個職業,先從看守所出去才是我展開新生活的第一步。當然,我並不是說我準備越獄,而是要光明正大地離開這裏。
由於看守所在郊區,每天早上叫醒我的不是廣播也不是其他的犯人,而是外面布谷鳥的叫聲,門外有片草地,很近,綠油油的一片。夜裡輪崗的時候,我喜歡把鼻子往門縫外湊,除了鐵鏽的味道,能聞到門外草地的芳香。
「你沒看清兇手的長相?」律師打斷了我的敘述。
只有在一切都準備妥當后,我才會進行盜竊,精準無誤的盜竊。每一次行動,我都會讓自己保持最佳的狀態,除了帶上必須的工具和少量的現金外,手機錢包首飾等一概不帶,出門前還必須排尿。我知道說到行動前排凈尿液很多人會笑出聲,但是這是很有科學依據的,如果憋著尿的話會使原本極度緊張read.99csw•com的神經綳得更緊,而且據我所知,有個同行就是因為在行竊的過程中因為實在憋不住尿,只好在偷竊的目標家中直接上了廁所,而習慣性地隨手按下馬桶的沖水按鈕,在靜謐的夜晚,那沖水聲別提有多響了,恰恰是這個聲音把原本熟睡的住戶吵醒了,結果他當然是被逮個正著。養成好的習慣未必會辦成好事,但是保持謹慎的心態必然不會犯大錯誤,從事這一行,我處處都得小心。
並不蔚藍的天空,日漸稀少的樹林、髒兮兮的大海、隨地亂堆的建築垃圾、擁擠不堪的公交車,平時在外面容易忽略甚至被我嫌棄的事物,到了這裏都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奢侈品。
PS:為什麼家裡有這麼多帶鎖的箱子,你竟然還把錢藏沙發里?」
值得一提的是,開鎖的技術是來城裡之前在我們鎮上的開鎖師父那邊學來的。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憑著我的天資聰明,通過視頻、書籍以及實踐研究了各種門鎖的開法,從彈子鎖、球形鎖、花色鎖、電控鎖到汽車鎖甚至飛機鎖,我都認真鑽研過。對的,就連飛機鎖也鑽研過,雖然我並沒有打算劫持一架飛機,或是在搭乘飛機的時候進行偷竊,但是知識這種東西不該等到要用了再學,而是應該不斷地汲取,你永遠沒法預料下一秒會遇上什麼境遇,需要用到什麼知識。應該把學習變成一種本能,不是嗎。可惜我唯獨沒研究過的是監獄鎖,因為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進去。
一起兇案的嫌疑犯的律師才是真兇,這也許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是卻完全在我的計劃之中。
離開看守所的時候,我沒有和其他犯人告別,因為我不想跟他們說「再見」。就像參加葬禮,在離去時沒有人會跟主人說「我先走了」,是一個道理。
「林律師,你一定要幫我啊。」我抓緊最後的時間央求道。
事情要從我的職業說起,一直以來,我都羞於告訴別人我所從事的職業,就彷彿我是一名清潔工,或者殯葬工作人員。雖然人人生而平等的口號,早已從西方傳入東方,但是在這麼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國家,高低貴賤之分的固有觀念永遠無法從人們的思想中去除的。人們總是能找到衡量他人身份的尺子。比如地位、金錢、聲譽、受異性歡迎的程度等等。雖然單從金錢方面,我一點也不羞於和其他人比較,我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地處鬧市中心,層高二十,朝南的陽台沒有像大部分人那樣焊有難看的防盜窗,視野很開闊,可以俯瞰全城,我還有一輛價值不菲的私車,沒有銀行貸款。雖然年收入不固定,但是幾十萬甚至上百萬都是可能的,而且,不用繳納一分錢稅款。對所有的商人而言,不用繳納稅款,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但是和那些漏稅的商人不同的是,我並非不繳稅而是根本沒法繳稅,如果非要繳稅,那麼我將失業,並且進牢房。因為我是一名職業盜賊。通俗地講,我是個小偷。
三、確定盜竊時間。對目標人物進行長時間的跟蹤,摸清他們的工作規律,上下班時間,交際情況,甚至生活習慣、性格等等。沒錯,這種近乎中情局的跟蹤手法,被我應用到了盜竊上。這需要耐心和細心,有時跟蹤目標將近兩個月,才下手。有時不走運的話,我寧願放棄一個把握不大的目標,也不願意讓自己陷入巨大的風險之中。
我知道他是想讓我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但是我根本笑不出來,自從進了看守所我就沒笑過,每天都像心臟被擠進了某個封閉的小盒子里。
「阿多,我並不喜歡你,只是覺得跟你在一起很開心。你說你只是一個開鎖的,但是一個開鎖的怎麼買得起這麼好的房子,於是我開始調查你,發現你是個賊,我相信一個賊是不可能把偷來的錢存銀行的,我就滿屋子搜索,果然被我找到了這麼多錢,所以我決定帶著它們離開你了。
我面對的是真實的她,而她面對的卻是虛構的我,這總讓我感到幾分愧疚。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每次看著小莫那天真的表情,一股要從此停止盜竊的念頭不斷地侵擾著我,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這個念頭在腦海里佔據的面積越來越大。我想著有一天會改行,結束這種偷偷摸摸的生活,然後把我的過去全部告訴小莫,讓她完全接受我,真實的我。所以才有了進行最後一次行動的決定,這個決定也導致了我被警察逮捕,進了看守所。
——7月12日

我看了一眼早已悻悻離開的同行,說道:「確切地說,應該是被小偷夾出來的。」
我聽他說完,低頭沉默了一會,他只是看著我,什麼也不問。似乎一盤走到了僵局的棋,誰也不願做出讓步。
一、確定盜竊目標。我所鎖定的盜竊目標全部是貪官,確切地說是貪官藏在家中的現金或者值錢的東西。其中的好處是不言而喻的,哪個貪官會報警說家中失竊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現金呢?這個想法的萌生,是從某條反腐的新聞上得到的:「警方從X市市長家中搜出千萬現金。」
決定改行后,我就一直在做職業規劃,也許我會成為一名開鎖師傅,就如我的師父一樣,老老實實地替某些忘了鑰匙的住戶開門,或者幫哪個粗心大九*九*藏*書意忘記密碼的銀行職員開保險柜;也許我可以開一家防盜門銷售店,從專業的角度推薦人們使用那些更安全更難被撬開的防盜門;也許我可以成為國家防盜門協會的顧問,為整個行業提出建設性的意見,比如有些電控鎖的防盜係數幾乎為零,只要使用比它內置電磁鎖磁性更強的強磁鐵,不用一秒鐘就可以打開它。
律師把手裡的鋼筆放下,從他那個難看的手提箱里拿出一個用棕色牛皮紙袋裝著的卷宗,抽出一沓資料,他像在瀏覽某本過期雜誌似的,漫不經心地翻著,顯然,他也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一名獄警解開我的手銬,另一名獄警用手持金屬探測器在我身上來回掃描,以防我帶入任何金屬物件,傷害別人或者傷害自己。接著,我跟隨幾個新近的犯人一起排隊到走廊的盡頭領取一個小包,裏面放的是一條毛巾、一支小牙刷、一支牙膏、一塊肥皂、一打廁紙、一條內褲、一件背心,這叫「小七件」,是後來在裏面的人告訴我的。獄警給了我編號14891,讓我住3號牢房。一進到牢房裡,號長(每間牢房都有犯人擔任號長,幫忙管理所在的牢房)就叫我脫|光衣服,在水池那邊沖澡,很多人圍著我看,這是第一次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洗澡。洗完了,我赤腳蹲坐到冰冷的地上,旁邊的人依舊盯著我,彷彿在等待我做自我介紹。牢房的鐵門突然響起一陣猛烈的敲打聲,有人從外面打開了門中間的小窗口,「盛飯!」外面的聲音喊道,所有人都動了起來,白色的塑料碗和勺子拿在手裡沒什麼分量,我排著隊領到了在看守所的第一份晚餐,南瓜燉肉和稀飯,旁邊的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口嚼食起來,我沒什麼胃口。晚餐結束,號長讓我自己找地方睡,二十平方的大小住了十幾個人,幾乎沒有什麼空位,號長讓我睡在蹲坑旁,很臭,但是整個牢房原本就有股臭味,離蹲坑近點遠點其實也沒多大差別,還沒想好怎麼躺下,號長就問我怎麼進來的。
我由進來的時候完全相反的方向在走廊上行進,每經過一間牢房,都能聽到紅色的鐵門裡面起鬨的聲音,沒走多久,獄警就帶著我拐進了一間準備好的會客室。林律師也正好走了進來,他西裝筆挺,油亮的皮鞋,手裡還拎著一個古怪的手提箱,而我雖然解開了手銬,但是穿著短褲拖鞋和醒目的橘黃色背心,一切都和他形成鮮明的對比。
「是嗎?」我抬頭看了看牆角那個攝像頭,鏡頭上紅色的燈光突然亮了起來。
那是去年秋季一個晴朗的午後,有些秋風,樹葉都還沒來得及發黃,外面的行人依舊熙熙攘攘。由於是周末,我也不會「工作」,就在九號大街上閑逛,一來是觀察附近的交通狀況,二來是看看小區的安保情況。即使在這種休息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著「工作」的事,如果大部分人都像我這麼敬業的話,應該都不至於生活困頓吧。街邊的一家全球連鎖的咖啡店總是門庭若市,那天和往常一樣排著長隊,隊伍很誇張地從店裡排到了店外,排隊的幾乎都是年輕人,大部分是學生模樣,還有幾個老外。我對咖啡沒有任何好感,只是覺得性情溫和的東方人更適合喝茶。在渾濁甜膩的咖啡和清澈芳香的茶之間,我肯定會選擇後者。之所以那時會注意到那條買咖啡的長隊,是因為我看到了同行的身影——一名「鐵工」——這是我們行內對使用鑷子作案的小偷的專用稱呼。
「是的,我託人把這東西搞到手的。」律師得意地說,「你是否考慮把真實的情況告訴我呢?」
——7月8日
會客室里很暗,中央放著一張小桌子,天花板吊著個白熾燈,淡黃色的燈光像給這個不鏽鋼桌子罩了個帘子,桌子兩邊簡單地擺著椅子,四周的牆體並未完全從黑暗中掙脫開來,但卻很堅實,一側的牆面嵌著隔音的透明玻璃,兩個獄警就站在外面直勾勾地盯著我們。我頓時覺得自己像一條在魚缸里被人觀賞的魚。在這裏,沒有強烈的光線,沒有太大的約束,但也沒有更多的自由,有的只是內心無盡的黑暗。
雖然她是附近一所大學哲學系的學生,而我是一名職業盜賊;她喜歡看的書是《西方哲學史》,我則更傾向於鑽研《實用開鎖技術大全》;她喜歡喝咖啡,我喜歡喝茶,但是沒過多久,她還是成了我的女朋友。
可見,愛情不僅可以改變一個人,通常還會改變他所從事的職業,有時也會把他送進看守所。
坐在這麼一間冷冷清清的房子里,我感覺到渾身不自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並不想講述一個看守所的故事,只是因為我做了那樣的事情而進來,對我而言已經是終身難忘了。並不像大部分見義勇為的人在媒體面前那麼說:「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舊會那麼做的。」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肯定不會再那麼做了,一定有更好的處理方式。
由於我的專業和勤奮,還有從事的是具有獨創性、高門檻、低競爭的職業,這麼幾年下來,通過這個行當,我也賺了不少錢,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改行。而最近萌生金盆洗手的想法,卻是因為一個女人。
這時,我才發現陽台落地窗敞開著,兩片窗帘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起,它們不停地飄起、延伸,不read.99csw.com停地試圖靠近我,做著某種近似捲曲的動作,彷彿在向我招手。
「人不是我殺的。」這句話從我被逮捕到現在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但是根本沒有人認真聽。
不知過了多久,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我還是決定告訴他那天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是的,我當時是使用開鎖工具進入死者的住宅的,半個月來我都在附近踩點,觀察保安輪班情況,以及死者的作息時間。那天是極好的時機,死者剛離開小區,我就進去了,關上門后,馬上開始搜尋值錢的東西,什麼都還沒找到,就聽見開門的聲音,我害怕極了,趕緊躲進客房的衣櫃里。只聽見進來了不止一個人,先是關冰箱,有人拉開易拉罐的聲音,接著是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聲,像在爭吵什麼,我在衣櫃里聽不清,就稍微打開了一點點縫細,他們突然安靜下來,我害怕極了,以為他們聽見我打開衣櫃門的聲音了,不過還好他們又接著爭執起來,好像是關於錢的問題,接著我看見那個穿西裝的男人趁死者生氣背對著他的時候,從身後抽出一把扳手用力地往死者腦後砸去,很快他就跑了。」
從看守所出來,我並沒有馬上通知小莫,而是直接乘計程車回家,雖然看守所距離我家只有二十幾公里,坐在行駛的計程車上,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有些陌生的風景,我覺得這幾天自己像是繞了整個世界一圈,做了一次長途旅行,而無論旅行到了哪裡,總歸還是會回來的。回到城裡,我就下車買了一束花,希望可以給小莫一個驚喜。
一進家門,看到家裡的一切都和我離開時沒有什麼變化,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重新回來的感覺真的很棒。
「由於衣櫃里視野不是很好,加上從頭到尾兇手都背對著我,所以我沒看清他的長相,兇手的衣著倒是和我筆錄里描述的一樣。」我見他只是在本子上不斷地寫著,並沒有其他的問題,就接著往下說,「我等了很久都沒看到死者爬起來,就從衣櫃里出來,走到死者身旁,按了按他的頸動脈,還能感覺到脈搏,我也猶豫了好久,究竟該直接離開還是該報警,而他的腦後還在不斷地冒著血,如果讓他這麼趴下去,肯定會死的。思想鬥爭了一會後,我還是決定報警,並從浴室拿來毛巾壓住他的傷口止血。」
我把花先放在玄關的小桌子上,然後走進廚房,拿起杯子,從飲水機里盛滿一杯熱水,接著從柜子里取出一盒龍井茶,往冒著熱氣的杯子里撒入茶葉,看著茶葉順著蒸汽在熱水裡慢慢立了起來,茶香在空氣里瀰漫著,我往嘴裏稍微送了一小口,就端著杯子走到客廳。一屁股坐上沙發,就聽到沙發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音,沙發柔軟無比,也許是這麼半個月折騰下來,我實在太累了,竟然感覺身體深深地陷了進去,比以往坐下的時候陷入得更深,像陷入了沒有底的泥沼。我似乎察覺到某種異樣,立刻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滾燙的茶水被我撒得到處都是,包括我的手,由於條件發射,杯子被我甩在了地上,玻璃磕碰地面崩裂的聲音跟我心裏驚恐的感覺一模一樣。我看到茶几上小莫的咖啡杯壓著一張白紙,上面用鉛筆寫著這麼幾行字:
為了和小莫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我決定金盆洗手,那就意味著我必須不再進行入室盜竊,而應該放棄盜賊的職業,尋找新的職業。然而這並非我一個人做完決定就能行得通的。一直以來我都有個助手,他負責在地下交易平台上獲取目標人物的信息,必要時包括通過網路黑入目標人物的電腦。他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宅男,更是一個技術無與倫比的黑客,上次新聞里說的那個在美國白宮官方網站上插上中國國旗的事件,就是他乾的。我如果改行,也就意味著他一直以來穩定的高收入需要告一段落,他當然不同意,我們為此不知道爭執了多少次,到後來,他竟然威脅我要是我退出,他就去警察局自首,把我們的事全部供出來,我記得他當時還調侃說反正他這麼宅,呆監獄跟呆家裡也沒什麼區別,還有人管飯。於是,我決定將他殺了,除此外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我知道他這麼幾年跟著我攢下了一筆現金,在一次他外出的空當,我早就入室查清楚了他把現金藏在客房的衣櫃暗門裡,遠不止一百萬,也許這還包括了其他的收入。於是我開始在心裏醞釀一個完美的計劃。和進行一次完美的盜竊前的準備工作一樣,我首先要尋找目標人物,一隻替罪羔羊。
「這就是真實的情況。」

我們處在一個全面信息化的時代,依靠網路、媒體、科技的途徑,可以讓工作事半功倍。我之所以能跟其他小偷區別開來,也是因為我很好地利用了這些科技手段。細分小偷這個行業的話,我的工作應該屬於入室盜竊。和大部分上班族一樣,周一到周五也是我的最佳工作時間,當然,經常是在夜裡。周末則是我的休息時間,除非有令我無法拒絕的盜竊機會才會加班。

尾聲

從林律師在看守所會客室和我的談話就可以看得出來,他不過是把替我辯護作為他的工作而已,我也不過是他眾多的委託人中的一個,而對我而言,他卻是我能否離開看守所的救命稻草。同樣的,對於他的背景和生活習慣,我也像對待我的工作一樣,在犯案之前https://read•99csw•com就對他進行了徹底的調查和跟蹤。他有著光鮮的職業、穩定的收入,既不抽煙也不喝酒,甚至也不好女色,但是,每個周末的晚上,他都要到地下賭場賭上兩把,他不僅賭技差,賭運也不好,幾乎逢賭必輸,和大多數賭徒沒什麼區別,輸了就想贏回來,不斷借高利貸,不斷賭輸,如此周而復始,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在賭場里不僅輸光了積蓄,還欠下了八十幾萬的賭債,近期必須還清。跟蹤他的過程中,我甚至發現有職業要債人到他家裡威脅他,他們交談的內容雖然我沒聽清楚,但是可以想象得到,肯定是以切割人體器官為重點。所以他完全有理由為了還賭債而冒險。而周一到周五晚上七點前他下班了肯定會回家,由於他單身一人,並沒有太多的社交活動,到了夜裡經常獨處,不是窩在家裡看電視,就是對著電腦玩網路遊戲,更無法提供案發時的不在場證明。所以這個替罪羔羊再完美不過了。
執行這個計劃之前,我告訴小莫我近期要回一趟鄉下,那邊連手機信號都沒有,所以要停止聯繫一段時間了,希望她能幫我看管一下房子,她並沒有什麼怨言,欣然接受了。
3號牢房朝南,本不應潮濕,但是由於人多,吃喝拉撒都在這裏,所以空氣還是顯得不那麼乾燥。外出放風的機會很少,不少人只有離開看守所的時候才能出去,在這裏呆久了的人都很白,因為平時缺乏陽光的照射,所以每天下午夕陽從窗戶那邊透進來一點陽光,就顯得格外珍貴,他們都要排隊輪流曬一會太陽,算是補充一下維生素D。第一個曬太陽而且時間最長的當然是號長,從曬太陽的順序就基本可以看出每個人在這間牢房裡的地位高低,讓人感覺到一種身處猴群的原始的秩序。我不打算跟他們爭這點小福利,因為我知道我不屬於這裏。別以為號長只是在牢房裡有些權利,據說他還有很多其他門路,我指的是在牢房外,誰要托他在外面辦點什麼事,只要給夠錢,沒有什麼辦不了的,他總有辦法與外界取得聯繫,這也是大家不僅僅懼怕他,有時還帶著點崇敬的原因。
「小莫!」我喊道。她沒有回應,應該不在家,可能只是出去一會,呆會就會回來的。
四、其他手段。可能還會運用心理學,對於陰沉而多疑的目標人物,只需要打電話到他家裡,然後說要找他的妻子,等她妻子接通電話的時候,馬上掛斷,如此幾次,那個多疑的主人必然會在某個妻子外出的夜晚尾隨其後了,那時也就是我的最佳入室盜竊的時機了。有時則需要運用黑客技術,上一次用到,則是對一個工作狂目標人物(誰說工作狂不會成為貪官的),在他趕著審批報告的夜裡,黑入他的筆記本電腦,使電腦死機,那麼在樓底守候的我就能看到一個抱著筆記本電腦急匆匆開車離去的身影。只要能在實踐中使用上的技術,我都樂於嘗試,除了入室盜竊到手的財物,這種跨界的技術配合也是讓我對這個職業興奮不已的原因。我絕對擁有高昂的職業熱情。
也許我待會回到家裡,見到小莫,就會跟她講述第五個版本。
二、獲取目標的基本信息。通過網路,很容易獲取目標人物的職位信息,再通過某些地下交易平台,可以從專業販賣信息的人員手裡,拿到目標人物的住址、家庭成員、電話號碼等等。之所以能輕鬆地完成這項工作,全得歸功於我們處在一個個人信息四處泄露的環境。好好回想一下,我們是否有在某個租房網站上註冊或者在某個商戶辦完會員後幾天內就能收到大量廣告信息的經歷。也是這些經歷給了我啟發。我只是對於這些被泄露的個人信息加以篩選,從而進行更深入的利用而已。
還沒等林律師回答,會客室的鐵門嘎吱嘎吱地被打開了。「時間到了。」獄警在門口嚷嚷道。又到了我回去那個陰暗的地方的時候了。
那天來看守所見完我后,他對我的案子根本毫不關心,真正令他感興趣的是我提到的死者客房衣櫃暗門裡的一百萬現金,我說我當時是聞到了錢的味道,我想他在聽我描述的時候肯定也聞到了,令人無法抗拒的錢的氣味。
「咦,怎麼會掉出來,謝謝。」她低著頭接過錢包。
我壓低了聲音:「當時,我躲在衣櫃的的時候,聞到了錢的味道,你知道的,錢除了對人有種魔力外,還有種特別的氣味,我能聞得出來。而且那會我的手臂突然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原來,在衣服掛桿後面有個金屬把手。誰會在衣櫃里鑲一個把手?我就猜測裏面有暗門,果然,拉開暗門,我發現有個紙箱子,箱子翻開一看,著實把我嚇了一跳,一整箱的現金,保守估計也得有個一百萬。」
「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吧。」律師走到桌子對面,一坐下就直接切入話題。
和人們印象中的小偷不一樣,我比他們高級多了。我不會出現在公交車站從擠著上車的人群里盜取一部高檔手機,也不會混在擁擠的步行街或者旅遊景點的人們身後扒竊一個厚實的錢包,更不可能佯裝成旅客在長途巴士里趁其他人熟睡的時候去偷他們的貴重物品。雖然不可否認的是,有些小偷使用刀片和鑷子的手法確實是經過長期的訓練,但是他們還是太低級。就好比他們只是些擺地攤的小商販,而我則是進駐大商場的高檔店鋪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