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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殺孤獨

追殺孤獨

作者:孔猜
木質檯面上還有一些猩紅血跡,機械垃圾被橫七豎八地插|進房梁里,儼然一副剛戰鬥過的痕迹。
「仇恨。」
是父親去世了嗎?博爾斯撣去衣領上的褶皺,佯裝鎮定。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福曼公司,解決了這件事後我們向聯合國申請去氦暗星球吧。」谷先生掏著耳朵說。
「愛。」博爾斯冷漠地說道。
「半夜如果有人查過來,帶霍文去地下室,或者用這個來找我。」博爾斯把數據輸入到霍文的手心中。
「到了,博爾斯先生。」長形人摘下低檐帽,向他行禮。
博爾斯叫了一杯水納酒,混著薄荷葉大口吞了下去,甜膩包裹著酒香充盈著他的喉嚨,緩解了一天的緊張。
博爾斯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金屬瞳孔,「你舅舅都死了還有心情在這裏喝酒?」
通過數據女人和博爾斯從即時隧道來到了溫特室,無數個溫特艙內栽種著巨型的奧荀樹,樹冠上垂吊著長形人,花苞里還有一些正待孵化的小機器人,形似在街頭上碰撞的小東西。
「所有系統的融合,我們不可能批量製作單一的服務型機器人,這樣很快將會被市場淘汰。只有多方面兼備的機器人才是福曼公司的未來。」
博爾斯見谷先生不說話,伸手搭在他的肩頭「我最近記性越來越不好了,福曼公司說保存了我爸的記憶,讓我做什麼融合系統的事,你能幫幫我嗎?」
谷先生扭正了被博爾斯戳歪的金屬瞳孔,糾正博爾斯的言辭「從他把我趕出門外的那一刻,我再也沒有這個舅舅。」
即時隧道帶著博爾斯穿到了一條無盡頭的小巷子里,有微弱的啜泣聲,博爾斯掀開垃圾桶,小機器人呆晃著腦袋望著博爾斯,小機器人問「你和他們是一夥的嗎?」
博爾斯沒有理他:「他去了哪個酒吧?」
「孤獨。」
谷先生和博爾斯都沒有說話,盛氣凌人的索菲亞女士背後環繞著一群長形人。
「我問你找到辦法了嗎?」索菲亞女士拎起博爾斯,暴露在雨中的博爾斯嘶啞地叫喊。
「他死前已經把所有記憶編入了我的腦中,我分不清他交代的哪些是有用的。他作為福曼先生是稱職的,可作為父親,他不配。」
「能讓你們系統融合的唯一方法是人類的情感,自私、傲慢、貪婪、愛還有孤獨。」博爾斯向霍文和費穆招了招手。
他們用即時隧道來到店內,看到霍文和費穆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雖然很殘忍,你們人類意義上的殘忍,但確實是經過你父親的允許,我們用夢貘機器記錄下了你父親生前的記憶。如果你能在此找到系統融合的方法,我們將帶你去氦暗星球尋找你的妻兒。」女人手握著變色龍,紅指甲讓變色龍呈現出詭異的紅,變色龍蜷縮在女人的手心裏睡了過去。
「痛苦。」博爾斯把手槍還給費穆。
索菲亞栽倒在雨中。
博爾斯再次意識清醒后,看到霍文正敲著糖罐跟一個銹跡斑斑的長形人聊卡通動畫《沃野叢生》,博爾斯聽了半天,原來是一個講小機器人找媽媽的奇幻歷險記的故事,他許久沒有陪兒子看動畫片了,現在最流行什麼他一概不知。
谷先生收起了桌上的卡通貼紙,勒令費穆,「博爾斯先生和霍文暫時住在我們這裏,你去升級一下安防系統,一粒塵埃進出這裏也要仔細掃描一下。」
「父親原本的計劃是什麼呢?」博爾斯看著樹冠上的長形人呆望著眼神問。
兩人一路聊著來到了廢品回收店,店門口有長形人把守,蹲在地上打撲克。
天空澆來一陣綿軟的雨,索菲亞女士踩著高蹺一樣的高跟鞋從飛船上下來,雨點不停地腐蝕著她濃妝艷抹的臉龐,表情變得模糊不清,變色龍躥到赫利星人逐漸萎縮下去的頭顱上蹦躂個不停,在雨中像一個小皮球。
「是亂了一天,總是想起以前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這可不能怨在我們身上,人類移民的時候,是你自己選擇留在父親的身邊,你的妻兒並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給我做人機手術的時候你都快哭暈過去了,父親從來沒有說過你帶壞了我,他有他的顧慮。」
「那你會娶其中一位美麗的美人魚姑娘嗎?」父親總這樣打趣博爾斯。
福曼?亞利桑多羅·福曼,博爾斯·福曼,原來自己的全名是博爾斯·福曼。博爾斯想起在父親的顯微鏡下肢解水熊的時九_九_藏_書候,谷先生提著鮮少的葡萄央求他出去玩,水熊的器官濺到了谷先生的眼睛里。本以為大難臨頭,父親反而沒有責怪他們,把谷先生關在密閉的實驗倉里體驗了無數種惡劣環境,谷先生的眼睛被剜走了,亞利桑多羅成了福曼先生,人類移居到外太空,母親愈發地消瘦,他不明白的一切太多了,甚至癌症是否真實存在過,他的記憶里都無從回溯。
博爾斯脫下外套蓋在小機器人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博爾斯看著萎縮下去的觸角抱著谷先生的肩頭抓狂:「父親,那是我父親。」
「你知道要去哪兒嗎?博爾斯先生。」小機器人終於忍不住拉著博爾斯的衣角問。
「亞利桑多羅的記憶你也看了,找到辦法了嗎?」索菲亞女士接觸到雨點的肌膚在腐爛與愈合中不停疊換,像理智中的仇恨。
天色暗了下來,小機器人跟在博爾斯的身後,走了幾個街區,他發現博爾斯根本就是在漫無目的地行走。
「我不知道。」費穆給谷先生金屬瞳孔滴了一滴油,「我跟霍文聊動畫片聊得太投入,沒聽到他們的響動。」
博爾斯抵著赫利星人的頭勉強站了起來,雙手在潰爛不堪的臉上撕扯,他毫無痛覺地剝開了自己的臉,露出磚紅色的頭骨。
「父親死前清理過自己的記憶,我的腦袋是機械構造,我不確定我是否跟父親的記憶完全融合。」
谷先生摸著博爾斯的腦門,「你不會大腦又紊亂了吧?」
「還有孤獨。」
街道拐角處有細碎的腳步聲,三個戴著低檐帽、一身黑西裝、高達兩米多的長形人在四處搜尋著什麼,小機器人慌亂地從博爾斯的腿縫間溜走了,長形人追趕過來,拎起博爾斯質問他:「有沒有看到一個小東西從這兒經過?」
恍若隔世的童年竟然全是由自己對周遭事物猶如惡魔般的審判構成,那種快樂就像福曼公司創生出長形人,因瑞爾公司引渡赫利星人到地球上一樣,代入崇高的近乎創世主的心態。
博爾斯面色蒼白,緩了好一陣才說:「我父親供職于什麼?」
「我父親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一直在嘗試,不惜用我、谷先生、還有霍文來做實驗。」霍文怯怯地把千語花遞到博爾斯懷中。
谷先生正要嗆回去,後背被赫利星人的大屁股撞到,胸腹磕到了吧台。「兄弟,盯著點好嗎?」
博爾斯豎著衣領穿梭在曼徹斯特第五街區,他默念著「四頁紙」酒吧,逐漸遺忘了前幾個小時發生的事,這是他體內機械跟肉體完全黏合前穿越多次即時隧道以致分裂的緣故,之前腦袋嗡嗡作響時,他就感知到了。
「他們在店門外打牌多久了?」谷先生問費穆。
「我們還申請去氦暗星球嗎?」寂靜的船艙內谷先生小聲地問。
想到這裏博爾斯摸著鬍渣笑了起來,手指也不再感覺到疼痛,寒冷的空氣中升起一團白霧,博爾斯埋頭看到了左臂上的黑紗,繼而胸腔中盈動著自己抱著黑棺慟哭的悲傷。是妻子死了嗎?還是兒子?該死的腦袋怎麼什麼也想不起來。他疾步行走在街道上,卻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慌亂間膝蓋撞到硬物,博爾斯以為是一個廢棄水閥,沒想到居然是一個蓋著廢棄標籤的小機器人,正惶恐不安地摸著被自己膝蓋撞到的腦門。
黑綢一般的城市上空遍布紅色的航空警示燈,天盡頭下起了小雨,軟軟地、輕飄飄地在空中飛舞,像母親家鄉的柳絮。伴隨著鋼骨猙獰的開闔聲,飛船滑翔進「福曼公司」的頂層駕駛艙。
「獨眼怪去哪兒了?」博爾斯敲了敲霍文的頭,打斷了他們激昂的對話。
「絕望。」
博爾斯通過夢貘機器看到全玻璃鏡面的房間里空無一物,空氣中波動著什麼,顯得異常躁動。
「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麼。」博爾斯腦中浮現起父親的面孔。
博爾斯停在即時隧道前,想到了街頭上的小機器人。
「可是我不能告訴你們怎麼獲得人類的情感,怎麼體會孤獨。就像小霍文喜歡看動畫片,害怕你們的追殺一樣,那是他原生的情感。」
在維納斯海灘父親跟他分享的第一份記憶是跟母親初遇的場景,那是在黃河流域的末端,母親的族人被戰爭侵擾,大量的黃沙讓母親原本黃色的皮膚更加混亂不堪,在科研隊的聲討下父親毅然決然地留下了她,沒https://read.99csw.com有突破千難萬險乘著海浪來見他的美人魚溫柔,也沒有想象中的羅曼蒂克,是什麼讓父親決定跟母親共度一生,他始終沒有找到答案,直到長形人在維納斯海灘抓到母親威脅父親的時候,他從父親的眼中讀懂了一些,但也僅僅是一些。
即時隧道是父親給幼小的博爾斯展示的第一樣科技,博爾斯問父親海的另一邊是什麼,父親說海的另一邊還是海,博爾斯不信,說海的另一邊一定是美人魚居住的城堡,有青蛙臣民,珊瑚侍從,水藻衛隊,章魚工匠……他們各司其職為了美人魚王國的未來而共同努力,涵蓋著整個海洋的是美人魚的眼淚,他們通過海洋起伏成浪日日消減著夕陽的炙熱,保護美人魚珠寶般的鱗片,總有一日她們會突破千難萬險游到維納斯海灘跟年幼的博爾斯匯合。
很久以前這裏還是一片廢墟,街頭上並沒有大量的機器人出現,博爾斯記得父親總是很忙碌,帶著他在街道上散步的時候,會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不過那個時候他的腦幹還沒有被癌症侵襲,直到父親找到了機器移植人腦的方法救回了博爾斯,就在前面的這家廢品回收店裡,那是他記憶重置的起點。
「你看到了什麼?」谷先生問博爾斯。
費穆在一旁清理著房子內的機械垃圾,抓著一根鎳棍憤懣不平「你把我造出來就是給你當保姆的嗎?」
「霍文說他想回家。」費穆盯著谷先生手中的卡通貼紙不服。
「所有進化都伴隨著撕裂的疼痛。」博爾斯從費穆手中搶過格羅斯手槍,對準變色龍的頭,一槍致命。
谷先生作為博爾斯的表弟,赤|裸相見的次數不少,刀劍相向的時候也有,共同進退倒還是第一次。
「他們被抓走了,一定是長形人乾的。」谷先生搗鼓著已經徹底死機的安防系統,憤怒地咆哮著。
「小心陷入虛擬!」谷先生拔出博爾斯耳朵里的觸角。
「記得啊,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害得我被舅舅趕出家門。」
博爾斯半蹲在霍文跟前問:「你家在哪兒?」
赫利星人低下頭來用觸角伸進谷先生的耳朵里,「我為我莽撞的行為感到抱歉。」
小機器人脫下他的外套,「你就是博爾斯先生?我不冷。」
「這也不要緊,你到溫特室去看看就明白了。」女人丟給他一竄數據,「請跟我來。」
博爾斯兩腿懸空,雙手掩蓋著長形人雙眼的掃描。「什麼小東西?」
「你不是要找原因嗎?但恐怕你們永遠也體會不了。」博爾斯拉起驚恐萬分的谷先生,掏起了耳朵。
「福曼公司的人好像在找他,暫時先放在你這裏,我也不知道把他帶回去會不會肢解他。」
天上的雨小了下去,索菲亞身上的皮膚被酸雨腐蝕得潰爛不堪,久久無法愈合。
「這些全都是你父親的傑作,只不過還沒有全部實現你父親的計劃。初代機器人只供給與家庭服務,第二代意識化機器人也只能實現簡單的人類行為操作。」
索菲亞跪在地上驚恐地望著皮肉外翻的博爾斯,轉而眼睛里升起怒火。
房頂上咚咚地顫動,一顆巨大的頭顱滾落下來,掉在店門口,是赫利星人的頭!他那綴滿藍色星光的觸角還在蠕動,博爾斯上前查探,觸角伸到了他的耳朵里。一陣酥麻通電般的感覺傳遍全身,博爾斯感知到機械與肉體在腦顱內響起滋滋聲中得以愈合,一種無與倫比的輕鬆,比第一次決定卸掉青蛙的左腿還是右腿還要自由,凌駕于任何一種他曾經體驗過的情感。
「你別害怕。」博爾斯從太陽穴處摘下夢貘機器給霍文戴上,「你先想想看你跑出來前看到了些什麼。」
父親死去的印象他一點也沒有,好像他也已經死去,感受不到父親的存在。
「我回憶起的全都是跟他生活的瑣碎,他在等我決斷。」
「四頁紙」費穆撇嘴。
「什麼情況?神神秘秘的?」費穆攤過霍文的手看到了即時隧道的數據后嚇得癱坐在廢鐵上,硌得屁股生疼也沒叫喊一聲。
每逢四月初,母親都有一個在房屋東南角燒東西的習慣,有時候是一些花花綠綠的紙,有時候是她自己扎的手工製品,後來這些東西愈發稀少,母親只好用樹枝截成兩段插在沙灘上,點燃並神情平靜地看著它們燒完。到了母親快要拆小木屋的地步,父親帶著母https://read.99csw.com親和他一起去了母親的祖籍,那是一座煙雨朦朧的小城,四處漫灌房屋的河流,青苔爬滿了每面城牆。父親一直牽著他的手,倒不是怕他滑到,而是擔心即時隧道的不穩定性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救活費穆的時候,我聽舅舅說起過,這或許很難,但人類的情感能拯救一切。」谷先生把亞利桑多羅的記憶放回了資料庫。
「本來就是機器人,肢解又有什麼關係,費穆不就是我東拼西湊做出來的?」
「你父親一直強調是我帶壞了你,其實你天性里一直都是這樣吧。」
「得得得,我終於明明我爸為什麼要把你趕出家門了。」
博爾斯帶著谷先生進到福曼公司的資料庫,那裡分類陳列著人類的記憶,黃種人黑種人白種人還有少數赫利星人的記憶,博爾斯找到父親的名字——亞利桑多羅,還是谷先生說給他聽的。與父親記憶共融的時刻,他期待又畏懼著,父親的諸多教誨他還記得一些。與父親共生記憶令他局促不安,就像母親時常跟他講的故事一樣,每個男性的成長都需要突破父權的壓制,從而建立起自身的權力,共融是個直面問題的方法,但他的信心早就丟失在多年前一座遍布海鷗和寄居蟹的無名小島上,那個時候父親還牽著他的手。
博爾斯摘下帽子給小機器人戴上「你會需要這個,跟我走吧。」
日上三竿的時候,廢品店門外響起了陣陣槍聲,費穆爬上梯子透過斜窗看到是赫利星人跟長形人對戰,長形人被擊倒撞擊著門窗,霍文害怕極了,哆嗦著縮在機械廢堆里。費穆提著一把同他一樣銹跡斑斑的格羅斯手槍,高度緊張地站在門后。谷先生和博爾斯一早就出去了,他無法應對長形人和赫利星人打進來后的局面,只祈禱這場戰亂儘早停歇。
黎明到來的前夕,霍文微眯著眼睛想要假裝睡著,翻身看到了博爾斯耳朵里透著白光。肅穆的夜靜得出奇。他好像記起來回家的路,但又很模糊,記憶深處是一片白光,光芒背後是一簇簇鮮艷的花朵纏繞而成的拱橋,拱橋的對岸有座高聳入雲的玻璃房子,裏面有個白鬍子老人笑呵呵地叫他NS5791,他以為是夢,因為找不到通往白光中的路,自己就像玻璃房子搭建的溫室里的花朵中的一員,靜待著老人的撫摸。
谷先生敲著霍文的腦袋:「你就把這兒當成你的家,外面四處有抓你的人,你現在想回去會帶來很多麻煩。」
「別介啊,我媽那個悍婦可是什麼都不會就只知道跟我爸抬杠,她為你說話純粹只是為了給我爸找不開心,可沒有半點幫你的意思。」
博爾斯牽起霍文的手,帶著谷先生和費穆坐進了飛船。
「是你抓走了霍文和費穆?你個骯髒的婊子!」話音剛落,一條冷冽的鋼索插|進了索菲亞的心臟。
博爾斯站在蕭索的街道突然忘記自己為什麼身在此處,燃燼的煙蒂燙到了他的指頭,倒呲一口涼氣將其甩至下水道井蓋兒上,不停地痛罵著髒話。手摸上自己的鬍渣,酥|癢感緩解了疼痛,這是結婚後,妻子告訴他的,每當妻子臉龐酥|癢的時候都來蹭他的鬍渣,起初他覺得這是源自妻子自身沒有鬍渣的好奇,但當他發現兒子長到理了短寸頭的年紀時,妻子也時常用臉龐蹭兒子的腦袋后,他才發現這是妻子對愛的表達。只不過為時已晚,妻子已經不再時常蹭他的鬍渣。
小機器人站在店門口,盯著「關門」的小燈箱進退兩難。
「我妻兒為什麼會在氦暗星球,是你們抓走了她?」嗅到了威脅的博爾斯滿腔憤怒地問女人。
次日,父親在博爾斯的手掌心中植入一竄數字,通過即時隧道來到了海的另一邊,那裡是一座枝繁葉茂的海島,不過上面除了漫天的海鷗和一些鑽腳心的寄居蟹再沒有其他。博爾斯失望極了,花了兩周的時間才重新跟父親說話。
「他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找到機器人自主意識覺醒的原因。」女人用一個類似鼻煙壺的東西在變色龍的鼻頭上點了點,變色龍很快安靜了下來。
「你父親的記憶會告訴你一切答案。」女人走向即時隧道,「我的寶寶要睡覺了。」女人溫柔地指著變色龍。
「我母親是黃種人,她給我取小名叫霍文,待會見到裏面的獨眼怪,你就說你叫這個名字,他會收留你的。九-九-藏-書」博爾斯手臂上的黑紗凸顯著異樣的光芒,周遭的空氣流竄不進他的鼻腔,聽不見一切聲音。他靠著街燈佝僂著身軀,感到有一隻無形的手掐著他的咽喉。父親告訴過他,當身體里機械運作的時候沒辦法幫他呼吸,直到肉體和機械完全黏合的狀態才能自由呼吸,不過這得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具體多久,他不知道。結婚後他還一直為這件事擔憂過,妻子一直很想要一個孩子,他害怕給不了她。
「我知道,請容我喘口氣。」博爾斯感覺腦中抽搐,嗡嗡地鳴叫。
「對啊,只是飛船死活不允許你帶你爸媽的骨灰,怕引起氦暗星球土質變異,你才不得已留下來的。」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很孤獨。」博爾斯指著廢品回收店說。
索菲亞號令著長形人抓捕博爾斯,長形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四頁紙」的大門膠覆在一個昏暗的小巷中,博爾斯脫下外套搭在門廊,迎面走來的了一位高入房梁的帶有觸角的外來居民赫利星人。緩慢憂鬱的藍調音樂縈繞著酒吧,這裏沒有香艷的女人,獨眼怪還是獨自一人喝著悶酒,假裝出一副隨時可以被勾搭的狀態。
「呸,還不是那個時候你得了癌症,可憐兮兮地央求我留下來。」
「你記得嗎?有一次我做夢,你偷來父親做的夢貘機器跟我共享夢境的時候意外發現記憶也可以共享,我們告訴父親的時候,他大發雷霆,將我們關禁閉,我們偷跑出來商量著要創造一番事業的時候被長形人抓住。」
躺在木板上接受顱內移植機器的過程近似於小時候玩的給青蛙做義肢的遊戲,這是博爾斯腦中程序輸入記憶之前唯一能想起的原生記憶。
從「四頁紙」酒吧出來的博爾斯還一直追問著他觸角伸進耳朵里有什麼感受,谷先生一副陶醉的樣子始終不說話。街頭四下無人,兩人身上混雜著酒吧的香氣和最後一絲溫暖裹進異常寒冷的冬夜裡。「寒冬夜行人」博爾斯腦中想起這句母親念給他的詩句,他記不住下一句了,只覺得眼前的景象符合,便腦中反覆灌滿著這句。
「不!」索菲亞尖叫了起來,高跟鞋在雨中跳起了踢踏舞。
「你的記憶被屏蔽了,我沒法找到你的家。」博爾斯摘下霍文太陽穴處的夢貘機器,遺憾的說。
「憤怒。」
「你聽,外面有槍聲。」谷先生打斷了博爾斯的思緒。
博爾斯記得在父親的早報上看到過赫利星人移民到地球上是作為跟長形人一樣服務於人類,只不過那個時候人類已經找到了合適居住的氦暗星球,接著是大規模移植異緩步綱動物水熊器官到人體內,以此爆發了前後相隔五年的兩次人類大移民。剩下這些穿著大紅褲子的赫利星人和獃頭獃腦的長形人,他們分別來自於因瑞爾公司和福曼公司共同打造的服務人類計劃。等到人類大舉搬遷到氦暗星球后,因瑞爾公司才研製出赫利星人頭上的觸角可以伸進人類的耳朵里與其溝通,據被接觸過的人說還有鎮定人心的作用。博爾斯看到這段的時候,雙手掏著耳朵心想,都有東西伸進耳朵里了不鎮定下來豈不是要聾掉!
「不是我說你,你要學學我,你看我被趕出家門至少手指腳趾都掰算不清楚了吧,我也不還是賴在家裡嗎?」
「NS5791。」小機器人抓著博爾斯的手臂從垃圾桶里翻出來。
「什麼也沒有。」博爾斯回答。
索菲亞女士身後有一整面綠植牆體,草葉攢動,一個小動物在其間來回穿梭,小東西從牆面上一躍而起跳到了女人的肩膀上,眨眼間由綠色轉為白色,是一隻澳洲變色龍。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谷先生緊張地看向周圍。
父親從來都是枯燥無趣,母親被刺死在維納斯海灘上的那個傍晚,他摟著母親已經潰爛的身軀在沙灘上哼唱著歌謠,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依舊沒有美人魚從海岸線游來,他等著父母進屋等到肚子餓得咕咕叫也沒有人理他,時間緩慢的小木屋被不耐煩的長形人圈進了即時隧道帶走了,裏面灌滿了維納斯海灘上尚存的最後一絲海風,金屬機械和玻璃器皿在木質牆壁上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像小時候母親製作出拙劣的撥浪鼓發出的脆響,到他厭棄了這個玩具的很長一段時間后都還被父親嘲笑著其拙劣程度堪比海灘上時常襲擊他們的鬣狗的牙。
腦中的記憶第一次如九九藏書此完全清晰地呈現,他悄悄拔掉母親插在沙灘上的樹枝,在擱淺的海龜身上撒尿,偷拿廚房的白糖餵食給樹洞里的螞蟻,還有父親怎麼也找不到的仿生隱形眼鏡被他拿去做了黏合青蛙義肢的膠水。
「在那之前我們好像一直都挺快樂,在那之後長形人找到我們家,害死了母親,父親也被軟禁起來,你就一直守著你的廢品回收店也不來找我們。」
博爾斯踉蹌著跑到街頭,一群長形人用網制牢籠圍攻赫利星人,谷先生緊跟其後,帶著博爾斯抄近道回到了門窗大開的廢品店,費穆和霍文不知所蹤。
博爾斯恍惚著被長形人帶到索菲亞女士的辦公室,他分辨不清厚重的煙熏妝容后是人類還是機器人的面孔。
「要這樣說起來,移民也不止一次,你怎麼不跟我妻兒一起過去?」
「我叫博爾斯,我父親剛去世,參加完他的葬禮就遇到了你。」
他再也不能讓鬍渣的酥麻感緩解疼痛,他的父親死了,或許沒有,他不知道。
「索菲亞女士要見你。」長形人帶著不容置喙的口氣,摁住博爾斯的肩頭,將他推進了一艘小型飛船里。
長形人後背上整齊劃一地印有「福曼公司」的字樣,從機艙的匣門博爾斯看到紛繁密布的樓宇遮蓋了天空,飛船在此間有序地穿梭。
「我……我不知道。」霍文支支吾吾地,眼淚巴巴地像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長形人放下了博爾斯,恭敬地對他行禮。「冒犯了,博爾斯先生,你父親創造了我們,我們同你一樣難過。」
「我跟機器人一起生活長大,我不知道我還算不算得上是人類。」博爾斯按著太陽穴質疑自己。
「博爾斯,你的父親去世了,我們同你一樣悲痛,上午公司集體為他舉行了哀悼儀式。既然你回來了,那你也應該接替他的工作。」女人餵了變色龍一塊肉,逗著它的小鼻子。
「那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沒關係,你同你父親一樣是人類,你父親走後,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博爾斯先生。」女人頷首向博爾斯致以肯定。
長形人費穆啐了博爾斯一口「你昏倒在店門口,是霍文敲門帶你進來的!」費穆意識到博爾斯暴突的青筋,軟下語氣道:「谷先生一個人喝悶酒去了。」
博爾斯栽倒在赫利星人的頭顱旁,變色龍嚇得躥到了倒在雨中的索菲亞女士胸懷中。
谷先生攙扶著幾近癱軟的博爾斯栽倒在地上,「你還不明白嗎?你父親已經死了,這一切需要你自己來完成。」
博爾斯羞赧地抬不起頭,他還沒到明白結婚意義的年紀,帶著莫可名狀的情緒與父親對嗆:「你不帶我去,總有一天美人魚會來找我。」
霍文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看到他們齊刷刷地盯著他笑,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索菲亞安撫著驚恐的變色龍,拔出了身體里鋼索,凌厲地指著谷先生「若不是福曼先生臨死前特別交代過,真想殺了你們。」
博爾斯大腦一陣抽搐,機械跟肉體融合時會發出的嗡嗡聲,像置身於千萬顆掛滿蜂巢的樹前,不得不接受它們的叨擾。博爾斯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同父母一起住在維納斯海灘,那裡有波光粼粼的大海,日升月落的朝夕,時間異常緩慢的小木屋,還有一個獨眼的小怪物。博爾斯傾向於回憶起這些以壓制腦中的嘈雜。
「那個霍文你打算怎麼辦?」谷先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谷先生笑了,「對啊,現在正好多了一個孩子給你帶。」
博爾斯用器皿沾了一些桌面上的血液,「是赫利星人。」
「你跟我不一樣,你媽走之後再也沒有人為我說過話了。」
「鬼曉得福曼公司打的什麼主意,早知道就聽話搬去氦暗星球得了,省事又省心。」
「水熊已經滅絕了,再說我的妻子早已死在了維納斯海灘。」博爾斯·福曼堅定地說。
「可是我並沒有父親的學識,我不知道怎麼進行融合。」
「那我如何知道她們安全無恙?」博爾斯摘下了臂膀上的黑紗揣進了上衣口袋。
女人驚詫,手指戳痛了變色龍的鼻頭,引得變色龍在桌上亂躥。
霍文和費穆抱著千語花從即時隧道穿出來,出去躲亂的當頭,他們沒找到博爾斯和谷先生,反到穿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找到了最美的還尚存的千語花。博爾斯先生看起來難過極了,兇巴巴的女人和長形人圍在店門口,他們不知道是走近還是繼續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