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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櫃恐懼症

衣櫃恐懼症

作者:孔龍
車上,平頭仔的假髮都燒沒了,跟周汝波一樣變成了光頭。他睜眼看著鐵皮車頂,說,「波,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想會的。他只是拿她做人質罷了,還有跟她走在一起不會那麼引人注意。」
周斌起身走進主人房。過了一會,他在裏面喊道,「你們進來。」
「你有時間多愁善感,不如進來給我翻東西。」房間里傳出周汝波的聲音。
「……我們只是路過偷點東西,現在正準備走。」周汝波說。
周汝波從地上爬起,踩到地上的一個化妝瓶,又摔了一跤。他退到門口,「都怪你這黑嘴,說什麼來什麼。」
「干你姐姐,你住的地方根本就沒有衣櫃!」
「剛才你報警了嗎?」周汝波問。
「我會走的。不過,你得跟我一起走。」
周汝波在身後帶上了門。可是鎖已經壞了,不能反鎖,他只能讓門掩上。
周斌把手槍別回腰間,笑了,「沒有我的批准,誰都不可以離開這裏。」
「沒,沒見過。」平頭仔說。
周汝波只能用腳尖輕輕地挑起屍體的手臂,可是門還沒關上,他的手又搭了出來。
「讓他們說吧。」醫生說,「最好他們能保持清醒,不然休克了就麻煩了。」
客廳的電視柜上擺著一個相冊,裱起一張婚紗照,女人坐在大紅色的床單上,新郎隔著放下的頭紗吻著他的新娘,朦朧的光從窗戶落在他們身上,讓人看不清新娘的模樣。客廳的沙發上是一張放大的生活照,一個娟秀的女人(或許就是新娘)走在海邊,腳下是白色的浪花,海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看著畫面往外延伸的空間,就這樣走著,走著,好像要從海灘走出這個客廳一樣。
只是今天,他們突然想調轉角色。當她轉動把手,看到他掛在絞索升上去的時候,一直都很平靜,直到他握著絞索漲紅了臉的時候,她才開始著迷了起來。後來他開始掙扎,她仍然沒有鬆開把手,她總覺得他應該還可以再堅持一會,然後到達她曾無數次體驗過的那種顫慄的快|感。可是她錯了,她忽視了一點:施刑者與受刑者所感受到時間的長度是不一樣的。而她唯一一次的錯誤,卻導致了他的死亡。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卻聞到了煤氣滲進房間的氣味。氣味越來越濃郁,即便他們把窗打開了。平頭仔撿起地上沾血的鎚子,開始猛砸門鎖。沒砸幾下,周汝波按住了他,「慢著,砸出火花來,我們都得被炸死。」
「我才不關心人是不是你殺的。」周汝波說,「而且現在放不放你也不是我說了算。」
房子的格局被改動過,原來的兩居室變成了三居室,他好奇地推開那扇以前沒有的門。當燈光亮起的時候,一間囚室展現在他面前:六平方大的房間放著一張一米二鐵床,床的旁邊放著一個鐵籠子,北面的牆上掛著鐐銬、皮鞭、藤條、狗圈和麻繩等等東西,西面的牆上有一個旋轉把手,鋼絲軟線繞在固定在高處的一個滑輪上,垂下來的是一條絞索,彷彿隨時要把人吊到牆上去。南門的牆上貼著一排排拍立得,這些照片讓他觸目驚心,上面是孫露赤身裸體地坐在鐵籠子里,還有她踮起腳尖,身子被吊上絞索的照片。還有更多照片,但是他退出房間,不忍再看了。
「你們什麼時候離開?」她冷冷地問。其實她問的是周斌,他穿著她丈夫的舊衣服,臉上有一種自得的神氣,彷彿他在掌控著里的一切。
23樓,電梯開了,幾個警察等待在電梯間。她閃身出來,走在長長的、空蕩蕩的走廊上,她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她必須要回去看個究竟。當她把鑰匙插入匙孔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異常。尚未轉動鑰匙,門就開了,有人粗暴地將她拉了進去。
平頭仔清理完東西后,回到主人房,看到周汝波已收拾得乾乾淨淨,只是破碎的妝鏡不可能再裝回去的了。那具屍體的右手搭在衣櫃外,令平頭仔想起一幅在初中課本上看到的畫,好像叫《馬拉多納之死》還是什麼的。
「……」
周斌蹲下來,鬆開了陳大地口中的絲|襪。
「干你姐姐,叫你別說了。」
外面,好像又下起了雨。
「不瞞你說,每次要我說出read.99csw.com我們的名號,我都想死。」周汝波沒好氣地說,「若不是我抓鬮輸了,我才不會由你起這個名字。」
「……別給我說什麼秘密,聽起來像是生離死別似的。」周汝波斷了一條胳膊,半側肚子的肚皮都被掀開了。
救護車上,護士把兩副擔架抬上救護車。
「有怪勿怪。」他雙手合十,念叨著。他再次挑起屍首的手,然後快速推上門,咔嚓,櫃門夾到了屍體的手腕。他們好像聽到了骨折的聲音。
「人不是我殺的。」陳大地說,「我倒是想手刃這個賤人,可惜我來遲了一步。」
其他人都看著孫露,等待她說點什麼。
他走出客廳,看到主人房的燈也亮了,裏面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說我有衣櫃恐懼症。所以每次我都讓你去搜衣櫃,你從沒發現這個嗎?」他說。
平頭仔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了,他閉上了眼睛,「嗯,嗯。好。」
平頭仔摸摸腦殼,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個時候,外面的夜裡由遠而近響起了警笛聲。周汝波走近窗戶,閃爍的警燈從各個街道湧來,匯聚在公寓樓下。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洗得這滿街的霓虹燈更為絢麗。
他看了一眼沙發上女人的照片,「房主在哪裡,你們知道嗎?
兩人都嚇得跳后了一步,面面相覷了起來。晚風拂動著房間的窗帘,外面響起了綿綿密密的雨聲,沙沙地落外面的夜猶如涌動的潮水般包裹著他們。他們看著躺在地上的屍體,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十年以來,最為折磨他的不是對蘇陽的仇恨,而是昔日戀人的背叛。現在他終於為孫露找到了一些佐證,她也許是受到了蘇陽的某些脅迫或者囚禁,她也許只是身不由己,跟自己一樣是個受害者。他摸出腰間的尖刀,打開客房的門,看了一眼,又走了出來,然後他徑直走進了主人房。
陳大地還搞不清楚狀況,「他是誰?你們為什麼要聽他的?」
「還有其他傷者嗎?」醫生問。
「如果我們什麼都不管,兇手很快就會回來毀屍滅跡。到那時候,世界上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男人死了。這個人就這樣消失了。消失了,天啊,太可怕了!」
「干你姐姐,快來幫下手啦。」周汝波急得滿頭大汗。
「這個人很危險。見到了馬上報警,知道嗎?」警察囑咐了幾句。走了。
平頭仔開始往樓下的警車丟東西。一個吹風機砸落在一輛警車的前擋風玻璃上,裏面的警察走了出來,往樓上這邊看。又一雙拖鞋扔了下去,他們都躲開了。
「等她回來了,我們就可以出去了。我是一刻都不想在這裏獃著了。」平頭仔說。
平頭仔怔住了,慢慢地靠在牆邊。
大批全副武裝的警察從電梯衝出,涌動在走廊上。藍襯衣男子把周汝波拉過來,槍口抵在他的太陽穴上,退入到門后的角落裡。在他伸手要關上門的時候,一個年輕的警察抵住了門,從門縫中對不知所措的平頭仔說,「警察在幹活。關好門,沒事別出來。」
「那現在怎麼辦?」
「那些都是新鮮的肉……」周汝波喃喃道。他想起了家鄉的肉,那是真正的土豬肉,沒有注水,結實,炒出來香很多。
「噓!」周汝波的食指壓在嘴唇上,蹙起眉頭傾聽外面的動靜。

6

過了一會,房間走進了一個穿著黑色皮鞋的男人。在床底的隙縫中,他們只看到男人的灰色直筒西褲,還有他手裡拿著的尖刀。他看著倒在衣櫃外的屍體,腳步一動不動,彷彿很困惑的樣子。
「沒有啊。不是電話還沒接通,你就拉著我進了床底了嘛。」平頭仔往樓下看了一眼,「哇,這麼多差佬,這麼大陣仗!」
門剛關上,又響起了敲門聲。平頭仔打開一條門縫,那個警察又回來了,塞進一張通緝令,問他,「你見過這個人嗎?或者今晚有沒有見過可疑的人員?」
「『爆格天使』。」
「特別是那個爆炸頭,夏天真他娘的熱得要死。」
「我和丈夫打算去旅遊,那晚突然想去的,所以我去超市買了個行李箱。」孫露紅著眼,彷九*九*藏*書彿還沒從驚惶與悲傷中回過神來,「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去旅遊過了。沒想到,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孫露沒聽到警察說了什麼。因為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屍體左手的蛇紋身,她離開了人群。
「沒有了。」兩個警察坐上救護車,那個年紀大的說,「快把人帶去醫院,一定不能讓他們死了。我們還有很多話要問他們。」
「現在還能管那麼多?」平頭仔說,「我只想他媽的離開這裏,警察上來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我們看到有人冤死都不管了?」
為什麼蘇陽的屍體會在樓下,還穿上衣服?那身衣服也不是他的。孫露後悔自己不該跟他玩那個遊戲。以前把脖子伸進繩索的都是她,他懂得控制時機,總是能讓她將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放她下來。
「我們組合的名字叫什麼?」
「那晚,那個拿槍的男人劫持了我。他讓我去廚房給他做點吃的,我打了幾個雞蛋,聽到他轉身上了廁所,我就趁機逃出來了。走的時候,因為慌張,沒有關上廚房的煤氣。」
轟,整個房子都爆炸了。
周汝波用件T恤包住鎚子,繼續砸門鎖。
周斌拉起孫露往外走,然後關上了房門,「不過得委屈你們在這裏呆一會了。我走遠了后,我會放她回來的。」
「你們把我的衣服給這死人穿上。」周斌扣好皮帶,仍然穿回自己的鞋子。他還找到了一頂棒球帽給自己戴上。

4

周汝波拉開了他,「你瘋了?」
「那都不算什麼了。」周汝波說,「現在全國的警察都在追捕他,都恨不得亂槍打死他,這樣窮途末路的人太危險了。」
「撤。趕緊撤。」
平頭仔跟著周汝波走出主人房,匆匆走向大門,卻看到周汝波又退了回來。在他們的面前,一個穿著藍色襯衣的矮個男人走了進來。這個男人方臉濃眉,膚黑,瘦巴巴的,可是他手裡舉著一把槍。
他入了獄。他的副手,蘇陽來監獄探監的時候,告訴他放寬心,他會幫他打理好生意,還會幫他照顧好嫂子孫露——那個時候陳大地正準備向孫露求婚,在春熙路買了一套公寓給她。蘇陽確實做到了,他搬進了孫露的公寓,睡在了他大哥的床上。這是一個現代版鳩佔鵲巢的故事。而更讓他不能忍受的是,他聽說車隊以後出車的時候都換成了宋朝樂隊的歌。天啊,多麼糟糕的品味。蘇陽把他的一切都毀了!

1

走廊里傳來了紛雜的腳步聲,有人在敲門,「警察,開一下門。」
電梯落到一樓的時候,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擠在電梯間里。孫露按著按鈕,好讓電梯門不會關上,好幾個警察走出來的時候都看了她一眼。這些眼神飽含著某種熱烈,孫露側過臉避開了。
「在主人房裡,已經死了。」
突然,一雙手從床底下伸出,緊緊抓住了陳大地的腳踝。一提,他踉蹌地往前撲去,額頭磕到了衣柜上,在他翻身落地的時候,他手中的刀刺過了他的左肩。有兩個人從床底下爬出來,一個壓著他的雙腳,另一個壓在他的上身,還把他的雙手反折了過來扣著。因為這樣,刀又在他的肩膀上刺入了幾分。他疼得大叫,以頭搶地,卻馬上又有一條絲|襪纏在他的嘴巴上,繞了幾圈,最後在他的後腦打了個蝴蝶結。而他的反折雙手也被一條皮帶結結實實地捆上了。
當他看到倒在衣櫃外的屍體時,他站在那裡看了很久,充滿了困惑,好像自己從未認識面前的這個人。巨大的空虛擊倒了他,一具屍首不能激起他的仇恨,他想面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仇人。他要看他不安、狡辯、驚恐和痛哭流涕的模樣,可是現在他沒有機會了。
「不管那麼多了。」周汝波說,「我們快走吧,趕在差佬衝上來之前。」
兩人把陳大地扶起來,讓他挨著衣櫃坐下。周斌提著一把鎚子走了進來,他蹲在地上,把屍體稍微擺正角度,掄起鎚子就砸他的臉。一錘下去,鼻樑骨斷了,再一錘下去,碎了一口牙,其中一顆迸到了陳大地的嘴裏,他https://read.99csw.com趕緊吐了出來。周斌又砸了幾下,便扔下鎚子,把腰間的手槍卸在床上,掏出錢包,然後脫|光了自己的衣褲。他翻了翻衣櫃里的衣服,最終挑了一件灰色襯衫和西褲穿上。
「你來把他的手挪進去。」周汝波試圖拉上衣櫃,可是屍體的手卡住了櫃門。那隻搭出來的手紋著一條蜿蜒而上的蛇,吐出的信子彷彿在示威。
門后,藍襯衣男人的槍仍然抵在周汝波的腦袋上。平頭仔喏喏地上前關上了門。
第二天,孫露坐在了刑警隊的詢問室。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陳大地撐著一把黑傘站在公寓樓下,當他抬頭往上看時,紛揚的雨花落在他的臉上,模糊了他眼眸中的燈火。除外牆褪舊了一些外,公寓樓倒是沒怎麼變,變的是周圍的建築群落與街道,十年前那些延綿成片的平房如今都拔地而起成了燈火輝煌的商品樓。他挪了挪別在腰間六寸長的尖刀,好讓它不會硌著自己的蛋,然後走進了大門。
「那天晚上有幾個警員看到你提著行李箱回到公寓,那時你外出是幹什麼去了?」警員問。
陳大地嗚嗚嗚地又叫了幾聲。平頭仔覺得有趣,又踢了他幾腳,陳大地終於放棄了辯白,只是轉過頭來一聲不吭地瞪著平頭仔。
「這句話該我們說的嗎!」周汝波揍了平頭仔一腦瓜子。
平頭仔與周汝波拘謹地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是那張公安部的A級通緝令,原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被全國通緝的周斌。傳聞都說他早已逃出了這個城市,想不到他竟然又會在這裏出現。此時他正站在窗前,透過拉開的窗帘觀察著樓下警察的動向。他合上窗幕,轉過身來,問他們,「你們不是這裏的房主,對不對?」
「可真夠亂的。」周斌站了起來,「不過我不關心這個。我留著你們,是因為你們可能還有用。聽著,如果我能平安走出這棟公寓,我就不殺你們。所以你們不要搞什麼小動作,那樣對大家都好。」
敲門聲愈加急躁了。過了一會,傳來了咚咚咚的砸門聲。絲絲煤氣已經游進他們的胸腔,他們都快屏不住氣了,三雙眼睛盯著門,期盼它快點被砸開。在他們身後,趴在地上的周斌慢慢地蘇醒了過來。他的腦袋昏昏漲漲的,只記得被那個女人從背後敲了一下,此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手槍。
她坐在床上,衣櫃已經空了。她的舊情人坐在地上,肩膀上插著一把刀,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裏,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三個陌生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平頭仔拿出一瓶雪碧,卻怎麼也擰不開瓶蓋,他只得脫下手套放在櫥柜上,再擰開瓶蓋。他仰頭喝了幾口沁涼的雪碧,突然想到自己住的單間確實沒有衣櫃。他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蔓延的電線遮天蔽日,推開房間的窗,可以看到對面屋電視上的球賽。房裡沒有什麼傢具物什,倒也不顯得逼仄,牆角有一張孖鋪床,上鋪用來放衣服雜物,下鋪用來睡覺。是的,他確實沒有衣櫃,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慶幸這一點。
孫露回到樓下的時候,還以為警察已經找上門來了。很多人擁擠在雨棚那裡看熱鬧,孫露拖著行李箱擠在外圍,看到警察從地上的一具屍體的褲兜中掏出一本駕駛證,就著手電筒看了看,然後對旁邊的一個高個警察點了點頭。高個警察對著對講機說了些什麼。

3

客廳里傳來了花瓶破碎的聲音,還有柜子翻倒的聲音,還有什麼重物摔落在地。他們三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側耳傾聽,卻再也聽不到聲音了。過了片刻,外面傳來了關防盜門的聲音。
平頭仔走進廚房,打開冰箱,上下打量著。他在考慮自己想喝什麼飲料,「就是當你打開衣櫃的時候,發現裏面有一具屍體,而你根本不認識這死人是誰。」
周斌又走出了房間。陳大地對兩人說,「你們放了我吧。人真不是我殺的。」
門從外面被反鎖了。平頭仔撥開窗帘,看到樓下來了一輛殯儀車,下來幾個人把屍體拉上了車。有幾輛警車跟著殯儀車走了,還有一些警察留在樓下,他九_九_藏_書們在車上休息,或者在閑聊。
血已經浸濕了陳大地胸前的襯衫,剛開始是溫熱的,現在又涼了。他抬起頭,迷茫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三個男人。平頭仔指著他說,「也許就是他殺的人。」
陳大地想著當他坐在蘇陽的客廳時他會是什麼反應——那本來就是他的公寓,他的妻子孫露,本應是他的愛人。十年前,他有一支十幾人的車隊,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壟斷了城東區的采沙場,每次出車的時候都規定要放Beyond的歌,晚上則在弟兄們的簇擁下出沒于城裡最Hot的舞廳。一天晚上,他在舞廳的大廳點了Beyond的一首歌,卻不想被人切了歌,換成了宋朝樂隊的歌——切歌的人是城西區的沙場車隊老大。兩人起了爭執,大概是一個說Beyond過了氣,一個說宋朝樂隊的曲風太油膩。最終以他揮刀砍下對方一條手臂了斷了爭執。
「為什麼是我?」平頭仔抗議,「要挪你自己挪。」
在等電梯的時候,陳大地將直柄黑傘卷好,插|進了垃圾桶。來的時候,他需要筆挺的西裝和一絲不紊的頭髮,走的時候就無所謂了——因為那時候他的仇人一定已經死了。

5

一張桌子摔倒了,有玻璃崩碎亂濺的聲音,嘩啦啦的。主人房裡傳出的聲響打破了平頭仔的遐想,走在海灘里的女人仍永遠走在海灘里,並沒有走出來。他走進房間,看到周汝波癱坐在地上,梳妝櫃倒在一旁,各式瓶子的化妝品散落了一地。順著同伴驚愕的目光看去,平頭仔看到敞開的白色衣櫃里屈身坐著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男人的頸部有一圈麻繩的勒痕,他張著嘴,瞪大眼睛,臉色青紫,不像還活著的樣子。這男人正是婚紗照上的那個男人。
兩人哆嗦著給死人穿上衣服。周斌把手槍插回腰間,打開錢包,拿出自己的駕駛證,揣到屍體的褲兜里。他看了看樓下的情況,確認大多警察都守在了公寓正門。他關了房間的燈,打開窗戶,說道:「你們倆把屍體抬過來,丟到樓下去。」
「你們別說話了,留著點力氣去醫院搶救吧。」年紀大的那個警察說。
「這事有點邪門啊。」周汝波不安地說。
坐在她對面的警員默默地做著筆錄。
在今天,一切都應該結束了。他想。他走出23樓的走廊,走向2307房,他以前覺得這場遲來十年的復讎太漫長,現在他倏然來到這扇門前,卻沒有讓他有熱血沸騰的感覺。他的血是冷的。
周汝波搖搖頭,「她回來也不會比現在樂觀——我們都知道她殺了人。」
「干你姐姐,你香港鬼片看多了吧?」
「不行。門從外面反鎖了。」平頭仔搖動著門把手。他那時弄壞了鎖芯,但是還是可以從外面反鎖。
「你沒看見他腰裡的槍?」周汝波說,「這個人是真正的瘋子。他原來是開出租的,就因為有交警貼過他的罰單,他就把罰單留了下來,按上面的名字跟蹤他們,把那幾個交警都殺了。」
「你說是不是他有怨念,想讓我們幫他報警?」
那個腰上別著槍的男人笑了,剛才就是他扯她進來的,「難道你沒看出來?我看他丈夫就是她勒死的。不然她為什麼要買這行李箱?」
平頭仔拿出手機,低頭在熒屏上按著數字。周汝波拉住了他的手,壓低聲音說,「外面像是有人進來。」
周汝波的眼眶也濕潤了,臉龐淌下來的是黑色的淚,「是啊,我覺得回家賣豬肉也挺好的,起碼每天有紅燒肉吃。別人叫我『豬肉波』就叫吧,反正都叫了那麼多年了,叫一輩子都行。等我們出院了,你去我家吃紅燒肉吧。」
「他還在一棟別墅里殺過一對夫妻。」平頭仔說。
「那你們把我扶起來坐著,可不可以?」陳大地哼著氣說。
「你沒事就好了。剛才我看到蘇陽屍體的時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她的舊情人眼神里充滿了柔情。可是這股柔情已過於遙遠,猶如雨落荷葉,在她內心竟不著一絲痕迹了。
周汝波不管他了,回頭繼續砸門。又砸了十幾下,終於將門鎖砸壞了。平頭仔扶起陳大地,一起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爆read•99csw•com炸現場倖存的兩個人還沒有運到醫院,就在半路上死了。
平頭仔站了起來,從地上撿起剛才掉落在地的爆炸頭假髮重新戴上,拭去身上的塵灰,有一種英雄的自得,「好啊,我們居然抓住了一個殺人犯。」
客廳里的窗全都關上了,煤氣味兒濃得嗆人。他們看到周斌趴在玄關那兒,鞋櫃翻倒了,地上是一個破碎的花瓶。孫露已經不見了蹤影。周汝波走進廚房,只見煤氣灶上放著一個平底鍋,上面詭異地打了幾個新鮮的雞蛋。他關上了煤氣閥門。
「你們說他會放她回來嗎?」陳大地問。
平頭仔不情願地走了過來。「我說一二三,你把他的手弄進去,我馬上關門。」周汝波說,「準備好了嗎?一、二、三——」平頭仔用力推了屍體一把,不想用力過猛,屍體撞到內壁又反彈回來,竟半個身子都往外傾倒在了地上。

2

平頭仔怵了,挺起胸膛,「……天網恢恢,你以為你逃得了嗎?」
他敲了幾下門,沒有動靜。下意識地按下門把,門卻開了。他走進客廳,看到了沙發上孫露走在沙灘上的照片,還有電視柜上的婚紗照。他在屋子裡走動,十年的生活氣息讓這裏變得陌生。他曾幻想過很多次站在蘇陽面前時他的表情,可是現在屋子裡沒有一個人,讓他感覺到自己像個小偷,在卑鄙地偷窺別人的生活。
劇烈的疼痛讓陳大地再也沒有力氣掙扎,只得嘴裏嗚嗚嗚地叫著。
平頭仔回過頭,看到周斌舉起了槍,一串火花從他的槍口迸出。
二零一九年的一個夏夜,平頭仔與周汝波相約去春熙路的某個高檔公寓「爆格」,不料卻在衣櫃里發現了一具男屍,故事由此開始。此時的平頭仔穿著豹紋襯衫牛仔褲運動鞋,頂著一頭誇張的爆炸頭——當然這隻是假髮,只是為了在無處不在的攝像頭下障眼用的。在平時,他還是留著清清爽爽在夏天不會出那麼多汗的平頭。周汝波外號「豬肉波」——他非常討厭這個外號,只因他老爹是個屠夫,而又諧音相近,所以從小別人就喊他「豬肉波」。他老爹當然想讓他回鄉子承父業,做一個收入安穩的屠戶,然後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傳宗接代。可他不甘於名字與姓氏給他安排的既定命運,於是南下到這座陌生的城市,以「爆格」為業自力更生。
兩人走了進去。周斌踢了踢被捆在地上的男人,問他們,「這個人又是誰?」
「我覺得也許我不適合干這個。我叫平頭仔,我為什麼要去戴假髮?這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自己。」平頭仔哭了,「我好後悔今晚來這裏啊!」
哐,面前的門撞開了。幾個穿著防彈衣的特警出現在周斌門前,一個人提著一個大鐵鎚,另外兩個提著輕型衝鋒槍。那兩個提著衝鋒槍的警察臉上驚詫不已,瞪大的眼睛滿是看見死神的恐懼。
「真回來了?」
周汝波扶起梳妝台,把地上的化妝品悉數撿起,在他要去拿掃帚清掃地上的碎玻璃的時候,他看到平頭仔的雙手沒有戴著手套。「干你姐姐,你什麼時候把手套脫了?」他罵道,「快去把你剛才摸過的地方擦一遍,還有你剛才從冰箱里拿了什麼東西吃了,一會也一起帶走。」
「快躲起來!」
周汝波踢了他一腳,「給我老實點!」
雨夜中,一具屍體砸穿了公寓樓側邊的雨棚,落在一排電動車上。橫了一地的電動自行車嗶嗶嗶地叫了起來,閃爍的車燈映照著屍體血肉模糊的臉。幾個警察晃動著強光手電筒跑了過去。
他們鑽到了大床的底下。屋外傳來了皮鞋落在瓷磚上的腳步聲,而在他們眼前的一米外,屍首血紅的眼正瞪著他們。
「你知道一個人在家最可怕的事是什麼?」咔嗒一聲,鎖芯歸位,門開了。平頭仔推開厚重的防盜門,走進玄關。他摸到牆邊的開關,打開玄關的燈。他再按下旁邊的開關,客廳里的水晶吊頂燈也亮了,一片亮堂堂的。
「我一點都不喜歡花襯衫和假髮。我還是喜歡留平頭,清爽,乾淨。」
通緝令上的犯人正是站在門后的持槍男子,只是照片上的他胖一些,也沒有那麼黑。
「不過,可不是我們殺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