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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出分手

說不出分手

作者:李維北
「不是,別瞎猜。」姐姐搖頭:「和這個沒關係。」
挨到中午終於能睡覺,電話又響,我不耐煩地抓起一看,這回是姐姐。
剛才我看到我和秦越在大吵,我和他都在哭,他哭得比我還厲害,一邊哭他一邊收拾行囊往外走,嚴重到我甚至覺得有點好笑,我還沒看到這個那麼驕傲自以為是的人哭過。想來他一定是真的十分難過。
姐姐嗯了一聲:「我又不是自虐狂,他的做法讓我好幾次很懷疑到底結婚對不對,不過為了孩子,加上看到以後他會一點點改正自己,逐漸成長,我就決定再給他一些機會。結局是好的,只是過程要艱難了一些。」
普吉島沉船事件才過去沒多久,我沒想姚振宇還敢過去,原因也是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他呢?」我左右掃視了一番,發現男式鞋都整齊放在鞋櫃里,門口衣帽架上也沒有掛皮帶襯衫,一看就知道這人又不知道在外浪了多少天。
我最終還是沒有繃住,脫口而出:「是他的問題,聊天聊得好好的,莫名其妙上綱上線說我這不對那不對,最後還把我給拉黑刪了,分手就分手,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他還真以為自己是小公主,全天下都得讓著他。」
我深吸一口氣:「離婚吧,姐,長痛不如短痛。」
接著我眼前閃過了好幾副畫面。
「別這麼說你姐夫。」姐姐擺手,「他有他的事兒,他只是有時候考慮不到那麼多。」
我問她:「有沒有辦法消除這種癥狀?」
她嘴角笑了笑:「有啊,看到我和姚振宇一起帶孩子,看到他替孩子找老師,選學校,開家長會,一起散步,我們以後還不錯,只是現在還處於比較困難的磨合初期。」
「目前對此現象還沒有一個定論,醫學上這樣的案例不少。」醫生扶了扶眼鏡:「幻覺記憶一般分成三類,一是某種場景好像已經見過,二是純粹的感覺重現,三是某個陌生環境經歷過……對不起,一不小心就說得過深了。」
姐姐沉默下來。
姐姐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在出差吧?你到底看上他什麼?」
一談及姚振宇我就難有好心情:「沒有責任心,遇到事兒就躲,這種人根本靠不住,好人有什麼用?這回跑普吉島,難道也是陪客戶陪的?」
我說沒事,我知道我臉色肯定很難看。
「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姐姐看向窗外,說:「……他的確有不少缺點,缺乏責任心,抗壓能力較差,不論是結婚還是後來我懷孕都讓他很害怕,借工作躲避,也是因為他始終沒做好準備。不過他優點也有的,他人不壞,精打細算,對人真誠,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
這個法語詞在他口裡是如此自然純熟,刷新了我對老爸的認知。
我聽得直翻白眼,這個鐵公雞真是極品。不過也的確證明他沒有在泰國鬼混,此人演技是不足以掩飾自己的心虛的。

3

她好一會兒才開口:「小妹,你還記得爺爺是怎麼死的嗎?」
我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完了姚振宇又心有餘悸:「幸好出門前買了保險,這次受傷醫療一分錢都不用掏,還好還好。」
記得有個晚上秦越試圖吻我,被我側臉瀟洒躲開,讓他一臉發懵,我早就看破了他的行動,他怎麼可能得逞?
醫生的導師一直在進行試驗研究幻覺記憶,目前排除了一些可能性,有兩種較為具有邏輯的解釋。
「明天我去接圓圓,她在爺爺家也呆了不短時間了。」姐姐說起女兒一臉溫柔:「她又重了不少,很健康,會說的話越來越多。下次見面可能都會喊你姑姑了。」
畫面預測是不可控的,而且僅限於我和秦越相處時,時間上也相當局促,很多畫面都是一閃而過,時間線也錯亂。越是想要看到,反而越是毫無反應,只會讓大腦疲憊,這種行為或者能力完全是不受我指示。
可惜虛構計算這種大腦才能並不能人為控制,想想也能明白,原本就是一種根據各種參數得出結論的計算能力。越是在乎,越是信息詳細充足的場景或者人物,越是容易集中得出某種計算的結果。
我爸是個廚子,重油輕糖,重男輕女,生了我姐趙酸還想要個兒子,結果還是生了個女兒。他就按照「酸甜苦辣咸」這種淳樸的廚房味蕾序列給我取了趙甜這個名字。
面對秦越時,這種似是而非的記憶無比清晰真實,不同於那些看到后才激發出的想法,和秦越在一起時我是近乎于預測他的行為。
姐姐嘴裏read.99csw.com吐出一串我從未聽過的詞彙,讓我有些茫然。
「能原諒我嗎?」秦越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表情,他出差回來下飛機就打車一路到我這,臉上還有無法掩飾的倦容。
再有是我們第一次牽手,我將手放在抱枕上,我就知道,他會假裝給我看手相然後牽我的手。他果然說讓我看看你的掌紋,小心又忐忑地握住了我的手。
在這一剎那,我很想說你出去,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但我沒有,我不知道為什麼。
老爸有些憂心忡忡:「你要強,急性子,但很多事情其實急也沒有用,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你是不是有一個男朋友,和他鬧了?我『看』到你一個人在屋子裡哭,忍不住給你姐打了電話。」
「不是不喜歡。」我糾正道:「是看不起他。」
我不在乎:「反正自己吃,有什麼關係。」
臨走時我糾結了半天,終於說出自己心中猜測:「該不會,姚振宇是因為你生了個女兒所以……」
我點點頭:「我原諒你了。」
「當時藉著給一個首長當隨行廚師的機會去了趟法國,趁機也去試試看是不是能治好這個病。」

4

我一時間無話可說。
「沒錯,正是因為那時候爺爺將十六年後蘇聯解體的事詳細地寫了一遍,被認為是右傾和受到外國敵對勢力的策反,定性為蠱惑煽動革命隊伍,導致後來他病死在了牛棚里。」
「爺爺當年做了一件他認為正確的事,正是這件事讓他受到了迫害,1975年他給上級領導寫了一封長信。」姐姐頓了頓,眼裡有一種莫名嘆息:「那封信里,他提及了一件大事,蘇聯解體。」
我聽得一愣:「蘇聯解體不是1991年,1975年爺爺怎麼可能知道?」
我一有空就收集資料,並且加了那個醫生的微信不斷詢問,讓她都厭煩了,以及反覆驗證父親和姐姐的敘述,終於讓我基本確定:虛構計算正是我們家遺傳病的根源。
「不要緊,我想知道多一點。」
今天他說話一點都不像以前那個沒文化的廚子。
我猛地想到我和秦越之間,就是這種幻覺記憶,原來不止我一個人,姐姐爺爺都有。

1

「他在泰國普吉島那邊船隻側翻落水,被救起送入醫院,好在只是刮傷了腿,那邊旅行社保險的人找到了我的電話讓我去機場接他。」
我心裏有些莫名惱怒,這個當爸的對姐姐如此困境視而不見,反而一天有事沒事管我的情況,搞不懂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這時候我很想我們根本沒分手,他一定接我電話,這點我確信不疑,而且他會耐心聽我敘說,不會笑話我,還會認真和我討論怎麼解決這個麻煩。
「……你睡衣很好看。」他說。
要說姚振宇的優點,節約一定是首當其衝,他省錢到摳門,對別人扣,對自己更甚。家裡有車他就是不開,省油,公文包一麵包破皮他就用完好的那一面對著外面,捨不得換新的,永遠是積極地去商場買打折商品……
「你不要過於在意,它就影響不了你什麼,我這些年早適應了,只有事關你們姐妹時還是忍不住。」老爸笑了笑:「越是在意的事,越是會在腦子裡出現déjàvu。」
姚振宇這時候突然興緻勃勃說:「我還從泰國買了兩個乳膠枕回來,很便宜,買兩個打六五折,而且憑藉登機憑證還能折上折。」
我溜到廚房,裡頭熱浪翻湧,空氣濕熱粘稠,於是我就站在門口注視她將凍餃子下入滾水裡。
老爸一句話帶過:「不過醫生也說這是一種記憶錯亂,沒法治療,神經相關的都很複雜,到現在好像都沒有具體手段能治。」
我猛地想起自己學生時代,他穿白背心踩著劣質拖鞋手搖蒲扇在院子里和眾多中年人們吹牛,說自己年輕時去法國和法國廚子切磋。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吹牛是常態,信以為真的話你會以為小區里藏龍卧虎,都是隱居的老闆,官員幹部,戰鬥英雄,名校學者,科學家,時政評論員……
迷迷糊糊我聽到一陣敲門聲,更像是一種幻聽。手機響起,秦越簡訊說,我在你門口,開一下門,我說幾句就走。
「就他工作高級寶貴?」我更加不滿,一個銀行客戶經理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麼跨國大亨,到處飛來飛去。
說來也奇怪,為自己我很少請假,基本上都是為了朋友,親人反而能夠很堅決地和老闆抗爭。
會不會這一切都是我腦https://read.99csw.com子裡的夢境,就像是《楚門的世界》那樣的封閉環境里,早就一次次循環某種人生軌跡,所以我才會預知到一些場景和變化?
姐姐手指彈了彈煙頭,在車窗外抖落煙灰,吐出一縷白煙:「到爸這一代就從不對外人說起,連對媽都沒有講過,就是怕像爺爺一樣惹來麻煩。他擔心你,是因為在幻覺記憶里看到你遇到了困難。」
「沒什麼事就溜了。」我扯了個謊,其實是今天才被老闆臭罵,我一氣之下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先回家了,還不知道明天是什麼樣的命運在等我。
比較起來,秦越雖然有些公主病,但這些方面可比姚振宇強太多了。
最後我只有轉換話題:「直到媽生病去世,你都沒有告訴她這事?」
我腦子裡出現一系列更可怕的想法。
「沒事。」我擺手道。
無疑我們的前景很不好。
虛構計算再次毫無預料地闖入。

2

姐姐沉默了一會兒后問:「你下午過來老闆不會說你吧?」
「你以後自然會明白。」姐姐打斷我。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和我腦里預言一模一樣,嚇得我直掐腿,懷疑是不是自己在發夢。
纏著女醫生,我從她這個專業研究者口裡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她解釋:「簡單而言,指沒有經歷過的事情或場景彷彿在某時某地經歷過的似曾相識之感。人腦里出現了原本沒有的畫面記憶,而在你看到某一件東西或者抵達某地,就會喚醒這一部分記憶,恍若曾經經歷一樣。」
這種想法一旦產生就讓我無法停止。
「壓力大的時候抽兩根。」她一笑,「便於梳理情緒,釋放壓力。」
「這時候沒什麼新鮮菜了,我就煮餃子了啊。」姐姐繫上圍裙,在廚房裡燒水。她做飯無論是手藝還是姿態都是有老爸六七成的相似度,這方面我就不行。
我抓起手機,想要找一個打電話,找來找去沒找到一個合適的人述說。這時候是半夜,姐姐聽到會認為我是被噩夢嚇醒了,我也不想影響她睡眠,她現在像單親媽媽一樣帶著圓圓,工作孩子家務一人挑,想想都累。
「還有秦越,你都沒給人做過餃子嗎?」
午睡時一個噩夢把我驚醒,可醒來后又什麼都不記得了。頻繁做夢據說是睡眠不佳的表現,我人很疲憊,偏偏又無法按時入睡,十分難受。
趁機我對醫生吐露了一番。
我立刻想到,爺爺看到了十六年後的蘇聯解體,認為務必要讓領導們重視這件影響全世界的大事,結果反而自己這個製造事端的人被解決了。從姐姐冷靜敘述的姿態來看,她比我知道真相要更早,顯然爸之前就告訴了她。
「怎麼了,你這臉色不對勁,生病了嗎,看醫生了嗎……」他一臉關切問我的狀況,嘴碎得讓人煩。
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反而有點害怕。
所以我不懷疑姚振宇在外面有小三,怕是沒有小三喜歡這種斤斤計較的男人,如果真有這麼一位……我只能說是緣分。
歷史上有不少預言家族,先知氏族,都是和我們有類似的經歷,數量極其稀少。
姐夫那張茫然又假笑的臉每次看到,我都莫名火大。
「沒有。」他說:「她知道也無濟於事,只會更加焦慮,甚至以為我腦子有問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可能我們家的人真的有病,腦子某種時候會不正常,混淆真假。」
刺痛了她,我索性開門見山:「我就是替你不值,姐,你圖什麼呀。我知道你們大學很好,八年感情,但是他變成現在的這個樣子,已經可以說是沒有責任感,也拒絕溝通。在外人面前還裝一裝,其實你們互相之間都分床了兩年了,兩年了。」
他身上缺陷也很直接,這人很驕傲,自我感覺良好,很多事以自己為中心,或者說他一直以來都習慣其他人圍繞自己,眾星拱月的似的,自己只管飯來張口。這讓我這個暴脾氣受不了,我又不是你媽,憑什麼慣著你?
然後他說,你的睡衣很好看。
還有一種新式說法是虛構計算。人在睡眠中,但大腦仍在對現實中的一些參數運算,得到許多種結果。似曾相識的情景是大腦運算的結果之一,就像是一個永不停歇的超級計算機在自發計算自己未來的命運,偶爾會腦內露出一隅。
我強忍困意穿了拖鞋去給他開門。
眼下卻已經不成。
爬起來從冰箱里翻出一罐菠蘿啤,冷飲下肚衝散了不少鬱郁,我知道眼下我的身體狀況不能喝涼,但就是忍不住。
廚房裡姐姐回答:「出差,他最近有點忙。」
一是九_九_藏_書錯視現象,即人腦有個記憶緩存區,當你看見一見東西或者遇見一件事情的時候是先把記憶存儲在緩存區。之所以會發生眼前的事情好像已經經歷過這種感覺,是因為我們在記憶存儲的時候發生了錯誤,把它存在歷史記憶中去了。看到眼前物,這部分歷史記憶就被點亮,產生了似曾見過的印象。
萬萬沒想老爸說的是真的。
我忍不住說:「這又不是病。」
和他比起來,秦越就大手大腳得多,經常亂買東西,好在他收入還不差,經得起這種程度的揮霍。我發現秦越和姚振宇在消費上算是鮮明的兩極,兩個我都覺得不怎麼好。前者生活在一起肯定憋屈到生氣,後者則會讓人心累擔憂。
他買東西的標準是便宜,正常人這時會對我姐說,我給你買了乳膠枕,這樣你睡覺可能會舒服一點。同樣的事,不同的表達造成天差地別。
「小妹,你應該也感覺到了,這個年紀應該很頻繁了。」她望向前方,擋風玻璃前一輛白色車子和我們擦肩而過。
我心裏一動:「醫生,最近我老是看到好像似曾相識的事……」
姐姐從小勤快,肩負照顧我的責任,給人以堅強的印象,可惜許多事並不因你是個好人就有優待或者好運。相反,正因是好人,特別容易心軟被爛人訛,我姐善良,脾氣又好,經常吃虧讓人,讓我很多次替她抱不平。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的大腦計算錯誤了呢?的確,爺爺成功預測了蘇聯解體,老爸隨時記掛我和姐姐,姐姐對姐夫的最大程度寬容——姐夫本質上也不壞。但誰能保證這些都是對的?不安全感依舊包圍著我,反而讓我更加難以抉擇。
他聽到我問起這事,哦了一聲:「你姐告訴你了也好,省得我再說一遍。」
我背後一涼,這不就是我最近的常態?焦慮導致幻覺記憶越來越多,它們一個個從腦內暗箱里跑出來滿世界亂竄,變成一系列並不連貫的畫面,預兆著一個個麻煩。
這就像是原本養了一隻很聽話的乖巧小貓,有天它突然趁你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你還不知道它是否會回來。
看電影,他端了好大一盒爆米花給我,我不喜歡這種膨化食品,象徵性吃了兩顆。然後我腦子裡就湧現出畫面,他將爆米花放在自己左腿上,方便我用手拿,看完電影后他會不小心打翻爆米花……
她哦了聲,略有訝異:「其實這個恰好是此前我導師研究的項目之一,也叫幻覺記憶,很大程度上也是焦慮和精神壓力併發症。」
姐姐和我對視:「爺爺看到了十六年後的蘇聯解體,他原本可以不說,不說就不會有任何麻煩,不過他是一個軍人,對國家對人民負責,他沒有任何猶豫把看到的東西全部寫了出來。當然,那時候不會有人相信。」
姐姐嗯了一聲:「但你又知不知道,為什麼爺爺會被批鬥?」
我敲了敲門,嘎吱一聲門打開,姐姐說:「怎麼今天想來了,不上班么?」
我悶頭扒餃子。
說起自己父親老爸語調平淡:「到我,我過了二十五歲也經常發病,看到你們姐妹長大的樣子,那時候計劃生育,原本是不能生兩個的。我強行要生,就丟了國營飯店的工作,出去當廚師了。你媽還認為我是重男輕女,但我沒告訴她這事,說了她更擔心,她膽子小,聽不得這些。」
老爸說得沒錯,虛構計算的確是一種病,它令人自我懷疑,影響原本正常的人生秩序,想要控制它卻又做不到,它就像是一個隨時可能闖入的暴徒,不斷提醒你下一件壞事即將發生。
「他還讓我給你介紹對象。」姐姐輕描淡寫道:「我推了。」
或許真正的我已經是一個躺在醫院里的植物人,只是腦子裡的記憶還在重複著過去的一幕幕?亦或是這就是一個沒有出路的巨大夢境,我在裡頭不斷按照軌跡循環,走不到未來。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我腦子裡計算好的場景在上演。
錯視現象推論有些像是模擬電腦存儲盤儲存的原理,錯誤的存儲造成了大腦運行后產生錯覺。這依舊歸結到老生常談的「錯視」。
已經不是第一次。這個月來,不斷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頻繁出現,開頭我還以為是錯覺,可反覆重演這種記憶中出現過的事令我很是不安。
「這是病。」老爸平靜道:「這種病會不斷影響你,讓你不得不隱藏一個秘密,而且越是焦慮它越是頻繁清晰,你應該感同身受,你得調節好自己的情緒。」
忒邪門了!
今天周四。
只是我們這次鬧分手完全沒有任何預警,令習慣了料敵先機后的我很不適應,繼而惱羞成怒。
虛構計九_九_藏_書算是近些年才湧現出的一種有力推論,與錯視現象最大區別在於,虛構計算不僅是產生似曾相識的感知,甚至能夠在個體案例中展現出提前預測的現象,一部分具有「預言」能力的人被認為就是由於其大腦擁有迥異於常人的計算效率導致。說是預言其實並不准確,應該說是假設,大腦神經進行虛構計算會得出大量的假設性畫面,只有和現實溫和的一部分會刺|激勾起類似於回憶的感知,即是déjàvu。
我立刻驚醒:「是幻覺記憶里看到和姚振宇未來過得很好,所以你才一直忍讓,是這樣嗎?」
姐姐說:「昨天爸來過我這兒。」
拖著疲憊身體回到家裡,躺在床上,呼呼的冷氣吹得我小腹生疼,我趕緊抓了暖寶寶貼上縮被子里。
以前沒出這種情況,最多會發生一些似是而非的記憶,比如說在商店裡買東西時突然瞅到一款衣服、鞋子,覺得好像自己看過。我開玩笑問過朋友和同事,也有一兩個有過類似境遇,她們都說多半是一種錯覺。
第二天老闆特地和我談心,試探了半天,見我沒有辭職意向才放心,最後又慣例亂畫大餅讓我好好乾,說艱苦是一時的,未來是美好而富裕的,公司上市后大家都是百萬千萬身家云云。
她擦了擦額頭汗:「你包餃子的手藝有沒有進步,還有沒有像以前那樣捏成一個個小包子?」
和夢裡何其相似。
回家之後我一直在想家族遺傳的幻覺記憶,越想越是覺得邪乎,我破天荒給爸打了電話。
姐姐打開窗戶,從包里翻出一支女士香煙,點燃火熟練地吸了一口,讓我十分驚訝,我完全不知道她有抽煙的習慣。
他竟然沒有仔細對我們說過那段經歷。
這個世界上沒有天長地久,你必須把片刻看成天長地久,才是唯一的恆久。正如每一個人未來某天都會死去,可我們依舊會好好活著,享受當下每一天,不論風和日麗還是風暴雷霆。
姐姐看向我:「他來時就說,他預感到你可能有麻煩,讓我好好開導你。」
「打折啊,一折,淡季,我抽獎搶單抽到免單就過去了,廉價機票加上住宿,總共才兩百塊,很便宜。」他絲毫不顧自己綁了石膏的腿,眉飛色舞地敘說著自己的節省之道。
過程和結果到底哪個更重要,我說不好。只是查德一條家族隱秘,我興奮之餘又有些惴惴不安。喜的是我並不孤獨,這種幻覺記憶我們家族的人都有,它是真實可靠,並非妄想;憂的是這種遺傳癥狀不知道是否會有某種副作用,以及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危害。
我冷哼:「有他那樣當丈夫的?老婆懷孕到分娩他都不回來,孩子生了人才醉醺醺回來!這種人有什麼資格當丈夫當爸爸?」
恍惚中,我看到秦越出現在我家門口,猶如迷路的小狗一樣,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我,他說我錯了,對不起。然後他抱著我,說自己不懂去理解他人的感受,他說他會改,以後一定絕不拉黑刪除微信,只有我刪他的份。
那頭她冷靜地說:「你姐夫出事了。」
我覺得嘴唇有些干,抓起旁邊的礦泉水猛喝了一口。
戴眼鏡的女醫生看了照片和數據,說我是精神壓力過大導致生理期異常,給我開了一些調理的葯,讓我好好休息,注意飲食清淡。
難怪老爸突然讓姐姐給我介紹對象,難不成他真的看到我和秦越分手了?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怪怪的,彷彿被人監控著一樣——我根本沒告訴父親我和秦越的事。
夏日灼人,悶煩難熬。我這幾天睡覺老做夢,不斷加班,連續兩周沒能休息,我的工作每周只有一個休息日,吸血鬼老闆還經常在這天打電話以各種臨時事故催促我去公司。
更讓人頭痛的是我那個驕傲又自尊心暴強的男朋友秦越,說起他我就氣,不提也罷。
我悶悶回她:「他老是未卜先知,好的不靈壞的靈。」
「我們家有一種遺傳性怪病,說是病應該沒問題,那就是我們會產生幻視,看到一些以後才會發生的事。這種癥狀原本是法語命名,叫做déjàvu,翻譯成中文叫幻覺記憶。」
「我不擔心你姐,因為她比看起來要堅強冷靜得多。反倒是你,我最擔心。」
諸多事端都像是有先兆,特別是我和秦越交往,就像是某種影片重播一樣。這麼說也許有些詭異,第一次和他見面我就覺得這個人怎麼這麼眼熟,一聊起發現我們的生活區域完全不沾邊,以前根本不可能碰見。
抓遙控器時我不慎摔碎玻璃杯,一地碎渣,清理時又過急躁導致劃破了左手手指,又翻箱倒櫃找創可貼來貼傷口,結果不知什麼時候九*九*藏*書早就用完了,只能用紙巾捂住傷口。
胡思亂想令我大腦更加混亂,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虛弱,體重迅速下降,睡眠不佳,臉白如女鬼。虛構計算不斷再現,可我所記得甚少,反而頭痛越來越多。
外面的他從地上站起來,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說,對不起……
玻璃杯碎落一地的形態,劃破左手指的傷口,創可貼怎麼都找不到,這三件事同時出現,不差分毫。
「那你也有看到什麼東西嗎?」我猛地想起。
虛構計算這種「預言」真的對我們做抉擇有幫助嗎?爺爺因為計算出了蘇聯驚天大解體反而身陷囹圄,鬱鬱而終。姐姐因為看到某一幕自己和姐夫的幸福甜蜜,但那一幕誰也不能保證就是結局,亦或僅僅是一面錯誤假象。
她看來才從高校出來不久,臉上還沒有工作高壓下醫生們的不耐煩和疲憊,聲音輕快而清脆。
「鬧脾氣了?」姐姐也不追問,細嚼慢咽吃東西。
姐姐熟練地調製蘸碟:「人無完人,很多時候都需要互相容忍。」
我心裏有幾分幸災樂禍,口頭我還是佯裝關心:「怎麼了?」
我們一時間無話可說。
我猶豫。
頓了頓老爸用他習慣性老幹部腔說:「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不過我們家的確有這種怪病,把它看成一種病也對。你爺爺就是因為這種病倒了大霉,寫了十幾頁紙詳細說蘇聯解體的事,結果蘇聯還是解體了,他人也沒了,沒什麼用。」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因為當年被批鬥,後來生病死在牛棚里?」
這句話讓我一愣,老爸這幾年有些神出鬼沒,他彷彿突然對老年旅遊團很有興趣,天天在外跑。
一夜沒睡好,上班時我必須依靠咖啡和茶強撐不打瞌睡,手機響了好幾次,都是秦越來電,我直接靜音。
一般我不喜歡說閑話,悶頭做事,可在姐姐這裏我受不了,看著她吃苦我難受。
我抓住她漏出的破綻:「那和什麼有關係,你們這種婚姻完全不正常,你這麼下去……」
至於秦越,客觀來說他對我不差,只是他是一個優缺點都很明顯的人,優點在於我知道他真的很喜歡我,對我也挺好,他會唱歌逗我玩兒,也會給我畫肖像,每次來還給我做飯,一手尚可的廚藝不知道從哪兒練的。
轉而我心裏一驚。
這天我開車將姐姐和腿受傷的姐夫送回家,路上姐夫一直試圖解釋他在普吉島的遭遇,演技拙劣,看得我一陣尷尬。這人偏偏喜歡說謊,卻沒有圓謊能力,讓人心累。
隔天我去醫院掛了號,原因在於經期延遲了好些天,此前也有不準的時候,但都沒有這次久。
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好處嗎?畢業這幾年生活已經給我足夠多的教訓。
連吸血鬼老闆也害怕,以為我得了某種絕症,說趙甜不如你請個假去醫院檢查休息一下?我得以順理成章蝸在家。
「他是當時軍校教師,臭老九嘛,歷史原因。」我不以為意道,這樁家事以前爸就講過,爺爺趙建國就這麼喪失了大好前程。
姐姐沒駕照,需要我開車接帶她和受傷的姐夫一程。我一路將她送到機場外,結果飛機又晚點,說是颱風天氣導致,泰國普吉國際機場飛回來的航班要遲兩個小時。我們倆只能在車上等候。
我不懂,問題的核心不在於我懂不懂,而是她為什麼不願意跳出火坑,還徒勞維繫著那最後一點脆弱的聯繫。換做是我,對不起我做不到。

5

這種古怪預測令我一度十分恐慌,我懷疑是自己病了,產生了幻覺,於是一段時間內我以加班為由拒絕和他約會。不過後來我又釋然了,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可以預知一點點未來發生的事,不是大家夢寐以求的嗎?
比如說我們一起去吃烤肉,看著他有些笨拙地將五花肉放在烤盤上,我腦子裡就浮現出他手忙腳亂,肉全部烤糊,油也沒放夠的樣子,接著就真的如此——連他鬱悶抿嘴的樣子都原汁原味重放。
「餃子熟了,把蘸水端過去。」姐姐用漏勺將餃子裝盤,端了餐盤放在飯桌上,又從冰箱里翻出一個玻璃瓶,給我和她一人倒了一杯自製冰鎮檸檬水。
曾經我認為姐姐是自我欺騙,那僅僅幸福的一剎那可能是虛假的,我現在懂了。那不是結果,也不是過程,它是希望,讓姐姐願意再次容忍對方的缺陷,看到希望,所以不會絕望。
正如爺爺這個軍校知識分子得出蘇聯解體的驚人預測,老爸對我和姐姐如同心靈感應一般的感知,姐姐容忍姐夫因為她計算出他本質上是一個可以長相廝守的好人,我和秦越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