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龍齋？」浪人說，「好奇怪的姓氏啊。」

剩下的只有玖月，他是個普普通通的浪人，寄宿在千輪寺裏面。這種人並不會有太多的人來關心，所謂浪人，本就是除了腰間的兩柄刀，什麼都沒有的武士。他們和出身旺族的貴族武士們不同，必須決鬥和殺戮，通過擊敗更強的對手來獲得名望，然後才能晉身，被藩主們收為家臣。如果他們沒有機會出仕為家臣，他們的生命就太賤了，即使死去，也不過是通知衙門裡來收一下屍首而已。

「不知道，到現在為止，他會過五十多個著名的武士，不過只要用竹劍就可以擊敗對手，還沒有見過他用真劍殺人。可是即使這樣，他的楓紅纏刺還是……」阿黛哆嗦了一下。

這是平戶聞名整個尾張的大廟，千輪寺。

「是他的，我記不清楚了。不過無論什麼樣的突刺都應該以快速為最主要的手段，所以即使是巧妙的連續技三段突也不應該在三段的轉換間有任何的停滯吧？可是我聽見你剛才的刀聲很明顯有停頓，這樣的風牙突是傷不了那個挑戰者的。」

「是柳生宗嚴的。」浪人的話被打斷了。

「黛小姐，你這樣練習是不管用的，即使你代替你的父親出戰荒川龍齋，到了決鬥的那一天，你也會精疲力盡的。」浪人溫和的說著，語氣似乎是關心，卻又有點淡漠。

「對不起，阿黛，不該惹你心煩的，不過……一切都會好的，不要害怕。」

但是荒川龍齋卻並不是不敢殺人的人，嘲笑他的人其實是在妒忌他。以荒川十六歲第一戰開始，他以竹劍挑戰過四十六個著名兵法家，他那種凌厲爆裂的劍術使他根本不需要動用真劍。他以竹劍挑戰下江松次郎的時候，以竹劍的劍綱就斬斷了松次郎的左臂，在松次郎五十名弟子的圍繞下冷冷的排眾而去，次日松次郎就在家中伏刃自盡。誰都明白荒川不用真劍，傷而不殺絕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因為還沒有遇見一個真正值得他動真劍的對手。而靜野直正很不幸的有這個實力。

「啊，糟糕，太陽下山了！」抬頭看到落日的阿黛猛的跳了起來，大呼小叫的跑掉了，遠遠的聲音傳來，「玖月，飯糰在盒子里……」

「哼！」阿黛憤怒的說，「武士們都瘋了，為了去藩主那裡出仕，都拚命的比武，殺人，給自己貫上那些名武士的姓氏來提高名聲，他也一樣！這群瘋子！」

飄舞的刀光還留閃在身後，刀已經凝在了那裡。小太刀閃著月白的寒芒，在空氣中微微的振鳴，大汗淋漓的女孩子微微的喘息著。

浪人搖了搖頭。

風裡，一束修長的馬尾洒洒的飛揚，一滴滴汗珠打落在滿地的紅楓上，女孩子皎皎如玉的臉上滿是失望的神色。

阿黛想著想著又想到了下午在楓園和玖月rｅaｄ•99cｓｗ•ｃoｍ的談話，現在能和她說這件事情的只有玖月了。

女孩子精緻的木屐踩在落葉上，木屐的齒已經深深的陷到色彩斑斕的落葉中去了，落葉里還躺著一個人。那個人以手肘支在地下，躺在落葉間，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衫，袖口上綴了幾個補丁，看上去象是浪人的裝束。

「楓紅纏刺？難道連他的招式都用了楓紅千一的名字？」

後來阿黛就常常去玖月寄宿的千輪寺，給他帶一些吃的，在廟裡經常是得不到食物的。有什麼事情她也樂意給玖月說，她對玖月完全沒有防備，雖然她對玖月的過去一無所知，而浪人常常是小偷和騙子。

萬株紅楓在餘暉里搖曳，紅的，橙的，黃的楓葉在朦朦的斜陽下不時飄落，捲動在空中，把一片明靜的夕照切割成無數的碎片，破碎的美麗在晚風裡帶著寂靜的輝煌。

「不是，據說他的劍術確實和楓紅千一一樣，都出自古流劍術的楓紅無念流，只希望他不會連楓紅千一的『楓之歸來』那一刀也學會了，那無論我還是父親，一點勝利的機會都沒有，一點點也沒有！」想到這裏，阿黛心中打了個寒戰，加上渾身的汗給晚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很響的噴嚏。

「又搖頭？搖什麼搖什麼？你又看不見，怎麼知道不好？」美麗的女孩子瞪大清亮的眼睛，凶神惡煞的叫嚷著。

那是阿黛第一次看清玖月的臉，看著他清俊的面孔上那種溫和快樂的笑容，阿黛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這個人剛剛被痛打了一頓，而她自己心裏的火氣也發不出來。

而平時一直開朗和藹的靜野直正卻因為這次勝利而陰沉了許多，總是靜靜的在燈下擦拭寶刀，又染上了酗酒的毛病，直至大病一場，很長時間以後才恢復過來。後來靜野直正很少攜帶真劍，而當阿黛不小心提到那場戰鬥，靜野直正只是說「可怕」，卻再也不肯多說什麼。

靜默了一會兒，阿黛小聲說：「對不起啊，玖月……」

「一段切、次段切、三段……」

阿黛自己也說不清楚，她只是覺得玖月和別的浪人不一樣。

「在戰爭里殺人如麻的武士，被稱作『踏血斬』的四大殺人劍，殺人千百，無論在戰場上搏鬥還是月夜裡暗殺，每一個腳印都滿是鮮血。即使荒川楓紅千一這個人真的存在過，也不值得你這樣為他說好話吧？」浪人淡淡的說道。

刀光如熾。

「不要廢話了，你知道什麼？無論是過去或者將來，都沒有比他更強的武士，雖然他的名字都讓人害怕……可是，可是如果我能有他的一半，我也不怕這個荒川龍齋了！」阿黛依舊是大聲的嚷嚷。

遠處，忽然傳來了腳步踏在落葉上的細碎聲響，一個堅定的步伐一步步逼近了玖月。

那一戰道read.99csw.com場的弟子們都沒有殺人，只有靜野直正刀上染了血，而他一個人，卻足足斬殺了對方九個武士。甚至有一名道場的弟子傷在他的刀下，人群里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刀勢。那一戰使得靜野直正在弟子們心裏的威勢增加了許多，從那以後，弟子們幾乎沒人敢抬頭直視老師的臉。

身後飄灑的楓葉在空中帶起片片流紅，玖月依然靜靜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漸漸模糊起來，阿黛卻沒有看見。

「荒川龍齋先生？」玖月忽然說話了，他輕輕抬起頭來，唇邊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另一個時代……有很多偉大的武士，他們可不象現在的武士，只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名聲，為了出仕就隨便殺人！」阿黛幽幽的感慨了一下，又回復到憤怒的樣子。

「那怎麼解釋關原的戰鬥里近江的十七位將軍大人被同一種刀法殺死在夜裡？連柳生門下的劍術最強者柳生十男也在一刀之內身亡！還有怎麼解釋關原戰場上石田正糾大人手下的百人精衛武士團死在一個人的刀下？德川大人手下的四大殺人劍之首荒川楓紅千一，這個人一定是存在的！」阿黛堅決的說道。

浪人就這麼牽起了孩子的手要離開，卻根本沒有顧及一邊幫他解圍的阿黛。

「啊？是你幫我們解圍的嘛？謝謝，太感謝您了！」浪人急忙轉身使勁的鞠躬。可是他鞠躬的時候卻沒有對準阿黛，而是偏了不少。

「夢想一刀流的風牙三段突應該是突刺的一種吧？突刺最強勁的是柳生新陰流的影勢突了……」

「喂！你連感謝的話也不說么？」阿黛終於忍不住嚷嚷起來，要不是在街頭，她又會跳起來了。

「終究不過是一個影子樣的人物吧？活在故事里，誰也沒見過他，在那個戰爭的時代里，什麼故事都有，不能都相信啊。雖然只是過了十三年，可是那場戰爭已經象是另一個時代的故事了。」浪人還是搖著頭。

她無奈的抱住膝蓋，噘著嘴，翻起大大的眼睛發獃，象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十七歲的阿黛確實也就是個大點的孩子。

「分衣！」

黑色的武士服緊緊扎束著修長的身形，散亂的長發，年輕的臉，面無表情，走到玖月的面前，來人停下了，玖月正擋在他的路上。玖月低著頭，臉隱沒在黑暗裡，膝蓋下壓著他破舊的太刀。玖月的雙手隨意的按在膝蓋上，他沒有動。

朱香導讀：這篇披著馬甲挖的坑在被考古隊發掘出來時有一個很恰當的副標題：老婆，和牛魔王出來一起見坑王啊。

所以，不用指望下文了。

幾片楓葉飄飄洒洒的落在她背後，其中一片已經沿著葉莖被中分為二。

紅葉落在那個人的臉上身上，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擋開落葉，他一隻九*九*藏*書手緊緊按住腰間的刀柄，一隻手垂在身側，鬆鬆的展開，指尖垂向地面。那是拔刀的反手勢，無論什麼干擾都不能阻止來人保持這個武士特有的手勢，因為這是拔刀術最快的出手法。

那個浪人模樣的人抱起孩子，撣了撣他身上的灰塵，摸索著捧住他的小臉笑道：「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好了，都好了。別哭別哭，下次不要偷別人的飯糰了，我帶你去廟裡吃東西，你痛不痛？……」

「名武士的姓氏？」

「不好吧，那麼多人，我要是動手下場會很不好看的。」玖月輕笑著說。

（未完）

於是她抽出隨身的木劍把離她最近的一個人打翻了，看在夢想一刀流大小姐的面子和那柄堅硬的木刀的面子上，醉酒打人的武士們都離開了。那個被打的可憐蟲正抱著腦袋縮在一片灰塵里，一身藍布衣服破破爛爛。人散去了好久，他才試探著抬起頭來，茫然的對著周圍轉頭，終於直起身子。阿黛就看見了他身子下面藏著的那個小男孩，四五歲大小的孩子，面黃肌瘦的，手裡攥著個臟乎乎的白米飯糰。孩子瞪著大眼睛緊張的望著四周，就象街頭挨打的小野狗。

千輪寺后這一片紅楓園是千輪寺的一景，每到秋天，許多人會趕來觀賞落葉，看這種哀婉的艷麗。可是到了傍晚的時候，卻幾乎沒有人敢於靠近這裏，因為入夜時分，這裏已經成為當地武士們決鬥的場所。即使象靜野黛這樣的刀法行家，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也急忙的跑掉了，而寺廟裡的和尚是絕對不敢在入夜以後踏進楓園深處的。

「風烈牙！」

「騙我？」阿黛大喝一聲，一拳砸向玖月的的腦門，這一拳不輕，無論如何玖月都該閃避的。可是，玖月沒有。隨著阿黛出拳，手上一痛，她就聽見一聲悶響，高高大大的玖月根本沒有躲閃，仰面給打昏在地上了。

「不要害怕？」阿黛在心裏不由自主的重複了玖月的話，玖月的笑容和溫和的話語在一起竟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讓人信賴，一時間阿黛似乎覺得荒川龍齋也不那麼可怕了。

「喂，你還是個武士呢！別人打你你難道不知道還手么？」

「真的會沒事么？玖月？」趴在窗口望著初升的月亮，阿黛喃喃的問。

蕭殺的氣氛籠罩了四周，隨著那個人的到來，似乎周圍的一切都暗了下去。

「不要廢話！我知道你不是啞巴！」轉眼阿黛又跳起來怒氣沖沖的衝著浪人大喊大叫，「你什麼都不知道！」

靜野黛見過無數的浪人，這個無疑是最羅嗦的，而且也最婆婆媽媽。可是偏偏他腰間還掛著一柄三尺多長的太刀，雖然刀鞘和手柄是很破舊，幾乎到了廢鐵的地步，可是真正的武士刀總是帶著那種隱約的殺氣，叫人心裏發涼，和阿黛的木劍是不https://read.99csw.com同的。而那個浪人卻絲毫沒有過拔刀反抗的想法。

……

所以她對著那個叫玖月的浪人笑了，可愛的微笑，玖月卻看不見，因為他是個瞎子。

「看不見？」

「我有挺身而出啊，不過拔刀……不好吧？我什麼都看不見，拔刀也是沒有用的，只會給打得更慘吧？」

「瞎子？」阿黛疑惑的湊到他面前不到半尺的地方，仔細的看著玖月很朦朧卻又很溫和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和他一起微笑著。

「不要叫不要叫，阿黛，你可是夢想一刀流的靜野師傅的小姐，這樣叫太沒有女孩子的儀錶了。」浪人還在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微笑著。

那時候一群武士圍在街頭毆打一個趴在地下的人，一片煙塵。那個被打的人趴在地下一動不動，也不閃躲，也不反抗。阿黛忽然就很擔心，擔心那個人會不會被他們打死了，她怕看見這種事情，她甚至會去可憐街頭被人追打的一條小野狗。

「我知道！」阿黛恨恨的說，「可你說的都是廢話！你什麼也不知道！」

「影子武士？荒川楓紅千一？那只是一個傳說里的人物吧？」浪人搖搖頭。

來人終於繞開玖月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確認了玖月確實是個瞎子，阿黛只好帶他和那個流浪的小孩去吃生魚片和拉麵來賠罪，雖然那花了她不少錢，可是當她看見那個孩子吃得興高采烈的樣子，她也很高興，於是她開心的和那個孩子一起唱歌，絲毫沒有劍術流派一個小姐的體面。

阿黛煩惱的坐下，抓起一把楓葉使勁扔了出去，血紅的楓葉颯颯的飄落：「我的刀法雖然比不上荒川龍齋，可是我總不能讓父親去和他比試啊，他那種凌厲的刀法，以父親的年紀，即使能使用最完美的『分影破』恐怕也接不下來的。」

號稱楓紅無念流傳人的荒川龍齋身上已經帶著楓紅千一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對於五十六歲，已經度過了劍士最好年華的靜野直正，這一戰的劣勢非常明顯。可是他又不能不戰，為了夢想一刀流的聲譽，他更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出戰。阿黛每天去練劍，與其說是備戰，不如說是發泄。

他的臉看著還挺英俊，似乎很年輕，好象又有那麼點滄桑。他微微的笑著，笑容出奇的溫和，這種笑容使他看起來很親切，也使他看起來不象任何一種人，不象武士，不象農民，不象商人，甚至不象浪人。

「荒川龍齋的刀法怎麼樣呢？」

而玖月如果死了，唯一有些遺憾的，或許只有夢想一刀流的大小姐靜野黛了。

「正眼！」

雖然玖月只是一個普通的浪人，可是玖月卻有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次她見玖月的情形。

楓葉還在飄舞，兩人之間寂靜得似乎一切都要凝固起來。

「那你為什麼不拔刀，read.99csw.com你帶的刀難道是做樣子的么？那麼多人圍攻一個偷飯糰的孩子，一個武士難道不應該挺身而出么？」阿黛又開始生氣了。

荒川龍齋挑戰的既然是分影破，那麼就意味著這將不同於一般的對決，而是一場生死之戰。以殺人的劍術對殺人的劍術，荒川龍齋將不會手下留情，而傳說荒川本人也一直因為以竹劍向人挑戰，不曾真正殺人而被一些人恥笑。小倉的城主細川忠興侯正需要一位劍術教師，而荒川龍齋若想取得這個位置，必須破除他「怕見血的孩子」這個名聲。所以他需要一場生死的決鬥，以刀上的鮮血來證明他作為武士的尊嚴。

最高興的時候，她不經意的看了玖月一眼，玖月正在摸索著縫補自己的衣服，燭火的照亮下，玖月正眯著眼睛，臉上的笑容溫和又遙遠，阿黛忽然覺得玖月是在看著他們微笑的。

藏藍色劍士服的女孩子回過頭來，看著地下破碎的楓葉，搖搖頭嘆了口氣。

此時的靜野黛正坐在自己的房間里，聽外面父親靜野直正在對弟子們訓話。中間還夾雜著竹劍敲打地面的聲音，一向和藹的父親似乎也有點煩躁了。

此時的玖月還坐在楓園的落葉上，靜靜的坐著，阿黛送來的飯糰放在一邊沒有動過。他所在的是楓園裡面唯一的一條小道，只有穿越這裏才能去千輪寺里，夜深的時候，寂靜得可怕。

「荒川楓紅千一！難道你不知道德川將軍手下最有名的影子劍士荒川楓紅千一么？虧你還是個流浪了十年的浪人。」阿黛不屑的說著。

「是啊！」玖月點點頭，「我是個瞎子嘛。」

後天就是號稱楓紅無念流傳人的荒川龍齋來道場挑戰的日子，而這一次，荒川龍齋已經指明了要挑戰夢想一刀流的封卷奧義——分影破。分影破不是一種普通的劍術，而是接近古流劍術的「殺人劍」，和柳生新陰流《活人劍》中所記載的劍術背道而馳，出手的人將無法控制自己是否殺人。阿黛記憶中曾經有一次父親施展這一式，那是被一個野武士帶領家人半路打劫的時候，弟子們陷入了苦戰，在連續四人倒下后，靜野直正終於憤怒的使用了禁手分影破，呼喝著揮舞長刀殺進了人群。所有人都被他刀勢中凌厲逼人的氣概所震攝，阿黛自己則是停下了手中的刀，戰慄著看著父親瘋狂的衝殺。

「是啊，我什麼都不知道，」浪人的笑容就象是刻在臉上的，「因為我是個瞎子么？」

除非他拔刀，否則他不會改變自己最有利的姿勢。除非他死，他不會放開手裡的刀，他的人已經和刀融在了一起，劃破晚風而來，斬開了層層紅楓落葉的屏障。

「玖月不但是個瞎子，還是個笨蛋！」阿黛剛剛喊了幾聲，忽然注意到浪人還是帶著那種一塵不變的微笑看她，頓時住了口。玖月的笑容讓她有點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