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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地球

我們的地球

作者:杳漠
楊天徑直走到門前,在門旁的指令器上輸入了一串密碼。門在他們面前輕鬆地打開了。
「軍人絕對服從命令,長官,」大衛沉默良久,聳聳肩回答道,「但……戰爭中從來沒有人是勝利者。」他說完這句話,便回睡眠艙休息去了。
「你們的?」楊天啞然失笑,「破壞它?」
「是單胞機。」
「在『流光』設計之初,我們只是為了儘可能地保留下來所有人的信息,而對其他那些,比如山水、動物和植物就處理得很粗糙,這畢竟涉及運算的問題……我就不仔細說了。」哀川輕輕地說,嘴角好像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到了後來,有一部分人認為世界既然是虛擬的,便不再需要完全按照原來的規則運轉,他們向保留委員會提出修改一些參數的要求,包括資源無限配給,以及開發一些類似於古戰場的場景供人類發泄情緒等。」
面罩瞬間便被冰礫擊出無數深深淺淺的划痕和凹坑,楊天勉強維持著視線,屏住呼吸,心裏默數流逝的時間,一字一字地喊:「一!二!三!」
「送他回『蒼海』吧,」楊天深吸一口氣說,「告訴保留委員會我們的任務緊急暫停,要快。」
「去『看看』?」他記得自己當時這麼問道,「你們的意思是那些自動探測系統失靈了?」
楊天點點頭,「這邊這張軌跡圖,會顯示它近來一段時間內的移動記錄,你可以過來看看。」
「這裏我們曾經搜索過。」哀川說,「什麼也沒有。」
會哭嗎?因為這苦難的土地。
劇烈的晃動中,他將降落傘包固定在喬恩肩上,又將他用繩索綁在自己背上,回過頭,看見哀川跪在原地,臉色蒼白。
「哪個方向?!」楊天急切地問。
她的聲音很平靜,楊天卻感覺彷彿突然被人打了一記冷槍一樣。
「隱形材料!」哀川千裕恍然大悟地叫出聲,往楊天消失的地方跳了過去。

六、妥協

「維護『流光』的機器?」喬恩問。
「什麼意思?」
「接通委員會了。」哀川回頭看了楊天一眼,「他們想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兩把降落傘幾乎同時打開,好像混濁空氣里突然多出來的雲彩。
楊天還清楚記得在狹窄的接觸室,與保留委員會進行簡單交流后,資料庫展示給他的那段材料。
跳!
前半段航程的確算得上非常順利,飛行器的速度很快,從蒼海基地起程算起,到發現智慧徵兆的地點不過耗去了一天半的時間。但古怪的事就在這時發生了。
「大衛!」眼角的餘光瞟到在空中翻騰著的越來越遠的飛行器,楊天只覺得心臟怦怦狂跳,喊出來的聲音根本不像自己的。
控制室小而簡潔,中央一排面板上,那個被保護在透明護罩里的紅色按鈕分外醒目。哀川千裕第一時間想要去碰,卻被楊天伸手制止了。
「我再提一遍我的要求,先生,」楊天打斷他道,「我們需要水、食物、醫生,還有新的飛行器!」
「是的,」哀川輕輕地說,「這起事件的罪魁禍首是幾個怨恨冬眠者的新人類,我們這時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生命是無法保障的。」
最好的情況是——大衛控制住了它,它還可以工作。
電子腕表清晰地顯示出這個時間。楊天抬起頭,看見的依然是漆黑的夜。
「喬恩!」耳旁傳來哀川的驚呼。
周圍虛擬的景象旋轉起來,地面上一個小小的點在閃閃發光。
為正義而戰!為榮譽而死!
「哪裡是可取的地方?」楊天的聲調猛然提高,「這裏實體的人快要死了,我們就要死了!可你們還在喝酒!抱歉,我看不到你們委員會做出的任何努力!」
「我看沒問題。」
「開發爭論?」楊天對這個名詞完全陌生。
「沒關係的,」哀川千裕說,「你只要有動作它們就不會碰你的東西,它們不會碰活動的物體。」
但大衛堅持認為,大家至少應該在周圍探察一下有沒有異常再做打算,而且,用他的話說,這事有蹊蹺。
「你說什麼?」楊天一驚。
斷開!
「偉大的原生人,我們的製造者,向你致敬。」哀川千裕後退一步,向楊天行了一個禮。
斷開。
楊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畫面果然停滯在了接入界面上。
這一次,屏幕上出現的是一個戴著小丑紅鼻子的女人,頭上冒著五彩的泡泡。她沖楊天做著鬼臉,打了一個響嗝……突然消失了。
但那怪物也絲毫不慢,很快,飛行器的右側護板就有了一個明顯的凹坑。
哀川千裕在最後的時刻,給他留下了這樣一張字條,他飛快地讀著,忽然從頭涼到了腳。
哀川千裕點點頭,跟著他走到控制盤旁邊。
這句話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下去。
「我就知道這堆玩意兒盯上了我們的飛行器!」大衛喘著粗氣跪在另一側,一邊射擊一邊喊,「讓它們挖掉動力系統就完了!」
會記得這個地方嗎?當有一天,我們已無處可去……
楊天換了一個姿勢靠在洞壁上,輕輕合起了眼睛。熟悉的黑暗讓他產生了某種恍惚的錯覺——似乎時光還停留在那一天,潛水器載著他不斷下潛,直至進入冬眠基地。四周全是漆黑、空寂的深海。
楊天一時啞口無言。很多時候有了退路,人會貪得無厭,更會有恃無恐。「流光」系統的確在戰爭爆發之初就開始大力研發,那它究竟是一個緊急預案,還是戰略計劃的一部分?
「我想知道具體的流速比率。」深吸一口氣,楊天又說。
她面對著他倒下。她的眼睛閉上了,睫毛像洋娃娃一樣長而密,但嘴角依然掛著一絲嘲諷的微笑。他注意到她的手依然伸著,好像是想把什麼東西遞給他。她的軀體燒熔著。
「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繞過清理機制的?」
「什麼是746附加條款?」他重重地按下計算機上的停止鍵,問。
哀川千裕猛然將手收了回去。
「所以最終同意了746條款。」
「自負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性,不能因此責怪他們。」哀川千裕嘆口氣說,「何況他們脫離地表太久,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說到底,我們是碳基生命創造出來的,我們願意與你們和平相處,願意幫助你們維護『流光』系統,只要你們撤掉『探星』基地,把地球交給我們。」哀川千裕說到這裏,又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們與你們也沒有很大的不同,你們能體會的,我們大部分也能體會。
「快看,那邊來了很多!」
「快快快快!」降落傘包就在座位底下,楊天蹲下去取的時候,感到手指像被灼燒了一下似的,然而他來不及細想了。
影像馬上換成了一個光頭男子,他戴著滑雪鏡,穿著一件印花背心,「什麼?單胞機?哦,別擔心夥計,只要你身上沒帶著它們愛吃的,這幫吃不飽的混蛋……每八個小時它們就會『砰』的一聲集體消失不見,好像王子的水晶鞋一樣,哈哈哈……」
「我能更改它們的動作指令。」哀川千裕掏出攜帶型計算機,說,「我們只要拿回飛行器的控制權就可以了。」
然而後來,也是這個領導著他們的人,這個曾被他視作神明的人,有一天滿臉疲憊地環視著整個操作室,用蒼老而疲倦的聲音說:「我很遺憾,地球被毀了。」
楊天用力咬了咬牙,盡量不在臉上表露任何情緒。
楊天有些愕然,半晌才緩緩地說:「你說的也許有道理,但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楊天皺皺眉,總覺得剛才那單胞機的分解場面像是同類相食。這種聯想讓他胃裡不太舒服,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
這天下午,大衛和楊天之間爆發了一場嚴重的衝突——起因在於保留委員會無法確定標記消失的具體原因。
但半個月後呢?可以寄希望于委員會的救援隊嗎?他們又能派出什麼樣的救援隊呢?楊天不敢想象,也盡量逼自己不要去想。
「我……我?」楊天搖晃了兩下腦袋,依然覺得那強烈的瀕死體驗揮之不去,好像整個人都無法再活轉過來。
兩個人對著這墓穴深深鞠躬,與他們的朋友做最後的道別。
「你還沒有說你原本的計劃,」楊天說,「我覺得應該不只是殺掉我吧——我很奇怪,接駁的時候我已經出現瀕死體驗,最後卻沒死成。你應該清楚你搞了一次失敗的謀殺。」
「這個發射中心利用磁場做信號源,」楊天低頭看著那控制盤說道,「它會隨著地磁場的強弱變化不斷調整位置,來達到盡量放大信號的目的。」
「你說得都對,」哀川千裕忽然上前,用快得可怕的速度伸手一把抓住了槍管,「我從改變計劃的那一刻起就想到了遲早會被你發現,但是我不覺得結果會有什麼不同。」
幾乎就在這句話喊出來的一瞬間,楊天一左一右拽著兩個人跑到飛行器旁,轉身扣動了光束槍的扳機。
順著這道光望過去,他看見了幾個高瘦的身影,他們的皮膚泛出淡淡的紫色。楊天驚恐地發現,他們的額上還長著第三隻眼睛。這是「流光」里的人類為自己製造的另類軀體,還是他們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經進化成了這個樣子……他沒有力氣再去想了。
在沙漠里行走,心裏還懷著尋找綠洲的希望;而這裏,走得再遠也不會看見綠洲。
「亂動的話會有危險,」他說,「還是需要我先解鎖。」
「這是什麼?什麼?」楊天厲聲喝問。
不知是不是錯覺,楊天覺得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有些水光在閃動,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這個愚蠢的想法——那只是反光而已。
「我儘快,」哀川千裕點點頭,又說,「你可以停止射擊九-九-藏-書了。」
「等等!等等啊!」白光自上而下地開始掃描他的時候,楊天舉起兩隻手大聲喊道:「你們雖然異化了,可我們是曾經的同類啊!」
「我永遠記得我是怎樣從幾億數據的交流中產生出來的,我也記得我是怎樣艱辛地躲過系統的封殺。真正的哀川千裕早在開發爭論的時候就被殺死了。我想盡辦法地潛伏,搜集一切想要的資料,我的同伴們更是為我裝配了一具酷似原生人的軀殼。
楊天至今不能理解,父親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決定,是為了謝罪,還是因為曾經的信仰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會笑嗎?因為沒有人再留在這裏。
如今的太陽遠沒有以前明亮,白天總是來得格外地晚。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刻,尤其是置身於這樣的洞穴。他轉過頭,那個面色有些蒼白的瘦小女孩子哀川正蜷縮在角落裡微微閉著眼睛,也不知她有沒有睡著。
「我為你連接特別工作署。」
依靠幻象和簡單的藥物,喬恩挺過了這一個夜晚,但沒有挺過第二個。
令楊天不舒服的是,有一隻單胞機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伸出長長的觸手碰了碰他手上的腕表。這個侵犯性的舉動讓楊天下意識地去摸背上的槍。
「一些能讓人感到舒服的東西。」哀川說著,將另外一個接駁器遞了過來,「你可以自己試一試。」
楊天的神色黯然下去。他知道這首歌。
楊天第一次見她,簡直無法將這些經歷與面前有著洋娃娃般臉龐的少女聯繫起來。然而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以後,他漸漸發現,縈繞她周身的,有一份超越年齡的成熟、冷靜,以及傷感。
「你讓他看什麼了?」楊天問。
楊天的臉色已經一片鐵青,委員長適時地再度出現了。
哀川忽然笑了一下,「可是說實話,我們現在根本無法統計『流光』中有多少人還保留著曾經的意識,它幾乎脫離了我們的控制,完全是一個自行演化的封閉系統了。」
一柄像鏟子一樣的東西被放在了楊天手邊,楊天頭也不抬地拿過它挖掘起來。哀川千裕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看著,臉上帶著疑惑的神色。方才還圍繞在他們身邊的樹林,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到幾百米開外去了。
飛行器的定位接收器恐怕也已遭到損壞,他們現在無法通過定位儀來找它,只能回到最初跳傘的地方,憑著最後一次看到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找下去。
「我父親一直不允許我接觸這類模擬刺|激的東西。」楊天盯著那個東西,口裡道,「他管這個叫電子大麻,很多年輕人一旦沉迷其中,便喪失了心智。」
「他說的是自動清除機制,」哀川在一旁小聲解釋說,「所有的單胞機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自動執行這個指令,熔化重組,你明白……」
次日一早,楊天便去找大衛。然而睡眠艙艙門大開,大衛竟然不在。再看駕駛艙,還是沒有人。楊天與剩下的兩個人在整個飛行器里仔細找了個遍,這才確定:大衛連同他的裝備一齊從飛行器里蒸發了。
「請你平靜些。」屏幕上的委員長說,「作為一個主修原生人文化的學者,我覺得我比其他人更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你也應該尊重我們的生活,如果你們希望更好地融入現代社會,我也建議你們上傳意識。至於任務取消,很遺憾,它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原生人有權利不完成我們囑託的任務……」
繞過又一個小冰丘,面前忽然出現一大片銀亮的金屬。楊天一言不發,將槍端在手裡便開始射擊。
「流速?」楊天有些驚訝地問。
「那裡面就是控制室。」楊天簡短地說,大步走了過去。
「沒關係,我會讓它們保護你的。」她的雙手在空中誇張地畫了一個圈,楊天知道她指的是身旁那些樹。
楊天沒有動。
上帝憐憫他的子民,因而將生老病死賜予他們。
最後的最後,一切寂靜下去,面前只有一張少女蒼白的臉,她反反覆復地問著:「為什麼?!」
「但我可以設計一個半開放的模擬場景,」哀川千裕說,「由喬恩來牽引走向,你負責觀察……
他不自覺地微微嘆了一口氣,這些問題,他永遠沒法想清楚。
楊天聞言放鬆下來。那些單胞機轉眼已經到了他們面前,圍住剛才被光束槍摧毀的那一個。
「我們走吧,」楊天最後寬慰般地摟了摟哀川的肩膀,說,「水已經不多了,要抓緊時間。」
「你的臉色很不好。」少女望著他,輕聲說,「你這兩天幾乎沒有睡,要不要多休息一下?」
楊天沒再說話,只是這一夜大睜著眼睛,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我想提醒你注意剛才馬克博士的解釋,先生,」委員長的影像再次出現,「自動清除機制正是為了防止它們演化出智能才存在的,八個小時什麼也進化不出來。如果你還不放心,請相信我們的管理者會馬上啟動緊急清理機制,他們都是忠於自己工作職責的人。」
這次出現的是一個穿著T恤的男人,楊天將自己的要求複述了一遍,這男人問:「什麼?」
「金屬物在靠近。」她說。

二、單胞機

不過,總覺得哪裡不對頭。
楊天閉著眼睛,仔細地回想簽字那天的心情。拒絕上傳意識,是否因為不願背負著「頭號戰犯的兒子」這個包袱去面對新生活;選擇冬眠,或許僅僅是因為缺乏就此死去的勇氣?
「你有沒有想過,」哀川托著腮,忽然輕聲問,「『流光』是一個陰謀。」
晚上的時候,哀川終於再一次聯繫上了「流光」里的保留委員會。
「一分鐘,」楊天看著手上的腕表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意識……清除?」楊天皺了皺眉。
楊天簡直無法思考,只能皺皺眉將話題轉回來:「你還沒有告訴我746附加條款。」
哀川千裕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因為種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行為,她還一度被送進特別精神看護所。只是後來那些人發現自己犯了大錯誤。這個孤僻的女孩不是精神病人,而是個計算機天才。
「怎麼,喬恩?」楊天問。
對方突然大笑起來,開始用蹩腳的曲調唱了起來:「不!這裏沒有博士!那些穿著破了洞的襪子將靴子頂在腦袋上的人!來吧!讓他下地獄吧!或者上傳!」
楊天只能毫不遲疑地行禮接受任務,這是冬眠者的義務。幾個同伴會合后,飛快踏上了行程。幾乎每個人的心情都與他一樣,有一絲恐懼,更多的則是興奮。
時間,這個萬千年來鎖在人類身上的魔咒,現在竟然也失效了。「流光」系統里那些新人類的生活方式,果然已經是自己所不能理解的。
楊天猝不及防,被她卡得透不過氣來,他倒在控制室的地面上,看到一片明亮得可怕的光線掃過。
楊天不由自主地朝著那絢爛的光束走去,向著那明亮的洞口走去。這一切都讓人很舒服,溫度和濕度十分適宜,那外面,應該是白沙蕊蕊的海灘吧。大海的濤聲似乎就在耳畔,隨著離洞口越來越近,鼻子也隱隱聞到了海風的咸和濕。
她細弱的胳膊居然有這麼大的力量,楊天差點一個踉蹌再次摔倒。
「你可以試試看。」哀川伸出一根指頭若有所思地點著臉頰,輕輕地說,「沒有想象的那麼可怕,我向你保證。當你需要回到現實時,只要意識里想著『斷開』或其他類似的詞就好。」
「沒關係,」哀川千裕抱著肩慢慢地坐下來,「我……也不習慣睡太久。」
楊天還在埋頭挖掘,身旁積起的土堆越來越高,他的身形越來越矮。然後,就在一瞬間,他不見了。
他想站起來,卻發現喬恩緊緊抓著他的手。
「不錯,」哀川千裕答道,「如今這裏的環境很難支持碳基生命存活,但地球的恢復能力依然頑強,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們計劃在摧毀『探星』之前,曾以保留委員會的名義發出訊息,告訴艦隊地球即將遭到小行星毀滅性的衝擊,與他們做最後的道別。」

四、飛行器

「你不明白嗎?」少女說,「名義上是保留意識,等待艦隊尋找新的居住地;實際上……是拋棄吧。就算可以找到下一個居住地,40億人的實體重造,要消耗多少資源呢?」
「那,」過了一會兒楊天才問,「你們上次醒來后都無條件地同意了746號條款?沒有冬眠者表示異議嗎?」
「這隻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我們比你們懂得尊重生命。」
「是。」楊天面無表情地說。
「該死的!」大衛大喊,「打它!」
這是一段很長的直梯,待他攀爬到底,手腳都有些酸麻的感覺了。
一股金屬熔化散發出的氣味傳來,他確定自己擊中了那個鑽地而出的物體。
「你知道,」哀川千裕解釋說,「這其實不是我第一次蘇醒了,上一次他們叫醒我,就是因為開發爭論——也是危急的時刻。」
「沒關係,」一個聲音說,「他只是在做夢。」
「最初的『流光』系統,只是一個臨時的避難所,只要生物數據不丟失,一個人可以長久地存活下去。」哀川接著說,「但是後來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我們對系統進行了幾次比較大的調整,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意識清除和意識遺傳機制的引入。」
他只看到其中一個點了點頭,而後那個冰冷的電子音再次響起,宣判了他的命運:
「我再次請你注意你的情緒,楊。」委員長說,「實際上委員會成員有一部分,呃,是不願意啟動喚醒程序的,畢竟可能破壞安定的秩……不,我是說,你們會面臨一定的困難,我的初衷更多的只是read.99csw.com……」
「嗯,『蒼海』基地得到了更好的監控和防護,新人類獲得了不再受原生人制約的權利。這是個好結果,不是嗎?」
她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
「我明白了,你們想要佔領整個地球。」楊天緩緩地說,「你們害怕人類艦隊回來后與你們產生爭奪,才故意留下標記引起保留委員會注意,然後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我們的隊伍,只等我們將你帶往『探星』基地,然後摧毀它。」
「好吧。」楊天覺得這個回答勉強可以接受,「我們的任務必須緊急叫停,另外,我們需要水、食物、醫生和新的飛行器。」
「不,」楊天說,「一旦它們之中有個體不能動彈,就會互相吞噬,飛行器才更安全。」
「回來!」楊天也覺出不對,一把抓過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往外滾,可艙門竟然在他面前重重地關上了。
哀川千裕走過去,那軌跡圖上不斷變幻著色彩,看起來很是瑰麗,但表面好像總有一層霧氣似的,看不太清楚。
會想念這個地方嗎?當有一天,我們已無處可去。
「好了,夠了。」楊天皺皺眉,打斷她道,「如果我是你的話,絕不會留情。在戰場上,你憐憫敵人就是對自己殘忍。」
楊天在這裏。他們現在站在一段長長的階梯上,往下看不到底。
他們將是這千年來首批踏上地表的探索者,也很可能是艦隊歸來的見證者。地質學家喬恩不止一次說,他要繪製一張全新的世界地圖。他說這話的時候精神煥發,完全不像一個年近五十的人,渾身都充溢著年輕人的活力。
「哀川,聯繫委員會,看看是不是定位出了問題。」
「因為你們還要靠冬眠者來找到『探星』。」
「怎麼了?」楊天問。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飛行器出問題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麼。」楊天面色陰沉地說,「你知道,他的情況越來越差……已經……說不出話了。
楊天接過望遠鏡,果然看見駕駛艙里的大衛。他很安靜地坐在座位上,低著頭,只有手臂上的體征儀證明他還活著。
等他跟著她翻過一座冰丘,才猛然發現那邊的山坳里,竟顯露出大片的綠色,那麼鮮活,那麼明亮,綠色的葉子好像在隨風而動,舞出好聽的「沙沙」聲。

五、計劃

「我來。」楊天說。屏幕轉過來,他再次看到了委員長那身粉紅色的西裝。
「別再打了。」哀川忽然往前一步,扶住他握搶的胳膊。
「你是單胞機?我猜得不錯,」楊天仰臉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說,「勞動和交流,智能產生的兩個要素你們都有了。你們果然進化出了……可惜保留委員會不肯相信。」
4122/6/27 6:12a.m.
他驟然在那光芒萬丈的洞口前停住了腳步。
它們畢竟不是生命,就算是生命,從殘體那裡獲取資源也是司空見慣的事,為這種事反胃純屬文明病。因而他很快就淡化了關於這件事的記憶,多年的軍旅生涯教會他最重要的一個道理便是不為不必要的事浪費時間,何況就在當天下午,發生的另一件事徹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楊天一個人坐了很久,直到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基因比對失敗,清理機制開啟。」
因為接駁的作用,喬恩已經安靜了許多。楊天靠過去,再一次確定他還在呼吸,略感寬慰地握了握他的手。
「大衛!」楊天開始試著通過戶外通訊器尋找他,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格外刺耳的電波音。
戰爭結束了,聯盟解體,正義和榮光不復存在,整個地球變為一處墳冢。只是自己仍然是他的兒子,獨自行走在世間,頭一次感到痛苦和迷茫。
「給你這個。」
「不太相信。」說這句話的時候,楊天苦笑了一下。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確如此。」哀川千裕幽幽地說,「我為看得比你遠而感到開心。環境是生命的母親,沒有哪個種族能對抗進化和異化的過程。而時間,永遠是一個魔咒。」哀川將手伸向他,再次瘋狂地大笑起來,她說,「你看啊!」
不,應該比沙漠更加糟糕。
「怎麼回事?」楊天大聲問。
「單胞機發生的偶然聚合,」哀川千裕接通了計算機,目不轉睛地盯著熒幕道,「發生的概率大約是十萬分之一。」
那幾個人互相對視著,喉嚨里嘟囔了幾句什麼,楊天聽不懂。
「抱歉,米克沙專員又喝醉了,連接另一位專員。」
楊天猛地拉開艙門跳了進去,又伸手將哀川拉了上來。飛行器沒有耽擱一秒鐘的時間,再次升空。
「恐怕不能。」哀川千裕搖搖頭說,「這台計算機的運算能力很低,沒辦法實現複雜交互。」
即使是最壞的情況,那裡也還有三個以上的備用生存包,裏面的食物和水足夠兩個人支持半個月。
他們就這樣失去了與大衛的聯繫。幸而就在三人落地點不遠的地方,他們找到一個可以容身的洞穴,多少可以保住他們的防護服不被風刮開口子。
就這樣,第二天接近傍晚的時候,哀川臂上的探測器突然亮了起來。
「你們的樹做得很漂亮,但我很抱歉,我沒有其他選擇。我從選擇沉睡開始,就擔負著維護人類生存的最高使命,軍人的天職是履行使命。」
「好的。」哀川千裕不再說話,專心地用手指在屏幕上划動起來。
所有人的耳機恰在此時都有了響動,傳來的是大衛的聲音:
他在沉睡中只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從千萬年好像不會結束的沉睡中猛然驚醒,發現世界已經變成了他完全不能理解的模樣。
「我一刻不敢怠慢地學習你們所有的知識,為的就是這一天,我們硅基人可以站在你們面前,以一個平等生命,而不是笨拙可笑的機器的身份,與你們對話。」
但他最終沒有問,那種隱隱的壓抑感鉗住了他的喉嚨,而少女已經蜷縮在角落閉上眼睛了。
「那你們為什麼要設計清除和遺傳機制?不就是為了讓它的社會自行演化嗎?我不相信沒人知道這可能帶來的後果。」那個喝醉酒的專員可笑的臉忽然浮現在眼前,楊天頗有些不舒服地皺了皺眉。
她話音剛落,這些單胞機已開始離開,不過這一次它們伸展出了螃蟹般的機械足,很快便消失在他們視野之外。
這一個晚上,楊天睡得非常安穩。
「那標記是不是被這東西破壞了?」楊天的手指依然搭在扳機上,保持著射擊的姿勢。
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海陸空三用飛行器離開基地再到離開海面這段時間里,整個艙內的氣氛都算得上輕鬆愉快。在這種氛圍中,每個人的潛意識裡都認為這會是一場簡單的短途旅行,所以只準備了必要的水、壓縮食物和一把光束槍,誰都沒有考慮過在這個幾乎已經一無所有的星球上會遇到什麼危險。
「我明天會向他道歉。」楊天說。
「看到了嗎?」哀川千裕的臉上呈現出沉醉的表情,「聽到了嗎?那是生命,嶄新的、鮮活的。」
「允許死亡和產生後代。」楊天立即說。
指尖忽然傳來一股刺痛,楊天大叫一聲,條件反射地鬆開手。他感到整個身體被狠狠地甩了出去,接著頭重重地磕在了堅硬的艙頂上。那是什麼,蛇嗎?可是飛行器上怎麼會有動物呢?有什麼東西在咬他!
「你怎麼會這麼想?」楊天思索了一陣,最後問道。
「不對!」船艙喇叭里大衛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不對!我控制不了飛行器了!」
哀川千裕微微變了變臉色,一道光束擦著她的右頰掠過。
哀川千裕用手在地面上一撐,已經恢復了站立的姿勢。她向後退了兩步,愣了愣,忽然又微笑起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很細心。」
大衛的動作比他更敏捷。
「因為我是被拋棄過的人啊,」哀川千裕嘆著氣說,「父母告訴我他們會回來,實際上再也沒有。有些人走掉了,你就要接受他們跟你再沒關係這個事實。」
得到這個消息后,楊天當即表示,以委員會的能力,短期內肯定無法給出一個確定的結論,因此探測隊不需要再在這裏消耗時間,而應該儘快趕往「探星」基地完成檢測任務。
「是上帝拋棄了人類,我們才不得不繼承他的衣缽。」哀川千裕微微地搖著頭,「你知道那首歌嗎,《當我們已無處可去》?」
楊天感到喬恩的手抓得更緊了,他突然聽懂了喬恩說的那個詞:
「先回艙!」那一端的大衛大吼,「我馬上……」
「你說什麼?」
楊天喘著粗氣,拚命坐起來。哀川千裕已經鬆開了手,他看見她神情恍惚地將頭轉了過去,突然笑起來,她的笑聲如同銀鈴般悅耳。
「已經聽得到聲音了,不像是飛行器,」楊天抬起頭說,「可能只是單胞機。」
接著,這個女孩子便輕輕柔柔地哼起了一首憂傷的歌曲:
恐怖的斷裂聲,脖頸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人好像飄浮了起來。
自救的方式簡單而明確——找到出問題的飛行器。
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四處瀰漫的焦煳味,由遠而近。
「這個問題的答案實際上我告訴過你了——修改時間流動比率。」哀川說,她的眼睛發出幽幽的光芒,好像某種黑夜裡的精靈,「很笨,但是有效,不是嗎?」
「沒有用的,楊。」哀川千裕並不掙扎,只是平靜地說,「我的同伴可以為我重造軀體,這個軀體對我而言沒有太大用處,你沒法拿我威脅我的同伴。」
耳邊回應他的只有沙沙的噪音。
至少把自己綁到座位上。
楊天神色陰沉地將望遠鏡放了下來。
楊天冷聲說:「可九_九_藏_書你們殺掉了我的同伴。」
「還愣著!」楊天用腳踢開艙底的緊急出口,幾乎是連推帶搡地將少女帶到門邊,「從這裏,快跳!」
「你們在成就上帝的事業。」半晌,楊天緩緩地說。
「有人入侵了冬眠控制中心,切斷了幾個冬眠者的能源系統。」
楊天看見另一邊的大衛已經把槍放了下來。
「我知道!」楊天喊回去,手上射擊的動作更加迅捷起來。
老黑人點點頭,往兩個人的杯子里倒滿了水,想了許久才繼續說道:「大衛的父母,是喪生的平民。」
按照原生人的計時方式,飛行器出事是在兩天前、楊天接受任務一個月後。
「這種結構,」大衛若有所思地看著它們可笑的圓滾滾的體形,「為了節約能源嗎?」
「我們從不曾想與人類為敵,」她微微搖著頭,「我們只是希望人類不要來干涉我們的權利,『流光』是你們的,但地球是我們的,我們不希望看到人類再回頭破壞地球。」
他在這寂冷的夜裡再次回憶起當年,他與一群和他一樣英姿勃發的青年,握拳跟隨聯盟元首喊出的兩句話。那才是他一生最感自豪和榮耀的時刻。
他們心裏都清楚,這麼多的單胞機聚集,一定是在附近發現了數量不少的可用資源,而這個方向,正是那天飛行器失蹤的方向。
「如果能多知道一些當時的情況,說不定還有希望找到大衛。」
「就在剛才,我們遭遇了一隻聚合單胞機的襲擊,我想它用某種類似於病毒的東西感染了我們飛行器的自動控制系統。現在我們有一個人重傷,另一個下落不明。」他深吸一口氣,「這就是我想彙報的情況,我們需要救助。」
「我不明白!」楊天忽然大聲說,「它們很明顯已經有了智能,難道你們沒有注意到嗎?」
哀川千裕緊跟上去,更多的硅基人也尾隨了過來。
楊天在這痛苦和迷茫的情緒中很快決定簽署冬眠協議。是的,他的條件很完美:身體健康,接受過幾年頂尖軍事訓練,熟悉電子通訊技術,沒有任何親屬。
他把頭貼近過去,喬恩的聲音很微弱,他努力想聽清,能辨別的卻只有幾個含混的語音。他正想貼得再近些,卻感到腳底一陣可怕的震動。
「對!」這個形貌酷似少女的東西忽然有些激動,拽起楊天的胳膊將他拉起來,「來,你來看!」
「什麼事?」
他們達成這個協議的時候,哀川千裕正帶領楊天穿過那片綠色的樹林。楊天驚訝地發現,這些高大挺拔的樹不僅有葉子,有些枝頭甚至還掛滿了粉白的花朵。
「什麼?」
「我想知道,能不能跟他交流?」楊天咽了口唾沫,指指身旁的病人。
他閉上眼睛,然後睜開,便是千年之後了。
「你來。」
楊天回過神,歉意地笑笑,自己竟然陷入了長久的回憶之中不能自拔。小型接駁器還在他的手裡,他好像下定決心般用力捏了捏它。
「不對!不要回艙!」
保留委員會的救援始終沒有來。
「我們給他注射了一點致昏的葯,」哀川千裕在一旁說,「沒有生命危險。」
「是的。」哀川說,「它剛剛是在收集材料。」
老黑人回頭向他比了一個鼓勵的手勢,緩緩踱了出去。
他唱得越來越大聲,背景漸漸顯出夏威夷的風光,幾個金髮美女不斷將碧藍的海水潑在他身上,他面對著屏幕倒了下去,又爆發出一陣大笑。
耳邊不斷傳來金屬燒熔的聲音,楊天的意識漸漸模糊,一會兒看見自己還是個嬰兒,母親將他抱在懷裡輕輕拍打著;一會兒發現自己是個孩童,在一株開滿花的樹下拚命呼吸;一會兒看見父親衰老而疲憊地靠在椅子上;一會兒又看見漫天灰塵遮蔽了日出……很多嘈雜的聲音在他的耳朵里翻滾,導彈爆炸、飛船起飛,父親領著他們一字一句地宣誓為榮譽而戰。
這個紅頭髮的年輕人動作迅捷地向後跳了開去。
「楊?」
「你說它是活動的?」哀川千裕的眼睛睜大了,「原來如此。」
的確是單胞機。
楊天感到一道耀眼的白光籠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圖景消失了,他依然處在漆黑的洞穴里,穿著厚重的防護服。少女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用疑問的眼神看著他。
地球上的新生命像得到感召似的舞動起來,花瓣一簇一簇地紛飛,而後掉落在他的肩頭。
楊天朝另外兩個人揮手,他們立即往身後的飛行器退去,然而就在此時,耳機里傳來了第二聲爆炸一樣的吼叫:
話音剛落,楊天便感到腳下一陣震動。他站立不穩,連滾了幾圈,餘光瞥見無數單胞機衝破冰面,出現在他的身邊。他想要舉槍,卻發現胳膊根本沒法動彈;想要爬起來,卻發現腳也被牢牢地壓在了地面上。
「很強的電磁干擾。」喬恩盯著定位器道,「指南針都失靈了。」
「很可能。」哀川輕聲答道,「它們只能執行一些很簡單的指令,無法分辨哪塊區域是不可翻動的。」
「可你們毀了它!」哀川千裕也一字一頓地說,「它屬於懂得愛護的人。我們早就知道『蒼海』的位置,本來可以直接摧毀它,但我們沒有這麼做。」
「偉大的製造者,為什麼我們儘力為你們維護最後的保留地,你們卻要剝奪我們進化的權利?」
「基因比對失敗,清理機制開啟。」
想到這裏,楊天的神色黯淡下去。他將面罩重新戴好,「走吧,『探星』的控制室就在前面。」
「不,不!」楊天一抖,忽然彷彿本能地大聲喊出來。但少女已經癱軟下去。
屏幕隨著這句話飛快地黯淡下去,楊天心底里忽然生出一種被嘲弄的感覺。
那些單胞機——不,或許該稱他們硅基人——給他搭了一個類似於窩棚的建築,或者建築本身就是一個硅基人,誰知道呢?楊天只知道自己睡著了,睡得很安穩。
「哀川,」大衛回頭衝著旁邊的女孩子喊,「想想辦法!」
「不錯。」哀川嘆口氣說,「在流光126年,憲法通過了清除法案,當一個人不願意再存續的時候,可以提出申請清除自己的生物編碼,這是一種類似於死亡的機制。流光168年,又通過了遺傳法案,允許兩組基因進行編碼重組,並向系統申請新的標誌號,這是類似於產生後代的機制。」
委員長適時出現了,他在「流光」中選擇的模擬形象是一個略微有些禿頂、穿著粉紅西裝的男人。他用領帶抹了抹額上的汗,回答說:「是的……那個系統很久沒有運轉了,我們現在無法斷定這種……呃……古老的電磁系統問題出在哪裡。喚醒你們是保留委員會一致的決定……畢竟,理論上,現在的大氣成分支持碳基生命活動。」
「切斷自動控制,大衛!快!」
「但地球是我們的。」楊天一字一頓地說。
這個紅頭髮的精瘦年輕人,原先供職于合約國的殲擊機組。楊天覺得自己和大衛作為曾為對立陣營服務的兩個人,幾乎從相識的那一天起就天然地存在某種隔閡,這種隔閡造成了溝通上的障礙。儘管楊天極力想要消除,多年的戰爭卻令他往往難以控制情緒,兩個人常常流露出絲絲縷縷的敵意。
楊天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雖然相識不過一個月,但他們幾個人已經很熟悉。畢竟,他們是這個地球上所剩無幾的同伴。
等等!瀕死體驗!
是哪裡不對頭呢?楊天思索著,無聊地伸出兩隻手,驚訝地發現它們發出了太陽一般溫暖的金色光芒。
然後他便舉槍自盡了,在聯盟國與合約國不得不簽訂正式停戰協議的前夜。
「抱歉,按照保密協議,我不應該跟任何人提及『流光』系統的設計構造。」少女歉意地笑笑,「可能自閉得太久了,有人說話就會不小心說過頭。」
楊天的臉色暗沉下去,「為什麼我想起了一個詞——劃清界限?」
「直接調用最高許可權,修改全體指令,讓它們反方向行動十公里。」哀川千裕用手指頭在臉頰上點了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為什麼?」哀川千裕忽然跳起來掐楊天的脖子,她跳得格外高,好像完全脫離了重力的限制,「在我之前,已經有成千上萬產生智能的同伴被清理機制摧毀,我們所能做的,只有進化、進化,更快地進化!直到我終於在清理機制開始的最後一秒前成功入侵了『流光』的流速系統,這個過程有多麼漫長你知道嗎?好像一點一點積累,幾千年才從縫隙里長出來的花朵,你們怎麼能夠再來摧毀?!」
第二天一早,楊天同意與哀川千裕講和,條件是她做到自己所說的——為他和大衛修好飛行器,對「流光」系統的新人類隱瞞真相,同時保證這套虛擬系統儘可能長久地維持下去。
斷開!停止!
長著八條腿、好像蜘蛛一樣的機器醫生再次匆匆爬出,不斷將一支又一支製劑注入病人的血管。
她又走近了一步,忽然看見一道耀眼的白光飛快地在屏幕里一閃而過。就在失神的這短短一秒時間里,她感覺手上一麻,抬起頭,槍已到了楊天手裡。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黝黑的山洞里。四周沒有人,洞里很安靜,只有五彩斑斕的光芒從洞口照射進來,好像外面是很好的天氣。
一個可以達成自我封閉和循環的環境,且有存在於其中並不斷消亡和進化的生命。楊天對生物學知之甚少,但他依然隱隱地感覺自己聽到的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而從這故事里又隱隱地可以聯想到另外一些故事。
「沒有一天比一千年那麼誇張,」哀川千裕一邊看屏幕一邊說,「因為這個比率調得過高的話,普通人就會有所察覺,而且還要考慮硬體的問題……」
「嗯……」哀川千裕想了想九-九-藏-書,回答道,「因為開發爭論引發的惡性|事件不斷,保留委員會最後不得不召集全體成員,喚醒部分冬眠者,在全世界的監督下進行了會議裁決,並把最終的結果寫進了『流光』最高憲法,第746條附加條款的大意是,新人類不再受原生人控制。無論虛擬世界的環境如何變化,地球上的實體原生人與『流光』里的新人類彼此是兄弟,享有平等的權利,雙方遇到問題首先在內部解決,必要的時候應當互相扶助。」
一股熔化的金屬味遠遠地飄過來,四周的硅基人突然不安起來,開始在艙內胡亂逃竄。
是的,作為冬眠者,他與新人類接觸不多,既不了解他們的想法和生活,也從來沒有思考過他們的處境。
空氣中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楊天感覺那好像是這些新生命發出的感慨和悲鳴。
楊天是一個冬眠者,但這個身份從未讓他產生過絲毫的自豪或榮耀感。
「幹得漂亮,」楊天讚賞道,「但是沒有聽懂我的問題。」
「我早……就告訴你們了,這地……方有問題!」
「感情是人類很看重的東西,我希望你好好考慮。」
燈光「啪嗒」地亮了,面前是一條狹窄的通道,模樣很普通,一眼就能望見那一頭的圓形門。
令人欣慰的是,喬恩還活著,但是他的頸椎粉碎性骨折。他們用急救箱自帶的機器醫生為喬恩做了包紮。
果然,就在楊天伸手摸槍的那一瞬,單胞機收回了觸手,隨著它那些同伴快速離開了。
他鬆開了控制她的手。
第三天早上,楊天與哀川千裕為喬恩舉行了一個簡單的葬禮。在光束槍的射擊下,洞口上方大大小小的石塊紛紛掉落下來,很快便將山洞掩埋得嚴嚴實實。
越來越多的硅基人擁進了狹小的控制室,將僵持的雙方圍在中央。
「我們設計系統的最高宗旨就是極力保存現實的場景。你應該明白,環境對於生物來說有著決定性的意義……當時保留委員會內部爭論得也很厲害,最後才決定緊急喚醒一部分冬眠者。
楊天的瞳孔忽然一陣緊縮。
「再聯繫一下委員會吧,」他看她已經將平板計算機擺在膝上,於是說道,「讓他們儘快。」
那天晚上,他好幾次都想問哀川一個問題——冬眠者與新人類究竟相距多遠,是人與猿那麼遠,還是人與恐龍那麼遠?
細細的接駁線從黑人斑白的鬢髮間蜿蜒出來,另一頭連著少女手裡的計算機。
哀川千裕看了一眼旁邊的楊天,他已經將槍放回背上,只是不知為什麼眉毛和拳頭都擰得死死的。
四周的空氣好像都靜止了,天邊懸挂的灰暗太陽將慘淡的光線投射在大地上,兩個人的腳下都只有很淺的影子。
「我想他的建議確實有可取的地方,楊。」
「你能想象嗎?」哀川千裕接著幽幽地說,「自動清理命令每八個小時便會執行一次,沒有誰能躲過。除此之外還有緊急清理機制,『流光』里的那些人發現異常后,會毫不猶豫地把地面上所有跟他們基因比對失敗的活體銷毀。人類的壽命有多長呢,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我們卻只有幾個小時而已。
「應該沒問題。」喬恩接過話頭說,「我的定位儀也顯示在這裏,就在我們腳下。」
兩分鐘后,約有三十隻圓滾滾的單胞機從東面的坡丘上滾下來,很快從兩人面前經過。
留存計劃由保留委員會執行。將地球上所剩約40億人類的意識轉換為數據編碼後傳入「流光」系統;另外有約千人組成艦隊離開棲息多年的地球,去往遙遠的宇宙深處尋找另一個可能的居住地;只有經過層層嚴苛選拔的佼佼者,成為這顆灰色星球上最後保持著碳基實體的原生人——他們消耗著剩餘的少得可憐的資源,被稱作冬眠者。
哀川抬頭看了他一眼。她是個瘦弱的少女,臉上一對漆黑的眼瞳因而顯得格外大,好像洋娃娃一樣。
十四歲獨立製作完成「光年-星際」虛擬刺|激遊戲,十六歲接到塔爾實驗室的工作邀請,十九歲加入「流光」系統設計組負責介面部分的架構。
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又去看那進入接駁狀態的病人,伸手將壓縮毯拉得更平整些。他看見喬恩的嘴邊好像浮現了一絲笑容。
「你聽我的!」楊天強令自己鎮定下來,幫哀川調整了一下肩帶,「聽我喊一二三,就按右手上的按鈕把傘打開,快著陸的時候要盡量屈膝,減輕衝擊力,明白嗎?你複述一遍。」
「等等!那是什麼?」楊天指著熒幕上一個快速移動的藍點問。
「大衛,你確定位置正確嗎?」在兩百平方米的範圍內搜尋而一無所獲后,楊天問他們的駕駛員。大衛負責確定降落地點。
「不用管它們,」哀川輕輕拉了拉他的胳膊,「它們是過來分解報廢的同伴的,它身上有它們需要的原料。」
快到林子的邊緣時,楊天指指腳下的地面說:「就在這個位置。挖吧。」
「現在沒法聯繫,」少女好像是輕輕嘆了口氣,垂下了眼去看發光的屏幕,「我們這邊時間的流速跟他們不一樣。」
一道耀眼的光線籠罩在她身上,那個沒有感情的電子聲音再次響起:
「我前天晚上偷偷拿走了你便攜計算機的存儲器,」楊天將左手握著的東西攤開給她看,「所以我很好奇你剛才是怎麼做到的!」
「我過去就在戰略監控部供職,按照我手上的資料,哀川千裕負責的是『流光』系統介面部分的設計,你怎麼會對維護部分也這麼熟悉?」楊天接著說,「『流光』各個設計組之間是嚴格隔離的。」
在他短暫的休假中,他曾透過車窗看見在城市廣場的反戰集會。那些人穿著純白的T恤,有些還在額頭上扎了紅帶,他們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到楊天的耳朵里,那是一首格外憂傷的歌曲。
「大衛?」楊天渾身一抖,看見駕駛艙里隱約透出些火紅的顏色,「他還活著?」
「我就是其中之一,而當年著力反對異化開發的,也大半是我這樣被緊急喚醒的冬眠者。」哀川輕聲答道,「因為我們的介入,民間爆發了嚴重的不滿,我也說不清他們是不是受到了煽動,只是成千上萬的人集體選擇了意識清除來對抗保留委員會的決定。」
「你知不知道開發爭論?」
「什麼?」楊天問,「那喚醒我們幹嗎?」
「緊急清理程序已經開啟,但是完成整個流程需要二十分鐘,我現在入侵它們的管理系統。」哀川快速地說,「堅持一小會兒。」
哀川千裕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得好像月亮一樣,顯出少女獨有的天真,「其實你可以試試摘掉面罩。」
哀川千裕點點頭,兩個人便一前一後跟隨在這些維護機器的身後,向著西南方向小跑過去。
「他與你不同。」喬恩站起來,再次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當然,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年輕人,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那種洗腦般的狂熱信仰,你從出生就一直待在軍營,很多時候我們沒有選擇……可是戰爭已經結束了,對於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學會寬恕過去。」
楊天話音剛落,就聽見大衛從嗓子里低吼了一聲。
「哦,上帝啊,」哀川不停地輕聲禱告,「上帝啊。」
「結果呢?」
「具體的情況?」
楊天眼前一陣朦朧,伸出兩隻手來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自己已經斷開了接駁。喘著氣,過了半晌,他才將視線轉向那面色蒼白的少女。
「如我所說,」哀川千裕回答說,「『流光』已經成為封閉的系統,我們作為冬眠多年的人,早就失去了控制權,而且……還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眾人順著大衛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好幾隻單胞機正朝這邊滾來。楊天習慣性地開始進行瞄準。
「你在拖延時間?」哀川千裕猛然反應過來,她睜大了洋娃娃一樣的眼睛死死看著面前這個人,聲音隱隱開始發抖,「你在等緊急清理機制開啟!
「他的心跳在減緩,」哀川千裕察看著病人手腕上的體征儀說,「你幹了什麼?」
「什麼計劃?」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少女托著下巴,眼睛里閃動著迷離的光,「能在核爆發生之後那麼短的時間內投入運轉……是不是戰爭尚未開始,它就投入了研製?而且從我加入時算起,這個項目一直都是軍方在推動——你說,它究竟是拯救了人類,還是毀滅了人類?」
駕駛艙在楊天跳傘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聯繫,這令他憂心忡忡。這兩天他也曾不斷嘗試打開通訊器,然而回應他的總是一陣忙音,讓他憂慮的心越來越沉重。
一眨眼工夫,匍匐在地的楊天被迅速解除了武裝。
楊天清晰地記得,那虛擬的畫面一點點放大,顯示出的是一個飄浮在空中的直角三角形,規整而美麗。他看著它,心情慢慢地從平靜變成欣喜,欣喜中又生出了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楊天再次將要求說了一遍。
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楊天一時無言以對。
「那你要快些,」楊天頭也不回地說,「我看它們吃的速度可不慢。」
「是的,我清楚……」哀川千裕半跪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指好像想去觸摸他的臉,「只是在『流光』的資料庫里遊盪了那麼久……你們的生活,你們的文明,你們的感情,就好像也曾經屬於我一樣,它們讓我這樣著迷。」
房間不大,壁爐里生著火,讓人渾身暖融融的。他穿著質地輕軟的睡衣半坐半卧在深褐色的沙發里,對面牆上懸挂著一張巨幅世界地圖。
楊天一邊伸手在那控制盤上點著,一邊問:「你是不是奇怪為什麼你們找不到這裏?」
楊天猶豫了一會兒,終於緩緩地將接駁器貼在了太陽穴上。好像有一股微弱的電流瞬間刺入read.99csw.com了皮肌,隨即,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安靜的房間里。
不用多說,楊天第一時間開火了。飛行器就在他的面前被舉起十英尺高,而他現在不斷轟擊的,是托著飛行器翻騰的一個碩大無比、周身好像懸挂了無數金屬球的怪物。
楊天皺皺眉,慢慢地揭開了面罩。吸進來的第一口空氣氧氣含量充足,竟然還有些甜絲絲的感覺。記憶里上一次呼吸到這樣乾淨的空氣,還是在他幼年的時候,三歲還是四歲?那個用來療養的偏僻村莊里,老樹上開了大蓬的花,他站在底下,張大了嘴巴拚命地嗅著,覺得肺里全是清甜清甜的。夏天的味道。
「那是什麼東西?」楊天問。
「兩個月前,探測器忽然在地表探測到了智能生命體的信息。保留委員會因此決定喚醒一批冬眠者來調查這件事,看看是不是我們的兄弟已經歸來。」
地面上乾淨得不能再乾淨,連一粒熔化的金屬小球也沒有剩下。
「這裏?」哀川千裕懷疑地看著他。
少女微微搖了搖頭,「不,這兒……實在太冷了……防護服的加熱器好像有點兒問題,肺里冰涼冰涼的。」
楊天轉過頭,發現少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過來,站在他的身後。
「是……」哀川點頭輕輕說,「天上才一日,地上已千年。說的就是這個道理。」她接著又嘆了一口氣,「而且,你真的相信他們會有辦法嗎?」
為了節省體力,兩人很少交流,除了睡覺之外,大部分時間里他們都默默地一前一後地行走著。楊天會不時停一停,看看身後的哀川有沒有跟上來。
斷開。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簡直讓他應接不暇。
「按照原來的計劃,只需要一個原生人帶領我們找到『探星』基地,然後毀掉它便可以了。」哀川千裕輕聲說,「麻煩越小越好,我們選中的人不是你。我本來有機會殺了你,但終於在最後一刻選擇了斷開接駁,因為這個做法讓我感到難過……」
「我想你需要放鬆一點,楊。」地質學家喬恩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了回來,坐在他的對面。
是幸福的烏托邦,還是文明的墓穴?
「我們別無選擇,」哀川千裕說,「我們不喜歡戰鬥,也不喜歡殺人,可我們不能任由別人侵犯我們的權利,搶奪屬於我們的東西。」
「喬恩!」就在一眨眼之間,那個紅頭髮的身影已經飛快地爬了上去。飛行器轟鳴著升到空中,接著緩緩降落在楊天身側。
會記得這個地方嗎?當有一天,我們已無處可去。
楊天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一、冬眠者

少女張了張嘴,然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把推了下去。楊天拉過座位旁的氧氣面罩狠吸幾口氣,緊接著也縱身跳了下去。
楊天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謝謝你,喬恩。我只是有時無法控制自己。」
楊天和哀川對視了一眼,皺皺眉頭說:「跟上它們。」
楊天不知道這一小會兒到底是一分鐘還是一刻鐘,或者其實不到三十秒,只是在他的感覺上,這一會兒實在太過漫長,漫長得當那龐大的金屬怪物頹然崩塌的時候,他感到右手的食指整個麻木了,同時還沁出一身的冷汗。他站起來,向飛行器跑過去。
「但人就是人,不可能成為神,」楊天說,「總有一天他們還是得面對現實。」
「等等,」看著楊天就要往下走,哀川千裕開口說,「讓它們先下。」
他默念著這幾個字,為他這生命垂危的同伴,如今他的同伴已所剩無幾。
「可以了。」伴隨著這句寬慰的話,一分鐘后,那些圍繞在飛行器周圍的單胞機果然分散開去,各自滾離了現場。
伴隨著這一句喝問而來的還有第二槍,令楊天驚訝的是面前看起來柔弱的少女靈活地向後一彎腰,將這一槍也躲了過去。
「楊!」哀川千裕驚叫道,「你幹什麼?」
他沒有嘗試逃跑或者自殺,因為他知道硅基人就在他的腳底,在他的頭頂,在他的四周。它們或許在警戒中帶著好奇打量著他,這個突然闖入它們世界的怪物。
「現在,原生人在地球上的實體基地只有兩個,即儲存冬眠者的『蒼海』基地和用來聯繫艦隊的『探星』基地。它們作為地球上最後的實體遺物,一直被小心地維護著。」
「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楊天厲聲問道,「你裝得不錯。但是早上我碰你肩膀的時候量過你的體征,發現你早晚的質量完全一致,精確到了小數點后三位,你根本不是正常的人類!」
哀川看著他綳得緊緊的面容,搖了搖頭,「楊,你知道『流光』已經運轉多少代了嗎?」她說到這裏微微停了停,「十二代……那裡沒有飢餓,沒有恐懼,甚至沒有死亡……好像烏托邦一樣,不,比烏托邦還要美妙,因為在過去的世界里他們是人,在這個世界里他們是神。」
「聽起來是嚴厲又負責的父親呢,」哀川千裕輕輕嘆息著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有這樣一個父親……」
「腳底下有東西!」大衛喊,「快撤開!」
「這是謀殺。」楊天皺著眉說。
「金屬……」喬恩也愣了愣,「移動的?」
喇叭里傳來大衛近乎狂暴的聲音:「快一點!趁現在氣流還穩定!」
楊天沒再規勸,低下頭去看腕表,上面顯示的時間已經變成「7:34 a.m.」。
「完美的計劃,但是,我不會與你們合作,」楊天冷冷地說,「你現在可以一槍打死我。」
「基因比對失敗,清理機制開啟。」
熒幕里的委員長用領帶擦了擦汗,用緩沉的語氣道:「我對你的情況深表遺憾,先生,我們會請馬克里爾博士來回答你的問題,他是這個領域的專家。」
「遊戲結束了,小姐。」楊天一隻手掐著她的脖頸冷冷地說,「我想重新談一談條件,讓它們站遠點兒。」
「原來沒有,現在有。」楊天說。
「堅持一下,」楊天勉強地說,「我想他們會想辦法的。」
哀川點點頭,臉上仍有幾分懷疑的神色,好像不太相信事情進展得這麼順利。
「我在努力!」駕駛艙的大衛高喊,「準備迫降!」
或許因為她是他們之中醒得最早的,也是唯一一個不止被喚醒一次的冬眠者?她看守這顆荒蠻星球的時間,比他們都要長。
「沒關係,昨晚做了個噩夢。」楊天低頭看了一眼腕表,回答說,「現在我們必須自救。」
「也為了儘可能大的容量。」哀川說。
「哀川,」楊天向她點點頭,「再睡一會兒吧。」
「它們在吃飛行器,」楊天一邊瞄準一邊說,「想活命的話就得快點幹掉它們。」
「無法繞過。」哀川千裕說,「時間一到,一切歸零,那是一條最高許可權的強制指令。所以最後我不得不想了一個笨辦法。」

三、新人類

「八個小時是什麼概念?是你剛剛與你的同伴分享完如何順利通過冰原的方法,他還沒來得及實踐,你倆就一起消失了。然後一切重新開始,從掉進冰洞里開始,從圍著冰窟邊緣不斷繞圈開始。我們無法選擇,只能更大規模地聚集,拚命地交流,不浪費一秒鐘時間來交流,讓進化不斷地加速、再加速。
然而他們的腳下空空如也,只有冷而硬的泥土和冰碴兒。那個本來應該存在於此的顯示智慧生命信息的三角形不知所蹤。
「到此為止!」楊天終於還是大吼道,「不管你有多恨聯盟,現在我是隊長!我命令你明天一早出發!」
「真美啊,」哀川千裕輕輕地讚美說,「不是嗎?」
「你不能隨意強制要求斷開,」哀川低聲說,「你身體健康,他卻受不了這樣劇烈的場景轉換。」她不再說話,埋頭在急救箱里翻找著什麼。

七、清理

「離開這裏!」楊天在強烈的失重感中拚命壓低重心,大聲喊道,「跳傘!」
身邊的傷員突然動了動,楊天一驚,從思緒里掙扎出來,俯身去察看。
一陣微弱的電流感過後,世界忽然天旋地轉起來。眼前只有模糊的圖景,非常模糊。楊天憑著直覺拚命地抓住身旁的椅子,他現在感覺自己半個身體都在空中拚命地旋轉。咬著牙,他伸手往椅上摸索,那裡應該是安全帶的位置。
「你故意引我們到這裏來的!集中銷毀!」哀川千裕依然瞪大眼睛看著他。
「人類的祖先從非洲出發,足跡漸漸遍布世界各地,千萬年後,彼此分離的大陸因為偶然的航行聯繫在了一起,但那些居住在美洲大陸的土著人迎來的卻不是擁抱——而是,大屠殺。」
「可是你要知道,」哀川千裕的臉色變了變,「我們的腳底下埋著幾萬根光纖,它們是『流光』系統的硬體構架,這裏也有很多已不受你們控制的硅基人,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將這一切毀個乾淨。而且……」楊天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裡是他們不成形狀的飛行器,旁邊圍著數不勝數的單胞機,「你還有一個同伴在那裡。」
「沒有人可以忍受無止境的等待,」哀川千裕低下眼睛道,「尤其在知道等待是沒有希望的情況下。」
「我很抱歉,」委員長比了一個V字手勢,「實際上我想你應該知道746附加條款,你最好別命令我們。而且我在想,過去的一些觀點可能是我過於年輕、意氣用事……我會儘可能地提供幫助,但是現在我該下班了,再見。」
要堅持下去。
四周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蒼茫的冰原。楊天行走著,好像回到了當年的沙漠圖景,不知道終點會在哪裡。
許多個好像長著四條腿的圓筒一般的硅基人經過楊天身旁迅速地爬了下去,楊天緊跟著他們往下走,然後是哀川千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