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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喉海洋

龍喉海洋

作者:羅隆翔
這顆人造行星是一個陷阱,巨柱頂部的那些薄片能模擬出各種特徵信號,把這裏偽裝成一顆適合生命生存的星球,內部的空腔則可以隱藏一兩支航天母艦戰鬥群,獵殺被誘入其中的智慧生物。不過,它最重要的作用卻不是獵殺別人,而是採集異星生物的各種數據,依靠它內部的巨型計算機強大的運算能力,構築目標星球的生物圈模型。

它最特殊的地方,僅僅是因為誕生在聯盟眼皮底下的一顆人造星球上罷了。
工廠法人代表幾乎癱軟在地,他知道違反禁令是多可怕的事,他的下半生毫無疑問只能在監獄中度過。他精神崩潰了,不斷重複著同一句話:「我只是傾倒了些垃圾,至於處罰得這麼嚴厲嗎……」他並不是太膽大妄為的人,如果不是上百名前任在過去的一千多年中,肆意偽造資料掩蓋自己隨意傾倒垃圾的罪行、侵吞大量垃圾處理費用塞進自己的腰包,他也不敢有樣學樣地干這種嚴重違反禁令的事。
對於一種渴望更寬廣的生存空間的生物而言,聯盟開出的條件極為誘人。作為一種孤獨存在的生物,它的腦海里沒有「尊嚴」、「地位」之類在人類這樣的群居性動物當中極常見的概念,它甚至不知道所謂「合作」和「共生」是什麼意思,它腦子裡唯一想的問題,就是順著生物本能,不斷獲取更為遼闊的生存空間,這使得它很快答應了聯盟要求。
氨水母的城市非常巨大,各種工廠層層疊疊,成熟的氨水母脫離菌株之後,衰老的表皮細胞就會長出細沙般的孢子,逐漸脫落,隨洋流漂流,一個氨水母在它的生命周期中,脫落的孢子數以億計,但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能長成菌株、發育成新的氨水母。
第九艦隊的旗艦是巡天戰列艦「炎帝」號,它跟「斯坎迪」號航天母艦、「阿努比斯」號行星登陸艦一起,構成了艦隊的打擊核心。這種主力艦級別的巨艦體積都非常龐大,艦隊成員通常都有數千人之多,除了軍人,還有隨軍的學者和外包給民間的後勤物流系統人員。
氨水母的世界並不像人類世界那樣有著與其他動物共存的習慣,在它們的世界里,就只有它們自己。尤里費力地理解著韓丹的話,沉默了很久,才說:「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對你們有用,你們就願意提供一個星球那麼大的生存空間,讓我們自由繁衍?」
一切不得而知。
另一名學者聳聳肩,說:「上帝為它們設計的生物群落太單一了,它們只能自己吃自己。」
韓丹說:「我不知道我們的祖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把這種巨艦命名為航天母艦的,明明只是一艘用途比較特殊的運輸艦罷了。」
韓丹說:「氨水母是一種很有研究價值的生物,但現在我們已經收集到足夠多的研究樣本了,動手吧。」
「怎麼稱呼?」韓丹通過儀器搭建起來的腦電波橋樑,開門見山地問那個「水母」,連寒暄都省了。
一名學者按下一個按鈕,林林總總的數據如同流水,嘩啦啦地顯示在大家面前。但這些並不能引起大家太多的關注,畢竟作為生物學家,他們見過太多非常特殊的外星生物,氨水母只是其中並不算太起眼的一種。
那是一顆相當巨大的人造行星,老人拄著拐杖,眺望著它在漆黑夜空中的明亮反光。人造行星的表面由數以億計的反光面組成,每一個反光面都是極其複雜的信號捕捉器,連接著下面如同巨樹枝丫般茂密的管線和支撐架,這是人造行星「伊司-03」。
「沒有神話的智慧生物……那它們還真是罕見的理性,它們一定全都是沒有任何浪漫夢想的現實主義者。」老人說著,找了支紅筆,想在氨-07行星的位置標上「值得警惕」的紅色,但他看了星圖一眼,又無奈地放下了筆。因為氨-07位於星艦聯盟的疆域範圍內,而聯盟自己早已經被塗上刺目的猩紅。
教授看著透明液氨罐里的怪物。
這是一個沒有神話的種族!韓丹心裏咯噔了一下。她摘下頭盔式數據交換器,看著越來越多的科考飛船出現在天空、緩緩降落在氨海洋的洋麵,他們會把這顆星球調查個底兒朝天。
那些巨大的儲存槽實質上也是各種人造行星,人們利用行星級別的重力場來儲存各種物質。珍貴的氧會和氫聚合成水,然後被傾注到人造星球上,形成廣袤的冰山儲存起來。工廠中製造出來的鐵、鋅、銅、金等重元素,也同樣被做成密度極大的人造星球,裝上推進器,跟隨整個聯盟在宇宙中緩緩移動。
尤里無法想象,當數以億計的探測器降落在自己的故鄉,一個又一個同胞神秘失蹤時,會引起多可怕的騷亂,所以它只能選擇配合。於是,一個巨大的世界向韓丹敞開了……
研究員說:「如果真是這樣,氨水母的生命形態還真是原始得出奇。」
「海軍。」韓丹說。
「教授,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有學者問道。
「既不是動物也不是植物。」韓丹說,「這世上的生物,並非只有動物和植物兩類。」
韓丹抬頭仰望,卻什麼都看不見,畢竟這兒是深達一萬多米的海底。數不清的氨水母卻像是條件反射般,追逐著震動的來源遊動,搶奪著黑暗的蒼穹降下來的垃圾作為珍貴的資源。這種震動對氨水母來說就好像月亮對人類而言那樣司空見慣,也是驅使它們探索「天空」的秘密的最直接動力,在它們短暫的蒙昧時代的詩歌中,有不少歌頌「天震」的篇章,就好像古時的人類歌頌月亮的詩篇。
韓丹問尤里:「能介紹一下你們的歷史和生命形態嗎?」這大概是所有話題當中最不敏感的一個,尤里也很清楚,就算自己保持沉默,對方也可以通過投放探測器,甚至綁架氨水母進行解剖的方式,得到想要的知識。
韓丹沏了一壺好茶,老人的目光落在一份報紙上。這些日子,氨-07這點兒事在公眾眼中也逐漸失去了關注度,被擠成小小的豆腐塊縮在角落裡,報紙的頭版頭條是一則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八卦新聞。
韓丹能感覺到尤里的恭敬和謹慎,畢竟身為第一名宇航員,當它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時,卻發現早已有大批不明生物嚴陣以待,就該知道對方的科技水平遠在自己之上,這時候,保持絕對的恭敬和謹慎是非常有必要的。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研究員問她。
「你們嚴重違反了最高科學院的科技禁令!」法庭上,大法官宣布,「根據聯盟科技法的規定,在事關聯盟命運的超級科技上,最高科學院的禁令有著與法律等同的效應……」
當三艘巨大而幽黑的扁橢球形主力戰艦像月球一樣逐漸出現在氨-07的地平線上時,韓丹的嘴角慢慢露出笑容,一掃過去幾天的局促不安。
這時傳來提示音,韓丹按下幾個按鈕,科學院的大屏幕上出現的是最新的調查結果——科學院投放的探測儀已經繪出詳盡的氨水母的世界地圖。
氨-07的毀滅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前的事了,這些天,韓丹閑著沒事,待在家中整理院子里的花卉,卻不期然看到老人來訪。
「不必那麼麻煩,」韓丹說,「把氨-07整個炸掉,連灰塵都別剩下。」
韓丹說:「氨水母是不需要把知識傳授給下一代的,這些尚未成熟的菌株才是真正的『它』。在它誕生以來的歲月,所有知識都沉澱在這顆巨大的大腦里,每一棵菌株個體短短的二十年壽命對它而言,只不過是單個神經元正常的新老交替過程,無損它的整體結構。作為一個整體而言,它是永生不死的生物,在這個偌大的星球上,就只有它孤身一人,所有遊盪在氨海洋中的氨水母成熟體,都只是它的一個智商有限的克隆體。」
韓丹的手腕上戴著一個小型儀器,她密切關https://read.99csw•com注著儀器上顯示的數據,說:「已經有50%的氨水母進入伊司-03,剩下的估計也不會再進來了,它們想留一部分氨水母在氨-07,尤里發消息跟我說,它在伊司-03過得很愉快。」
到底那兒發生了什麼事,竟讓一支這麼強大的艦隊急匆匆地返航?
「將軍,您要親自上前線?」駕駛員問老人,但並不顯得太吃驚,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老人看著眼前的驚濤駭浪,眼皮都不動一下,說:「你見過恆星表面的氫聚變海洋嗎?那些沸水一樣翻滾的氫離子海浪、像山谷一樣深達數百公里的黑子,還有數十萬公里高的日珥一邊進行著熱核聚變、一邊朝你撲來時,那個場面才叫壯觀!眼前這些液氨海浪跟它一比,不過是自家後院小池子里的漣漪罷了。」
星艦聯盟就是這樣一個超級文明,數以萬計的人造星球構成了這個文明長龍般的骨架,這些人造星球和巨型飛船匯聚成一道星光長河,如同傳說中的巨龍游弋在宇宙海洋之中。不過,在它最外圍,一個新修建起來的戴森球體——直徑足足有五個光年——將它整個籠罩住。它所散發出來的任何光芒,最終都會被戴森球體所吸收。它就像一個沉默的巨型黑洞,任何觀察者都無法在外面觀察到它的存在。
老人突然覺得,自己身為軍人,能夠理解這些氨水母的犧牲。
萬虎腫脹不堪的屍體在數日之後被發現,好像被無形的力量從體內脹破,觸手緊緊抱著一塊小小的天外之物;
韓丹說:「人類有些時候是很卑劣的,畢竟我們還沒偉大到犧牲人類自己的利益來成全別的智慧生物的地步。」
老人問韓丹:「你知道咱們聯盟軍,跟地球時代的哪個軍種最相似嗎?」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韓丹一直盯著監視儀上的光點,觀察尤里的去向。直到光點順著水山爬升,消失在伊司-03的表面之後,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很多人以為,燃燒一定要在氧氣中進行,於是斷言不存在氧氣的環境即使能進化出智慧生物,也會因為無法使用火焰,從而使得文明無法建立。這些人都忘了一件事,火焰實質上只是一種劇烈的化學反應,不一定要在氧氣中進行,金屬鎂可以在二氧化碳中燃燒,金屬鈉可以在水底燃燒,能跟液氨發生類似燃燒的劇烈化學反應的物質更是不少,其中不乏某些有機物,而這也成為氨水母文明的火種。
老人突然插話問韓丹:「這些氨水母,到底是動物還是植物?」
指揮室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韓丹走進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
韓丹對尤里說:「我們也許該說再見了,希望你到了伊司-03的新世界之後,仍然能跟我們保持聯繫,畢竟我們是朋友,對吧?」
怪物說:「我是宇航員,我是第一個離開海底、來到洋麵的氨水母,我代表全體氨水母,探索未知的世界。」
韓丹沉默了小半晌,才說:「我們決定給這些氨水母一顆新的星球,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太大方了點兒?」
人類從在地球上誕生那天算起,用了兩百萬年才邁進工業時代,氨水母卻在短短一千年走完了人類兩百萬年的路。韓丹很擔心,如果放任這些氨水母發展下去,總有一天它們的科技會遠遠凌駕在人類之上,進而威脅到人類的霸主地位。
尤里沉默了很久,說:「我們的藝術作品當中,大多是些描述天空、講述生存艱辛的詩歌,其中最為著名的,是一首名為《探索蒼穹的七百零一名獻祭者》的詩歌。」
韓丹說:「我更喜歡『合作』或『共生』之類的字眼。」
「是的,海軍。」老人說,「不管是這個時代的聯盟軍,還是地球時代的海軍,都是在遠離本土的廣袤世界中,在人類沒法直接生存的環境里作戰,所以我很忌諱那些可以在我們無法生存的環境中生活的高等動物。一旦讓它們掌握了跟人類相差無幾的科技,萬一發生戰爭,我們就失了地利,處於劣勢。」
浩瀚的宇宙中,一顆恆星消失了。
氨水母的時間計量單位非常奇特,它們採用八進位,把一「甸」分為八天,每天分為八小時,每小時分為六十四分鐘,這大概跟它們長著八根觸手有關,正如人類有十根手指,就理所當然地採用十進位計數方式一樣。
這樣的事,以前也不是沒做過。回到「炎帝」號航天戰列艦之後,韓丹像沒事人一樣,隨手拿起一把剪刀修理休息室的盆景;在人類眼裡,有些外星文明就像盆栽的植物,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隨意塑造成喜歡的樣子。
菌簇的生命周期很長,按照地球時間計算,一棵菌株從孢子成長到發育成熟,需要二十年以上的時間。成熟的菌株能長到三四米高,像長長的海藻,在海水中搖曳,菌株的頂端會逐漸長出細小的觸手和口器,捕食氨水海洋中的浮游生物。在它的食物名單中,甚至也包括尚未發育成菌株的氨水母孢子,所以能發育成菌簇的孢子,萬中無一。
每一個將軍都經歷過當小兵的日子,當老人還是一名年輕的新兵時,上頭就經常派他執行保護學者的任務,老人很喜歡和學者們待在一起,這總能讓他回想起年輕時的歲月。
數不清的艦載機如同漫天的飛蝗,撲向伊司-03。伊司-03的引擎突然啟動,快速遠離氨-07,高大的水山轟然倒塌,上百億噸的液氨猛然砸回液氨海洋。哪怕是在太空中,韓丹也能清晰地看見飛速擴張的水牆席捲全球,它的地殼沒法承受突如其來的衝擊,噼里啪啦地斷裂,火紅的岩漿噴涌而出,濃煙滾滾的氨蒸氣籠罩著整個世界,海底的氨水母城市只怕也難以倖存。
一望無際的海床上,排列有序的氨水母菌簇就像農田一樣整齊劃一。一些高度發育成熟的菌株頂端,已經可以看到裂開的孢囊中幼小的氨水母個體,菌株的長柄像臍帶一樣聯結在它身上,它那剛剛發育出來的小觸手和鋒利的口器卻已懂得牢牢抓住其他氨水母菌株,狠命地咀嚼和吞食。
伊司-03離氨-07越來越近,大量的液氨海水在伊司-03的強大引力吸引下,像高山一樣迅速隆起,飛快攀升到拉格朗日點,一顆顆房子大小的水珠因引力平衡懸停在半空,在遠方的人造太陽照耀下,巨大的水珠倒映出周圍無數飛船扭曲的影子,每一顆水珠都閃耀著無數人造星體組成的璀璨星光。
韓丹說:「氨水母從菌株上脫落之後,壽命通常就只剩下幾個星期到三個月不等,在生命的最後兩個星期中,年邁的氨水母肢體將發生明顯的鈣化,身體表面開始出現富含液氨鈣化物的黏液,像珊瑚蟲一樣黏結在一起,等它們死後,鈣化的屍體將會變成建築材料,跟珊瑚蟲的生存形態如出一轍。」
一名學者說:「一種智慧生物想要建立足夠先進的文明,那它至少要有一定長度的壽命來學習知識、付出勞動、教育下一代。我無法想象一種智慧生物,能在只有短短几個月的生命中,完成知識的傳承和建立文明的重任。」
漫長的會議終於結束了,會議室的印表機慢慢吐出一份表格,現場十九名學者挨個兒在上面簽字,表明態度。韓丹是最後一個簽字的,簽字筆在她修長的手指間不停地旋著圈,她猶豫了很久,才最終簽下自己的名字,把表格傳真到科學院總部。
在並不遙遠的過去,有一個人物堪稱氨水母中的萬虎;
韓丹說:「因為你們對人類有價值。」尤里似乎很難理解兩種不同的生物在同一個世界中共處是什麼樣子,畢竟在氨水母的生物圈中,生物種類非常單一。
為了便於交流,韓九*九*藏*書丹隨口給這種生物起了一個名字,叫「氨水母」,她問它:「為了便於交流,我想稱呼你為『尤里』,可以嗎?」這個勇敢的氨水母讓她想起了尤里•加加林。
韓丹說:「還在調查中,這些氨水母真是進化史上的幸運兒,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能在原始的腔腸動物狀態就進化出智慧的生物。」
氨的腐蝕性很強,在液氨洋流的沖刷和腐蝕下,即使是鈦合金電極,也只能工作幾十年就被腐蝕得面目全非。星球表面劇烈的甲烷空氣對流和濃厚的氨蒸氣雲層就像巨大的蓋子,密密實實地籠罩著整片天空。
與很多人的想象不同,並不是越高等的動物越容易進化成智慧生物。生物只要出現了神經中樞,有足夠大的體積負擔一顆容量足夠的大腦,就有可能進化為智慧生物。氨水母只是勉強符合這些條件,竟然就幸運地誕生出了智慧。
韓丹啜著熱茶,說:「這個問題你已經感嘆過很多次了。氨水母的成熟體原本就只有三個月壽命,它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產生孢子,為整個群體的繁衍做出犧牲,就算為此而死,對它們來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老人踏上「斯坎迪」號航天母艦時,作戰服也送到了。作戰服與常服不同,兩顆金色的將星鑲嵌在袖口上,老人穿好作戰服,踏上一艘雙座型艦載機,凝重的表情就好像他年輕時初次出征一樣。韓丹進入艦載機後座,對老人說:「你好像很重視這次行動。」
實驗室里,韓丹向尤里說明了情況,她知道尤里的液氨罐中有著跟氨海洋底的巨型大腦傳輸信號的通信裝置,她不是跟尤里一個人在對話,而是通過尤里,跟大海深處那個巨大的氨水母大腦對話。
但後來,隨著越來越多更先進的巨型工廠興建起來,07號核聚變工廠逐漸顯得落後,慢慢從公眾的視野中消失,直到最近爆出了一個大新聞,才讓它重返公眾視線——07號工廠的負責人入獄了,連同他一起被帶走的還有整個工廠的所有高層管理者,人們這才意識到出大事了!
老人下了一道命令,韓丹只感覺到強烈的引力擾動讓整艘艦載機都在發抖。她回過頭,看見那艘扁雪茄形的「炎帝」號航天母艦正在逐漸轉向,對準氨-07,巨艦頭部的保護罩緩緩滑開,露出黑色的引力導軌,一顆非常細小的人造黑洞正逐漸在導軌的深處孕育成形……
老人說:「只是去視察,不會有危險的。」
「請問,你的職業是什麼?」韓丹問它。
它就像一團水母,傘形的腦袋下是長長的觸手,七八根觸手和腦袋連接的部位中間是橢圓形的嘴巴,鋒利的牙齒露在外面,極為瘮人。由於生活在液氨海洋暗無天日的海底,它的身體呈半透明狀。它沒有眼睛,似乎是靠觸手和生物電感知外部環境。
士兵們持槍瞄準罐子,好像擔心怪物隨時會破罐而出,傷害那些尊貴的科學家。學者們搖搖手,示意士兵們放下槍。作為優秀的生物學家,他們一看這種怪物的身體特徵,就知道它只能生活在液氨海底的高壓環境中,它們體內90%以上都是液氨,就跟人體內90%都是水一樣,飛船內充滿空氣的環境對這種怪物來說是無法生存的,只要它離開罐子,強揮發性的液氨就會從它體內沸騰蒸發,讓它變成一具橫死的乾屍。
能量是一種很重要的東西,在科技足夠先進的文明手中,有了能量就等於有了一切。在遙遠的地球時代,有一個叫做|愛因斯坦的人曾經研究出了物質轉換為能量的公式,在這條公式的指引下,人們找到了把物質轉換為能量的方法,邁進了核能時代。而在愛因斯坦過世數千年後,人們終於掌握了這條公式的逆向法則,知道了怎樣把能量轉換為物質。
韓丹說:「和你們不同,人類社會從來就不是一個單一物種的社會。在我們的祖先還是原始人時,貓、狗這類動物就已經跟人類一起生活了。在最初的時候,它們只是單純地在原始人的部落里躲避天敵的攻擊,討些殘羹剩餚,但我們的祖先很快就發現了它們的價值,貓可以捕捉老鼠之類讓人大為頭疼的小東西,狗可以放哨、伴隨人們一起狩獵,大大提高整個族群的生存能力。儘管人類發展到今天,科技的進步已經讓我們無需貓狗的協助就能很好地生存,但不管時代怎樣變遷,我們仍然在社會中為這些共存了數百萬年的夥伴留下了一席之地。所以,不管是怎樣的智慧生物,只要有跟人類共存的可能,我們就會想辦法與之結成盟友,一起生存。」
韓丹說:「不管怎麼說,這也是自然界優勝劣汰的一種形式。」
士兵訥訥地說:「我三個月前才剛入伍,還沒隨戰艦到過恆星表面……」區區氨海洋的巨浪就讓他膝蓋發軟了。
「神話」這個詞對尤里來說似乎很難理解,它問韓丹:「什麼是神話?」
尤里八根觸手有節奏地擺動著,一陣陣電磁脈衝有規律地從神經索中散發出來,這是氨水母利用生物電進行「交談」的方式,它在向韓丹訴說那首詩歌。

老人問韓丹:「你們打算怎樣處理它們?」
韓丹俯身看著罐子里的尤里,對研究員說:「我見過的外星生物比你見過的野貓還多,如果一種生物把犧牲視為無關緊要的事,那它的文化中對死亡就是不存在恐懼感的。」
火焰越來越燙,氣球速度漸快,宛如一支失控的利箭,筆直衝上天頂;
研究員問她:「你怎麼知道這種生物的文化中對死亡不存在恐懼感?」
「最近不用出征嗎?」韓丹打開門,請老人入內,隨口問道。
它是被黑洞吞噬的,墜入黑洞時迸發出的X射線是它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信號。恆星消失時發出的X射線是非常強烈的,但大部分都被黑洞的引力吞沒,只有少部分能及時逃出黑洞的引力場。逃逸的X射線將在宇宙中以光速疾馳上百萬年,最後逐漸衰減,湮沒在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中……
「那是我們的巨型飛船近距離高速從氨-07行星附近掠過時引起的震動。大家都知道,我們的飛船經常從它附近經過。」韓丹說。
伊司-03離氨-07行星越來越近,它的引力扯起的海浪逐漸形成一座刺破天空的高山!數不清的液氨被伊司-03的引力從星球表面的大洋中撕下,像上古洪荒般從氨-07撲向伊司-03。數不清的氨水母隨著洪流沖向新的世界,不知有多少氨水母被這洪流撕成碎片,但它們就好像被血腥吸引來的鯊魚,拼上性命從四面八方彙集到水山底部的海床中,任由旋渦般的激流把它們從海底卷到海面,拋向通往伊司-03世界的玩命旅途中!
接下來的時間,學者們都在討論一些很深奧的問題。一直拄著拐杖坐在一邊旁聽的老人聽不懂那些太深奧的知識,他需要的只是結論。
氨-07那件事對公眾而言已經結束了,日子又恢復到了平時的平淡。但對某些人來說,事情還沒了結,07號核聚變工廠的負責人仍在受審中,不過科學院已經決定把氨水母的資料永遠鎖在資料室里,缺了最能讓這些人定罪的關鍵材料,這場漫長的官司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打完。
毫無疑問,氨水母就是在這種強誘變源的作用下,在無數生物的屍體堆中從細菌一步步進化而成的,這種進化速度之快,讓韓丹也膽戰心驚。
三天之後,星艦聯盟。
密閉的罐子里,一些塵埃大小的顆粒懸浮在液氨中,化驗結果表明,這是氨水母的孢子。氨水母的生殖方式非常奇特,它的表皮細胞組織中有著類似孢子囊的結構,成熟的孢子會自動脫落https://read.99csw•com,黏附在固體表面上形成新的植株。在地球生物中,這是真菌類的低等生物常見的生殖方式,但在高等生物里卻極為罕見。
那物體是如此之輕,只要鬆開手,就逐漸往上浮,顯然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越來越多的人朝著萬虎的飛天之路前進,再大的犧牲也無法阻擋大家的腳步。
氨-07這顆星球原本不該有任何生命存在。在最高科學院建造它之初,就小心地切斷了生命誕生的條件。這個世界沒有水,不存在閃電,沒有能讓蛋白質和核酸在自然環境下湊巧被合成出來的條件。就算在液氨海洋的深處湊巧誕生了原始生命體,也起碼要經過幾十億年的演變,才有可能誕生高等生命,但如今才短短一千年,氨海深處就出現了高等生命!這無論如何也太不尋常了。
老人問他:「韓丹跑哪兒去了?」
士兵說:「韓教授在實驗室跟尤里談一些問題。」

軍人理所當然應該是鷹派,韓丹對老人的想法絲毫不覺得意外,她正要說些什麼,老人突然說:「坐好,要起飛了。」
韓丹補充說:「記得打開生命探測器,一切有生命特徵的東西都不放過,記住氨-07的教訓,連細菌都不要放過。」
老人看著韓丹坐在控制台前,修長的手指熟練地在按鈕上跳躍,與尤里取得聯繫。「尤里,你現在感覺怎樣?」韓丹問它。
怪物沉默一陣,同意了。
科考飛船將尤里連同它的液氨罐子一同送入液氨海洋中。尤里啟動罐子上的推進器,往那座通往伊司-03的巨型水山趕去。
當韓丹潛入氨海的最深處時,她徹底震驚了!
透過這東西半透明的身體,韓丹教授能看到它的大腦,這是一個結構跟人腦迥異、但複雜程度不輸人腦的東西。它複雜的神經系統連接著觸手,可以看出這怪物觸手的靈活程度不亞於人類的手指。
尤里說:「神山是非常重要的資源,它孕育了我們的祖先,現在這些天賜之物是我們最珍貴的物質來源,諸如鐵、鈦、氧等原料只能從這些物質中獲取。神山是我們建立文明最重要的材料,但它能提供的原材料太稀少了,所以在我們的文明誕生之初,就一直有一個夢想——我們堅信天空之上,一定有著一個取之不盡的巨大礦藏!我們做夢都想飛上天空的頂端,去尋找這些珍貴物質的源頭。」
老人抬起頭,看著掛在牆壁上的星圖。那是迄今為止人們在宇宙中發現的智慧生物的分布圖,上面詳細標示著各個文明的科技水平等級,綠色代表著「基本上無害」的外星原始文明,紅色表示「值得警惕」的已經步入太空時代的文明,綠色|區域比紅色大萬餘倍。
航天母艦是聯盟軍中最特殊的飛船之一,就外形而言,它跟地球時代的航空母艦毫無相同之處,它唯一的用途就是裝載體積比它小的各種作戰飛船。在環境惡劣的宇宙中,小型飛船很難抵禦宇宙中無處不在的高強度輻射、恆星表面的超高溫、巨型天體的引力潮汐等極端環境,更沒辦法長途奔襲成千上萬個天文單位對敵人發起攻擊,只有巨型飛船才有足夠的空間安裝各種防禦系統和龐大的動力裝置,所以巨型飛船搭載小飛船進行遠征就成了最可行的方法,而這也正是航天母艦誕生的緣由。
韓丹很不喜歡與氨水母打交道,這幾天她與尤里談話時,聲音都顯得極為不安,尤里不懂得人類的感情,聽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兒,但老人卻是聽得出來的。老人突然對駕駛員交代說:「咱們不必到巡天戰列艦上去了,改為前往『斯坎迪』號航天母艦,派人把我的軍服拿來,不要常服,要作戰服,順便給韓丹教授帶一套。」
菌簇是有自己的神經纖維的,每一株菌株的神經結構都很簡單,就一根神經索,一竿子通到底,這麼簡單的神經系統原本不可能誕生智慧,但成萬上億的菌株通過根部的神經系統連接在一起,情況就不一樣了。儘管那些原始的神經連接方式和超遠距離的神經元分佈使得神經信號的傳輸速度遠遜人腦,但它們作為一個整體,神經元的總數卻遠超人類大腦,跟人類相比,誰的大腦更發達還真不好說。
韓丹說:「那些氨水母的世界不存在神話,這意味著它們在誕生智慧之後,幾乎沒在蒙昧時代停留,就直接朝著發展科技的道路奔去,這是文明史上極為罕見的特例。」
七百友人捨棄性命,用頭顱的皮肉|縫成巨大的球囊,以觸手的筋絡結成吊籃,化為巨大的熱氣球;
「這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神山!」尤里對韓丹說,「在每『甸』的第一天,天上都會按時降落下來各種珍稀的寶物,年復一年,逐漸堆積成了這座神山。」
韓丹說:「這世上,每一種智慧生物都是獨一無二的財富。不同的生存條件,不同的身體結構,不同的生理特徵,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思維方式,孕育出各不相同的文明形態,每一個都是讓人深為著迷的寶藏。」
尤里難以置信地問韓丹:「你為什麼對我們那麼好,居然可以為我們提供一顆星球?」它不相信一種智慧生物會毫無緣由地如此厚待另一種智慧生物。
韓丹沒有親人,作為聯盟最優秀的學者之一,聯盟並沒有虧待她,偌大的一座莊園就位於密涅瓦星艦風景最美的半島上,只是孤身一人的她極少回到那座屬於她的大房子里生活。但不管她離家多久,那幾頭被她收養的田園犬和它們的孩子總是非常盡職地看守著這空無一人的家,而她也把那些狗兒視為親人,所以跟韓丹關係好的人都知道,她用狗來比喻這些氨水母時,並不是在貶低它們。
空曠的實驗室利用3D造影技術,營造出氨水母的城市地貌,但尤里看不到這些,生活在深海的氨水母沒有眼睛,它們依靠靜電場感知外部環境,靜電場無法到達的地方,對它們來說就是無法視物的黑暗區域。
盒子很眼熟,韓丹認出那是裝伽馬射線源的盒子。伽馬射線源是很常見的東西,從飛船結構探傷到產品質檢,甚至日常生活中的食品檢測都有它的身影,任何大工廠都會用到它。這東西在使用一段時間之後,射線強度會逐漸衰減而不得不更換,但殘餘的輻射會在長達千年的時間里持續散發。因此,聯盟明文規定,所有用過的射線源都必須回收,不得隨意丟棄。
一個無風的日子,他召來七百友人,訴說了心裏的夢,友人誓死效從;
韓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將畫面切換到氨水母的城市。城市很大,工業區、居民區的分佈就像蜂巢一樣錯落有致。她把畫面停在居民區,逐漸放大,氨水母的房屋像極了珊瑚礁,層層疊疊,大量年老的氨水母黏附在礁石上,緩慢地舞動著觸手。
韓丹不做聲,坐到電腦前熟練地按下幾個按鈕,液氨罐中伸出了幾隻機械臂,把電極貼在怪物頭上。頓時,流水般的數據出現在屏幕上。
韓丹翻譯不出氨水母的詩歌韻律,但卻從詩中發現一條重要的線索:氨水母可以在液氨海洋的海底點燃火焰,那些充滿氣球的紅色氣體分明就是液氨和某些化學物質反應之後產生的氮化氣體!至於詩歌中那片比液氨輕的物體,根本不是重點,那也許只是人們丟棄的木頭或塑料片。
「氨-07也按同樣的方法處理嗎?」老人問韓丹。
當全息投影儀營造出來的虛擬世界籠罩著會議室時,所有的學者都身臨其境般地看到了氨水母的海底世界。
如果07核聚變工廠也這麼守規矩,就不會有氨水母誕生了,那麼大的一座行星工廠,每個月用掉的射線盒絕不是一個小數目,所以當韓丹抬起頭時,只看見一座廢棄九-九-藏-書的伽馬射線盒堆成的大山矗立在眼前。
它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心裏卻懷著奔向天空的夢;
但從細菌到水母,還是有長達數億年的進化道路要走的,是什麼原因讓這麼漫長的進化道路能在短短的一千年內完成?韓丹漫步在各種奇特生物游弋的海底,突然發現了一個小盒子。她想把盒子撿起來,手指卻穿過了盒子,這才想起眼前這一切只是從尤里的大腦中讀出來的幻象。
老人進入座艙,飛行員出身的他熟練地轉動操縱桿,艦載機緩緩啟動,幾名身穿密閉式宇航服的地勤人員有條不紊地指示艦載機轉彎進入升降機,機庫的指示燈逐一亮起。
韓丹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跳動,實驗室內的各種儀器指示燈有規律地閃爍。她很快就破譯了對方的大腦運行方式,通過生物電影響對方大腦,製造出一個虛擬現實的幻境。
伽馬射線是生物學上常用的強誘變劑,劑量適中的伽馬射線會加速生物的進化——準確來說,它會幹擾生物的DNA序列,大部分生物會因此死亡,僥倖不死的也會發生嚴重的變異,倖存下來的變異生物則在大自然的剃刀法則下接受篩選,不能適應環境的只能痛苦地死去,能更好適應環境的就更為茁壯地繁衍。
韓丹和老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在此之前,他們也曾經聯手解決過好幾次類似的外星生物事件,但在聯盟境內處理這種事,還是頭一遭。他們一同走進飛船的登陸艇艙,一艘小型飛船載著他們,前往「炎帝」號航天戰列艦。
「你們打算把氨水母的事情永遠掩蓋起來?」老人問韓丹。
他做夢都沒想到,事情會在他的任上敗露,他甚至沒勇氣去看公訴席旁那名學者代表。
老人說:「其實在這件事當中,氨水母是最無辜的,它們唯一的目的就是活下去,也從沒做過什麼壞事,結果卻被徹底消滅了。」
韓丹抱著肩說:「別提氨水母的事了,一想起那些水母一樣的生物,我就覺得背脊發涼……」
「龍喉」是一個地名,作為整個星艦聯盟最重要的重工業區,負責把能量轉換為物質的巨型工廠就位於這一帶。幾十座行星大小的巨型工廠散布在黑暗的太空中,利用黑洞級別的引力場把以各種電磁波形式存在的能量禁錮在極小的區域中,壓縮成弦,纏繞成各種基本粒子,再逐步堆積成電子、質子和中子,然後拼成氫、氧、硫、磷等原子,最後合成各種可以穩定存在的分子,注入物質儲存槽中,以備其他工業之需。
「咱們能聊聊科學以外的東西嗎?比如文學、藝術和音樂?」韓丹問尤里。
「不要用人類的世界觀評價別的生物,氨水母從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一回事。」韓丹把翻譯出來的氨水母詩歌交給研究員時,不忘交代了一句。
老人看著頂部平台不停閃耀的電光,那是伊司-03巨大的掃描系統在掃描落入它的各種物質的結構。它收集的信息是如此之多,從工廠、居民區、菌簇田,到每一個活生生的氨水母,全都建立了數據影像儲存在巨型計算機中。那些可憐的氨水母根本沒發覺自己在進入伊司-03的那一刻就已經命喪黃泉,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逃過一劫,伊司-03在它們進入的一瞬間,就把它們所有的意識都強制輸入到巨型計算機中的模擬世界里去了,如今的它們只是活在一個計算機構築出來的虛擬世界中。
事情並沒有出乎韓丹的預料,對生活在海底的氨水母來說,海洋表面之於它們的意義,正如大氣層頂端地球時代之於人類的象徵意義,當人類的第一名宇航員來到大氣層頂端時,就意味著人類奏響了宇宙時代的序幕曲。
就好像韓丹經常到戰列艦上找老人聊天一樣,老人也經常到科考飛船上看學者們作研究,他通常只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地隔著玻璃牆旁觀,極少提出意見。
科學院的人看著地圖,陷入了最新一輪的沉默之中。
這顆氨-07人造星球連同它所屬的07號核聚變工廠,是在一千多年前建造的。在那些塵封的歷史資料中記載著,在這個巨型工廠剛建造起來時,人們都把它視為科學的奇迹,畢竟碳和氮這兩種對生命至關重要的元素在宇宙中是十分稀少的,如今卻能通過工廠源源不絕地獲取,哪能不讓人為之歡呼雀躍?
沉重的腳步聲在調查船的金屬走廊內回蕩,幾名科學家在士兵的護衛下匆忙地趕往實驗室。這是一艘R-065型飛船,是生物學家們用來研究各種極端環境下的生物所用的調查船,它那特意強化的船身可以抵禦強腐蝕性環境的侵害,飛船內部各種專用檢測設備一應俱全。這種飛船原本應該出現在外太空的陌生星球上,但現在卻是在聯盟境內的氨-07人造行星。
升降機緩緩啟動,速度越來越快,與其說它是供艦載機起降的升降機,不如說是鑲嵌在巨大的電磁炮管里的活塞,將艦載機飛快地彈了出去。瞬間之後,韓丹回頭望去,只看見黑色的航天母艦像一個淚滴狀的巨型馬蜂窩,靜靜地離她遠去。
「小丹,你能讀得懂這些數據吧?」一名老教授問她。
尤里似乎很興奮,說:「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世界,海床那麼遼闊,資源那麼豐富,我們一定能在這兒繁衍生息,生長成一個強大的種族……」
韓丹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菌簇田,說:「你們總是從人類自己的角度看問題,為什麼沒想到它們真正的大腦就隱藏在這片遼闊的菌簇田下呢?」
足夠複雜的大腦和足以製造工具的靈活肢體,原本就是建立文明的最大資本。但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這個液氮罐本身並不是人類製造出來的!以星艦聯盟的技術水平來看,這罐子顯得很粗糙,但簡單可靠,並不複雜的生命維持裝置和製冷系統嗡嗡作響,讓罐子內部維持在可以讓氨以液態形式存在的零下數十攝氏度低溫中。
老人看著隨著急流拋到太空中的氨水母的屍體碎片,感嘆說:「在它們的文化中,死亡好像根本就不算一回事。」
韓丹說:「什麼樣的生命形態就有什麼樣的文化。如果一種智慧生物沒有性別之分,那他們的文化中就不會存在愛情故事;如果一種智慧生物沒有視覺器官,他們的詩歌里就不會存在歌頌光明的篇章。我跟你打賭,氨水母的世界是一種『獨木成林』式的特殊生物群落,你信不信?」
神話是智慧生物在蒙昧時代,因為對自然界的風霜雨雪等自然現象大惑不解,為了解釋它們而構想出來的故事。幾乎每個經歷過原始社會的文明都會有自己的神話,有些神話可以流傳千百萬年,深深地烙在一個擁有極高科技等級的文明身上。

韓丹的預測是正確的,氨水母是一種「獨木成林」的生物,每一隻氨水母都是從大海深處茂密的菌簇森林中誕生的,菌簇就是氨水母的前身,數不清的菌簇紮根在大洋底下,汲取著各種礦物,茂盛地生長著。地球上的植物依靠陽光作為能源,合成各種有機物,但陽光終究也只是電磁輻射的一種,有些生物也能利用可見光之外的電磁波段作為能源,而氨水母利用的則是人類遺棄在氨-07行星上的各種輻射源。
伊司-03是一顆非常巨大的人造行星,從遠處看,它跟別的人造行星沒什麼兩樣,但等到艦載機一個俯衝、扎進它稀薄到幾乎不存在的大氣層時,才能看清它是一個由無數直徑超過數十公里的巨柱扭曲拼接成的空心球體。那些巨柱就像蘑菇的根柄,每一根巨柱頂部都支撐著一個數百公里的薄片形狀平台,大量的液氨從平台傾瀉下來,形成巨大的瀑布,飛流直下,朝著肉眼看不到盡頭的深淵落去。
同時,韓丹也感覺到了尤里的戒備心理,面對一read.99csw.com個陌生的高等級文明,這種戒備可以理解。韓丹覺得有必要打破這種沉默。
氨水母的「天空頂端」毫無疑問就是液氨海洋的洋麵,韓丹問它:「在你們的神話里,有什麼跟天空有關的故事嗎?」
在星艦聯盟,當最高科學院需要軍方的協助時,通常都會打一份申請給國防部,得到批准之後,就可以調動軍隊協助處理一些事情。這張薄薄的紙片就是國防部的授權書,臨時授權龍喉海洋的最高科學院生命研究所學者動用第九艦隊的全部力量處理氨-07人造行星事件。
突然間地震了……不,準確來說,是頭頂上的液氨海水在巨大的力量擾動下發生震動,繼而引起大地的共振,與其說是地震,還不如說是「天震」更恰當。
水是生命之源,很多地球人都這麼認為,但對氨水母而言,劇毒的液氨才是它們誕生的搖籃。氨跟水的性質很類似,都是極性分子,有非常活潑的化學性質,可以溶解很多種化學物質,在合適的環境下,它也同樣有著成為生命之源的潛力。
區區一千年,的確不足以讓氨-07行星誕生太複雜的高等動物。地球生命從最原始的氨基酸和核酸起步,花了二十多億年才演變出細菌這類最簡單的生物,氨-07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誕生出這樣的生命,只能說它的進化起點遠比地球高得多。
庭審結束之後,旁聽席上的記者把學者代表團團圍住,打聽氨-07事件的嚴重性,學者很客氣地回答說:「一切都還在調查中,暫時無可奉告。」

尾聲

聯盟的宇宙戰艦大多能承受數萬度的高溫,對戰艦來說,橫穿恆星的氣態氫聚變海洋、利用恆星的光芒和強烈輻射作掩護,對敵人發起進攻是很常見的戰術。老人記得自己還是新兵蛋子時,第一次隨軍艦在恆星表面劈波斬浪地飛行,那種恐懼和刺|激相伴隨的快|感永世難忘。
老人說:「航母這名字代表著一個想成為宇宙海洋霸主的夢想,正因為有成為霸主的夢想,所以今天人類才無法容忍氨水母這個潛在的威脅。」
老人說:「暫時沒接到命令,我也樂得清閑,四處找老朋友串串門。」
生命是從海洋中誕生的,不管是地球故鄉蔚藍的水體大海,還是氨-07行星的氨水海。韓丹漫步在尤里大腦的記憶中,不由得感嘆這真是一隻知識淵博的氨水母,它讀過很多書,知曉生命誕生的奧秘,在人類的世界里,人們直到20世紀才懂得這類知識。
「橐、橐、橐……」
韓丹跟尤里敷衍了幾句,眼睛卻始終盯著旁邊那些閃爍的儀錶。等到左側控制台所有的指示燈都變成綠色之後,她站起身走到一旁,從一個文件夾中拿出一張薄薄的紙交給老人,說:「接下來,該你們上場了。」
怪物回答說:「我們種族自稱沙沙沙沙……我的名字叫沙沙沙沙……」任何翻譯器都拿不同生命形態的生物名稱沒轍,只能採取音譯的方式。有些生物由於生存環境過於特殊,甚至不採用聲音作為交流手段,涉及人名的詞更是找不到對應的人類詞彙來翻譯,所以在涉及名稱的地方只能聽到一段無意義的沙沙聲。
第九艦隊,一名頭髮雪白的老人獨自坐在艦隊司令休息室里,看著窗外蔚藍的氨-07行星。老人的軍裝掛在牆上,軍裝上的金色將星極為顯眼。他在等待總參謀部的命令,而總參謀部在等待最高科學院的調查報告。
老人問她:「我的老朋友,事情怎樣了?」
在伊司-03到來的第三天,越來越多的氨水母離開了氨-07,前往伊司-03,氨水母帶著數不清的工廠、房屋甚至菌簇田,通過水山,像洪水般衝進伊司-03的世界。
萬虎把火爐搬到吊籃上,火焰燃燒釋放出的淡紅色氣體像是捨棄生命的友人眷戀軀體的靈魂,賦予熱氣球上升的動力;

沒人知道星艦聯盟吞噬過多少恆星,他們利用掌握的超級科技製造黑洞,吞噬掉一顆又一顆的恆星,然後再把黑洞蒸發掉,以此獲得源源不絕的能量。
老人說:「我只是軍人,真正的軍人絕不幹政,你們做出怎樣的決定,我就執行怎樣的命令。」
「教授,這就是我們在海面發現的不明生物。」一名研究員對韓丹教授說。
「將軍,這兒海浪大,飛船不太平穩,您還是回到『炎帝』號去吧!」一名士兵對老人說。
老人嘆息說:「你還是老樣子,不想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時,就說一些不著邊際的大道理。」
老人下令說:「我是第九艦隊指揮官鄭維韓,現在我下令,艦載機全部出動,用伽馬射線消滅所有落在伊司-03行星上的僥倖沒死的氨水母!」
氨-07是「龍喉」地區中一顆很特殊的星球,它存放的是其他化工廠經常用做原料的碳、氫、氮元素,這些元素以氨和甲烷的形式被存放在星球上,在零下七八十度的低溫環境中形成濃厚的甲烷大氣層和液氨海洋,數以萬計的檢測電極像巨柱一樣插在星球表面,從上萬米深的海床一直延伸到液氨海洋的海面上。
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無邊的宇宙中上演,卻極少有人知道,有些恆星是葬身在超級文明人工製造的黑洞中的。
整個氨海的海床完全被堆積如山的垃圾覆蓋,毫無疑問,這是07號核聚變工廠在長達一千年的時間里丟棄的各種生活垃圾,她甚至能在這些垃圾中找到吃剩的方便食品、報廢的家用電器和已被高度腐蝕的老鼠屍體。這些生活垃圾夾帶了大量細菌,絕大多數細菌在液氨的強腐蝕環境中都無法生存,但也有極少數的幸運兒例外。只要稍有生物學知識的人都可以推斷出,那些垃圾中最幸運的細菌們在這個世界飛快地繁衍,成為這顆星球生命進化的起點,足足比地球縮短了數十億年。
韓丹的手也沒閑著,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將尤里的腦電波翻譯成人類能看懂的語言:
「這些氨水母幼體竟然吞食自己尚未誕生的同胞。」一名科學家用手支著下巴說。
事情一定非常嚴重,有些記者早已從別的渠道打聽到,氨-07行星周圍拉起了封鎖線,前些日子還一直游弋在聯盟外圍的外太空第九艦隊已經接到返航命令,正在趕往氨-07行星。
伊司-03是星艦聯盟僅有的四顆伊司型人造行星之一,同時也是為數不多的以北歐汝尼文字命名的特殊人造行星。伊司-03緩緩地朝著氨-07靠近,繞著它旋轉,伊司-03巨大的引力把氨-07拖離軌道,它們逐漸變成一對彼此環繞緩緩轉動的雙星。科學院的科考飛船在設計之初就已經考慮到在這種強引力潮汐下工作的情況,故未受影響。
「那震動到底是什麼?」一名學者抬頭問韓丹。
韓丹戴上頭盔式數據交換器,說:「凡是智慧生物,大腦活動都有規律可循,破譯它們的思維密碼並不困難,我先跟它打個招呼。」
韓丹懸浮在虛擬幻境的海洋中,看著周圍各種奇異的水生動物。這些生物走了一條和地球生物完全不同的進化道路,沒有任何一種動物演變出類似地球動物的脊索神經,放眼望去,全是類似於海葵、海綿、管蟲和水母的低等動物——以人類這種高度複雜的生物的角度來看,哪怕是這片海洋中最高等的氨水母,生理結構也同樣屬於極為原始的腔腸動物。
韓丹細細詢問尤里,才知道「甸」是氨水母時間單位,推算起來剛好是人類的一個星期。這個計算結果讓她氣不打一處來,要知道,07號核聚變工廠每星期大掃除一次,每個星期天都按時傾倒垃圾,結果這竟成了氨水母時間計量單位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