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爸是抗生素

我爸是抗生素

作者:謝•盧克揚年科
爸爸進屋了,穿著游泳褲,渾身是汗。他從冰箱里取出一瓶可樂,漫不經心地提議說:
「爸爸,我不能去。我得知道阿爾尼斯怎麼樣了。」
因為我爸爸是抗生素。
「爸爸,摘不下來的。這是給那個男孩準備的……爸爸,你記不記得他左頰上有沒有痣?」
「阿爾尼斯沒睡覺吧?」我有點遲疑地問道,「能讓他來一下嗎?」
「是的。」我高興地接過話茬兒,不知為什麼又加了一句,「去年夏天我們一起在體育夏令營來著。」
我搖了搖頭。不。
「爸……」我望著手槍囁嚅著,「爸爸……」
我先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咬了一口蛋糕,然後才拿起放在水果軟糖盒子上那隻寬寬的金屬手鐲。
「通信部表示歉意。因技術原因,與『圖安』行星的聯繫無法接通。」
不鋸斷怎麼能從叛亂分子手上摘下手鐲?怎麼能不損壞這件奇特的禮物呢?
「是什麼,阿爾卡?」
很簡單,只要……
但我還是拿出兩個鮮紅色的安瓿捏在拳頭裡,攥緊手指,感到藥品冷冰冰地滲入皮膚。頭有點發暈。
我先是精神一振,接著又搖搖頭說:
「我重複一遍,叛亂分子中沒有一個投降的。走投無路時,他們就把子彈打光,然後用手榴彈自我毀滅。不施加催眠術是不會有這樣狂熱的信徒的。」
根據沒露面的導演的示意,畫面外響起了一陣狂笑聲。
我點了點頭,沿樓梯拾級而上。到門邊時我環顧了一下,看到爸爸站在浴室的門口,正在脫去身上那件藍色的軟鎧甲。我俯在欄杆上,看到爸爸身上緊緻的肌肉塊在他背上滾動。我是無論如何都綳不起肌肉塊的,缺少持久力。爸爸發現我在窺視,便擺擺手說:
「阿利克,躺下吧。禮物只有到明天早晨才能給你看。」
媽媽離開我們時,我只有五歲。我還記得她是怎樣吻我的。我站在門邊,但怎麼也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兒。後來媽媽走了,一去不回。她說過,我任何時候都可以去找她,但我從來沒有去找過她,因為我知道了她同爸爸分開的原因,我生她的氣了——原來媽媽不喜歡爸爸空降部隊的工作。
又按了兩個鍵,我走出了房間。這下子計算機會每隔十五分鐘自動重複呼叫一次。我同阿爾尼斯原本約好私下裡電話聯繫,但今天情況特殊,我想他不會在意的……
政府頻道那莊嚴的呼號響起,屏幕上出現了一個會議大廳。一個男子在話筒前說道:
他默默地點點頭,顯出陰鬱的神色,「現在絕對沒事了。好啦,起步——走,上床。已經半夜兩點鐘了!」
我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窗口張望,似乎想檢驗一下爸爸回來了是不是我在做夢。結果一切正常——樹叢間快速地閃過一個人影,爸爸在鍛煉。儘管半夜才睡,但練功仍不打折扣。沉悶的打擊聲此起彼伏,那些樹靶子可夠受的!
「鮑里斯,對不起,我不能愛……抗生素。」
「順利嗎?」
「咱們去游泳吧?」
我正準備戴上手鐲,這時突然想起來什麼:
之後,爸爸跳進飛行器座艙,在控制台上選好應急起飛程序。他把我扔在後座,一秒鐘后,將手槍和一隻藥箱也扔到了後座上。
突然,一種想法刺|激了我一下。
要說明禮物的價值是一門藝術,並不比選擇好的禮物省勁。爸爸兩者都擅長。現在我以非常敬仰的心情看著這個金屬圈子。
邁了一步,又一步。腳掌觸到沒刷過漆的木質梯子台階,感覺涼爽、舒服。不是金屬那種沒有生機的冰涼,也不是石頭那種無動於衷的徹骨寒冷,這是木頭獨有的那種活絡的、可人的涼爽。我認為,真正的房子必須是木頭的,否則就不是房子,而是堡壘,擋風避雨的掩體……
屏幕上一片漆黑。從漆黑中慢慢地露出一口米黃色大鍾。深厚悠長的鐘聲響起。新聞節目《視野》出鏡。
「我們在『圖安』,在『帶子星系』的第一大行星上。面對這安靜的、平和的地方出現的悲劇,誰也不會無動於衷……」
米什卡在門口等著我。來之前我沒有給他打電話,我們也沒有事先約定好,但米什卡等著我。這沒有什麼奇怪的。
搞不清楚的禮物。我一邊喝咖啡,一邊把這個重重的圈環套在手指上轉動。手鐲轉動得不甚平衡,好像裏面有水銀在流動,也許是一些小的鉛球在滾動,這完全有可能……可怎麼戴呢?開縫很窄,連我的手都伸不進去。
大鍾翻轉,變成了人眼。瞳孔不斷放大,漸漸變成了透明的,同時出現了運輸車的黑點,以及手持武器的人。著名評論員格里戈里•涅夫俠熟悉的聲音傳了出來:
大概在沾染病毒的星體上,他就是用這種聲音發號施令的,然後誰也不會再提什麼問題。
「有人說,空降兵使用武器是犯罪。但是,將一些少年、孩子裹入政治旋渦難道不是雙重犯罪嗎?」涅夫俠反詰道,「在叛亂分子一邊作戰的有年僅十二三歲的孩子。他們不僅被派發了武器,還被命令不要當俘虜。」
爸爸還送過我可以測深的鏡子。還有用玫瑰色軟塑料塑造的各種人像,有正在成長的,有已經衰老的,有笑容可掬的,也有愁容滿面的。但最可心的禮物是一把手槍。
「算了,我走啦……」他做了一個不確定的手勢。
當我回家時,可視電話還在重複呼叫。與「圖安」行星的聯繫仍沒有接上。
我神經不正常呀?穿過森林跑十公里。在這種強度的越野賽跑之後,根本不可能再提起神來,只會就近找棵樹,在下面躺上半天。
他點了一下頭,有點遲疑,似乎在找拒絕的理由,但又找不到。
爸爸的工作服似乎很薄,大概因為太薄,所以肌肉都在這變色布料下凸顯出來。其實這隻是表象。生物面料可以經受五百攝氏度的高溫,而且防彈,可以把大口徑機槍發射的子彈彈開。用這種織物製成的工作服具有單向柔軟性。不知這種織物纖維是什麼樣的結構,如果你從外面觸摸工作服,它是堅硬的,像九-九-藏-書是金屬;而你穿進去時(爸爸有時會允許我試穿一下),則完全是軟綿綿的。
爸爸爬到了後排座椅。飛行器微微擺動了一下,我看到了下方閃爍著微光的昏暗水面。
有一次,他帶回一塊會唱歌的水晶,一個只有一立方厘米大小、由透明的藍色水晶製成的小金字塔。小金字塔一刻不停地奏著優雅恬靜的樂曲。下雨或太陽光照到它時,它發出的聲音就有變化;讓它靠近金屬,樂曲就變響;只要給它加點兒鹽,樂曲的調門兒就會改變。現在,這塊水晶被棉花嚴嚴實實地包裹著,塞在柜子的最裡層,但那曲調依然奏個不停。
我走到可視電話機前,那是一塊鑲在牆上的暗白色面板。我懷著僥倖撥了一串長長的十八位的號碼,是行星的代碼、城市的代碼、可視電話機的代碼……
死亡不該是我的,是給阿爾尼斯安排的。爸爸把死亡帶給了我,儘管是無意識的。由於自己不假思量,不思量的疊加讓不可思議變成了必然。
「從第一項開始。」我發出指令,同時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阿爾尼斯不在,阿爾卡。」
真是個自作聰明的人。我輕蔑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心想,米什卡是嫉妒我了,沒有別的。那還用說,我爸爸是抗生素呀。
米什卡轉過身去,悶悶不樂地說:
「我們是一個小時前著陸的,」父親一邊回答,一邊心不在焉地撥弄著我的頭髮,「交了武器,就立馬各回各家。」
爸爸看了一下表,走近可視電話。我以為他是要給哪兒打電話,但我錯了。他一拳就把屏幕左邊那塊木質裝飾板砸穿了,從一個淺洞中取出一把手槍,有長長的像鏡面那樣光滑的槍身,槍身四周撅著若干個導熱管。
我們的朋友,七歲的托利克•亞爾采夫家的游泳池是這兒最大的游泳池,五十米長、二十米寬,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又激動地看了父親一眼。他說得那麼輕巧、平和,好像他們是坐著電動遊覽車兜風,而不是乘陶瓷裝甲防護的空降運輸機去執行任務。不可思議!帶子星系的圖安行星,離地球約四十光年。我爸爸去過那裡,救了人,醫治了名為「叛亂」的疾病。
「爸爸送的禮物。」我漫不經心地伸出戴著手鐲的手說。
「怎麼戴上它呢?」
「圖安事件表明撥款完全必要……」
我自個兒去了托利克家游泳。在托利克家,我的自尊心得到了些許滿足。托利克屏息寧神地聽我講述,半個小時后,已有好些這樣大小的孩子都參加到玩空降兵的遊戲中來了。當我爬出遊泳池、懶洋洋地用薄薄的粉紅色毛巾擦拭身體時,從房子里——用巨大的雕塑球體雜亂堆成的現代派房子里——傳出一個聲音:「你被打死了,摘下手鐲!」我不由得一笑。兩三天就出個新玩意兒。這些「無線電廣播員」的大聲吆喝和震耳欲聾的噼啪聲攪得四鄰不安,這是我的過錯……可能該跟托利克說說,空降兵作戰應該像印第安人一樣隱蔽而悄無聲息!
「不是真的。」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我喊了起來,不知在喊什麼,「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牆上的屏幕閃出柔和的光,畫面迅速切換著。電視機篩選了三十多套全天播放的節目,挑出了提到「圖安」的所有信息。幾秒鐘后搜索完畢。
米什卡向我招招手。
爸爸在我臉上擊了一掌,為的是讓喊叫聲回到肺部。他撕心裂肺地吼叫道:
人們常說,人愛動物越深,動物也越喜愛人類。這種愛大概也有個界限,超越界限就走向反面了。
「你爸爸回來了吧?」他很有把握地問我。
寂靜打破了,寂靜消失了,變成了大雜燴。立體聲的流行搖滾樂喧鬧著,廣播節目每隔三秒鐘變換一次,電視屏幕上在講授義大利語的細節,有人在講解如何栽培蘭花,播送著最新的新聞……
「亮燈!」我吼叫著,「全點亮!」
「接通視頻。調出『圖安』暴亂時最後六小時的信息。」
最多過了五秒鐘。座艙蓋開始關閉,爸爸在操縱台上按了「03」號按鍵——立即飛往最近的醫療中心。就在這時,下方發出了一道耀眼的熾熱的橙光,又過片刻,飛行器抖動了一下。我發現橙紅色的湖面上,由蒸汽和泡沫匯成的高達數米的噴泉在逐漸消退。
「切斷。」我機械地發令。接著看了一眼手鐲。
她當然不會記得我父親是幹什麼的,因此能直視我的眼睛,可是我不能。當她停止敘述,仍在哭泣,背轉身去避開遙控相機無情的眼睛時,我把手伸向控制台,切斷了聯繫。
我連眼都閉不了,疼痛迫使我睜著眼,整個身子都在抽搐。我看到自己的手腕到指尖都捏在爸爸手中,腕關節處可憐兮兮地被截去一節。銀色的手鐲便從斷腕處墜下,向湖面跌落。
她邊哭邊說。我靜靜地聽著。她說阿爾尼斯如何離家,她怎麼沒來得及阻止。他打電話回來,說他們發給他一支真正的戰鬥用的射線槍,聲音中充滿自豪。又說,據她所知,叛亂分子不僅發了射線槍,還發了自動毀滅儀,在叛亂者死亡後會自動爆炸。上帝保佑,他們沒給阿爾尼斯發自動毀滅儀,讓她能把兒子的屍體埋葬了。阿爾尼斯的面容很安詳,他沒覺得疼,被激光一瞬間就擊斃了。他身上幾乎沒有傷痕……只有胸前有個紅點兒……是被激光束擊中處……手也被激光……
這也算道歉……用詞多麼流利!當然啰,如果在行星叛亂的第三天,叛亂者的重型坦克瞄著中繼站亂射,那的確可以稱作技術原因——就像人的死亡也可以被稱為「衰敗過程超越了結合過程」一樣。
戰士死後自動爆炸的裝置,是一種很好的構想。小小的間隔,延遲兩到三分鐘……在殺他的人即將接近他的屍體時爆炸。自爆裝置可以製成無法摘下的手鐲。裝上脈搏感測器……填裝著的威力巨大的炸藥更妙,是裝在電磁陷波電路里的等離子體。
屏幕上閃過娛樂頻道的標誌和「維克托秀」的首九九藏書頁圖案。一個胖胖的男子快活地招招手說:
眼睛都沒睜開,我就起身坐在床上,用手摸索疊放著衣服的桌子。可一下子我又改變了主意,穿著睡衣就徑直摸到門口。雙腳被地毯軟綿綿、暖呼呼的長毛纏繞著,但我故意不抬腳離地。我很喜歡這塊軟綿綿的、厚厚實實的地毯。在這塊地毯上可以翻滾、跳躍,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擔心折斷脖子。
爸爸不做聲了。我感覺他情緒緊張,幾乎是全身心都能感覺到他的緊張勁兒。如果爸爸做錯了什麼,我會立刻感覺到的。我倆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呀。
我點頭示意。有時候,當米什卡情緒好時,他喜歡顯示一下自己的特異功能。
我從未見過爸爸的臉色如此蒼白。瞬間他就站到了我身旁,從我手上拽扯手鐲。
「當然啰。焦味,坦克燃油和爆炸物。很濃的味兒……」
她敘述著,大概根本沒想我是在地球上,在空降兵——抗生素們出發的那顆偉大行星上。那些既消滅了叛亂分子、也毀滅了孩子們的人老想領教領教真正的射線槍。
為什麼應該呢?因為阿爾尼斯是我的朋友?還是因為我爸爸是抗生素,而沒來得及及時治好病?
「真搞不懂……一方面你們部隊與破壞分子作戰,而另一方面你們又鎮壓殖民地人民?」
但是爸爸醒了。
這點我也明白了。手鐲原先的主人已發過信號……
「走。」
我試著用解刀挑起來,抻大些,將它摘下。但沒成功。手鐲是技藝高超的聰明工程師們造出來的,大概只有他們能把它取下來。
他敏捷地從床上躍起,以不可察覺的動作開了燈,看見是我,稍微鬆弛了一下,但又立即繃緊神經,疑惑地搖搖頭。
「沒有,啥也沒有。現在你可以重新同你那個小夥伴神侃了。與星球的聯繫將在黎明前恢復。」
「好吧。」爸爸非常平和地說,「但阿爾卡(阿利克的愛稱)要跟我。」
爸爸理解地點點頭。什麼叫友誼,空降兵特別明白,要不為什麼爸爸在付可視電話費時從來不抱怨呢!
這隻手鐲很奇怪。它一點也不像裝飾品,更不像任何一件空降裝備中的精密儀器。手鐲像一根灰色金屬制的扁平的管子。很沉的管子,差不多有手槍那麼重。手鐲上沒有任何按鈕或顯示器,連鎖扣都沒有。哦!不,有一個按鈕,有一個大的橢圓形的按鈕,質地同整個手鐲一樣。按鈕已經按下,同手鐲的表面一樣平整。我試著用指甲把按鈕摳出來,但沒有成功。
「不,太遠了……去托利克家的游泳池吧。」
不止我一個人這樣想。否則就不會有兩百公里長的郊區帶環繞著每個大都市,也不會有溫馨的私家豪宅和多層別墅以及林間空地,與罕見的河湖鏡面相映成輝了。
「不去,我不是抗生素。」
我窒息了。身子軟綿綿的。我現在一動也不能動,甚至連轉身都不行。
「保留新聞!」我大喊一聲,想蓋過眾多雜音,「都切斷,只保留新聞!」
「音樂!大聲!新聞節目!教學節目!大聲!節目輪換!大聲!」
爸爸點了點頭。我一個人留在家裡,手中拿著這隻沉甸甸的手鐲。我看著手鐲,怎麼也下不了決心把手伸進這個難以張開的金屬圈裡去。這隻手鐲是個不解之謎啊……
飛行器制動了,懸停在空中。加力發動機的吼叫聲變成了柔和的隆隆聲。我和爸爸,兩個穿著金屬和塑膠板制的硬殼短服的人在夜空中翱翔。
「爸爸……從哪兒弄來的?」我吞吞吐吐地問。
我號叫了起來。除了非常疼痛外,也有點惱怒,我聰明的爸爸怎麼會幹這樣的蠢事?
前廳四周橙黃色的角燈都亮了起來,黑暗已經退縮,縮到寬闊的長方形窗外。
「抗生素……抗生素……抗生素……」
我把雙手一攤。都說對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爸爸拿著手槍。一秒鐘后我觸到了他的手指,後來在一片漆黑中閃過一道耀眼的白光。
「像平常那種戴法,把手伸進去,手鐲便會撐開。這種金屬和我的工作服一樣,具有單向可塑性。」
「你爸爸是從『圖安』回來的嗎?」
「你直接從宇航器發射場回來?」我一邊問爸爸,一邊激動地望著他。多喪氣啊,現在是夜間,同班同學中沒有一個人能見到我爸爸……
「像是個信號器。」爸爸把我手中的手鐲拿了過去,並用兩根手指轉動著手鐲,「我們也沒有完全搞清楚,但這隻手鐲里有個大功率的一次性發射器。估計是受傷或被俘后,在緊急情況下按下按鈕,發出『我出局了』的信號。明白嗎?按鈕只能按一次。」
「服雙份止痛藥。」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說。
我躺著聽著。聽他講述力圖抓權的極端分子,關於被騙而牽扯進去的人,關於冒著生命危險竭力恢復秩序的空降兵。
「您的呼叫正在執行。二十秒后聯繫通暢。」
轉過身去他又喊了聲:
突然間一點兒也想不起她的名字。越想回憶起來,越是想不起來。
這不可能。一切要簡單得多。等離子體彈直接命中,把那無賴分成幾部分,被高溫灼黑的地上便留下了他的識別標誌。
「手。」爸爸命令道。我順從地將手放到座艙艙舷上。爸爸和我並排坐著,用整個身體把我壓向椅背,他拿起我的手,用手掌攥著我的手指。手掌很涼,很硬,像防護布一樣硬。「別怕,」爸爸說,「最好別看,把臉轉過去。」
「爸爸,」我覺得已經清醒了,便低聲地問,「很艱難吧?」
爸爸駕著飛行器,以極限速度飛行,透明的座艙蓋後面劃出一道氣流。難道他真的認為在某個地方有人能幫助我們,還來得及實施救助?
爸爸點了點頭。
「還有汗味。疲勞的味道。」
由於怕自己變卦,我匆忙戴上了手鐲。沒想到手鐲還挺暖和的——似乎那一槍的火焰依然留存至今。手鐲戴起來也並不覺得十分重,戴兩三天應該沒問題。
爸爸總是對的。森林上空可不能這麼干,小松鼠們會很倒霉,因為https://read.99csw.com動物是無辜的!
還需要有延時裝置——當戰士在小組編製內作戰時,無需立刻爆炸的裝置。例如,將按鈕按下,即可推遲一晝夜爆炸。即便這種爆炸方式也可以給不知此秘密的敵人造成損傷。當然啰,最好是讓愚蠢的敵人摘下手鐲,據為己有。如果當做禮品送給自己的兒子,那也不要緊。
「忍住!保持體力!忍住!」
「我在保衛地球。」
「這個按鈕是幹嗎用的?」
屏幕上的這位婦女盯著我的臉看了幾秒鐘。不是可視電話沒有調清晰,就是她沒認出我來。我們只見過兩三次,而且還是通過視頻。
「小朋友,別害怕,手沒事兒。我們會讓它回到原來的位置。不過,以後使用工具可得小心點啰。」
熒屏呈淺藍色,然後出現了幾行字:
「米什卡,關於這玩意兒你能說點什麼嗎?聞一聞,你能聞出來的!」
米什卡的家更像一座中世紀的小城堡:灰色石塊砌成的方形建築物,四周飾有不很高的小塔。房子的樣式也許是米什卡的雙親設計出來的,他們是考古學家,十分喜愛各種古董。
「奇怪,傷口切得這麼平。幾乎沒有出血,像是激光切割的……」
我夢遊似的慢慢走向門口。感觸到地毯上軟綿綿的長毛……木質階梯的涼爽……
「胡扯,地球上哪兒來的作戰用激光器?」
「護士!用止痛藥……抗生素。最好是五十萬單位的奧克他米清。」
他的父母受過專門的醫療培訓,為的是讓米什卡生來就具有現在這樣的本領。但依我看,他自己倒並不特別珍視這種本領。有一次,米什卡跟我說,同時聞到幾百種味道挺不舒服的,就像聽到各種曲調同時演奏匯成的大雜燴那樣……我沒法體會。我本人倒很想成為超靈鼻,能在百米之外嗅到朋友的到來。
「他在睡覺嗎?還是到什麼地方去了?」
「阿爾尼斯不在了。」她重複了一遍,只加了一個字,是很關鍵的字。「再」沒有阿爾尼斯了。
「轉檯。」
米什卡帶著難以捉摸的驚恐神情看著這隻手鐲。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
「共有二十六項報道。報道總的持續時間為八小時三十一分鐘。」一個冷漠的機械嗓音在說話。
「當然啰,要摘下來只好鋸斷。拿把割鋸,先伸進手鐲裏面,然後接通割鋸,向另一面切割,這樣就成兩半兒了,空氣中會散發出焦煳味兒。」
窗外,飛行器的著陸支架重重地碰撞了一下。剎車排氣的暗紅色光線映入我眼帘。
辟出這條蹊徑是晶體腦的傑作。將理想的「林間小道」樣板錄入晶體腦內,需要的效果就出來了。
當然可以找更漂亮的詞彙形容他,但實質不會改變。米什卡嗅氣味的本領比任何一條狗都靈,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咱們跑到湖邊去吧?提提神……」
不能!
那次,爸爸差不多有一周不在家。我自己去上學,同綽號「大號古克琴」的夥伴米什卡一起玩兒,還同他隨他父母一起去附近的城市,那裡正在舉辦歡笑節。米什卡甚至還來我家夜宿過幾次。就這樣,我還是感到有點寂寞,有點無聊。大概爸爸明白我的心情,所以當他回來時,什麼也沒說,就從背包里摸出一把沉甸甸的金屬手槍遞給我。我拿在手裡,揣摩不出爸爸是啥意思。當我感到手酸、差點兒捏不住手槍時,才聽到爸爸說:「這不是玩具,否則不會這麼沉。只有成人才拿得動它。
噪音停止了。新聞屏幕上那顆熟悉的行星的稱謂已消失,現在展現的是那裡冒著煙的殘垣斷壁。穿著閃光防火服的小小身影在混凝土碎塊中穿梭。
因為他是個超靈鼻。
「你怎麼啦?」
「說哪兒去了……這手鐲是爸爸從空降部隊帶給我的……」
這時,米什卡看到了我手上戴的手鐲。
當成人在我面前哭泣時,我總是很害怕。這有點兒不正常。我會立刻感到自己犯了錯,該說些「我改正」之類的傻話,即使自己一點兒沒錯。
「我哪兒也不去了。阿爾卡,明天見。」
熒屏上閃出祖母綠的光。這是「請等待」的安民告示。我不需要勸說了。已等了一整天,哪怕等到天明也不會離開的。
「鮑里斯,你難道真的沒發覺自己變成什麼人了嗎?你甚至連機器人都不如,機器人還有三條定律呢,而你連一條都沒有。你只知道執行命令,從不考慮後果。」
爸爸笑眯眯地看著我。他穿著一身空降服,綳在他身上那套烏黑鋥亮的生物面料製成的工作服正熠熠發光。那衣服是變色龍,隨環境而變化顏色。
爸爸笑著說:「記得我是幹什麼的嗎?」
我坐在爸爸床頭的椅子上,心中湧出無數念頭,但卻不知該做什麼。是叫醒爸爸,還是俯下頭去朝著冰冷的手鐲打盹兒?或者坐一小會兒就去森林那邊,離家遠點兒。幹什麼都一樣,區別不大。
「這是什麼,阿爾卡?」
涼爽的夜風撫慰著我們。我聞到了一絲淡淡的水的味道,還有臭氧味。該詛咒的臭氧,當然不是來自手鐲,而來自工作著的發動機。
媽媽默不作聲。一個月後,便只有爸爸和我在一起了。老實說,我並不是立馬就覺察到這一點的。因為在這之前,媽媽也經常長時間不在家。她是個記者,跑遍全球。爸爸在家的時間要多得多,雖然他每個月也總得外出一兩次,在外待幾天。他回來時,總給我帶禮物——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間商店裡見過這樣的商品。
「爸爸,這個手鐲是帶定時裝置的炸彈。」我幾乎是平靜地說,「多的我不說,但這是確鑿的,它會在第一任主人死後一晝夜爆炸……你記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把他打死的?」
「刪除。」我莫名其妙地感到反感,便下了指令。
沿著這條小道可以無休止地來回走,一點兒也不會感到枯燥。十五分鐘的路程,感覺像只用了一瞬間就走完了。
我推了一下爸爸卧室的門,走進屋子,疲憊的「抗生素」正安詳地睡覺。
他倆都不說話了。後read•99csw•com來媽媽說:
屏幕活躍起來了。有一秒鐘圖像不太清晰,進行了調整。我看到木牆背景上一個婦人疲憊的臉。是阿爾尼斯的媽媽,她穿著一身莊重的黑衣。我突然明白了,我們兩顆星球的主觀時間恰好一致。絕對不像是我把她從被窩中拖出來的……不管怎麼說,還是不好意思。
屋裡變得幽暗、寧靜。只有風吹動樹枝擊打玻璃窗發出的沙沙聲。
在佛羅里達時,我們也喜歡玩戰爭遊戲。
「關閉。」我下了指令。然後轉過身去,躺在那兒,眼望天花板。最好還是睡覺去吧。訂一首安靜的樂曲,逐漸降低調門兒,不知不覺中轉為淅淅瀝瀝的下雨聲,凌晨再送來一曲亢奮的、有激|情的音樂把人叫醒。
在手術台上我清醒了過來。我一|絲|不|掛地躺在那兒,身上布滿各種感測器的吸盤。許多陌生人不斷走近手術台。父親穿著醫務人員的工作服,站在他們中間,低聲地在說著什麼。俯視我的手的醫生們也在交談:
米什卡瞬間有點猶豫,然後又補充道:
一隻手把我的頭髮揉得豎了起來。我目不轉睛地在黑暗中凝視,想要辨清點什麼東西——爸爸拉著我進了屋,沒有開燈。
「你是從叛亂分子處拿到這個手鐲的嗎?」
但我沒有拿起書,也沒有連接到學校計算機終端,而是發出了指令:
「你好,」她一點也不詫異地說,「你是阿爾尼斯的朋友,阿利克。」
他在操縱台上按了個什麼鍵,選了我不熟悉的指令。安全組合件發出不滿意的吱吱聲,座艙蓋慢慢地打開了。離地高度一公里!
回到房間,我盤腿坐在床上想了一下,幹什麼好呢?桌子上放著未看完的《水和火的傳說》,這是一本很古老的關於戰爭的書,是從米什卡的爸爸、那位考古學家處借來的,他答應借我兩天。書頁已破損,用透明膠帶粘上了,封面根本就沒了,就因為這樣讀起來更有趣。第二次世界大戰全然是出人意料的樣子,再說,我本來就對歷史知之甚少……
「您好……」我結結巴巴地說,「晚上好。」
我用盡全力拉拽手鐲。戴它時,它是很容易的,但現在卻紋絲不動。
睡夢中我聽到了飛行器降低高度的聲音,聽到了等離子體發動機發出的輕微熄火聲,以及夜風在翼間被攪動后掠過翼面的沙沙聲。朝向花園的窗子是開著的,而著陸場就挨著我家的房子。爸爸早就說過要把構成五米著陸圈的陶瓷塊朝花園方向挪一挪,挪遠點兒,但他似乎並不真想動手。如果他想無聲地降落,他可以關閉發動機再著陸。本是不可以這樣做的,太危險了,也太複雜,但他對這些小事從不放在心上。
小道的每個轉彎、每個拐角之後,總會有絕對出人意料的東西展示在你面前:忽而在老松林中間冒出一汪生動的方塘,四周圍繞著垂柳和爆竹柳;忽而在大橡樹後面露出一塊鋪滿綠草的林間空地。湍急多石的小溪穿過小道,小溪上方橫架著一座弧形的小木橋。
「那就算啦,開飛行器去吧。」
「您好!您是想了解空降兵到達之前叛亂分子的情況吧?」
「請告訴我,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央求說,「我應該知道,一定要知道。」
這太棒了,我喜歡禮物。爸爸經常送我禮物。在我還很小、根本不知道他幹什麼工作的時候,他就開始給我禮物了。
爸爸抓起我一把扛在肩上,跑出門外。他什麼也沒說,大概是沒時間了。然後他拉著我跑著穿過花園。
有人發現我睜開了眼,他俯身安慰我說:
我感到了兇殘。真是下流。我的同齡人……那就是說阿爾尼斯有可能被裹挾在內,有可能會命令他不要投降……
我笑了。疼痛並未減輕,我的手像是被許多燒紅的鈍牙啃噬著,但我笑著躲開了帶麻|醉|葯味的面罩。我不斷地輕聲呼喚著:
她的聲音變得更蒼白了:
「我不喜歡這東西。」
以前我從來沒有感受過真正的疼痛。以前有過的疼痛只不過是這一次真正的無法忍受的徹骨疼痛的皮毛罷了。這種疼痛是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應該承受的。
「我們現在在湖上,」爸爸說著,並不知何意地解釋道,「在森林上空不行,會有太多的野獸死亡。野獸可沒有任何罪過啊!」
「禮物。『圖安』行星上叛亂分子的識別標誌。」
我明白了。我立即明白了,可能是因為我一直害怕往那個方面想。我執意不肯相信,堅持問道:
「爸爸,這是什麼?」我舉起手鐲問道。
「開燈。」我喪氣地說,一邊竭力掙脫父親的手掌。
禮物擺在廚房裡,靜候著我,就在我通常吃早餐的靠窗戶那張小桌子上,挨著咖啡壺和未切過的蛋糕。
「比真的還厲害。」
聽了這幾句話后,她哭了。
這會兒我感到害怕了。空降兵在家藏匿完好的槍支是要被開除並接受巨額罰金處分的。如果動用武器,則要坐牢。
她點點頭,繼續默默地看著我。目光有點奇怪,有點淡漠。
「是!」我完全模仿爸爸的腔調回答,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聲,「爸爸,你有沒有見到……」
經過一番毫無成效的折騰后,我開始用牙咬手鐲。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好聞的味道。
我依然沒有睜眼,只是拉開門,沿著梯子一級級走下去。如果爸爸降落時動靜大,那是一種暗示,表明他想讓我知道他回來了。我也想顯示一下,我懂這種暗示。
「你在夢遊呀?」
「我無權考慮這個問題,這由地球決定。由她來判斷病情,由她來制訂治療方案。而我只不過是抗生素而已。」
可視電話響起了呼叫,有禮貌地通告說:
「去湖邊?」
死亡啃住了我的手。可怕的、不願放棄獵物的死亡烈焰。但我突然間不恐懼了。
……當然啰,我喜歡爸爸的工作,不僅因為可以得到許多不同尋常的禮物,還因為我的爸爸是如此之強大,比我們熟人中的任何人都要棒。他可以自個兒駕駛飛行器升空,可以用手撐地繞著整個花園倒立行走。每天早晨,無論嚴冬酷暑read.99csw•com,他都要在花園鍛煉兩個小時。對此,我已經習慣了,但初次來我家的人看到爸爸用左手的兩根手指支撐起身體,或是把園子里碼放在專門支架上的硬木塊擊成碎片時,無不感到萬分驚訝。當發現爸爸是閉著眼睛運動或實施打擊時,許多人更驚呆了。在這種場合,爸爸總是笑著說,他的工作百分之九十九的內容是進行訓練。這之後客人們總會提出「你幹什麼工作?」這樣的問題。爸爸總是開心地攤開雙手說:「抗生素。」他們總要把聽到的答案思考消化一會兒,然後才恍然大悟地驚呼:「空降兵!」
米什卡又問了一遍,像是沒有聽到我的回答似的。
「對啦。這次我們醫治了叫做『宇宙暴徒』的疾病。」
我們住在伊爾庫茨克的郊區,離城市約一百公里,每個夜晚都能在地平線上看到城市內住宅塔樓閃爍的尖頂。我一輩子都不想住那樣的房子。一公里高的混凝土、玻璃和金屬毫無目的地向上堆砌。地球上土地不夠還是怎麼的!
「是回來了。氣味很濃嗎?」
「過兩小時就會接通聯繫的。我們路過轉播器時沒發現什麼大故障。天線是完整的,換換儀錶那是小事一樁。」
「抗生素?對啰。抗生素們不假思索地使勁兒發威,對病菌,也對生靈。」
「扔掉這臭東西,阿爾卡。」米什卡輕聲懇求我,「我不喜歡這東西。」
我點點頭,試著瞄準。手槍在我手掌中顫動。
我一下子躍起,沖向屏幕,站到淺藍色的圓形透鏡前面。再過二十秒就可以聯繫上了……離我數百、也許數千公里之外的通信站天線已向上、向宇宙豎起,準備發送我的呼叫——壓縮成毫秒長的密碼信號。在行星上方的某處,有一個懸在固定軌道的轉發器在接力傳遞,將激光調製過的通告發送給星際發射器。這是一個在近日軌道上獨立旋轉的直徑為兩公里的球體。在這兒,密碼信號被轉換成重力脈衝語言,此信號匯同數千個其他通告一起向宇宙發送。在帶子星系附近的宇宙中,當地接收站的天線將信號接收,隨後又按相反的程序轉換成呼叫。
「抗生素唄!」我胸有成竹地回答。
一步,又一步……我跨完了最後一級台階,站在了前廳光滑的鑲木地板上。按地板的質地來判定自己的位置可真有趣!走一步,又一步。我的臉撞上了一個硬邦邦、光溜溜的東西,像是鋼鐵;滑溜而又有彈性,像魚鱗;暖烘烘像人的皮膚。
我在書房找到了爸爸。他坐在自己喜歡的轉椅上,不慌不忙地翻閱著一本厚厚的書。書名挺深沉的,叫做《星際無和平》。書的封面上畫了一艘星際飛船,卻不知為何散成碎片。我稍微歪了一下頭,畫面抖動了,變成另一幅圖案。這回星際飛船是完整的,在它的側方,主反應堆與生活隔艙之間被暗藍色光束擊中了一下。爸爸繼續看書,裝出沒有發覺我進來的樣子。我轉身要走出書房的時候,發現爸爸重新撿起舊的圖書來閱讀,這是他情緒不好的明顯表現。大概,抗生素也有苦惱的時候。
「爸爸,那怎麼摘下來呢?反方向它不能伸張呀!」
「消毒液。」過了一分鐘后他說,「經過精心處理,什麼都不剩了……還有一點兒臭氧味。」
另一件要做的事是:計算機已經是第三天等我去做未完成的數學題了。拖著沒意思——老師說不定隨時會檢查我的功課。
有一次,我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爭吵。媽媽在數落爸爸,聲音很輕,很疲憊。人們只有在要向自己證明什麼,而不是向對方證明什麼時才這樣說話。
「這把槍不能發射了。」父親猜到了我的疑問,便接著說,「輻射發生器壞了。」
屋裡所有的燈都亮了:天花板上不很透光的吸頂燈、水晶吊燈、暗黃色玻璃的夜燈,以及可折彎的檯燈都亮了。
我沿著通往米什卡家的小道走著。小道很方便,真是太方便了。甚至讓兩個小男孩每天來回跑上十遍也踩不出這麼條小道來。
這會兒我可不在乎這些了。阿爾尼斯是我的朋友,真正的全球之友,我同他在佛羅里達待過兩個月。再也見不到了——死了,被打死了。在戰爭中感冒是死不了人的。
「去湖邊?」
燈光刺眼,把屋裡的寂靜分割成許多小塊。寂靜復活了,鑽進我的身體,爬進我的耳朵。甚至窗外的樹枝都不搖晃了。
爸爸向我擠了擠眼,狡黠地環顧四周后說:「比順利還順利,病灶被消滅了。」
閃過了標題:《這一小時的新聞》。
爸爸把可樂喝光了——他三大口就喝光了——然後樂呵呵地說:
「停。」
「真的強盜嗎?」我的呼吸都屏住了。
「對。」我附和地說,「戴這手鐲的叛亂分子被等離子槍彈燒焦了。」
我怎麼沒有想到,米什卡在這隻手鐲被射擊了許多個小時后還聞到了臭氧的氣味呢?臭氧是氧的三原子分子,一個最不穩定的結合體。當電磁設備及約束等離子體的電磁陷波電路工作時,臭氧就遊離了出來。
「他同叛亂分子在一起。」她輕聲說。聲音如此之輕,可視電話的傻瓜自動裝置便調節音量,把悄聲細語變成震耳欲聾的聲音。
「……火力很猛。不僅太平間的建築物被毀,毗鄰的醫療建築物也被毀。安全部門的代表聲稱,不排除恐怖偷襲的可能性。約在一晝夜之前,那些在戰鬥中被擊斃、違反常規沒有自爆的叛亂者的屍體就是運到這個太平間的。」
話還是老生常談的那些,同從前一樣。但爸爸沒有露出笑容,他身上的專用工作服也總不安分:全身的感測器都在發光,左腰顯示器面板上還一個勁兒地閃爍著看不懂的圖案。論顏色,專用工作服與普通淺藍色布沒有什麼區別,但只要爸爸往牆邊一靠,他就隱形了。
譯/陳惠秀
「叛亂分子的識別標誌。」
儘管害怕,但我幾乎要笑出來了。面臨等離子體裝葯即將爆炸的境況,卻要服止痛藥,這就像用扇子防犀牛一樣。